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種:尋找中國復興之路
- 劉統
- 16408字
- 2021-02-07 11:15:51
第4章 辛亥革命
◎ 黃興策劃廣州起義
◎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
◎ 誤打誤撞武昌起義
◎ 熊秉坤打響第一槍
◎ 清廷請袁世凱出山
◎ 孫中山海外歸來
◎ 南京政府的內訌
◎ “革命軍起,革命黨消”
◎ 惜陰堂南北議和
◎ 袁世凱逼清朝皇室退位
◎ 定都之爭
◎ 袁世凱的“兵變”把戲
◎ 袁世凱在北京就任民國大總統
◎ 孫中山黯然下野
1910年5月13日,黃興致函孫中山,策劃在廣州再次發動起義。選擇廣州,原因還是靠近香港,運輸槍械和人員方便,對廣州的情況也熟悉。省會革命成功,比在其他地區起義影響都大。6月,孫、黃分別秘密潛往日本,兩人就多種重要問題交換了意見。11月13日,孫中山又在檳榔嶼召集黃興、趙聲、胡漢民等同盟會骨干秘密會議,決定募集巨款,再次在廣州起義。孫中山對此舉的成功充滿信心,他說:“現在因新軍之失敗,一般清吏自以為吾黨必不敢輕于再試,可以高枕無憂,防御必疏。吾黨同志果能鼓其勇氣,乘此良機重謀大舉,則克復廣州易于反掌。”(1)會后,孫中山赴歐洲,趙聲往香港,黃興、胡漢民、鄧澤如則分往南洋各地籌款。
籌款工作進行得還算順利,總計籌集到了15.7萬余元,超過了原來的預想。1911年1月18日,黃興抵香港,成立統籌部作為起義的領導機構。黃興任部長,趙聲任副部長,下設調度、交通、儲備、編制、秘書、出納、調查、總務八課,調來日本、南洋同盟會成員500余人,號稱“選鋒”(突擊隊)。這樣的組織比以前嚴密多了。
起義需要制造炸彈。喻培倫特地來到香港,在九龍海邊的荒灘上找個試驗地點。喻這次試驗用安全火柴做炸彈導火線頭,克服了過去不易燃著的缺點。這次廣州起義,幾乎個個炸彈都發揮了作用,給清軍以很大的威脅。
1月底,黃興派李文甫、林直勉、喻培倫、但懋辛、熊克武等去廣州,調查城內外地形、交通路線和重要機關地址,畫了一個簡圖。林是廣東人,熟悉道路,但和熊學過軍事,喻培倫考慮到廣州房頂有可通行的走道,要勘定狙擊清軍的投彈地點。他們通過同鄉的關系認識了觀音山炮臺的人,這人邀請大家去喝茶,看看廣州市的風景。喻培倫、熊克武等就利用游覽的時機,檢查了幾門炮,發現炮雖然是舊式的,但還可以射擊。
熊克武回香港報告情況后,和喻培倫又來到廣州,租了幢合用的民房,掛但公館的牌子,作為交通站和制造炸彈的地方。喻開始日夜辛勞地制造炸彈,熊有空就幫助碾炸藥。個把月工夫,總計做了炸彈300多個,分批運至但公館儲藏。(2)
在香港,黃興制定了十路進攻的起義計劃:黃興率隊攻總督署,趙聲率隊攻水師行臺,其他各路分頭行動。會議還決定以趙聲為總司令,黃興為副司令。后因趙聲在廣州時期很長,不便公開活動,遂由黃興先赴廣州領導。
第一批軍火的運輸出了大岔子。押運軍火的周來蘇膽小如鼠,船近香港時因害怕檢查,他把武器和子彈全部投入大海。這批軍火的損失,打亂了統籌部的預定計劃。(3)
就在黃興等部署廣州起義期間,又發生了同盟會員溫生才刺殺廣州將軍孚琦的事件。1911年3月溫回到廣州,準備刺殺廣東水師提督李準。4月8日,孚琦觀看飛機表演,回來到大東門附近,溫生才誤以為是李準,向孚琦連投3枚炸彈。孚琦未死。溫生才沖向孚琦開槍,將其擊斃。溫生才被清兵包圍。不幸被俘,從容就義。這次暗殺使張鳴岐和李準提高了警惕,廣州城內加強巡邏盤查,戒備森嚴。
溫生才刺殺孚琦的同一天,黃興、趙聲在香港開會,決定4月13日舉事。后因款械不能如期到達,改為4月27日。黃興于23日到廣州,設立指揮部,進行作戰布置。25日,兩廣總督張鳴岐調軍隊回防。胡毅生、陳炯明認為清軍有戒備,主張緩期。喻培倫等人甚為憤慨,去見黃興,喻培倫堅決表示:“就是大家都走了,剩下我一個人,也要丟完了炸彈再說,生死成敗,在所不惜。”黃興聽了大為感動,決定集合同志,如期發動。(4)
起義前,大家都感覺此次兇多吉少。林覺民是抱著犧牲的決心去參加戰斗的。臨戰前夜,他給妻子寫了一封訣別信: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
他明確告訴妻子,自己是為國而死,為人民而死。這封充滿感情和淚水的家書,體現了一個革命者的真情和胸懷。國家和民族的命運高于個人的生命和家庭的幸福,這封家書成為革命的經典,現陳列在國家博物館中。
黃興也給同盟會同僚寫了絕筆書:“本日親赴陣地,誓身先士卒,努力殺賊,不敢有負諸賢期望。所有此次出入款項清冊,涓細亦有登記,當先寄呈公埠宣布,次荷屬、次南北美洲各埠。無論成敗,俾共曉然此次之款,涓滴歸公。”(5)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廉潔。華僑捐款,都用來干了革命。自己的所有行為,都是為公,沒有涓滴為己。這又從另一面,反映了革命者的純潔心靈。
1911年4月27日晨,本來是趙聲、胡漢民帶領香港同志300人到達廣州的日子,但是因故未能按時到。黃興派熊克武和方聲洞、林時爽去接船,可是船到了,人卻沒有來。熊克武失望地趕回指揮部,進南門時,碰著林直勉戴黑眼鏡坐著轎子出城。接著又遇見陳炯明。當時熊克武還以為林、陳二人另有特別任務,后來知道他們都當了逃兵。指揮部的同志準時出動,大家認為喻培倫應該留下來,把制造炸彈的本領教給別人。但是無論誰勸他,都被喻駁回:“啥子話!我為革命才制炸彈,現在自己做了炸彈,大家都去,我倒不去,那不行。”大家怎樣也說服不了他,只好依他了。(6)
下午5時30分,黃興帶領“選鋒”120余人,臂纏白巾,手執槍械炸彈,直撲兩廣總督署。喻培倫只用了兩顆炸彈,就把督署后墻炸開一個大洞。革命軍槍彈齊發,擊斃衛隊管帶,沖入督署。兩廣總督張鳴岐逃往水師提督衙門。黃興找不到張鳴岐,便放火焚燒督署衙門,然后沖殺出來,正碰上李準的親兵大隊。同盟會骨干林文聽說李部內有同志,便上前高呼:“我等皆漢人,當同心勠力,共除異族,不用打!不用打!”話未講完,被清軍一槍擊中,當場犧牲。黃興被打斷右手中食二指第一節,便以斷指繼續射擊。隨后,黃興將所部分為三路:川、閩及南洋黨人攻督練公所;徐維揚率花縣黨人40人攻小北門;黃興自率方聲洞等出南大門,接應巡防營。
關鍵時刻又出了大錯。黃興所率一部行至雙門底后,與溫帶雄所率的巡防營相遇。溫部為入城方便,沒有纏帶白巾標記。見到起義軍,溫帶雄連呼“兄弟”。方聲洞聽不懂方言,又見來軍無記號,便開槍射擊,溫帶雄應聲倒下。對方立即發槍還擊,方聲洞也被打死。
攻督練公所的一路途遇防勇,繞路攻龍王廟。喻培倫胸前掛著滿滿一筐炸彈,左手執號筒,右手拿手槍,奮勇當先,投擲炸彈。戰至半夜,終因眾寡不敵,他們被迫突圍,喻培倫受傷被俘。
戰至最后,只剩黃興一人,他避入一家小店,改裝出城。逃到珠江南岸機關,被女同志徐宗漢接應。第二天早晨,趙聲帶著300名香港同志到了廣州城外,城門緊閉,無法進去。黃興見到趙聲,抱頭痛哭,還想回去找李準拼命。趙聲眼看起義已經失敗,遂與黃興4月30日回到香港。
這次起義,除黃興一路按期發動外,其余各路均未行動。起義成為黃興一路的孤軍作戰。事前策劃很周密,戰斗打響卻如此混亂,再遇上善戰的李準,起義很快就失敗了。
戰斗中,70余人戰死,31名革命黨人被俘。張鳴岐、李準親自審問。林覺民戴著手銬腳鐐,上堂不跪,坐在地上,侃侃而談。張、李命除去腳鐐,請坐堂上,送上紙筆。林覺民提筆寫下千言。寫到動情處,以手捶胸。李準捧上痰盂,待林吐完,奉上茶煙。林覺民寫完,又在堂上演說,勸清吏洗心革面,革除暴政,建立共和。
喻培倫身受重傷,彈盡力竭被俘,受審時他聲色俱厲地說:“要殺就殺,革命黨是殺不盡的!”(7)31名革命黨人無人屈服,全體從容就義。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
起義失敗后,廣州城內的大街小巷留下革命烈士的遺體。直到第五天,督署才請善堂收拾遺骸。同盟會員潘達微為了給烈士選擇墓地,四處求助,善堂被他的義舉所感動,愿把紅花崗捐出作為墓地。5月2日,潘達微率領義工為烈士打開鐐銬,身首異處的整合復原,用棺木殮葬72具遺骸。潘達微后將此地改名為“黃花崗”,黃花即菊花,象征節烈,這72位犧牲者史稱“黃花崗七十二烈士”。
廣州起義是同盟會革命第十次失敗,但是這次起義轟動全國,激起了反清的浪潮。許多清朝官員也受到了震動,對清朝統治失去了信心。李準的內心也起了變化,不久因與張鳴岐爭吵被撤職。辛亥革命后,李準反正,投向民國。
東方不亮西方亮,南方黑了有北方。誰也沒想到,半年后的10月10日,武昌起義的槍聲,摧毀了搖搖欲墜的清王朝。
孫中山、黃興在廣東、廣西發動的多次起義都以失敗告終,主要的教訓是方法不對。在海外找錢,集合少數革命黨和國內的會黨發起暴動,一來力量太小,根本撼動不了清朝地方政府和軍隊;二來速起速滅,又在邊遠地區,影響很小。宋教仁鑒于失敗的教訓,總結出革命三原則:“一、革命之時宜神速而短(不可久事戰爭);二、革命之地宜集中而狹(宜于中央);三、革命之力宜借政府所恃者(用政府軍隊)為之使用,而收事半功倍之效。此三者蓋革命成功之原則也。”(8)
湖北最早的革命機構叫“科學補習所”。1904年湖北新軍招兵,革命者曹亞伯、胡瑛、張難先等認為革命非運動軍隊不可,運動軍隊非親身入伍不可。于是張難先、胡瑛投到湖北陸軍第八鎮工程營當兵,在營房內散發《猛回頭》《革命軍》等小冊子。他們又與宋教仁等聯絡,在武昌多寶寺街設立“科學補習所”,名為學習科學,實為革命機關。(9)
1905年春,原科學補習所骨干劉靜庵借武昌高家巷圣公會閱報室“日知會”為據點,聯絡同志。1906年2月,劉靜庵與曹亞伯等人重新組織日知會。日知會的特點,是重在湖北新軍中宣傳革命。新軍中有許多知識青年,他們在參軍之前就已經接受了革命思想。軍中同志在夜間或士兵出勤之時,把革命小冊子放在士兵的床上,或介紹同志入營宣傳革命。士兵們讀了《猛回頭》 《警世鐘》這些書,都奉為至寶,秘密傳閱。
1906年底的萍瀏會黨起義,日知會參與其中,湖廣總督張之洞下令搜捕。1907年1月,武昌日知會主要成員被捕。日知會失敗后,蔣翊武、孫武、劉公等人重新組織了“文學社”和“共進會”秘密革命組織,策劃起義。1911年夏天,四川人民掀起了轟轟烈烈的“保路運動”。清政府派端方率湖北新軍第八鎮一部,經宜昌入川至資州,湖廣總督瑞澂的兵力被削弱。留守武漢的新軍中,大部分士兵都傾向革命,忠于清朝的軍官是孤立的少數。
9月末,文學社和共進會在武昌胭脂巷召開聯席會議,有60多人參加。會議決定農歷八月十五(公歷10月6日)在武昌起義。湖廣總督瑞澂察覺到革命的跡象,加強了戒備。巡邏隊不斷地在街上往返檢巡,各城門都加派崗警,漢陽行人出入,都須摸腰搜身。某日早晨有河南人手拿紙包的三個饃饃進城,不耐煩警察搜查,氣得把饃饃就地一扔,警察以為是炸彈,嚇得一哄而散,來往行人也亂作一團。崗警許久不見炸彈爆炸,才敢返回崗位。
起義臨近,各部負責同志聚集在榮昌照相館樓上開會,討論居正購買手槍久久不回,發難日期已經決定,萬不能再拖延。手槍恐不能及時應用,必須加緊多制炸彈,以應急需。決定李白貞及其內弟陳叔琴采辦原料,孫武負責制造炸彈。于是李、陳分途購買酒精、黑鉛、鐵片及大量罐頭、香煙空筒。先制成一個,由鄧玉麟秘密帶到武昌洪山背后試放,將地面炸成一個很大深坑,效果甚好。于是孫武加速趕制,每天可以裝成20—30個不等,交鄧玉麟、楊宏勝轉運武昌,在各處分貯,以備發難時使用。(10)
10月9日上午,孫武在樓上小房內裝制炸彈。不料炸彈爆炸,樓窗玻璃都被震破,濃煙彌漫全樓(一說是有人在房間內吸煙,火星掉入炸藥引起爆炸)。大家急奔上樓,見孫武滿面流血,昏倒在地。有同志立即脫下長衫把他頭臉裹住,送同仁醫院救治。其余同志急將制炸彈的各種藥料運出,將室內硝煙撲滅。鎖在柜內的旗幟、印鈐、名冊、文件,因租界俄國巡捕趕來,倉促不及攜走。租界巡警用斧把大門砍開,樓上樓下各處搜查,手槍、冊籍、文告等全被繳獲。清方獲取了革命黨人的全部情況,下午按冊捕人,情況十分緊急。
鄧玉麟、劉復基主張立即起義。蔣翊武以臨時總司令的名義發了起義命令,定于當晚12時以小南湖炮聲為號起義,以“興復漢族,驅除韃虜”為口號。蔣派人將命令分頭送往新軍各標營,但各營均閉門禁止出入,命令未能及時送達。午夜12時,南湖炮聲未響,各標營同志不敢貿然行動。此時清朝官方已接到武昌小朝街85號設有革命黨機關的密報,派軍警前往圍捕,劉復基、彭楚藩等人被捕,蔣翊武因為留有長辮,僥幸逃脫。官方又在工程第八營附近將楊宏勝捕獲,并搜出許多炸彈。
當日夜,督練處督辦鐵忠、武昌知府雙壽審理上述案件時,見案內盡屬現役軍人,大為震驚,深恐因此釀成巨變,一再向瑞澂請求從寬處理,燒毀名冊,不予追究。但瑞澂堅決不準,將劉復基、楊宏勝、彭楚藩三人當夜處死,梟首示眾。同時按照名冊,大肆搜捕。此時新軍中的革命黨人已是群龍無首,身列名冊之內者,固有被捕危險;不在其內者,也會受連累,人人自危。
眼看起義又要失敗,群情憤激之下,新軍中革命黨人決定拼死發難。于是分頭密告各營,約定當晚起義。有不從者,立即槍斃,天黑發動后,均至城內楚望臺集合,然后進攻督署。
10日夜9時許,第八鎮工程營士兵熊秉坤、程定國打響了起義的第一槍。熊秉坤回憶:“時已過七時矣,余巡視前左右后四隊,察驗士氣,均戎裝以待,大有躍躍欲動之勢,咸責余何尚不發槍應前約?余立允回棚,向槍架取槍。忽二排大喝一聲,槍彈如雨。二排長陶啟勝徑奔余棚,意欲先發制人。呵下士金兆龍曰:汝造反乎?金答曰:老子即造反,汝將奈何?陶喚捕,金與陶扭,金不能勝,即呼曰:吾輩今不動手,尚待何時?同棚程定國應聲起,以槍托擊陶頭部血淋,陶釋金逃,程繼射一槍中陶腰部,此即首義第一聲也。”(11)
打響第一槍后,工程營全營暴動。熊秉坤立即集合隊伍,到軍需房取了彈藥。該營三個軍官前來鎮壓,為兵士所殺。熊秉坤帶隊出營,直撲楚望臺。楚望臺有軍械局,儲存了大量槍支彈藥,占領了軍械局,武器裝備就有了保證。守衛軍械庫的正好是工程營軍官吳兆麟,他是日知會成員,此時各路起義軍幾百人匯集到楚望臺,熊秉坤不能指揮。大家推舉吳兆麟指揮,吳發表演說,并規定了幾條軍紀,于是帶著隊伍向湖廣總督署沖去。
本來,起義的工程營官兵不過百余人,瑞澂和張彪手下的兵力要優勢得多。但是瑞澂聽到槍聲,頓時慌亂起來。從督署后墻倉皇逃到漢口江面停泊的兵艦上躲避。起義軍攻占湖廣總督署,起義取得第一步勝利。

武昌起義軍攻破總督衙門
11日上午,革命黨人聚集在諮議局開會,討論建立軍政府。誰來領銜呢?黃興、居正、宋教仁都不在當地,起義前的領導人劉公、孫武也都沒到,在場的人資歷都不夠,于是有人提議請黎元洪出來。
黎元洪(1864—1928),湖北黃陂人。早年投身北洋海軍,在廣甲艦上任職。1894年,9月17日的黃海海戰中,廣甲艦觸礁擱淺,黎元洪跳海得以逃生。隨后他投奔張之洞,先后三次到日本留學考察軍事教育,學習考察歸來后頗得張之洞賞識和倚重,派他訓練新兵,成為編練湖北新軍的高級將官。
從光緒二十二年(1896)到宣統三年(1911)15年間,黎元洪一直在湖北擔任要職訓練新軍,他知兵愛兵,和新軍官兵關系很好。與此同時,他指揮的陸軍第二十一混成協集結了大量共進會、文學社革命黨人。當革命到來時,黎元洪成為清政府和革命黨人都希望爭取的盟友。
武昌起義爆發時,黎元洪本想帶部隊鎮壓。但部下都同情革命,黎元洪嚇得隨參謀劉某逃到黃土坡劉宅藏起來。革命軍人馬榮等巡街,看見黎府仆人扛著三個皮箱,攔住一問,才知道黎元洪躲到哪里去了。馬榮帶了一群士兵到劉宅,把黎元洪從房間里請出來。黎嚇得發抖,眾人說:“我們并無惡意,特來請統領主持大計。”黎說:“你們革命黨人才濟濟,要我何用?”大家不由分說,擁著黎元洪到了楚望臺。工程營軍官吳兆麟命士兵站隊,舉槍致敬。黎說:“你們把事情鬧大了,如何得了!”吳對黎非常恭敬,請黎到諮議局。大家推舉黎任都督,黎還是推托不干。于是有人在布告上簽了一個“黎”字,造成既成事實。黎元洪被迫當了“中華民國鄂軍都督”。布告一貼,軍民人心安定,瑞澂見大勢已去,乘軍艦逃離武漢。各國領事見黎元洪出山,宣布保持中立。
事實證明,逼黎元洪起義,得大于失。武昌起義成功后,起義軍獲得省城大量儲存的資財。計都督府庫存現銀120萬兩,銅元局銀元70萬、銀80萬兩、銅錢40萬串,官錢局存銅錢200萬串、官票800萬張、現銀20萬兩、銀元30萬,三處合計,總值4000萬元。這些資產使革命政權得以維持,軍餉、民用得以支付。這對于軍心、民心的穩定,對于革命的發展,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12)
清廷得知武昌起義的消息后,又氣又急,立即調軍隊南下鎮壓,將陸軍第四鎮暨混成第三、第十一協所有湖北各軍編為第一軍,由陸軍大臣蔭昌指揮;陸軍第五鎮暨混成第五協、第三十九協編為第二軍,由馮國璋指揮。17日,海軍提督薩鎮冰率長江水師艦隊駛抵漢口,18日,武漢保衛戰正式打響。
起義軍在漢口、漢陽一帶與清軍展開拉鋸戰。清軍人多勢眾,戰局對起義軍不利,漢口形勢危急。28日,黃興和宋教仁從上海抵達武昌。黎元洪非常高興,在一面大旗上寫“黃興到”三個大字,派人舉著大旗騎馬在武昌、漢口城內跑一圈。前線將士聽說黃興來了,軍心大振。當天,黃興即抵達漢口前線視察,然后與黎元洪會商進攻方案。
清軍久攻漢口不下,戰局形成對峙。各省看到清朝已無力鎮壓革命,于是紛紛起義或宣布獨立。清朝統治呈土崩瓦解之勢。此時,攝政王載灃走投無路,只好請袁世凱出山。
袁世凱(1859—1916),字慰亭,河南項城人,出身官宦之家。自幼勤學苦讀,無奈文章寫得不行,多次科舉,連個秀才也考不中。終于一怒之下,燒了所有詩文,1881年到山東登州投奔清朝將領吳長慶。吳長慶幕府中有張謇、周家祿等名士,袁世凱在他們的指導下砥礪磨煉,紈绔之氣漸消,“謙抑自下,頗知向學”。
1882年,朝鮮發生內亂,袁世凱隨吳長慶部隊東渡朝鮮。戰斗中,袁世凱沖在最前面,內亂很快平定。23歲的袁世凱以幫辦朝鮮軍務身份駐朝鮮,維系清廷在朝鮮的宗主權,挫敗了日本謀取朝鮮的企圖,受到李鴻章的重視。26歲時袁世凱被任命為“駐扎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
甲午戰爭失敗后,袁世凱痛感清朝軍隊的腐敗,開始小站練兵,成為后來北洋軍的基礎。戊戌變法期間,袁世凱開始傾向維新派,取得康梁和光緒帝的信任,然而關鍵時刻又向慈禧告密,斷送了維新派。袁世凱一路高升,李鴻章去世,袁世凱接替成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載灃執政后,首先對袁世凱動手。載灃曾想殺掉袁世凱,一則為其兄光緒帝報仇,二則除掉一個隱患。他征求慶親王奕劻意見,奕劻極力反對:“殺袁世凱不難,北洋軍如果造起反來怎么辦?”結果攝政王與隆裕太后聽從了張之洞的意見,將袁世凱免職。這反映出清廷上層統治者之間的權力斗爭。載灃想把袁世凱的權力和軍隊都攥在自己手里,沒想到北洋軍官兵只效忠袁世凱,根本不買清廷貴族的賬。現在革命爆發,各省紛紛獨立,清廷貴族沒一個頂用的。萬不得已,只好請袁世凱出山。
袁世凱被解職后,回到了河南安陽的洹上村,過起了賦閑垂釣的生活,表面上韜光養晦,暗地里仍關心政事,等待時機復出。
武昌起義爆發后,袁世凱與北洋將領每天電報往來,把握動態。張謇從上海趕到袁世凱老家,勸他出山。當清朝的任命到達時,袁世凱搭足了架子,開出六個條件:1.明年召開國會,2.組織責任內閣,3.寬容參與此次事變之人,4.解除黨禁,5.給予軍事指揮全權,6.供給充足軍費。
載灃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再苛刻的條件也得應允。這樣,袁世凱不僅奪回了軍權,而且控制了財權。10月30日,袁世凱自彰德南下到湖北孝感,親自指揮。(13)
論作戰指揮,黃興和袁世凱不是一個檔次。袁世凱指揮的是訓練有素的北洋軍,黃興指揮的是軍民混合部隊,除了革命勇氣之外,其他條件都不具備。北洋軍先給革命軍足夠的壓力,馮國璋部隊猛攻漢口,并縱火焚燒,使漢口成為一片焦土。黃興力圖收復漢口,打了個敗仗。11月26日,北洋軍再攻漢陽。黃興指揮部隊死守,革命軍守不住,潰退下來。黃興親自槍斃20余人,還是不能制止,漢陽失守。黃興見大勢已去,提議放棄武昌,但遭到當地將領一致反對,黃興無法指揮,只好黯然離去。
按說此時革命軍到了絕望時刻,北洋軍再使一把力,就能奪取武昌。但是袁世凱突然停止進攻了。這是怎么回事?
張之洞生前對袁世凱的評語是“不學有術”,說明袁是個非常有城府、有謀略的人。他在窺測方向,向清朝和革命黨雙方施壓,以獲取政治利益的最大化。所以,袁世凱不能將武昌的革命軍消滅掉,那是逆歷史潮流和民意而動。他要做出打仗的姿態給朝廷看,心里想的卻是如何取而代之,奪取政權。所以是打打停停,讓人琢磨不透。
武昌起義和革命軍的抵抗,使國內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民大眾支持革命,各省也相繼起義,上海和江蘇首先響應。11月4日上海光復,陳其美被選為軍政府都督。江蘇巡撫程德全宣布反正,隨后就任江蘇都督。上海、江蘇起義,對武昌是一個非常有力的支持。
到1911年底,兩個月內,國內大多數省份都獨立了。各省或起義、或清朝官員反正,清朝統治土崩瓦解。中國向何處去?革命黨、立憲黨和袁世凱北洋集團開始了折沖角力。
革命黨本來形勢一片大好,但是他們很快陷入內部紛爭,為建立政權、爭奪官位鬧得不可開交。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海外歸來的孫中山身上。
孫中山在美國獲悉武昌起義成功的消息,立即準備回國建立新政權。作為政治家他非常明白,沒有足夠的錢和外國政府的支持,新政權是無法建立的。經過英國和法國的時候,他都在嘗試得到經濟援助,然而英、法外交部都明確拒絕。孫中山向西方借款的努力,全部落空。在新加坡,孫中山曾向華僑陳嘉庚等詢問,能否幫助解決私人籌款。陳許諾籌5萬元,后如數匯寄。為了籌款,孫中山幾乎到了逢人就要的地步。

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
孫中山到上海之前,國內議論紛紛,說孫中山從海外帶回大筆金錢和兩艘兵艦。12月26日,孫中山抵上海碼頭,各報記者紛紛詢問,他對記者們說:“革命不在金錢,而全在熱心。吾此次回國,未帶金錢,所帶者精神而已。”(14)
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革命近二十年,終于實現了他的夢想。但是從夢想到現實,當總統比干革命還難受。沒錢,如何維持一個政府?胡漢民回憶,他當秘書長,安徽督軍孫毓筠找政府要軍費。孫總統大筆一揮,批了10萬元。胡到財政部一問,國庫僅存幾十元。將領們領不到軍餉,來找黃興。黃興急得去找孫中山,黃的秘書李書城回憶:“當時黃先生所擔心的是軍費開支浩大,并且需用甚急。某晚,黃先生約我同見孫先生,詢問向英、美借款事有無頭緒。孫先生回答說:‘外國人曾向我說過,只要中國革命黨得到政權,組織了政府,他們就可同中國革命黨的政府商談借款。我就職以后,向他們要求借款,并已電催過幾次。昨日還曾發電催問,請他們實踐諾言。后天可能有復電來,我再告訴你。’黃先生出來后,默默無言。一直到總統府取消時,外國借款還是杳無回音。”(15)
既然有了政權,財政收入不是有海關稅和鹽稅嗎?但是關稅都控制在外國人手中。當時中國海關總管是英國人,海關收入是要還庚子賠款的。這樣,關稅收入孫中山一點也拿不到。鹽稅方面,兩淮鹽場是在臨時政府控制的區域內,歲入近兩千萬。但這筆收入是由鹽政總理張謇掌控,他對臨時政府借鹽稅收入籌措軍餉非常不滿,一再強調所收鹽稅是用來償還洋債的。為了籌錢,孫中山本打算請張謇擔任財政總長,但張無論如何也不肯擔任,最后勉強答應擔任實業總長,但又不肯真正管事。
政府沒錢,捉襟見肘。同盟會中人也不服孫中山,內部矛盾爭論不斷。孫中山剛到上海,與宋教仁在國體問題上大吵一場。孫主張總統制,宋主張責任內閣制,雙方爭得面紅耳赤。從此宋教仁不再聽孫中山指揮,自立門戶。章太炎在孫黃組閣時,起初內定教育總長,后來孫中山不同意,以蔡元培任教育總長,只給章太炎一個空頭顧問。章大怒,提出一個口號:“革命軍起,革命黨消。”
革命黨內爭權奪利,相互傾軋,達到不擇手段的地步。武昌起義領導人孫武想當南京臨時政府陸軍部次長,未能如愿,忿然返鄂,大肆攻擊孫、黃,并另組民社,擁黎元洪為總統。他在武漢地區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同蔣翊武、張振武鬧得勢成水火。此類事端各地頻頻發生,而孫、黃均無力制止。
革命黨人在革命剛取得初步成功時,就亂成一盤散沙,喪失了戰斗力。老謀深算的袁世凱則步步運籌,達到他奪取革命果實,獲得最高權力的目的。
袁世凱的第一步是收拾清廷貴族集團,牢牢把控北京權力。他不再對革命黨采取攻勢,而是回過頭來嚇唬北京的權貴。
袁世凱的責任內閣成立后,皇室陷于癱瘓。以往的皇族內閣,每日須入宮向隆裕太后和攝政王報告。現在袁世凱掌責任內閣,內外奏章由他掌握,所擬諭令由他發出,一切軍國大事,由袁一人做主。他在列強公使的幫助下,取消載灃的攝政王地位,又免除禁衛軍統領皇族載濤等人的職務,將皇室控制于手中。他借口軍隊缺乏軍費,沒法打仗,連蒙帶嚇,逼得太后從宮里拿出300萬兩銀子。
除了錢,袁世凱還積極拉攏各界人士。袁世凱上臺后,立即把汪精衛從監獄里放出來。汪從牢房中被提出,以為是殺頭,沒想到一直被送到袁世凱的府上。袁對他大加贊賞,并讓兒子袁克定與他結拜為兄弟。汪精衛對袁世凱感激涕零,一再稱頌袁。袁世凱讓汪精衛與馮耿光同行,經武漢去南京。汪精衛在南北議和擁戴袁世凱當總統的活動中,在革命黨陣營內充當了一個重要的說客和斡旋者。
革命黨內第一個擁戴袁世凱的是黃興。11月9日當北洋軍進攻漢口時,黃興給袁世凱寫信,利用袁與清廷貴族之間的矛盾,勸說袁氏反正,表示只要袁贊成共和,可推舉他為大總統。黎元洪宣稱:他已經通電各都督,有七省都督已經同意成立一個共和國,推舉袁世凱為第一任大總統。
形勢出乎袁的意料,沒想到革命陣營如此迅速捧他上臺。袁世凱派其親信蔡廷干、劉承恩進行和談事宜。經過幾番往來摸底,加上英國駐漢口領事葛雷的斡旋,雙方同意在上海開始談判。清廷方面以唐紹儀為代表,南方以伍廷芳為代表,在上海開始了“南北議和”。
這是一個決定中國命運的時刻。起到關鍵作用的地點是上海租界南陽路的一座樓房——惜陰堂。
惜陰堂的主人趙鳳昌(1856—1938),字竹君,曾任張之洞的幕僚,后因對清政府的腐敗失望,退隱到上海。趙為人干練,廣交朋友,多謀善斷,處事低調。他的寓所是上海政界商界的一個秘密俱樂部。黃炎培在清末立憲任諮議局議員時,是惜陰堂的常客。他說:“創立民國的戰友,其中教育界為主力,包括新聞界、進步的工商界和地方老輩如馬良(相伯)、張謇(季直)、趙鳳昌(竹君)等。我們在上海很自然地成立起幾個據點來,經常集會。教育總會是一處,望平街《時報》館上層息樓是一處。又一處是趙竹君的家惜陰堂,張謇來上海,時時會集在那里。”(16)自武昌起義后,“惜陰堂策劃”便已開始。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消息傳至上海,趙鳳昌立即召集立憲派準備應變。10月15日,他邀約江浙立憲派首領雷奮和同盟會員黃炎培等到惜陰堂開會,“商討時局前途應付方法”。會后,雷奮等人即赴蘇州,為江蘇巡撫程德全起草要求清廷解散內閣、宣布立憲的奏折。此后,張謇曾兩次來到上海,均下榻惜陰堂,同趙鳳昌面商下一步的行動。
11月初上海光復。趙鳳昌感到清王朝大勢已去,積極向革命黨人靠攏。11月12日,他和張謇等人發起,邀請已獨立各省諮議局代表和部分革命黨人在上海方斜路江蘇教育總會召開了臨時政府籌備會議,采用共和政體,“公認武昌為中華民國新政府”。13日,趙鳳昌等人在《時報》上發表了給革命黨人的公開信,要求大家約定時刻、地點面談,來滬組織臨時議會。11月15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聯合會在滬成立,趙鳳昌扮演了幕后軍師的角色。惜陰堂“成為當時討論國事的會場”。
12月25日,孫中山抵達上海,于次日造訪惜陰堂,向趙鳳昌征詢對當前局勢的看法。孫中山和黃興多次就人選名單向趙鳳昌征求意見。在趙的推薦下,張謇、湯壽潛、程德全等立憲派舊官僚紛紛進入臨時政府。孫中山邀請趙鳳昌擔任臨時政府的“樞密顧問”,被趙婉拒。
趙鳳昌不僅與南方革命黨人關系密切,與袁世凱之間的聯絡也十分頻繁。趙鳳昌先是推舉袁世凱的老幕僚張一麐去北京摸袁的底;之后袁世凱在老家又會見張謇,臨別前囑咐張謇一定要把他的真實想法告訴自己。12月初,袁世凱派唐紹儀為首的議和代表團去上海,叮囑唐一定要聽從張謇的意見。
當事人余芷江說:“這次議和是一個大煙幕。有關會議情況的電報,白天打出去的和晚上打出去的完全不同,是兩回事。我當時管會議的電報,明碼、密碼都管。白天開會是在做文章,打出去的電報是互斥對方違反協定。重要問題在夜里談:清帝退位問題、退位后的優待問題、退位后誰來的問題、要外國承認問題。所以夜里打出去的電報才是會議真正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在會議進行時并不公開。”(17)
1912年1月中旬,經過激烈的討價還價,南北雙方在惜陰堂里訂下了清帝退位后擁袁世凱為大總統的密約。隨后,雙方又在第一屆內閣總理和陸軍部長的人選問題上發生了爭執。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黨人堅持“內閣總理必須提出同盟會會員”,袁世凱方面則堅決反對。為此,趙鳳昌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唐紹儀加入同盟會,然后出任內閣總理,此舉得到了雙方的贊同。孫中山、黃興當即表示“歡迎紹儀入黨,同時即決定請紹儀為國務總理”。
南北議和,袁世凱取得重大勝利。一個原因是革命黨人的內亂,聚不起力量。列強不支持孫中山的臨時政府,使其陷入經濟困境,無法維持。更重要的是袁世凱擁有清朝的軍隊、財力,在實力上有絕對優勢。加上袁本人在官場的經驗,老謀深算,團結了大多數的立憲黨人,這些人在政界、商界都是精英,代表著社會的力量。立憲派掌握著各省諮議局,他們希望國家統一,社會安定,政治清明,為發展工商業提供良好的條件。武昌起義后,張謇等立憲黨人認識到君主立憲不可行,迅速地轉向贊成共和。由于革命黨本身力量不大和軟弱,在獨立各省的革命政府中,立憲黨人占有重要位置,甚至取得了領導權,如湖北的湯化龍、湖南的譚延闿、江蘇的張謇、浙江的湯壽潛等。立憲黨人與前清官僚湖北都督黎元洪、江蘇都督程德全等相互配合,形成了在革命政權內部起主導作用的力量。
孫中山被迫向袁世凱承諾:“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18)
有了這個保證,袁世凱再推行他的第二步:逼迫清皇室退位。
1月16日,袁世凱率領全體大臣密奏,恐嚇隆裕太后說:“大局岌岌,危逼已極!人心渙散,如決江河,莫之能御。”清帝退位有“如堯舜禪讓,乃察人心之所歸,迥非歷代亡國之可比”。但如果久拖不決,列強“難免不無干涉,而民軍亦必因此對于朝廷感情益惡”。奏章還拿法國革命為例子,如法國皇帝能夠早順輿情,“何至路易之子孫,靡有孑遺!”
17、18日兩天,隆裕太后接連召開王公宗室大臣御前會議。眾貴族莫衷一是,猶豫不決。只有良弼毫不退讓,他主張批準袁內閣辭職,另組皇族內閣,由他總攬內外為全權大臣。這股負隅頑抗的力量,只是一番空談,隆裕太后惟有伏案涕泣。會議在凄涼的氣氛中沒有取得一致決定。良弼等不甘心,聯絡一批宗室貴族于19日成立“君主立憲維持會”,發布宣言,被稱為“宗社黨”。
袁世凱對清室的耐心是有限的。眼見奏折、勸說無濟于事,就拿出殺手锏,讓他手下的北洋將領逼宮。26日,段祺瑞、姜桂題、張勛等48名將領聯名奏請清帝退位。槍桿子一表態,再不答應就要兵變了,這使得王公大臣無不膽戰心驚。
這時,革命黨又一次幫了袁世凱。當時朝廷中最強硬的反對派是良弼,革命黨也把他視為死敵。1月26日,良弼參加內閣會議后返回府邸,革命黨人彭家珍等在門口,取出一枚炸彈,一聲巨響,良弼左腿被炸斷,兩天后搶救無效而死。
良弼被炸死以后,宗社黨嚇破了膽,紛紛逃往天津、大連、青島或閉門不出,再也不提反對退位了。隆裕太后哭著乞求梁士詒、趙秉鈞、胡惟德說:“你們回去好好對袁世凱說,務要保全我們母子二人性命!”2月3日,隆裕太后授權袁世凱與南京臨時政府談判清室退位優待條件。經過南北議和代表的磋商,南京臨時政府方面于2月9日向清政府致送有關清帝退位優待條件的修正案。內容包括“大清皇帝贊成共和國之政體;皇帝辭位之后,尊號不廢,共和國以君主之禮永遠相待;每年費用四百萬元,由共和國專款撥用;皇帝辭位之后可暫居宮禁”等。這些條件相當優厚,得到隆裕太后認可。
1912年2月13日,隆裕太后代表宣統皇帝溥儀宣布退位。退位的詔書不是清皇室的人起草,而是南方張謇與趙鳳昌所擬初稿,用電報傳遞至京,后經徐世昌等修改。稿內本來沒有“即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的話,但隆裕太后再三斟酌,認為:“這樣豈不是把天下雙手交給革命黨了嗎?如果他們一翻臉,我們母子怎么活下去呢?”因此她兩次提出要寫“由袁世凱組織共和政府”,并且說:“只有這樣我才放心。”來往商量了兩次,才由袁授意添寫了這句話。

清室退位詔書
這天上朝的時候,隆裕把詔書拿在手里,對大臣們說:“袁世凱既受皇恩。把局面應付到今天,為國家、皇室都出了不少力。如今議和能使南方滿意,做到優待皇室等等的條件,也是不容易。我和皇上為了全國老百姓早一天得到安頓,國家早一天得到統一,過太平日子不打仗,所以我按照議和的條件把國家的大權交出來,交給袁世凱辦共和政府。今天頒布詔書,實行退位,叫袁世凱早點出來,使天下早點安寧吧。”隆裕說著,就慢慢地站了起來,把詔書遞給胡惟德說:“你把我的意思告訴袁世凱,這道詔書也交給他吧。”這時候殿內一片肅靜,太后臉上露出凄慘的樣子,溥儀呆坐在旁邊。
當天晚上,袁世凱就在外交部大樓里剪了發辮。在剪的時候袁世凱不斷哈哈大笑,談話中顯出異乎尋常的高興。(19)
清帝退位,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王朝統治,是中國歷史上劃時代的大事。袁世凱經過與南方臨時政府的多次議和協商,終于完成了清朝到民國的和平過渡,避免了國家的分裂和戰爭。這是辛亥革命的勝利,是無數革命黨人前赴后繼英勇犧牲換來的成果。事實證明,革命黨人能破壞一個舊世界,但是從實力、組織、經驗等多方面還不具備執政的條件。革命取得初步勝利,革命黨內部的矛盾和分裂就暴露出來,說明資產階級政黨有其致命的弱點。袁世凱作為從舊王朝出來的權臣,在政治軍事實力、謀略、經驗、與西方列強的關系等方面,都勝過了革命黨人。所以權力落入他的手中,也有必然的因素。
清帝退位后,實現共和的最后一步就是袁世凱南下,到南京就任民國大總統。這一點孫中山是堅持的。隆裕太后宣布退位的同日,孫中山向臨時參議院提出辭職咨文。在咨文中提出三個條件:1.臨時政府設于南京,不能更改。2.新總統親到南京受任之時,本大總統乃行解職。3.新總統必須遵守臨時約法及頒布的一切法制章程。這就是說,孫中山雖然交權,但是南京革命黨仍保持對袁世凱的監控能力。15日,南京臨時參議院選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20)
關于建都問題,南京臨時參議院于2月12日討論,多數主張建都北京。但孫中山、黃興堅持建都南京。他們認為北京是清王朝的統治中心,封建勢力集中于此,而建都南京有利于革故鼎新。因此,孫中山強調袁到南京就職,自己方行解職。但是袁世凱心里明白,他離開了北京到南京就職,就如虎落平陽,處處受制。南京政府內部的章太炎、黎元洪、張謇等人也主張建都北京。
從大局考慮,1912年2月14日參議院以多數票通過臨時政府設于北京,這與孫、黃為牽制袁而定都南京的意圖相悖。時任總統府秘書長吳玉章回憶,孫、黃二人“當天晚上把李肇甫找來大罵了一頓,并限次日中午十二時以前必須復議改正過來”。吳請黃興寬限時間,黃興放話:“過了十二點如果還沒有把決議改正過來,我就派兵來。”吳只得做出“總統提請復議咨文”,通知同盟會議員,“必須按照孫中山先生的意見投票”。(21)
建都的分歧還沒解決,孫中山要既成事實,南京臨時政府派教育總長蔡元培為專使,宋教仁、汪精衛、王正廷為歡迎員,前往北京歡迎袁世凱南下就職。這時,張謇密告袁世凱:“目前第一難題,即要公南來。解此題者只有兩法:一從在京外交使團著手,一從北數省人民著手。”張謇的妙計與袁世凱想法一致,老謀深算的袁世凱再玩弄一次詭計。
2月27日,蔡元培一行抵達北京前門火車站,袁世凱下令開啟正陽門隆重歡迎。他與蔡元培等一見面,就痛快承諾南下就職,讓蔡元培、汪精衛等人非常高興。袁聲稱:“一俟擬定留守北京之人,即可就道。”他還煞有介事召集政府各部門會議,研究南下和留守北京諸問題。暗地里,袁指使其黨羽,按照張謇的建議,以人民的名義或發通電,或發公函,成群結隊絡繹不絕地拜訪蔡元培,要求袁世凱留在北京。
“文”的把戲玩過,袁世凱再導演一場“兵變”。
蔡元培到達北京之前,袁克定找北洋軍駐京第三鎮的曹錕商量,把南京來的專使嚇回去。曹錕召集三鎮營長以上軍官會議,說:“我想這件事好辦,去幾個人把專使的住處一圍、一放槍,只要咱們一嚇唬,他們就得跑。”
2月29日夜里,北京城突然響起槍聲。“嘩變”的士兵沖到使團駐地附近,大肆搶掠。蔡元培、汪精衛等嚇得躲到外國醫院。他們剛走,士兵就洗劫了他們的駐地,一切都安排得真刀真槍。第二天通州、豐臺、高碑店、保定等地也發生士兵騷亂,在京的外國人也受到驚嚇。段祺瑞、馮國璋等將領發通電強硬地說:“臨時政府必設在北京,大總統難以離開北京一步。”(22)
與此同時,北京外交公使團又一次出來為袁世凱幫忙。西方輿論攻擊迎袁南下就職是孫中山等人“全系意氣用事,并未為大局著想”,以致召來兵變動亂,“于共和國前途危險至大”。英、法、德、日、俄等國從哈爾濱、旅順、天津、青島、香港調來3000人的軍隊到北京保衛使館,向南京示威。
袁世凱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苦臉,慰問蔡元培,訴說自己的苦衷。厚道的蔡元培居然相信了袁的話,3月2日向南京報告北京的局勢,陳述袁世凱不能南下就職的原因。副總統黎元洪也發出通電:“舍南京不至亂,舍北京必致亡。如果堅持政府設于南京,將會導致兵亡、民亡、國亡、種亡!”袁世凱致電孫中山,說他本人“極愿南行。惟自經此變,北方商民不欲凱南行,函電吁留,日數千起”,因此“暫難南來”。孫中山反而變成理虧的一方,無奈之下,3月6日南京臨時參議院通過袁在北京任職的決定。
3月10日,袁世凱在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至此,袁世凱達到其所有目的。
孫中山于3月31日解除臨時大總統職務,下令黃興為南京留守,辦理善后。4月1日早上,孫中山把衛隊長郭漢章叫來,說:“從今天起我是自由的人民了,快去備幾匹馬來,我們到明孝陵打獵去。”他與胡漢民騎馬出了朝陽門(今中山門),先到明孝陵,又到半山寺,郭漢章和胡漢民跟著孫中山步行上山,走到現在孫中山陵寢處。孫中山四面一看,指著對面的方山和環繞的秦淮河說:“你們看這里的地勢比明孝陵還要好,有山有水,氣象雄偉,我不懂當初明太祖為什么不葬在這里?”胡漢民說:“這里真比明孝陵好,風水前有照,后有靠,前面又秦淮河環繞著,真是一方大好的墓地。”孫中山笑著說:“我將來死后葬在這里,那就好極了。”胡漢民笑著說:“先生怎么想到這個上面來了?”郭漢章以為孫中山開玩笑,誰知后來戲語成真。(23)
(1) 《孫中山全集》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93頁。
(2) 熊克武:《廣州起義親歷記》,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32頁。
(3) 王子騫:《辛亥廣州之役前黨人在日本購運軍火的經過》,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529頁。
(4) 熊克武:《廣州起義親歷記》,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33頁。
(5) 革命紀念會編:《廣州三月二十九革命史》,民智書局1926年版,第47頁。
(6) 熊克武:《廣州起義親歷記》,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34頁。
(7) 革命紀念會編:《廣州三月二十九革命史》,民智書局1926年版,第59—61頁。
(8) 宋教仁:《葡國改革之大成功》,轉引自姜良芹、蔣永敬:《英雄革命與國民革命》,《史學月刊》2012年第5期。
(9) 張難先:《科學補習所始末》,載《辛亥革命》第1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47頁。
(10) 李白貞:《共進會從成立到武昌起義前夕的活動》,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523頁。
(11) 熊秉坤:《武昌起義談》,載中國史學會主編:《辛亥革命》第5冊,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90頁。
(12) 左舜生:《中國近代史四講》,香港友聯出版社1962年版,第350頁。
(13) 朱育和、歐陽軍喜、舒文:《辛亥革命史》,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51頁。
(14) 《孫中山全集》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573頁。
(15) 李書城:《辛亥前后黃克強先生的革命活動》,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98頁。
(16) 黃炎培:《我親身經歷的辛亥革命事實》,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66頁。
(17) 《辛亥上海光復前后》,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4冊,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9頁。
(18) 《孫中山全集》第2卷,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3頁。
(19) 唐在禮:《辛亥前后我所親歷的大事》,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6冊,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337頁。
(20) 白蕉:《袁世凱與中華民國》,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5頁。
(21) 吳玉章:《武昌起義前后到二次革命》,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1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20頁。
(22) 廖一中:《一代梟雄袁世凱》,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298頁。
(23) 郭漢章:《南京臨時大總統府三月見聞錄》,載《辛亥革命回憶錄》第6冊,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3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