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倒洗澡水把孩子一起倒掉了
對文化批評而言,最悠久、也最核心的動機就是為了戳穿謊言:文化批評指出,文化試圖制造出一種社會幻象,而能在那個社會幻象里生活的人壓根不存在。它還揭露了,物質條件的改良只是讓人們干更多的活,結果人們在一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中,僅能維持在沒餓死的邊緣。這就是那種所謂意識形態文化的觀念,尼采和馬克思都曾提到,乍一看,在資產階級的暴力與文明中它很常見。但恰恰是這種勸別人不要聽信意識形態鬼話的理念,本身最可疑。我們拿私人生活做個例子。愛財和不愛財的斗爭毫不留情地延伸到最溫和的色情和最崇高的精神關系中。文化批評打著本質性和真理性的大旗,要求把人類的精神關系減至其物質起源,兩者之間必須不講情面,完全公開,只是赤裸裸的利益關系。意義同其起源之間并不是毫無關系,在所有遮蔽和中和著物質的事物中,很容易發現什么是偽善和多愁善感。貫徹這個原則,必須擦亮眼睛,無論多少次試圖逃避普遍實踐,空想一種高貴的狀態,其結果都是付諸流水,只會間接導致人們指責發展文化的問題,并且直接地讓野蠻主義乘虛而入。在尼采之后的文化批評中,這種立場的逆轉一直是顯而易見的:斯賓格勒為之歡呼雀躍,連馬克思主義也沒能為之證偽。在理解了社會民主黨對文化進步的信念后,面對日益增長的野蠻行徑,他們不斷地倡導野蠻,說這是出于“客觀趨勢”的考慮,并且絕望地等著他們不共戴天的敵人、他們的對立面來拯救他們,以一種盲目而神秘的方式迎接大團圓結局。除此之外,強調物質而避開謊言,這就讓他們與政治經濟學產生了一種可疑的親和力,這種政治經濟學就像警察跟黑社會狼狽為奸的關系一樣,對它的批評源源不斷。烏托邦被丟在一旁,人們不斷地要求理論和實踐相統一,結果我們變得越來越市儈。因為擔心理論可能是無能為力的,就向生產之偉力屈服,結果更要強調理論總是空談。即使對于正統馬克思主義語言來說,邪惡的特征也絕不陌生。如今,在商業頭腦和清醒的判斷力批判之間、樸素唯物主義和其他唯物主義之間,差別越來越小,因此有時難以恰當地區分開。僅僅用謊言來識別文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要命,現在文化完全被謊言吸收,并且急切地要這種辨別方式來讓每一種思想對立成為中庸的。如果物質現實被稱為交換價值的世界,而文化無論如何都拒絕接受這個世界的統治,那么只要存在者存在著,這種拒絕就只是妄想。然而,由于說交易有可能是自由和誠實的,這本身就是在說謊,推翻這個謊言就等于說出真相:面對商品世界的謊言,即使是譴責它也會成為糾正的行為。文化已經如此失敗,它并沒有理由掩耳盜鈴、破罐破摔,就像在童話故事中的女孩那樣,撒上面粉以為就沒人能看出地上曾經灑過啤酒。試圖團結的人不必避而不談他們的物質利益,也不是要跌到形而下的水平上,而應該反思二者之間的關系,從而超越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