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星期六

上午11點

“嘟嘟嘟！”

“嘀嘀！”

“嘟嘟！”

“哐當，哐當！”

馬路上的聲音那么大，讓人無法思考。該死。可是，你想想，春假到了，誰還需要想問題？我，我需要！你絕對猜不到我母親發明了什么辦法來折磨我。嗯？你說什么？你首先想知道我在哪兒？這樣吧，我先讓你猜。

紐約？不是。巴塞羅那？也不是。巴黎？你真掃興，朋友。如果你猜不出來，我就幫你一下。我在羅馬！是的，是的，一點沒錯。羅馬人生活的地方，真正的羅馬人！在意大利！真的，我不騙你。是的，我知道。盡管外面吵得要命，我還是要承認這里真的很美。但問題不在這里。我很快就要14歲了，還不得不跟著母親滿世界跑，你覺得我這樣容易嗎？別搞錯了，這場旅行注定是一場地獄之行！不過，如果你愿意，我跟你從頭說起。

上星期三，我高高興興地從學校里回來，放下書包。這一放就將11天，因為老師們把春假的前兩天也改成了“備課日”。媽媽馬上過來向我宣布，她接到了一個任務，要寫一篇關于“今日古羅馬”的報道。是的，我知道“今”“古”是兩個矛盾的詞。可媽媽辦公室的主編是個跟我奶奶一樣老的老頭。那是一個真正的“老古董”，都60歲了。（是的，這意味著，他離100歲也不遠了！不過，這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我現在要告訴你，上個星期，媽媽對我說：“我們得去羅馬。”酷！你覺得呢？你很可能也這樣認為。可惜，你弄錯了。這一點還不是最糟的。

“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報道。我要見很多人，會非常忙。”她給我打起了預防針，目光奇怪地躲閃著。

“別那么擔心。你把我留在這里就可以了。”

“你奶奶還在佛羅里達，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帶你走。你明白嗎？”

“又要像以前一樣了，”我嘆了一口氣，聳聳肩，“那你工作的時候我干什么呢？”

“對，我正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回答我的時候一直避免看我的眼睛。

“真的嗎？”我大叫起來，有些不相信。

“我在羅馬有個朋友。你還記得嗎，我回去上學的時候，在大學里有個論文指導老師？”

“不知道……”

“納塔尼埃爾·拉德克里夫，一位很有風度的先生。得知主編要把這個任務交給我，我就聯系了他。他現在住在羅馬，是一所很著名的中學的學監。我的好消息是，他同意我工作的時候你在他那里待一周。”

“啊，你說什么？”

不，我是在做夢，還是她在給我致命的一擊，竟然把這叫作一個“好消息”？

“那是一所什么中學？”

“跟我們這邊的中學差不多。這不是很好嗎？”

“你不會是讓我在春假里到另一所學校上一個星期的學吧？”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我可以向你保證。羅馬的夏多布里昂中學，只有歐洲最優秀、最幸運的學生才進得去。著名作家安伯托·艾柯的孫子似乎也在那里上學。你明白了嗎，小寶貝？”

她說這話時是那么虛情假意，以至于好像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不是開玩笑吧？那個叫艾什么柯的是什么人？”

“最近去世的一個很出名的作家。”

嗯，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

上午11點15分

現在，我正趴在羅馬一個套間的窗前。我媽租的這個套間在梅魯拉娜路，小得像鳥籠。未來一周我們就將住在這里。你別笑我。當我的同學們在玩電子游戲、看VRAK電視節目，在尤維爾廣場滑旱冰或在斯托納姆滑雪時，我卻要黎明即起，坐地鐵趕到夏多布里昂中學去上課。還說我是“幸運者”呢！媽媽和她的計劃都瘋了！我不知道我去那里有什么好處。除非安伯托·艾柯的孫子真的很英俊！瞧我在說什么呀！我是吉諾的好朋友，他是女孩所能夢想的最神奇的好朋友。所以，我不需要認識別的男孩。你說呢？

幸好今天才星期六，所以我還有一點時間在心理上做好星期一去上學的準備。在羅馬有很多東西。當我告訴吉娜，我要來羅馬的時候，她顯得比我還激動。

“人們所能想象的最漂亮的鞋子就是那個國家制造的！一定要說服你媽帶你去買鞋子。”她大叫道。

好！但不確定……吉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每次外出旅行都會想她。很難想象，只在這所中學待一個星期就能交上這么交心的朋友！嗯……也許有可能。為什么不呢？你應該能猜到，我準備以巨大的樂觀主義精神去接受這一考驗，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悲啊！只有我才會碰到這種事情！不管怎么說，我已經預先告訴我母親：“我絕對不會在晚上做作業！”

“當然不會，朱麗葉！”她連忙表示同意，“我會跟我的朋友納塔尼埃爾說清楚的。我答應你。”

言歸正傳吧！我還來不及考慮，就已經到了意大利面、高級皮鞋、足球和豪華汽車之都。菲亞特、法拉利和蘭博基尼就在窗外的大街上和摩托車及眾多行人搶道。梅魯拉娜路一直車滿為患，只有救護車和警用摩托的警報響起來的時候，汽車的喇叭聲才會減輕一些。真是一個競技場！昨天晚上，噪聲吵得我直到凌晨兩點才睡著。我通常需要好幾天才能適應時差。你知道嗎，羅馬和魁北克有6個小時的時差？也就是說，這里早上6點，魁北克才午夜12點。難怪老媽今天早上花了那么大的勁兒才把我從床上拉起來！

從客廳的窗口看出去，景色非常美，可以看到一個公園，科勒歐皮奧公園（parco di Colle Opio）。它對面就是羅馬著名的圓形競技場（Colosseo）。當我告訴吉諾，我和媽媽要把它玩個遍的時候，他妒忌得臉都青了。

“準備好了嗎，小寶貝？”

“我來了，媽。”

上午11點30分

走下幾個臺階就到了一樓。現在，我們倆都到了戶外。跟我們昨天早上抵達這里的時候一樣，天氣非常好。天空一片湛藍，氣溫在20攝氏度左右。魁北克完全不可跟這里相提并論。星期四傍晚我們離家時，魁北克的氣溫是零下20攝氏度（是的，我知道！冷死了……）。

在人行道上，我不厭其煩地觀察著路邊的植物。星期五上午，當我們坐著小巴，從達·芬奇機場進城時，首先讓我感到驚訝的，就是滿眼都是蒼翠的植物，到處都是芬芳的鮮花和奇異的樹木。這里的樹和我以前見到的樹木完全不一樣，它們又高又大，形狀往往都很……奇特。

“媽媽，這些樹干有些歪歪扭扭的大樹叫什么？”

“啊，這是海岸松，也叫遮陽松。小寶貝，這些樹大多都已經100多歲了。”

“真的嗎？”

“那當然。”

我忍不住想笑。

“遮陽松，多怪的名字。為什么不叫遮雨松啊？”

“人們之所以這樣叫，”媽媽回答說，“是因為它們枝干光禿，樹冠扁平，樹蔭很大，而且不需要太多的養護。在一個陽光比雨水多、夏天最高氣溫超過30攝氏度的城市里，這些優點是十分寶貴的。”

它們確實很像巨大的遮陽傘……或者是四肢脫臼的巨魔。我是覺得它們美，還是被它們奇特的樣子吸引了？我不確定。我用iPad拍了十來張松樹的照片。

“這些又是什么樹？”我指著一棵直指云天的圓柱狀的大樹，問。

“這是柏樹。”

“它們好像都要碰到天空了。”

“你說得對，這些樹非常威武。它們把斗獸場圍了起來，構成了寧靜而莊嚴的背景。我已經喜歡上這座城市了。你呢？”

“我還得看看。”我嘟噥道。

真的，不開玩笑。我起碼要到星期一上午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這個地方。

在這之前，我發現，被認為是羅馬文化極盛時期象征的斗獸場門口，人數也多得到達了頂點。（至少）有5萬多人擁擠著想進去。悲劇啊！

你知道我喜歡博物館？這次也是，我好像也要去參觀。

中午12點

“別擔心，”媽媽安慰我說，“我已經在網上買了‘特別通行’票。”

“那是什么東西？”

“有了它我們就可以不用排隊，直接進去參觀。除了門票費用以外，再交一點小小的費用就行了。你看，就是它！”

好神奇呀，這兩張票真的讓我們越過了所有人（嘿嘿嘿！），進入了那個著名的斗獸場。我屏住呼吸，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震驚。昨天晚上吉諾還對我說，我太幸運了，能欣賞那個原版建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夢想去那里了。”我們視頻通話的時候他告訴我。事實上，作為一個斗獸場，它確實很美……

“小寶貝，這地方已經差不多有兩千年了！”老媽下意識地用臂肘捅了一下我的腰（哎喲！），激動地說，“你想象得到嗎，很多個世紀以來，先后有成千上萬的人站在這里，羅馬皇帝、貴族和市民，就在我們現在所站的地方，觀看由當時的皇帝組織的演出？”

“真的嗎？”我揉著被媽媽撞疼的腰部，問，“什么演出？音樂會？”

“當然不是。”

母親顫抖著，臉漲紅了，好像有點發燒。

“羅馬鼎盛時期，”她接著說，“意大利人所說的這個‘il Colosseo'（斗獸場）可以容納7.5萬多名觀眾。他們聚集在這里觀看獵獸表演和角斗士的博斗，或者更糟，直接處死犯人，甚至還有其他同樣殘忍的表演。據說斗獸場落成那天，9000頭野獸上場表演，然后被統統殺死。”

“啊，可憐的野獸！但那是一些什么野獸呢？至少不會是貓、狗或者是馬吧？”

“主要是在非洲捕捉的野獸，比如說獅子、豹子、犀牛、大象、長頸鹿、河馬等。”

“可憐的河馬！”

我還是有些不相信。這種娛樂方式以前真的存在過嗎？我有時覺得這些野蠻的游戲全都是由吉諾喜歡的電子游戲設計者發明的呢！

“這么說，角斗士不是一些虛構的人物？”

“當然不是！他們確實存在過，并真真切切地在這里拼命過，而且大部分都是專業人士，自愿加入，還會簽契約。”

“不敢相信！”

“1800年前，這類實況娛樂活動跟今天的電視新聞一樣平常。”媽媽指出，“哎，你看那里，就在我們下面。”

她指著角斗場的中心。

“那些廢墟以前是地下隧道，野獸的籠子就放在那里，角斗士的住處和準備用作犧牲的囚犯的牢房也在那里。在他們頭頂，圓形競技場的首層，就是斗獸場，木地板上鋪著一層沙子。在拉丁語中，Arena的意思是‘沙子’；我們的四周，那是臺階的遺跡，當時的觀眾就坐在這里。設想一下當時的氣氛和回響在這里的歡呼聲！搏斗既暴力又血腥！”

她垂下眼睛，雙手捂住耳朵。當她重新睜開眼睛時，我看見兩滴淚水掛在她的睫毛上。可愛的媽媽！她是那么激動！可我們每天都能在電視上看到這類斗毆，尤其是在某些冰球比賽上。不過，我要承認，冰球運動員并不襲擊獅子……

“為什么地面要鋪沙子？”我問道。

“為了吸血。”

“啊！”

“據說，角斗士很少能活到23歲。”她的聲音有些遲疑。

“為什么？”

“他們往往到不了23歲就死在斗獸場上了……”

看著這依然矗立著的4層高的建筑，我顫抖起來。然而，斗獸場的整體還是非常漂亮的！

“你想轉一圈嗎？”媽媽問。

我聳聳肩：

“我們到這里來不就是為了參觀嗎？”

圓形斗獸場高57米，周長超過500米，所占面積很大，而且沒有頂。在這個時間點，陽光曬得非常厲害，幸虧我戴了墨鏡，頭上扎了印花布方巾。

“起初，”媽媽指著天空，解釋道，“角斗場上面張著可折疊的帆布篷。據說，需要2000個海員借助十分復雜的桅桿和纜繩系統才能把它搞上去。篷布用來給前來觀看演出的達官貴人遮擋毒熱的太陽。”

“啊，觀眾還分許多等級？”

“是的，根據不同的社會地位來分。盡管大家進門都是免費的，但每個區域都有嚴格的規定，根據公民的身份來確定位置。斗獸場有80個區別明顯的入口，以免讓社會高層碰到普通老百姓。比如說，一樓的特別包廂是留給皇帝及其賓客的；留給議員們的是個大平臺；有的區域只允許騎士進去；再高一些的地方，是留給富人或中產階級的；窮人和……婦女坐在最高的臺階上，也就是離斗獸場最遠的位置，而且，婦女們要一直站著。”

“不是吧？”

“是的。很可惜，男女平等是最近幾十年才有的觀念。”媽媽做了個鬼臉，說。

“是這樣啊！”

看著4層高的斗獸場，我還是不相信自己會在近2000年后來到此地。用大理石和孔石筑成的墻一直豎立在那兒，看著游客從它面前經過。真讓人不敢相信！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問自己：如果我生活在那個時代，我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我想象吉諾穿著羅馬知識分子的長袍，吉娜和我則穿著漂亮的長內衣，不禁笑了。但我也在想，我會是貴族家庭出身呢，還是貧民甚至是奴隸的女兒？也許是貧民的女兒。有時候，當我不得不幫媽媽洗碗、吸塵或整理雜物時，我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奴隸。不過，這是另外一回事……

“當時，”媽媽指著角斗場外面，說，“斗獸場四周到處都是角斗士學校。那些年輕人被當作真正的明星，其中最有才能的享有巨大的名聲，有的甚至發了財，不再受主人的監管。歷史學家說，斗獸表演每年舉辦6次左右，那時，各社會階層的年輕女子都爭先恐后地跑來欣賞這些優秀的角斗士的表演。”

我差點打哈欠。

“嗯……你已經知道了？”

“不是。我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我想去吃點東西。”

真的，男孩們一心想著搏斗，女孩們像敬仰神靈一樣敬仰他們，這類故事最后讓我厭煩得要死。我才不喜歡暴力和權力斗爭呢！

“小寶貝，你的需要就是命令。走吧，我們從這里出去。”

下午2點

媽媽說，在羅馬，比薩餅是popolo（即普通民眾）最常見的午餐。太巧了，因為我喜歡吃比薩餅！這里到處都有小攤在賣方形的比薩餅。是的，我很快就注意到，這里的比薩餅往往都是方的，至少用來打包帶走的比薩餅是這樣。意大利人通常說買al taglio的比薩餅，也就是切好的比薩餅，只需跟店家說想要多大的。

“好哩！”他們用一張油紙把比薩餅包好遞給你。

真好吃！我昨天吃了，今天還要吃，明天再吃。我和媽媽到梅魯拉娜路的酷酷瑪（Cuccuma）餐館喝了一小杯咖啡（caffè）。那里的老板對我們非常熱情，他家的比薩餅又好吃又便宜，每天都有不少于14個品種。我選擇了一塊番茄醬和帕爾瑪熏火腿（prosciutto di Parma）比薩餅；媽媽要了一塊napoletana（那波里比薩餅，有四分之一片新鮮番茄、馬蘇里拉奶酪屑、新鮮羅勒葉）。

“你想到公園里坐下來吃嗎？”

“好啊。”

下午2點15分

我想我已經給你講過科勒歐皮奧公園，它位于斗獸場和我們很小的套間之間。這是昨天，也就是我們到達這里的第一天首先參觀的地方。逛完后，我就確信這是我在羅馬最喜歡的地方。除了視野開闊，可以毫無遮擋地看見斗獸場之外，公園里還有許多鳥兒在歌唱，它們在各處噴泉里喝水。公園太大了，我們沒有轉遍。由于今天是星期六，孩子們沒有課，許多家庭都到這里來散心。

我和母親坐在主干道旁邊的一條長凳上，吃著比薩餅，饒有興趣地看著人們從眼前經過。一個小老太太，挽住一個并不比她年輕多少的女士的胳膊，慢慢地走著，嘴里好像唱著一首非常古老的意大利歌曲。我覺得這歌很好聽。一些年輕的父母，自豪地展示著自己躺在有篷嬰兒車里的新生兒。他們在跟一些第一次騎自行車的小孩爭道，這些大膽的小孩既不戴頭盔也不戴護膝。來自世界各國的游客匆匆穿過公園，想近距離看看那個著名的斗獸場。我和媽媽的味蕾因比薩餅而得到滿足，眼睛因好奇而睜得大大的，盡量不錯過在羅馬的這個星期六下午的任何美景。

“天哪！小寶貝，你看那個可憐的小東西！他剛剛摔了一跤。”

“我一點都不感到驚奇。不到兩分鐘之前，我就看到他試圖撒開車把。”

那個勇敢的小男孩五六歲左右，盡管膝蓋跌破了，流了點血，但他一點都沒有哭鬧，迅速地重新騎上自行車。他弟弟也跟他在一起，應該才3歲多一點，在他旁邊跌跌撞撞地走著。看到哥哥受了傷，弟弟指著哥哥的傷口大哭起來。那個勇敢的小自行車手馬上從坐騎上下來，抱住小弟弟，吻了他幾下，表示安慰，并向他保證說，自己一點都不疼。我沒有全都聽懂，但意大利語和法語很相近，所以我能聽懂大概的意思。

“太可愛了！”我激動地說。

“是的，我也覺得很可愛，”媽媽表示同意，“Carino! ”

“你說什么？”

“Carino，意大利語的‘可愛’。”

“啊，你現在會講意大利語了？”

“哈，全靠這本書。”她揚了揚一本名叫《意大利語十課》的手冊。

“哦……”

我覺得在未來幾天我們將玩得很愉快！

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五六個年輕人（清一色的男孩），年齡好像在8歲到14歲之間，正聚在一起踢足球。其中有幾個挺可愛的，尤其是兩個長發扎成發髻的男孩。我注意到，盡管他們好像玩得很認真，但像所有的男孩一樣，他們還是想向人們炫耀，讓別人知道他們有多機靈。年齡大的很友好，很關心年齡小的，因為年齡小的很難觸到球。“Bravo! ”（“太好了！”）他們不斷地互相喝彩。這種禮貌讓我很吃驚，也讓我很感動。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聽他們說話，看他們踢球。意大利語是一種富有音樂性的語言，很好聽，而且，意大利人說話時也常常做手勢。我都想加入他們的游戲了！我很好奇他們是否會接受我……我不敢問他們。事實是，我很怕被排斥。排斥也許是最大的侮辱，是人所能夠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我希望自己永遠不會被人排斥。

下午2點45分

比薩餅一吃完，我就不想回去了。不管怎么說，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下午有無數事可做。

“媽媽，我們現在去哪？買東西？”

（一個小心試探的女孩。）

“不行，但我想我們可以去看看特萊維噴泉（fontana di Trevi）。”

“這不會是賣家庭游泳池的商人吧？”

老媽笑了：

“那是一個非常出名的噴泉。”

“那個噴泉有什么值得我們去的呢？我們周圍到處都有噴泉。”

“據說它能滿足人們的愿望。”

“你不是拿我開玩笑吧？”

“絕對不是。人們從世界各地來到那里，扔下幾枚硬幣，充滿希望地想看到自己的愿望得以實現。”

“那我們趕快去吧！”

許幾個愿，它們很有可能會實現。這我喜歡！

下午3點20分

從我們所在的地方到那個著名噴泉，要在附近的梅魯拉娜路的維克托·伊曼紐爾（Vittorio Emanuele）地鐵站搭乘地鐵A線。我喜歡坐地鐵出行，我們在紐約和巴黎都坐過地鐵，所以我很高興能在我的地鐵乘坐紀錄上加上羅馬地鐵！不過，買票好像有點復雜。自動售票機上只有意大利文和英文的指引說明……對老媽來說，在法語鍵盤上操作就已經夠為難她了，至于我們要買那幾張票有多麻煩，我就不具體告訴你們了！讓人無語的是，她那本《意大利語十課》手冊此時竟然對我們毫無用處。好了，我想還是不說了吧……不管怎么樣，我們畢竟上車了！

按照媽媽的那本旅游手冊（《羅馬必去的十大景點》）指引，我們在巴貝里尼（Barberini）地鐵站下了車，那里就更復雜了。地鐵當然不能直接開到噴泉跟前。回到地面，我們看不見任何標志，根本不知道應該往哪里走。老媽手里拿著地圖，瞇著眼睛，低頭看著蜘蛛網一樣縱橫交錯的馬路。憑她的方向感，我想，如果我不幫她一把，我們很快就會迷路……

“媽媽，你不知道怎么走嗎？怎么會呢？”

“朱麗葉——特，你要知道，羅馬的歷史長達2800多年，所以有很多街街巷巷。我找不到北也很正常！”

“可你不是有地圖嗎？”

“我是有地圖，而且我在地圖上找到了那個噴泉，但我不知道我們現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那你的旅游手冊呢？它怎么說？”

“根據我的旅游手冊，我們出了地鐵口應該在第三條馬路左拐。”

“這不是很簡單嗎？”

“是的，可我不知道哪里是左哪里是右。你可能沒有注意到，這個地鐵站有4個出口，我不確定我們走的出口是對的。”

“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嗯……是的，你說得對，我去問問。”

老媽一副遲疑不決的樣子，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走了幾步，她是想找個合適的人問路。她和我一樣，都屬于比較害羞的人，我覺得她是害怕別人不理她。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會的意大利語是不是夠用……最后，她終于在一個剛剛從韋士柏（Vespa）輕便摩托車上下來的人面前停下腳步。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40歲上下，藍眼睛，沒有胡子，一頭黑色的鬈發，但是很短。看他穿西裝打領帶的樣子，他好像是吃完午餐回辦公室，盡管今天是星期六。（意大利人好像在下午2點到4點間吃午餐。要是我，早就餓死三回了。）

“Hi! Scusi signore? Do you know, dove, euh... where is la fontana di Trevi? ”（“嗨！對不起，先生。請問特萊維噴泉怎么走？”）

老媽的意大利語夾雜著英語，顯得那么落魄，讓那個行人都不敢粗暴地對待她。確實，他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好像遇到了一個……火星人。

“Che dice? ”（“你說什么？”）

“Fontana di Trevi.”（“特萊維噴泉。”）母親重復道，像是在哀求。

那個陌生男人和藹地笑了笑，好像有一道光剛剛照亮了他的靈魂。

“Questa strada, ”（“這條路，”）他指著我們前面的那條路，說，“sempre dritto.”（“一直走。”）

他繼續笑著，鼓舞人心，好像在等母親完全弄明白。可我已經全都明白了。

“他說沿著這條馬路一直走。很容易啊！”

好像我一下子就能流利地說意大利語似的！不管怎么樣，我覺得意大利人還是很和氣的。我突然覺得，星期一，學校里一切都會很順利。

“Grazie mille! ”（“非常感謝！”）老媽說，甚至有點遺憾的樣子。

看她對他露出的笑容，我覺得她好像想問更多的問題……

下午3點35分

我們繼續尋找，但那個著名的特萊維噴泉并不那么好找。在這條路上散步的人太多了，而一路上又到處都是噴泉。于是我想，我們會不會經過那個噴泉時全然不知，而是徑直走了過去。況且，所有的噴泉好像都差不多啊！我問自己，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個噴泉呢？

走了一刻多鐘后，媽媽開始表現出有些慌亂。

“Sempre dritto, sempre dritto.（一直走，一直走。）這好像非常容易，但我還是什么也沒看見。你找到那個噴泉了嗎？”

“媽媽，你想再查一下地圖嗎？地圖在我這里。”

“好吧，把地圖給我。”

她皺著額頭和眉頭，朝我遞給她的那張旅游圖低下頭，就像我們差點在亞馬孫叢林中迷路了一樣。

“我們現在在特里東（Tritone）路，正常情況下，噴泉應該在它與斯坦比利亞（Stamperia）大街交會的什么地方。朱麗葉，你能看看右邊與特里東路交叉的那條路叫什么名字嗎？”

我白白伸長了脖子，馬路的名字一點都看不清楚，好像意大利人不遵守此類規則。

“媽媽，我什么都看不見。你覺得我們離噴泉還很遠嗎？”

“我不太清楚，最好還是再問問人。”

“可那個好心人剛才讓我們一直往前走。”我堅持道。

“我知道，但我想我們可能已經經過了那個可惡的噴泉。到處都是人，我不知道看哪邊才好，而且我剛才忘了問那個人噴泉是在我們的左邊還是右邊。”

“嗯……”

當老媽說出“可惡”這個詞時，表明她已經失去耐心，最好還是不要惹她。不管怎么樣，她現在已經攔住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年輕女子。

“您好……Scusi, signorina? Do you know where is la fontana di Trevi?（對不起，小姐。您知道特萊維噴泉在哪里嗎？）”

“I don't speak English.”（“我不懂英語。”）那個女行人聳聳肩，說。

“No, no English, fontana di Trevi, where is it? ”（“不，不是英語。特萊維噴泉在哪里？”）媽媽雙手大幅度地比畫著，我想她是在模仿噴泉。

那年輕女子的臉突然放光了，莫非是媽媽的模仿才能起作用了？

“Sempre dritto.”（“一直走。”）她轉過身，指著我們來的方向，說。

“Grazie molte.”（“非常感謝。”）媽媽顯然很迷惘。

然后，她轉身對我說：

“我們好像經過它了，卻沒有看見。得往回走。很抱歉。”

我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下午4點

我們最后終于找到了那個噴泉，但誰能相信呢，就那么點水柱和幾個雕像，竟然跟斗獸場一樣吸引了那么多人！大批游客在這里推來搡去，人多得讓人不敢相信。真的，我不騙你。噴泉四周的人確實太多了，我們很難靠近。就為了一個水柱？又不是蕾哈娜或賈斯汀！就在這時，兩輛大巴車在我身邊停下。就差那么一丁點，這兩個龐然大物就壓到我的腳了。

“喂，你們能不能當心一點？”

兩輛大巴車的門一開，十幾個拿著手機和自拍桿的日本人就匆匆下車。我再伸長脖子也沒用，因為我前面全是人，我什么都看不見。

“媽媽，告訴我，這個噴泉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竟然吸引了這么多人？我們就不能對來這里的路上看見的其他噴泉投幣許愿嗎？”

“小寶貝，這個噴泉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在許多電影中都能看到它，而且，在水池里投硬幣的傳統就是從這個噴泉誕生的。此外，它好像也確實很壯觀，羅馬人喜歡宏偉的東西。這個噴泉建于18世紀中葉，用的是跟斗獸場一樣的石頭，有非常漂亮的雕像。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噴泉之一，據我的旅游手冊說，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噴泉之一。不能不近距離地欣賞它！來，我們再試著走近點。”

媽媽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決定無論如何要往前走。天哪！我確實是第一次不得不用臂肘來擠出一條通道，去看一個吸引眾人的噴泉。我們踩到了好幾個游客的腳，避開了不少人憤怒的目光，終于在離警戒線兩步遠的地方看到了噴泉的全貌。

“哇！”我不由自主地大喊一聲。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噴泉全部都是用白色的大理石做的，真的很壯觀。水池跟我學校附近的游泳池差不多大。太漂亮了！池中有個巨大的海神雕像，從他的腳底有力地噴出一股水柱。

“這是海洋之神，”老媽告訴我說，“他坐在一輛由兩匹海馬和兩個侍從拉著的大車上。這兩個侍從也是海里的神，有著人身魚尾。”

“啊，”我說，“就像迪士尼動畫片《小美人魚》中的海王？”

“嗯……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總之是象征大海的兩個方面，其中一匹馬很安靜，另一匹似乎焦躁不安。”媽媽問我，“你喜歡嗎？”

“嗯，喜歡，喜歡。”

（親愛的媽媽，她總是那么堅決地要把我變成我們街區里最有教養的年輕人。）

“我們怎么許愿？”

“根據傳統，要背對噴泉，右手往噴泉里扔一個硬幣。如果你嚴格按照這個辦法來做，不但你的愿望可以實現，而且，作為回報，你將來要回羅馬一次。這是‘一箭雙雕’。”

“好吧，我同意！”

問題是，我們離噴泉邊緣還有點遠。必須投得很準。媽媽給了我一個五毛錢的硬幣，她自己也拿了一個。（應該承認，許自己最喜歡的愿，五毛錢不算貴。）我們轉過身，投出了兩個硬幣。

兩次響亮的“撲通”聲向我們證明，行動成功。耶！嗯，什么？你想知道我許了什么愿？嘿嘿嘿！我只向你透露一點，它跟吉諾有關……這下，你什么都知道了，或者差不多什么都知道了。

“到了年底，噴泉里一定有很多錢，因為有這么多硬幣。”我看到噴泉里鋪滿了錢，都看不見池底了。

“你現在所看到的硬幣跟人們一年當中所扔進去的硬幣相比，算是九牛一毛。”媽媽說，“想象一下，每天早上，游客還沒到來的時候，池內的循環水被切斷，市政廳的職員在警察的監視下，把這些硬幣都收起來。每天總共有2000歐元左右。”

“哇！你是說，池里的錢都是今天早上才投的？現在已經有2000歐元左右了？”

“一點沒錯。”

“市政廳拿這些錢去干什么呢？”

“據說，它負責把錢交給某些協會，用來幫助窮人。”

“啊，那我的愿望怎么辦？”

“我想，雖然你投的錢明天就會被收走，但這不會妨礙你實現自己的愿望。重要的是要堅定不移地相信它。”

“這一點我相信。”

“很好。”媽媽笑著肯定道。

奇怪，看到她的這種笑，我覺得她好像猜到了我許什么愿。我常常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覺得母親有一種先知先覺的本領，或者說，她能看出我在想什么。我覺得這太沒意思了……

下午5點30分

在回住處的地鐵上，車廂里的人滿滿的，沒有座位。讓媽媽驚訝的是，一個年輕人急忙站起來給她讓座。她驚訝得半天都沒合上嘴，蒼蠅都可以飛進去了。（當然，我是在開玩笑。我在地鐵里沒有看見任何昆蟲，但老媽驚訝的時候常常張大嘴，這也是事實。）她最后還是坐下了，用意大利語感謝了那個小伙子，可我懷疑她在剩下的旅途中會想，那個小伙子給她讓座是出于風度呢，還是她已經變得像個小老太婆了。我自己也很困惑……哈哈哈！

到了維克托·伊曼紐爾地鐵站，我們步行走完了剩下的一段路。這時，我有點生氣，因為媽媽剛剛告訴我說，今晚我們要跟她的朋友納塔尼埃爾·拉德克里夫一起用晚餐，也就是那所法語中學的學監。我要在那個學校待一周呢！本來是多么愉快的一個晚上！我星期一就要見到他了，之后的每一天都一樣。在大部分時間里，成年人都非常煩人！你不覺得嗎？

“我們晚上8點才吃飯，我建議先到住處的樓下買點雪糕吃，”她接著說，“然后我們慢慢上樓，洗個澡，準備準備。你覺得怎么樣？”

“嗯……被母親拉著滿世界跑，在春假里，她除了讓我去法語學校上課就沒有更好的主意了。我覺得這真是個災難。再說，學監，究竟是干什么的？”

“這是中學給校長安的一個頭銜。”媽媽回答說，她并沒有被我的連珠炮打得措手不及。

“越來越妙了。如果你的朋友是個舞蹈老師或是音樂老師，那可能還比較好玩。”

“你憑什么說他不好玩？他魅力十足，我向你保證。”媽媽假裝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很低落，親切地說，“哎，這種雪糕你要嗎？”

“你愿意要就要吧！”我低聲抱怨道。

下午5點45分

世界上最好吃的雪糕好像是意大利雪糕（根據媽媽的說法）。不管怎么說，我們選擇的那家雪糕店非常誘人，除非你是鐵石心腸，否則，面對那么多口味的雪糕不可能不動心。我們還以為這是一家糖果店呢！為了讓你有個概念，這么說吧，面對著榛子雪糕杯、酥皮雪糕杯、巧克力雪糕杯、蜂蜜雪糕杯、玫瑰雪糕杯和覆盆子雪糕杯，我猶豫不決。最后，“我的小母牛腳痛了”，決賽資格落在了榛子、酥皮和巧克力上。真好吃啊！我沒有后悔自己的選擇。

雪糕能平息所有的或幾乎所有的痛苦。

晚上6點30分

我利用媽媽洗澡的當兒試圖在FaceTime上聯系吉諾。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現在魁北克是中午12點30分，我的那個好朋友應該正在玩電子游戲。

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都跟著笑。我的吉諾，他多帥啊！我已經開始想念他了！他在世界的那頭，我在世界的這頭，我能在屏幕上看見他，這太神奇了！我有那么多話要跟他說，但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急急忙忙加上最后一段話，好像怕我不把他的表白當一回事。不過我也在想究竟應該怎么看待這件事……想了一會兒之后，我聳聳肩，心想，如果這話是吉諾說的，應該不會有什么錯。

我給他送去了無數個飛吻，直到他的臉從屏幕上消失。吉諾說得對，當我表現出消極的時候，往往是因為我害怕。不過，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去那所名校上學就沒意思。最好還是先等等，不要生氣……我應該學會用鼻子呼吸。媽媽冥想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呼……”我模仿母親盤腿而坐，雙手放在大腿上，掌心朝上，閉著眼睛，只用鼻子呼吸。

成了！我感到好多了。

晚上8點

媽媽的那個朋友約我們在離斗獸場不遠的一家小餐館見面，克洛迪婭路，離我們住的地方步行只要5分鐘。夸蘭塔酒館（Taverna dei Quaranta）位于一條安靜的小馬路上，裝飾漂亮而熱烈。老板把我們當作朋友來接待，因為他好像跟納塔尼埃爾·“拉德什么的”很熟。我老是記不住她朋友的姓，這讓我有時會抓狂。因為，當母親把他介紹給我，我向他伸出手的時候，我就是想不起他姓什么：

“很高興見到您，拉德——嗯——拉德先生！”我輕聲地說，低著頭，臉紅得像個番茄。

“拉德克里夫，但你可以叫我納塔尼埃爾，朱麗葉，只要你允許我叫你珠兒。好像你的朋友們都是這樣叫你的。這是你媽告訴我的。”

“嗯，好啊。”

這次，媽媽好像沒有騙我。拉德克里夫先生確實很和善。如果他學校里的學生也像他這樣，去那里上學也許會不那么痛苦……

晚上8點30分

在意大利生活的好處，顯然是這個國家發明了意大利面以及博洛尼亞肉醬（alla bolognese），也就是著名的意大利肉醬。大家都知道那種肉醬，那也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猜猜我點了什么？納塔尼埃爾說，意大利肉醬之所以叫博洛尼亞醬，因為它是意大利北部的一個小城市博洛尼亞發明的。媽媽點的是卡博納拉通心粉（carbonara）。還是據納塔尼埃爾說，卡博納拉是羅馬地區典型的調味汁，里面加了肥豬肉丁、蛋黃、芝士粉和黑胡椒粉（哈，我還是更喜歡我自己點的餐）。至于納塔尼埃爾本人，他點的是阿馬特里切面（amatriciana），調味汁是用番茄、很辣的辣椒、肥豬肉丁和帕爾瑪奶酪制成的。這種調味汁好像來自羅馬東北部的小城阿馬特里切（Amatrice）。意大利人真了不起！在加拿大也一樣，許多調味汁也以城市的名字來命名，如拉瓦爾、馬塔納、席庫提米、魁北克，等等。嘿嘿，其實，既然大家都喜歡意大利肉醬，還有什么必要發明其他醬汁呢？總之，這些意大利面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這話是珠兒我說的。（噓，別讓媽媽聽見！）

“哎，朱麗葉！慢慢來，要細嚼慢咽。”媽媽訓斥我說。

“噢吧。”我口齒不清地說，雙腮鼓鼓的，像松鼠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