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定一定心神，答道：“哦，沒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小沙彌在方丈室前站定，恭敬地道一聲：“師父，客人到了！”說罷，也不再管紅袖二人，徑直離開了。

方丈室內卻是半天沒動靜。

紅袖心中納悶：這方丈架子倒是不小，居然把我倆晾在外面。

少頃，只聽“吱呀”一聲，方丈室的門開了。

一見那位迎出來的方丈，紅袖和秦離宮都愣住了。

哪里是什么方丈？明明是毒姑姑！

“姑姑怎會在此？”紅袖劈頭就問。

毒姑姑拂塵一擺，立起單掌，打了個稽首。“這兒，便是我的禪院。”她刻板的臉上仍是冷冰冰看不出一絲感情。

她這么一說，連秦離宮也覺得好笑了。哪有道姑住在佛寺里的？哪有道姑做佛寺的方丈的？這簡直就是亂了套。

紅袖嘻嘻笑道：“想不到昆侖山地處西部邊陲，風俗真與中原地帶大不相同啊。看來西王母娘娘真是個豁達大度之極的人，竟允許如此！這佛與道到底有甚區別，我還真是弄不懂了。”

毒姑姑不理會紅袖的冷嘲熱諷，卻張嘴說出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我不過是暫代方丈之職。既然空空寺的新方丈已到，我也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紅袖滿腹狐疑，只覺心驚肉跳。

毒姑姑的目光落在了秦離宮身上。

“人皇便是新任的空空寺方丈。”毒姑姑的聲音依舊沒有半分感情。

紅袖只覺得一股血直往頭頂上涌，下意識地擋在秦離宮身前，怒道：“毒姑姑想怎樣？不要以為給離宮下了毒就可以脅迫于他！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

毒姑姑半晌沒言語，只是看著秦離宮，悠悠地道：“沒錯，他是中了我的毒。你看，如今他毒已入髓，他若不在這空空寺中擔任方丈，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她手指著秦離宮。

紅袖驚訝地發現，秦離宮眉心中的那粒朱砂痣已完全地顯現出來。它大如黃豆，色澤鮮紅，似一滴鮮血滴在眉心，又如一小簇火苗在眉間燃燒。

紅袖氣急，一聲輕叱，幻月已擎在手里。忽的一道銀光，幻月已抵在了毒姑姑的喉間。

“把解藥交出來！”

毒姑姑的臉竟像是用木頭做的。刀擱在了脖子上，也沒能讓她絲毫的變顏變色。她的聲音略帶悲愴。“此毒無解。”

“我不信。”幻月緊了緊，一道血痕乍現。

只聽秦離宮開口道：“我與姑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姑姑因何要害我？”

紅袖的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聽了秦離宮的話，毒姑姑竟難得的嘴角牽動，露出一個凄愴的笑來。“沒錯。我與你并沒有怨仇。只是——，這就是你的命。你命中注定，要出家為僧，命中注定，要中我忘情之毒。”

“你胡說些什么！”紅袖又氣又急。“一派胡言！說，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幻月擱在她的頸間，毒姑姑竟然毫不在意地搖搖頭。數縷小溪一樣的鮮血染紅了她胸前的道服。“無人指使。我說過，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她又轉過脖子看著紅袖。

紅袖的手顫抖起來。幻月慢慢地落下來了。

“姑姑的話，我不明白。”紅袖愴然說道。憑直覺，她認為毒姑姑并沒有說謊。她沒有害秦離宮的理由。只要自己手腕稍微一抖，她就會命喪當場。可是她，竟能渾不在意。她與秦離宮，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這是為什么呢？

毒姑姑的眼里閃過一道悲憫之光，卻是稍縱即逝。她緩緩地開了口。

“人皇與上尊的情緣，并非是自然生發，而是天地安排的結果。上尊身負拯救天地的重任，而人皇，則是天地選中的祭品。”

紅袖渾身顫抖。“你在說什么？可否把話講明白！這是一個陰謀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毒姑姑閉了閉眼。“我只能說這么多啦。你要是覺得心中不快，盡可以一劍殺了我。”

“不要以為我不敢。”紅袖冷冷地道。“只是，你死之前，須得把解藥給我。”

毒姑姑閉著眼，不說話了。一副等死的模樣。

“袖兒，她已經說過了，這忘情之毒沒有解藥。”秦離宮輕輕說道。他的心陡然變得很冷很冷，仿佛有一塊石頭從他頭頂落下，直落到他的心里，再深深沉入心的深淵。

“我師父說過，這世上有毒就有解藥。否則，那制毒的人首先就把自己毒倒了。離宮，這忘情毒一定有解藥的。”

幻月又抬了起來。這回，它直指毒姑姑的胸口。“交出來吧！”

毒姑姑置若罔聞。

紅袖惡從心頭起，幻月一抖，眼看，毒姑姑就要命喪這支神針之下。

“紅袖住手！”只聽一聲輕柔的呼喝。言語溫柔，卻極盡威嚴。

毒姑姑睜開眼來。

紅袖轉身。只見一個曼妙的身影正從半空中飄然落下，彩衣輝煌，美輪美奐。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紅袖與秦離宮苦苦要去拜見的西王母幽蘭。

毒姑姑倒身便拜。

紅袖與秦離宮也趕忙見禮。

“都起來吧！”幽蘭輕聲吩咐。

三人站了起來。

幽蘭的眼睛直落到秦離宮身上。“你就是人皇？”

秦離宮恭敬答“是！”

“果真一表人材！”

又轉向紅袖道：“你的焚心焰最忌諱心浮氣躁，需戒暴戒怒，今日怎地又起了殺心？若非我及時趕到，你可是又多了一條殺戮之罪！”言語中略帶責備。

紅袖心道：也許西王母有辦法解了離宮的毒。想到這里，她撲通就跪下了。

“袖兒！”秦離宮叫道。

“娘娘容稟，小臣并非好殺之人。剛剛要殺毒姑姑，也是因毒姑姑無緣無故地便將忘情之毒施到離宮身上。小臣求解藥不得，不得已才起了殺心。小臣斗膽求娘娘，救救離宮罷！”說罷磕下頭去。

秦離宮也跪下了。

西王母有些詫異地看看毒姑姑，道：“妙蓮，怎么回事？”

紅袖這才知道毒姑姑的名字，還聽出，這毒姑姑妙蓮與西王母似乎關系非同一般。

妙蓮躬身回答：“娘娘容稟，依照人皇的命數，他的塵緣到這空空寺就算完結。只因無上尊對人皇執念太深，奴婢不得已才施了忘情之毒。娘娘放心，此毒對空空和尚沒有半分傷害。”

幽蘭點了點頭。她兩手一端，紅袖與秦離宮便輕飄飄站起。

幽蘭道：“紅袖，你也聽到了。妙蓮并沒有害人皇之心。這俱是人皇的命數，妙蓮不過是在背后助了他一臂之力。此事，她確實辦得略顯唐突了。罷罷，我這就賜一丸長生不老藥與人皇，提前助他獲得長生。”說著，玉腕一翻，手心攤開，只見一顆金光四射的丸藥躺在那掌心里。

紅袖躬身道：“多謝娘娘！”

秦離宮重又跪下，雙手上舉，接過那丸仙藥。

站起來。紅袖輕聲催促道：“快吃了罷！”

秦離宮略一猶疑，將丸藥放入了口中。

說也奇怪。那藥進入口中，感覺就像突然消失無蹤了一樣，化為了空氣。秦離宮只覺得口腔中似有一團云氣繚繞了片刻，之后便沒有了任何感覺。

“感覺如何？”紅袖問。

秦離宮搖搖頭，意思是沒有感覺。

幽蘭笑道：“好了，空空和尚自此不死不滅，紅袖你也該放心了。你們倆情緣已盡，人皇從此就留在空空寺，紅袖你回你的狐丘，你們從此就是陌路人了。”

幽蘭輕描淡寫地說著這番話，好像紅袖和秦離宮只是兩個物什，合則合，分便分了。

紅袖腦海中浮現出那日玉帝來時，西王母的樣子。幽蘭該是一個懂情的人哪！怎能如此輕視她與秦離宮的感情呢？

于是紅袖鏗然地說道：“我與離宮，誓不分離，無論他是僧是俗。還請娘娘慈悲，解去離宮身上的忘情之毒。”

幽蘭有些詫異地看看紅袖。“我已說過，你倆情緣已盡。你又何必執著？”

“我倆情緣盡不盡，得我倆說了算。”紅袖有些凄愴地挽住了秦離宮的胳膊。

紅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秦離宮，忘情之毒已在他體內漸漸生發。他只覺得神思有些恍惚，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抽離他的身體。

“離宮，你說呢？”紅袖搖晃了一下秦離宮的胳膊。

秦離宮竟然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幽蘭發出一陣咯咯的輕笑。“看到了嗎，紅袖，他正在將你遺忘。”

“忘情？這就是忘情之毒！”紅袖喃喃道。

紅袖的影子在秦離宮面前忽遠忽近。他掙扎著，忽然一把抓住紅袖的手腕，急聲道：“快，帶我離開！”

紅袖心痛如絞。“好，我帶你離開。她們不救你，我去找人救你。”說著，便扶著秦離宮，就要離去。

只聽毒姑姑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上尊，你還是冷靜些。只要他離開空空寺，就會毒發，到時候，任誰也救不了他了。”

紅袖銀牙一咬。“離宮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先殺了你！”她扶著秦離宮往寺外走去。

身后傳來幽蘭驚異而冷漠的聲音。“這丫頭，倔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