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宋初川蜀地區的兵變與王小波、李順起義
一、宋平蜀前后的措施
五代時,軍隊凡占領一城,將士們必例行搶劫,稱為“夯市”。宋太祖發動兵變建宋時,嚴禁軍隊搶劫百姓,以爭取首都開封的民心,但五代以來的舊習并非一道命令所能杜絕,在宋初的統一戰爭中及以后相當長時期內搶劫行為仍不斷發生。乾德元年(963年)宋滅荊南、湖南割據政權時,將士時有搶劫行為,樞密副使、宋太祖心腹李處耘時任監軍,對此加以制止,遂與南征軍主帥慕容延釗失和。宋太祖將李處耘貶為地方官,而宿將慕容延釗卻仍加升官銜,南征“諸軍所掠生口(人),遣吏分送其家”(1),宋太祖對搶劫行為不予追究,李處耘的整頓軍紀遂以失敗告終。次年十一月宋軍西征后蜀時,宋太祖雖然頒布了宋軍“所至,毋得焚蕩廬舍,毆掠吏民,……違者以軍法從事”的詔令,但軍隊積習難改,只有少數軍隊受到了主將等的約束。而宋太祖對主帥王全斌等所說的“凡克城寨,止籍其器甲、芻糧,悉以錢帛分給戰士,吾所欲得者,其土地耳”(2),在執法上實際給予主將、都監等很大的機動權。在宋軍攻滅后蜀期間及以后,只有東路軍主將劉光義(廷讓)每占一城,“盡以府庫錢帛給軍士”。雖然東路軍“諸將所過(城寨),咸欲屠戮以逞”,實際上是想乘機搶劫財物,但因遭到東路軍都監曹彬的制止而未能得逞(3)。而同是滅蜀的北路軍就完全不同,主帥王全斌、都監王仁贍、副帥崔彥進等,“日夜宴飲,不恤軍務,縱部下掠子女,奪財貨”。由于王全斌又是攻蜀宋軍的總主帥,入蜀宋軍的軍紀如何是可想而知的,直至新任成都知府呂余慶到任以后,嚴禁搶劫,對搶劫者緝捕斬首,成都的治安才得到改善(4)。
宋“太祖討平諸國,收其府藏”(5),是其基本國策,并無例外。而平定諸國的宋軍,也無不以征服者自居;被征服國的官兵,無不被視作降將、降兵,與前者并無平等地位可言。被征服國的官員,即使留任原職,也不被重用。通判之設,即是在平定荊湖地區后以之監督留用的州級長官的。
但是,川蜀地區歷史上多次建立割據政權,近時先后有前蜀、后蜀的相繼建立。因而宋在平定后蜀以后,采取了兩項特殊的政策。一是“詔偽蜀文武官并遣赴闕”。將割據政權的高級官員召至宋京城另行安排職務,這本是平定諸國后通行的政策,但后蜀的州級地方長官也在征召之列,卻是宋對后蜀特有的措施。二是“詔發蜀兵赴闕”(6)。這也是專門針對后蜀的政策。宋太祖的意圖,或許是想徹底鏟除蜀地產生割據政權的政治、軍事基礎,然而正是這兩項政策,導致發生反抗征服者的全師雄兵變。
至于“令文武官任川、峽職事者,不得以族行,元從及仆使以自隨者,具姓名報樞密院給券”(7),則是為減少外籍官員入蜀為官后進行割據的可能性,因為前蜀、后蜀都是外籍官員入蜀任職后建立的。不僅是宋太祖,以后的宋太宗也都為預防蜀地形成割據政權采取過必要的措施。
二、全師雄兵變
后蜀士兵降宋后備受歧視,每人十貫錢的治裝費竟然被無理克扣,王全斌等還“縱部曲侵撓之”,實際上是搶劫蜀軍攜帶的財物,使后蜀士兵深感被征服者地位的屈辱而“憤怨,人人思亂”。當乾德三年二月間,后蜀將士赴京到達綿州(今四川綿陽),發現守城的入川宋軍只有百余人,其余都是降宋的蜀軍,于是便搶奪庫存武器進行叛亂。原后蜀文州刺史全師雄也正攜帶家屬赴京途經綿州,由于他曾擔任過后蜀將領,在軍中有相當高的威信,遂“為亂兵所獲,推為主帥”(8)。
全師雄率軍叛變后,王全斌派朱(一作米)光緒率軍前往招撫,但朱光緒搜捕得全師雄家屬后,將其財產據為己有,納其愛女為妾,而將其他人全部殺死。全師雄遂絕了歸降之念,率軍進攻綿州,但被宋軍劉福、田紹斌所部擊敗。全師雄軍轉攻彭州(今四川彭州),宋彭州都監李德榮戰死,刺史王繼濤身中八槍,單騎逃入成都。
全師雄攻占彭州后,成都附近十縣軍民紛紛響應,眾至十萬,全師雄自稱“興蜀大王”,設置官屬,分守灌口(今四川都江堰市)、導江(今四川都江堰市東)、青城(今四川都江堰市南)、郫縣(今四川郫縣)、新繁(今四川郫縣東北)等地。宋軍副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崔彥進,率宋北路軍先鋒都指揮使高彥暉、都監田欽祚所部進攻導江,輕敵冒進,被全世雄軍伏兵擊敗。高彥暉提出收兵次日再戰,田欽祚想逃跑而怕被追擊,遂誣稱高彥暉怯戰,高彥暉被迫率殘兵迎戰,田欽祚即乘機逃遁。作為攻蜀宋軍主力北路軍的先鋒,宿將高彥暉在進攻后蜀時從未失利,卻在與全師雄軍作戰中幾乎全軍覆沒,自己也戰死疆場。王全斌又派東路軍主將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張廷翰、步軍都監張煦率軍再次進攻全師雄,又戰敗退回。全師雄遂分兵占領綿州、漢州(今四川廣漢),于是從成都附近的諸州到東部的渝州(今重慶市)等十七州都起兵響應;蜀軍又切斷劍閣通道,致使宋軍郵路不通,王全斌等困守成都。當時城內還有降宋的蜀軍二萬七千人,王全斌怕他們也響應全師雄,想將他們全部殺死,北路軍馬軍都監康延澤提出將七千名老幼疾病者全部釋放,其余二萬人派兵護送乘船順江而下前往開封,如果有叛變意圖,再殺死他們,被王全斌等拒絕。東路軍都監曹彬雖然也反對屠殺后蜀降兵,但不敢像前年討伐荊湖時的都監李處耘那樣,敢與南征主帥抗爭,只是“不肯著字”(9)(即不肯簽字表示贊同殺降)。二萬七千名降宋的后蜀將士遂慘遭屠殺。
全師雄派兵進攻劍州,企圖控制川北門戶,被劍州通判董樞所部擊敗;進攻眉州(今四川眉山)的全師雄軍,也被眉州通判段思恭率部擊敗于彭山(今四川彭山)。全師雄率軍進至新繁,又被宋東路軍劉光義、曹彬所部打得大敗,被俘一萬多人。全師雄率部退守郫縣,再被宋北路軍王全斌、王仁贍擊敗,遂率殘部退向灌口。
王全斌為了穩定各地尚未叛亂的后蜀將士,于乾德三年四月時奏請“改西川(指后蜀)感化、耀武等并為虎捷”,虎捷軍是禁軍中地位最高的四軍(稱為“上四軍”)之一,后改神衛軍,為侍衛步軍司的第一主力。王全斌此舉是想表明被征服者與征服者的地位是平等的。但是,征服者對被征服者的歧視并沒有因此而真正改變。同年夏秋之際,駐于嘉州(今四川樂山)的虎捷指揮使呂翰,即是因為“怨其帥不禮”而率部下叛亂(10),殺知州武懷節、都監劉漢卿,與全師雄部將劉澤合兵,有眾五萬,進攻普州(今四川安岳),普州刺史劉楚信逃跑,通判劉沂被殺。駐守果州(今四川南充)的虎捷指揮使馮紹文與軍官宋德威,也殺知州王永圖、都監鄭元弼、通判劉渙等,率部叛亂;遂州(今四川遂寧)軍官王可僚也率遂州人民反宋,等等。宋將曹翰、王仁贍會軍進攻嘉州,呂翰率部退保雅州(今四川雅安)。新任普州刺史康延澤前往普州途中,在簡州(今四川簡陽)召集散兵游勇千余人,進行教習后率以赴任,沿途又召集收降得三四千人,擊敗全師雄部將劉澤,于十一月初占領普州,劉澤降。
乾德四年初,叛軍杜承褒率眾圍攻渝州,渝州刺史、通判等降,杜承褒軍占領渝州。后蜀進士、留任的判官卞震因傷家居,勸說投降杜承褒的軍官陳(一作東)章歸宋,陳章遂以伏兵襲逐杜承褒,宋軍收復渝州。
同年六月,王全斌率軍攻破全師雄軍于灌口,全師雄率余部轉往金堂(今四川金堂西)。閏八月初,王全斌又率軍攻占雅州,呂翰率余部退往黎州(今四川漢源西北),后為部下所殺。十二月,全師雄病死于金堂,余部以謝行本為首,繼續抵抗。宋將康延澤率部擊破謝行本后,又攻占銅山山寨,擒獲羅七君,全師雄余部次第平定。
乾德五年初,征蜀將帥隨后被召回京城。正月下旬,宋北路軍主帥王全斌、都監王仁贍、副帥崔彥進,雖然取得攻滅后蜀的首功,后又平定全師雄兵變,但以“專殺降兵,擅開公帑,豪奪婦女,廣納貨財,斂萬民之怨嗟,致群盜之充斥(指全師雄兵變)”之罪(11),王全斌、崔彥進二人都由節度使降為節度觀察留后,雖只降一級,但被奪去兵權,只是閑職而已(12);宋太祖的親信、都監王仁贍被罷去樞密副使執政大臣之位,以無職的環衛官(右衛大將軍)奉朝請。據宋真宗時的宰相丁謂所說,上述三人的罪行主要是“殺戮降兵(指在成都屠殺二萬七千人)”(13)。宋征蜀北路軍其他軍官也多受降職的處分,如北路軍的馬軍都監康延澤被貶為地位很低的唐州教練使。王全斌、王仁贍、崔彥進三人在貶降近十年后的開寶九年(976年)二月,才被重新起用,而王全斌數月后即病死。
乾德五年正月,在責罰王全斌等的數日后,對征蜀東路軍將帥卻加官晉爵。東路軍主帥劉“廷讓(光義)秋毫無犯”,“以功(由寧江軍)改領鎮安軍節度”(14)。都監曹彬由五品的內客省使升為三品的節度使;東路軍的馬、步軍主將張廷翰和李進卿,因“從(劉)光義平蜀,且軍政不擾”,軍職分別升為侍衛司馬軍、步軍都虞候,成為馬、步兩司的次長官,且都自團練使(五品)越過防御使、觀察使、節度觀察留后三級升為節度使(15),與北路軍將帥的責罰形成鮮明對比。
三、王小波、李順起義
宋入蜀之初,不僅“增益賦調”,且隨意加收雜稅,致民貧失業,階級矛盾激化。宋在消滅后蜀的乾德三年(965年)正月,雖頒有“凡無名科役及增益賦調,令諸州條析以聞,當除之”的詔令(16),然而,不僅隨后發生了反抗征服者宋軍的全師雄兵變,兵變平定以后,又由于原有的后蜀州級長官被征召赴京,新長官幾乎全是朝廷新委派的,他們大多以征服者自居,把蜀地人民視作被征服者,魚肉人民,草菅人命,增加賦稅,不一而足。乾德五年四月,有官員指出蜀地州官“所決重罪,只作單狀,至季末來上,狀內但言為某事處斬或徒、流訖,皆不錄罪款及夫所用(《刑統》、《編敕》)之條,其犯者亦不分首從,非惡逆以上而用斬刑”,要求糾正,可見蜀地治狀之概況。而陵州(今四川仁壽)刺史王奇的“掊克所部”(17),可作為宋初蜀地州級地方官的典型。開寶六年(973年),史載:“初,蜀民所輸兩稅(田賦),皆以匹帛充折”(18),說明折納起于宋朝實際統治蜀地之初的乾德五年后不久。開寶六年,“是歲,令川陜(陜或為峽之誤)人戶兩稅(田賦)以上輸納錢、帛,每貫收七文,每匹收十文,絲綿一兩、茶一斤、稈草一束各一文”,稱為“頭子錢”,史稱“頭子錢納官始于此”(19)。這是正常田賦之外加收的雜稅,蜀地首當其沖。有的州官還隨意增加稅收種類,如漢州知州趙尚“擅稅竹木”(20),即是一例。“時(蜀地)守臣務利入之厚,常賦之外更為博買務,禁民私市物帛”(21)。
宋朝政府官員認為蜀地賦稅較中原為輕,應加重稅收。淳化二年(991年)二月前,主管財政的“三司嘗建議劍外賦稅輕,詔監察御史張觀乘傳按行諸州,因令稍增之”。張觀不贊成蜀地增稅,宋太宗“因留不遣”(22)。但增稅的行動并未因此停止。茶葉貿易后蜀時實行政府專賣,宋初廢“榷茶”,“茶遂無禁,民間便之,其后淳化(990—994)之間,牟利之臣始議掊取”(23),致使以販茶為生的商販破產失業。而在王小波、李順農民起義爆發前,蜀中“兼并者釋賤販貴,小民貧,失家田業”(24)的情況已相當嚴重,加上貪官污吏的敲詐勒索,社會矛盾日益尖銳。
淳化四年二月,青城縣(今四川都江堰市南)人王小波因販茶破產而聚集百余人起事,王小波宣言:“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輩均之!”(25)王小波率眾攻占青城、彭山,殺貪官彭山縣令齊元振。同年“冬,東、西兩川旱,民饑,吏失救恤,寇大起”(26)。大量饑民相繼參加起義。
自宋初以來,史家多將宋并后蜀,將后蜀國庫、皇宮物資搬運至宋京城,作為王小波起義的主因或原因之一。但正如王安石在熙寧七年(1074年)時所說:“王小波自以饑民眾,不為官司所恤,遂相聚為盜。而史官乃歸咎般(搬)取蜀物上供多而致然。不知般取(后蜀帝)孟氏府庫物以上供,于饑民有何利害。”(27)韓琦、王安石都認為川蜀地方政府不及時采取措施救濟災民,是導致王小波起義的原因,而這正是作為征服者的官員漠視被征服地區人民疾苦的結果。
淳化四年十二月,負責治安的西川都巡檢使張玘率部進攻王小波于江原縣(今四川崇州東南),張玘敗死,但王小波也被張玘射中頭部傷重而亡。起義軍又推舉王小波的妻弟李順為首領,這時起義軍已發展到一萬多人,接連攻占蜀州、邛州,殺監軍王亮、知州桑保紳等。都巡檢使郭允能率部拒戰于新津江口,戰敗被殺,同巡檢毛儼只身逃回。李順軍又先后攻占永康(今四川崇州西北)、雙流、新津、溫江、郫縣等地,分兵駐守。起義軍進攻成都失利后,轉而攻占漢州、彭州。
淳化五年正月中旬,李順攻占成都,建立政權,稱大蜀王,建元應運。同月下旬,宋太宗得知川西的嚴峻形勢,隨即任命親信宦官王繼恩為劍南兩川招安使,率軍征討。二月初,宋太宗才得知成都陷落,于是又加派馬步軍都軍頭王杲、將官尹元擔任西川招安使,分東西兩路入川清剿,并受王繼恩節制。李順派兵數千進攻劍門關(今四川劍閣),冀圖控制川北門戶,但被劍門關都監上官正與逃來的成都監軍宿翰的聯軍打敗。同年四月,西路宋軍從小劍門(劍門關北)棧道進入研石寨(今四川劍閣北),攻占劍州。五月,又連克綿州(今四川綿陽)、閬州(今四川閬中)、巴州(今四川巴中)、成都,李順被俘(28)。張余率余部順江東下,攻占嘉州(今四川樂山)、戎(今四川宜賓)、瀘、渝、涪、忠(今重慶市忠縣)、萬、開(今重慶市開縣)八州,繼續東進準備奪取川東門戶夔州(治今重慶奉節東白帝城)(29),被知州慕容德琛擊敗于附近的龍山,又遭白繼赟、解守颙等官軍的邀擊,張余遂率部轉向開州,占領云安,尚有二萬余人。但又被白繼赟、慕容德琛等部官軍打敗,死傷五千多人,張余即率余部轉而西進。川東的合州、果州、廣安等地,也被宋東路軍攻占。
但是,宦官王“繼恩握重兵,久留成都,專以宴飲為務”,“縱所部剽掠子女金帛,坐而玩寇,轉餉稍不給,軍士亦無斗志,余賊并伏山谷間,郡縣有復陷者”。蜀地久久不能平定,宋太宗因而“意頗厭兵”,多少產生了放棄川蜀地區的想法。同年八月,他對副相趙昌言說:“西川本自一國,太祖平之,迄今三十年矣。”趙“昌言揣知上(太宗)意,遂言國家士馬精強,所向無不克,顧此草竊,不足仰煩宸慮。即于上前指畫攻取之策”,以鞏固宋太宗統治蜀地的信心。趙昌言遂被任為“川峽五十二州招安行營馬步軍都部署”,“自(王)繼恩以下,并受節度”。這時有人向宋太宗說:“趙昌言鼻折山根,此反相也,不宜委以蜀事。”又有官員“奏言(趙)昌言素負重名,又無嗣息,今握兵入蜀,恐后難制”。宋太宗又從考慮放棄蜀地,轉為恐被趙昌言所割據。這時趙昌言出發已十多天,宋太宗隨即下“詔(趙)昌言行所至,即止”。九月中旬,當趙昌言到達鳳州(今陜西鳳縣東)時被截住,即駐在鳳州,“為諸軍聲援”,另派宦官衛紹欽入蜀,協同王繼恩指揮進剿李順余部(30)。這一事件說明,北宋君臣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始終認為蜀地屬于另類,視之為不穩定的新征服地區,容易形成割據政權。而蜀地軍民也把宋軍及官員看作征服者,不論是太祖時全師雄兵變,還是此次王小波、李順起義,都帶有被征服者反抗征服者的性質,因而都得到蜀地軍民的廣泛支持(31)。
淳化五年十月,張余所部活躍于嘉州一帶。遂州(今四川遂寧)宋將王文壽率侍衛親軍虎翼步軍二千討伐張余,“指揮使張嶙殺其將王文壽以叛”。“時嘉州賊帥張余有眾萬余,(張)嶙即以所部與之合,賊勢甚盛”(32)。宋軍遣使招撫張嶙叛軍。十一月,張嶙為部下所殺。其余部降宋,并引導宋軍進攻張余,宋軍攻占嘉州、邛州,張余被俘殺。北宋政府終于重新控制了川蜀地區(33)。
淳化六年(995年)正月元旦,宋太宗下詔改當年為至道元年,詔稱:“近歲以來,薦逢災厲,蜀主(主字疑誤,應作土)暴興于狂孽,齊民頗匱于倉箱。……彌增宵旰之憂,果獲昊穹之祐,妖氛漸弭,禾稼咸登,對越上元,載深祗惕。”因而感到應“當惟新于大政”,才能“冀永保于鴻猷”,慶幸避免了川蜀地區再次成為割據政權,所以“發號改元,與民更始,宜改淳化六年為至道元年”(34)。說明平定王小波、李順起義在宋太宗心目中的重要性。
至道元年十一月,“以峰州團練使上官正、右諫議大夫雷有終并為西川招安使,召王繼恩歸闕”(35)。據當時與上官正共事的益州知州張詠后來說:“天子以主將(王繼恩)遷延,余寇未殄,遂授(上官正)峰州團練使、西川招安使以代焉。既擒且誘,示信推仁,七旬賊平,多見全活。”(36)則李順余部的失敗,已是至道二年(996年)初。而同年五月,“時賊黨王鸕鶿復聚集剽略,偽稱邛南王”,也是李“順余黨”(37),后在宋將石普招撫下投降。
四、王均兵變
李順失敗后,川蜀的治安形勢并沒有得到根本改善,局勢仍然時有動蕩。
至道三年(997年)八月,西川都巡檢使韓景祐部屬劉旴的叛亂是一次規模較小、歷時較短的兵變。韓景祐巡視至懷安軍(今四川金堂東南)時,隸屬于殿前司的步軍廣武軍軍士劉旴率“牙兵”乘夜襲擊韓景祐,韓景祐翻墻逃跑,劉旴占領懷安軍后發展至二千人,連破漢州(今四川廣漢)、蜀州(今四川崇州)、邛州(今四川邛崍)和永康軍(今四川都江堰市),各地守軍“望風奔潰”。諸州都巡檢馬知節率軍追至蜀州,激戰大半日后,劉旴戰敗退向邛州。馬知節推測劉旴必自新津渡江,于是率部乘夜渡江至方井鎮,正遇劉旴所部,同時,西川招安使上官正也率官軍到達,雙方再次激戰,劉旴戰敗被殺,兵變平息(38)。
為了穩定局勢,宋政府增派精銳的侍衛親軍司步軍主力神衛軍赴川,分別由王均、董福任指揮使,戍守益州。而益州主兵官鈐轄、真宗的舅舅符昭壽,自恃是皇親國戚,十分傲慢驕橫,胡作非為,不理軍務,又放縱部屬任意凌辱將士,引起士卒的怨憤。王均所部軍士趙延順等八人遂共謀殺死符昭壽。
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正月元旦,朝廷派往峨眉山祭祀的使臣回京,符昭壽前往送行,趙延順等乘機殺死符昭壽,隨即占領兵器庫為亂。都監王澤聞訊,以作亂士兵均是王均的部屬,遂命王均率兵擒捉。趙延順等人即擁王均為首領,神衛軍的其他士兵,以及駐屯益州城的驍猛、威武諸軍也都參加叛亂。王均遂稱帝,建國號大蜀,建元化順,設置官署,任命官吏。益州知州牛冕聞變與轉運使張適等越城逃往漢州,王均率叛軍攻陷漢州,牛冕等又逃往東川(梓州,今四川三臺)。王均率軍攻陷漢州后轉攻綿州(今四川綿陽),未能攻下,隨即轉攻劍門關,以圖控制入川門戶。而劍州知州李仕衡得知王均率眾前來,以劍州城難守,事前已退保劍門,即與劍門都監裴臻合擊王均。王均大敗,傷亡數千,余部紛紛潰散,王均率殘軍不敢順來路退兵,轉而向西經陰平再向南逃往益州,李仕衡馳騎上奏。正月中旬,真宗得到奏報后,立即任命雷有終為益州知州兼川、峽兩路招安捉賊公事,李惠、石普、李守倫三人為川、峽兩路招安使,率軍八千討伐王均。
當王均率眾北上進攻劍門時,蜀州知州楊懷忠即率巡檢兵和鄉丁趁機東攻益州,正月十七日攻入益州城中,被王均部將魯麻胡打敗,楊懷忠即還保江原(今四川溫江西南)。王均自劍門退回后進入益州城內。二月初,楊懷忠傳檄調集附近七州軍士再次進攻益州城,攻入益州城的子城內,與王均所部激戰后退往城南的雞鳴原,阻斷了王均南攻的道路,王均即關閉城門守城。二月中旬,雷有終等率大軍進至益州城外,王均打開城門偽裝逃遁,雷有終等率部進入城中,搶劫民財,無復部伍,王均遂關閉城門,伏兵齊發,并以床榻等物堵塞路口以阻擋官軍,官軍大敗。雷有終越城而逃,招安使李惠戰死,官軍退保漢州。其后王均多次出擊都被官軍擊敗,遂拆橋塞門困守益州城。官軍進至益州城外,雷有終、石普屯守于城北,高繼勛、張煦攻城東,上官正、李繼昌攻城西,楊懷忠、馬貴攻城南。
官軍自咸平三年四月圍攻益州城以來,雙方攻防激烈,官軍建洞屋(戰棚)攻城以避城上的矢石;守城叛軍則挖地道出城襲擊,攻城士兵溺死于城壕中有千余人。直到同年八月末才攻占城北的羊馬城(主城墻外的矮城墻),建雁翅式敵棚以覆蓋“洞屋”進逼羅城(大城主城墻),守城叛軍亦建敵棚對抗,稱為“喜相逢樓”。九月初,官軍焚毀守軍的戰樓,守城叛軍又建月城進行防守。同月中旬末,官軍穴城蒙氈持火炬焚燒守城叛軍的守城器械。又在東西南三方擊鼓攻城以吸引守城叛軍的注意力,雷有終與石普于城北分別建洞屋攻城,石普又命挖城為暗門,但暗門挖成后,叛軍的槍戟齊集暗門以阻擊攻城官軍,一時攻城受挫。后有二卒冒死揮戈直沖,當防守暗門的叛軍稍退之際,官軍遂由暗門沖入城內。守城叛軍進行巷戰以抗官軍,官軍殺死叛軍三千多人。當天半夜,王均率殘部突圍而逃,官軍才攻占了益州城。
王均率殘軍突圍后南下,經廣都(今四川雙流東南)、陵州(今四川仁壽)、榮州(今四川榮縣),直奔富順監(今四川富順),沿途搶劫裹脅,斷橋塞路,焚燒倉庫,阻擊追兵。雷有終部將楊懷忠率虎翼禁軍緊追王均殘軍,石普又率軍向南追趕。十月初一日,楊懷忠率部擊敗王均叛軍,王均被迫自縊于富順監衙署內,后被梟首。王均兵變平息(39)。
此次王均兵變與全師雄兵變不同的是,全師雄兵變主要是由于宋初統治者對蜀軍實行歧視性的防范政策,而導致蜀軍普遍反抗,并得到川蜀民眾的廣泛支持;王均兵變則是禁軍之間的斗爭,因此兵變的響應者無幾,缺乏廣泛的群眾性。
(1) 《長編》卷4,乾德元年十月癸未。
(2) 《長編》卷5,乾德二年十一月甲戌、乙亥。
(3) 《長編》卷6,乾德三年正月戊子。
(4) 《長編》卷6,乾德三年正月丁酉、二月癸卯。
(5) 《宋朝事實類苑》卷1。
(6) 《長編》卷6,乾德三年二月、三月。征服其他割據政權后,包括鎮壓王小波起義后,都征召少量被征服者的兵士(從數百至數千人不等)到宋京城,設立不同的番號軍,主要是作為顯示征服的象征(參見《宋史·兵志一》)。
(7) 《長編》卷6,乾德三年二月庚申。
(8) 《宋史》卷255《王全斌傳》;《長編》卷6,乾德三年三月。
(9) 佚名撰《丁晉公談錄》。
(10) 《長編》卷6,乾德三年四月丙辰及卷末。參見《宋史·兵志一》。
(11) 《宋史》卷255《王全斌傳》。
(12) 節度使鎮有大、中、小之分,北宋節度使鎮達七十多個,依上述順序排列,立功或責罰只是升降節鎮名稱,節度觀察留后更在七十多節鎮之下,且已無兵權,只是閑職,責降不能算很輕,參見第四章第二節二。
(13) 佚名《丁晉公談錄》。
(14) 《宋史》卷259《劉廷讓傳》;《長編》卷8。
(15) 《長編》卷8,乾德五年正月丁巳;《宋史》卷259《張廷翰傳》,卷273《李進卿傳》。
(16) 《長編》卷6,乾德三年正月丁酉。
(17) 《長編》卷8,乾德五年四月己卯、戊子。
(18) 《長編》卷14,開寶六年六月壬寅。充折也稱折納、折科、科折、折變、折充。
(19) 《文獻通考》卷4《田賦考四》。頭子錢雖創于后唐,但宋朝征收頭子錢自蜀地始。
(20) 《長編》卷15,開寶七年八月戊戌。
(21) 題曾鞏撰《隆平集》卷20《王小波李順》。
(22) 《長編》卷32,淳化二年二月丁巳。
(23) 蘇轍《論蜀茶五害狀》,《欒城集》卷36。
(24) 題曾鞏撰《隆平集》卷20《王小波李順》。
(25) 《宋史》卷276《樊知古傳》。
(26) 韓琦《張公(詠)神道碑銘》,《安陽集》卷50。
(27) 《長編》卷249,熙寧七年正月癸亥。
(28) 王明清《揮麈后錄》卷5、陸游《老學庵筆記》卷9,皆稱李順逃走,未被俘獲。又,淳化五年五月宋降成都府為益州。
(29) 《宋史》卷89《地理志五》:“夔州……州初置在白帝城,景德三年,徙城東”。“東”當作“西”,即今奉節舊城。
(30) 《長編》卷36,淳化五年八月癸卯、九月;《宋史》卷267《趙昌言傳》。
(31) 全師雄兵變及王小波、李順起義,具有被征服者反抗征服者的性質,與真宗時王均兵變只是征服者軍隊之間的戰爭,兩者性質不同的觀點,得自張美娣編審的啟示。
(32) 《宋史》卷5《太宗紀二》,卷466《王繼恩傳》。
(33) 本目主要依據《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13《李順之變》、《長編》卷35至37,以及《宋史》有關人物傳記。
(34) 《宋大詔令集》卷2。“蜀主”于此無解。《宋朝事實》卷17《平蜀賊李順》稱:“太宗聞蜀賊起,顧侍臣曰:蜀土之民。”故“蜀主”應為“蜀土”之誤。
(35) 《宋史》卷5《太宗紀二》。
(36) 張詠《上官公(正)神道碑銘》,《乖崖先生文集》卷6。
(37) 《長編》卷39,至道二年五月己未。《宋史》卷324《石普傳》載:李“順余黨復寇邛、蜀,偽稱邛南王”。則二書所載為同一件事。
(38) 《長編》卷41,至道三年八月;《宋史》卷278《馬知節傳》,卷308《上官正傳》。
(39) 《長編》卷46、47;《宋史》卷278《雷有終傳》,卷251《符昭壽傳》,卷324《石普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