不等王有善去掏隨身帶著的鑰匙。一個男仆手拿一把鐵錘,只消一下,就將那把小鎖砸下來了。
眾人的眼睛瞪得雪亮。
只見箱蓋掀開,一道銀色的亮光將人們的眼睛映射得更亮更貪婪了。朱三在那些銀塊之間翻了翻,拿出一只碧綠的青蛙來。
整個院子登時一片靜默。
王有善傻了眼。他叫道:“我冤枉??!老爺,這玉蛙不是我拿的!”他的這個辯駁多么的無力!
代氏心中卻是清明。她說道:“這是栽贓!這是有人要害我們!朱三,你是哪只耳朵聽到我們夫妻說玉蛙的事?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們偷了玉蛙?你可不要昧著良心說話!老天爺都看著呢!”
朱三眨了眨眼,雙腳不安地在地上移動了一下。
王員外厲聲道:“大家伙兒可都是親眼看見的。人贓俱獲,你還想狡辯么!”
人群之中,嚶嚶嗡嗡之聲又高漲起來。有的人面露同情,有的人幸災樂禍,有的人純屬看戲。
這時,就聽一個童聲大聲道:“我爹娘不會做這樣的事,我爹娘都是好人,你們不能誣陷好人!”
眾人看去,見是小小的王天賜。大家不由對這個年僅六歲的孩童刮目相看了。這位老來之子果然不同凡響,小小年紀,說話竟如此硬氣,一點兒也沒有懼怕的意思!
代氏一把摟住王天賜,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
王員外的聲音又響起來,“街坊鄰居們可不要認為我冤枉了好人。且不說這只玉蛙,大家伙兒都看一看這箱子里的銀子啊。這銀子可不少??!”王員外冷笑兩聲,“都說王有善家境貧寒,你們看,這么些銀子是貧寒之家該有的嗎?”
議論之聲變大了。如果說王有善偷玉蛙有可能是受了冤,那這箱銀子明明白白地放在這里,又作何解釋?這街坊鄰居誰不知道王有善家一貧如洗?既是一貧如洗,這些銀子又是從哪兒來的?結合之前的一些風言風語?,F在,院子中沒有人再同情王有善一家人了。
“讓他說清楚!”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
“對!對!”立刻有人附和。
王員外朝向王有善,“說說吧!”
王有善說:“實不瞞眾位鄉鄰,自從有了小兒天賜后,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神仙在我家窗臺上或者桌子上放一塊銀子。因為是神仙所賜,所以我們夫妻并不敢亂花,所以都存了起來,打算將來給我兒用?!?
他說的本是肺腑之言,并無半個虛字。但這種話誰會相信呢?神仙?好像是有的!可是誰也沒有見過啊!再說了,神仙憑什么只給他王有善家送銀子呢?
王員外道:“王有善,你說銀子是神仙給你的。那你告訴我,是哪位神仙送的?”
院中眾人哄笑起來。
王有善與代氏面面相覷。哪位神仙?他們也不知道??!
“神仙來無影去無蹤,我并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王有善說。
“我看,這銀子只怕是你偷來的吧?”王員外說。
“沒有,我沒有偷。我真的沒有偷?!?
“老爺,我夫君一向誠實,剛才他說的話句句是真。我們確實不知道這銀子是哪位神仙所贈。我們夫婦若有半句假話,就叫天雷立刻劈死!”代氏賭咒發誓,倒叫一些心軟的婦人有些相信他們了。
王員外怒道:“豈有此理!簡直荒謬!你家如此貧寒,是絕對不可能有這么多銀子的。什么神仙贈銀,簡直一派胡言。明明是你們偷取了我家的銀子,還敢把罪名安在神仙頭上。你們若不說實話,那我就只有把你們送進官府了!”
“我沒有啊,老爺!您不能這么做??!”王有善撲嗵跪了下來,“老爺,我真的沒有偷銀子?。 边@個老實人,不善辯白,只能反反復復說些告饒之語。
代氏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娘,娘,你怎么了?”王天賜撲在母親身上,大哭起來。
王有善驚叫道:“娘子,你怎么了?你醒醒?。 ?
總算有好心的婦人過來,幫著王有善將代氏抬到屋內床上。
王員外早著人將那箱銀子收了,臨走留下話來。“這箱銀子便是罪證。你若承認是偷的我家銀子,便罷了。若是不承認,我只好去請新任守備大人來調查此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罷帶了人揚長而去。
看熱鬧的眾人也漸漸散了。
王家小屋里只剩下這一家三口,一個人事不知,一個黯然神傷,一個驚恐無比。
見代氏久久不醒轉,王有善決定去請一個郎中來。剛起身,就聽見代氏發出微弱的聲音道:“不要去!”
“娘子,你醒了?”王有善又驚又喜。
代氏微微地搖著頭,“不要亂花錢!”
王有善一陣心酸。是啊,那箱積攢下來的銀子,夫妻倆決不肯亂花的銀子,已經叫王員外給拿走了!如今,他們一點點倚靠也沒有了。能不請郎中,自然是不花那個錢更好。
“你覺得怎樣?”王有善問。
代氏露出一個有些凄苦的笑來。“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第二日,代氏就不能下床了。她強撐著想爬起來,可是剛一站起,便天旋地轉地倒在了地上,額頭碰到了椅子,被椅角劃了一個口子,血流如注。
王有善慌得忙拿來一塊干凈的布將老婆的頭包住,這才把全身無力的代氏抱上床去?!澳闾芍T,我先下田去!”
誰知等王有善到了田里,發現田里已經有人在耕種了。
“你是誰?怎么在我的田里?”王有善問。
那漢子笑著道:“是王大哥吧。我是新來的。王老爺說從今日起,王大哥的幾塊田就由我來種了?!?
王有善的頭嗡的一聲響。
王有善往王家大宅走去。
他怒氣沖沖地進了屋。一名男仆攔住他,“哎,老王,你闖進來干啥?”
王有善一把甩開他。“老爺在哪兒?”他粗聲粗氣地問。
“在書房里。”那人見他面相不對,不由自主答道。
王有善直奔書房而去。
正巧。書房里,王員外正在檢看從王有善家搶來的那個小箱子里的銀子。他也同王有善一樣,拿起一塊銀子來,放進嘴里咬了一咬。正咬得歡呢,王有善進來了。
王有善一見那小箱子,一見那銀子,一見王員外在咬他的銀子,一股熱血便涌了上來。他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一個搶步上去,一把奪過王員外手中的銀子,放進小箱子里,蓋住箱蓋。說了一句:“這是我的。你才是強盜!”說完抱著箱子就走。
回過神兒來的王員外一把抓住王有善,叫道:“來人啦,快來人!”
三四個家丁沖了進來,一把扭住了王有善,奪下了他手中的箱子。
“好啊,王有善,你可真是瘋了!竟敢闖到我家里來明目張膽地搶銀子,你不要命了嗎?”王員外氣不打一處來。他還真是沒想到,王有善會這么大膽!
王有善掙扎著。他是勞苦人,不缺蠻力。那幾個家丁須用了死勁才控制住他?!靶胀醯模髅魇悄銚屃宋业你y子,還誣告我偷了你的。那只玉蛙,一定是你叫人放進箱子里的。你就是想搶我的銀子。你不要臉,你就該下地獄!”
王員外驚訝地瞪大了眼。
老實人一旦被激怒,會如火山一般爆發。王有善的口齒都變得伶俐起來。而這種爆發是不管不顧,不計后果的。
王員外惱羞成怒,吼道:“你們是死人啊,還不給我打!他敢闖進我家里來,強搶銀子,打死他也活該!”
幾個家丁便劈頭蓋臉、拳腳相加地朝王有善的身體上施展開去。
王有善變成了一頭暴怒的獅子。他不會拳腳,只有一身蠻力。他便用這身蠻力與這羞辱、欺壓、不平相對抗。這是他一生中最勇武的時刻。那幾個家丁雖然仗著人多,卻也各個吃了一些虧。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這兒有這么多只手!
暴怒的獅子也有力竭的時候。
力竭的王有善倒在地上,再也無力反抗。他的口中吐出血來,他們卻仍在毆打。
終于,一個家丁率先住了手。他感覺到不對勁了。拳頭砸在這具血肉之軀上,就像砸在一堆棉花上一樣,沒有了反應,沒有了回音。
家丁們停了下來。
王員外走過來,看了看那張已不成人樣的臉。
“死了嗎?”他問。
一名家丁蹲下來,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不由嚇得一哆嗦。
“老……老爺,他,沒氣了!”
書房里一陣沉默。
半晌,王員外吼道:“死就死了!怕什么!可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私闖民宅,明著搶劫,他是自尋死路!”
代氏在床上躺了半日,只聽外面有人叫嚷。
王天賜出來一看,只見好些人來了,還抬著一口棺材。王天賜恐懼地看了那棺材一眼,慌忙跑進屋,跟他娘講了一遍。
代氏艱難地撐起身子來。略略歸攏了一下身上的破衣裳,扶著小天賜的肩頭,一步一步挪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