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星期四

上午10點

一陣嘈雜聲把我吵醒。母親在房間里發出很大的聲響，不幸的是，她的房間剛好緊挨著我的房間。

饒了我吧！上學的時候我已經起得夠早了，放假也要我一大早起，這是不是有點過分？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脾氣很不好，所以最好還是不要去惹她。于是，我表現得盡可能乖巧，重新把腦袋縮到被窩里面，順便抓住小象布娃娃。

啊，在家里度假！能心安理得地在自己家里晃晃蕩蕩，這也不錯呀！至少有兩個星期不用聽老媽天天在耳邊嘮叨旅行的事。這真是破了紀錄啊！

閉上眼睛，我試圖重新睡著。白費勁！應該說，隔壁房間的噪聲好像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老媽粗暴地把抽屜拉開又關上，她似乎把自己衣櫥里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嘿，這還不夠，她現在又自言自語起來。她失業了還是怎么了？我豎起耳朵，甚至聽到她一邊抱怨還一邊罵人。

“我真不相信，在這么多舊衣服當中，就沒有一件今天穿得出去的衣服，真氣人！嗨，該死的出差，寒酸的衣櫥！”

她說“該死的出差”，那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她一定非常生氣，因為她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罵人的話……

情況很嚴重，我最好還是去別的地方玩。我想去找我的朋友吉娜，她家的院子里有個游泳池。如果透過房間窗簾的陽光可信，今天應該是大晴天。

上午10點15分

我下了床，匆匆穿上衣服，拿起背囊，塞進iPod和我最喜歡的泳衣，然后想悄無聲息地溜出房間，偷偷地去一趟廚房。

“喂，朱麗—葉—特！來幫幫忙行嗎？”

倒霉了。如果我媽這樣拖長音，還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一個“特”字，這意味著情況不妙。

“出什么事了？”我問。我靜觀其變，免得她又自言自語，嘮嘮叨叨幾個小時，翻來覆去地向我解釋雞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到半分鐘就能講清的小事。

“我要到城里最高級的法國餐廳去見《天涯海角》雜志社的主編，可我竟然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她向我嘟噥道，夸張地嘆了一口氣。

你看你看，她剛剛發現，她衣櫥里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也不是太老嘛！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關心自己的穿著的？你不是經常跟我說，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在美嗎？”

“是的，那是以前。”她不耐煩地承認說，“但今天，外表很重要。”

“那是為什么？”

難道她真的要對我說，大部分時間，她的重大原則和教育只適用于不重要的東西？

“他應該有特別的事情要對我說，因為他要請我吃飯，所以我不能失禮。你明白嗎？”

“好吧！吉娜在等我。這也很重要，我們打算在她家游泳池邊曬太陽。”

“朱麗—葉—特！”

“好好，別發火。你究竟想讓我怎么幫你？”

“跟我一起挑選我應該穿的衣服。”

天哪，這下，危險真的來了，但我想我別無選擇。

“嗯……好吧，讓我掃一眼里面有什么。”

老媽衣櫥里的東西全都亂七八糟地攤在床上，五斗櫥的所有抽屜都拉開了，亂糟糟的，許多變了形狀或分不清是什么的東西和舊圍巾、尖頭皮鞋一起堆放在地上。在這些東西里面尋找可以穿的衣服，那是不可能的了！

“你還記得你在圣誕節穿的裙子嗎？”

“那是黑絲絨的，可今天上午即使在樹蔭下也有25攝氏度。”

“哦，對。我承認那條裙子不合適，那你在復活節穿的那條呢？”

“我剛剛發現那條裙子正面被調味汁的污跡弄得很難看。”

“哦，真的。讓我再想想。那條黑色的長褲配你的花邊上衣？”

“太不正式了。那件上衣沒有袖子。別忘了人家可是老板，他邀請我吃午飯絕對不會是為了追我。”

我覺得這是一個讓人失望的理由。而且，衣服沒有穿破就不丟，這是哪門子想法呀！在這個房間里起碼有3噸衣服，但沒有一件不像是從很古老很古老的粗制濫造的電視劇里來的。突然，我的目光被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衣吸引住了，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這件襯衣。

“那件呢？那是什么？”

“啊，那是老古董了，是我20多年前第一次去歐洲的時候買的，但現在還合身。”

“你配上那條灰色的直筒棉布裙子看看？”

“你覺得可以？”

“是的，那件襯衣很漂亮。你可以搭配那雙白色的平底輕便女鞋，肯定完美。”

行了，沒那么復雜。盡管我才13歲，但不可否認，我已經是一個天才的服裝設計師了。

“這主意不錯。幸虧這些年來我一直留著這件襯衣。而且，當年買的時候就很貴。這是一種傳統樣式……哎呀，你看時間了嗎？我還得熨燙裙子和襯衣呢！”

你看你看，她已經忘了我的存在，甚至也不謝謝我幫了她。真是個好媽媽！

“待會兒見，媽媽。我去吉娜家了。”

“好的，寶貝，待會兒見。”她漫不經心地說。

但愿我的那個朋友已經起床。為什么？因為現在還不到12點，而我們這些年輕人并不一定要一大早就起來。

中午12點

吉娜從小學起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幸虧她脾氣好，因為可以說我是硬把她從床上拉起來的。我們一起吃了早餐，橙汁、羊角面包加果醬，然后穿上泳衣。在游泳池邊，我們一邊聽音樂，一邊涂防曬霜，還聊著天。

“反正，我總有一天要上《聲音》這個節目，這是肯定的。”吉娜說。當一名歌手，這太酷了。

“你覺得自己能被選中嗎？”

“為什么不？應該相信自己的人生夢想。你不覺得嗎？”

“是的，你說得對。我覺得你的聲音很不錯，真的！”

今年年底，當我們學校舉行選拔賽，決定誰將被淘汰出地區二年級的最終演出時，吉娜將已經初二畢業了。我非常欣賞她。

“你呢？朱麗葉？”

“我什么？”

“你打算長大后做什么？”

“啊，我還不是太清楚。”

在學校里，法語是我最喜歡的科目，所以，我有時想像母親一樣，成為作家或記者，也許是為了講述我們的歷險……但這天上午，我想，我或許更能成為一個時裝設計師或類似的什么師。

“創造時尚的人。”

“像可可·香奈兒一樣？”

“為什么不呢？”

“酷！那你就可以替我設計裙子了。”

我不知道，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我太喜歡時裝了。但事實上，我最渴望在開學的時候成為學校里皮膚曬得最黑的女孩。而且，應該承認，那時，我特別想吉諾，那是我第二好的朋友……他的老家在南美的阿根廷，現在，他正在那兒度假呢！否則，暑假里我每天都能見到他。我想他了。他、吉娜和我，我們是不可分離的三人幫。我在想，吉諾現在在干嗎呢？但愿女孩們不要追他追得太厲害……因為他太帥了！

下午1點

吉娜母親的聲音把我從夢幻中喚醒。

“哎，姑娘們。你們能過來幫我一把嗎？”

“媽，什么事？”吉娜大聲地問。

“關于今晚聚會的事。你知道我們今晚有客人，一起吃晚餐慶祝法國國慶。所以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光我一個人做不過來。”

“什么樣的事啊？”

“準備餐前小食和其他吃的東西，還得把碟子拿到外面去，戶外的燈也得布置好，車庫里備用的桌椅也要拿出去……”

“可是，媽媽，我們正忙著呢！”

“吉—娜，我剛說過，我需要你們幫忙！”

得！玩不成了。我完全不知道吉娜的母親生氣時也會這樣拖長聲音叫女兒的名字……我甚至能從她的聲音中感覺到我母親馬上要發火的那種信號。難道我好朋友的母親也這樣？真讓人吃驚！

“行了，行了，媽，別生氣了！朱麗葉，你能來幫我嗎？”

我有別的選擇嗎？今天，我好像成了一個助理服務員。哼……

下午1點30分

吉娜的母親吉內特有了新的男朋友。那是剛剛搬到這個街區來的一個鄰居，看起來像是從巴黎來的。我是說他住在埃菲爾鐵塔附近。他運氣真好！眼下，他在育碧娛樂軟件公司（Ubisoft Entertainment）工作，設計電子游戲。我覺得這太酷了，但吉娜卻不是很喜歡他，因為他嘲笑她的口音，經常糾正她。我不知道我的好朋友有什么口音。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我倒注意到她母親說話的方式真的有所改變。她好像想去電視臺工作……這太滑稽了！她不遺余力地把每個音節都發清楚，尤其是當她的新男朋友在場的時候。她不再說“速食面”而說“方便面”，不再說“朱古力”而說“巧克力”，不再說“影印”而說“復印”。我甚至聽到她說“出租車”而不說“計程車”。真是瘋了！

今天是7月14日，是法國的國慶日。就像6月24日之于魁北克，7月1日之于加拿大。媽媽說，我們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有兩個國慶日的國家。吉內特邀請了幾個朋友來家里吃飯。她準備了法國酒、典型的法國菜和法國音樂。晚上活動結束時還有煙火表演。我在想，那些煙火是哪個國家制造的……我和我媽當然也受到了邀請。不過，這場聚會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我也被強行征用了。可怕……

吉內特說，最緊要的，是準備吃的。我平時最討厭切菜了，現在卻手里拿著刀，正在切蘑菇。

“篤篤篤！”呸！我可不喜歡蘑菇。

“切完后還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問。

“洗牡蠣，然后把蝸牛放在盤子里。”

“哦。”

不管怎么說，今晚的客人是餓不死的。不過，這當然要看他們的口味啦……至于我，我想我要回家吃晚飯。因為，看菜單，今晚這里有鴨肝醬、牡蠣、天香菜色拉、青蛙腿、蒜蓉蝸牛、蘑菇小餡餅、芥末蛋黃醬拌生牛肉末。甜點呢，長棍面包和各種各樣很難聞的奶酪。如果這就是法國菜的話，我寧愿不去看埃菲爾鐵塔。

“不。必須承認，如果連青蛙腿和蝸牛都吃，這就不僅僅是奇怪了……這簡直是變態！”我大聲地說。

“哎，朱麗葉，你還想吃什么？要知道，沒有比這更講究的菜肴了。”吉內特回答我說。

……

吉娜什么都沒說，但我看得出來，她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喂，我說得對不對呀？

下午3點

看到我們無精打采的樣子，吉內特終于把我們趕出了廚房，讓我們到車庫里再搬一張桌子和六七把椅子出來。于是我和吉娜就負責把桌子和配套的東西漂漂亮亮地安放好。兩張披著同樣的紅白方格桌布的桌子拼在一起，讓人感覺這是一張大桌子，桌子中間，我們放了幾個玻璃花瓶，在花瓶里插了一些剛剛采摘的鮮花。我們還把梯子架到樹干上，往樹上掛白色的燈飾，并到處擺放跟法國國旗一樣顏色的小旗子，也就是藍、白、紅三色的旗子。我后退一步看了看效果。嗯，太漂亮了！我想我也可以投身裝飾界，當一名設計師。

下午4點

我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一部黑白老電影休息一下，這是完全應該的。電影叫《歌劇魅影》，講的是一個被毀容的音樂家，住在一棟大樓底下的隧道和地下室里，向傷害過他的人報仇。影片想讓我們害怕，我們卻想發笑。我尋思著，有些城市底下有秘密隧道，這是不是真的……

“你今晚打算穿什么衣服？”吉娜問我，她好像一點都沒有被電影吸引。

“為什么這樣問？這重要嗎？”

“媽媽說，這是法國人的節日，要盡量穿得應景點。”

“這是什么意思？”

“我想，她的意思是說，要穿藍、白、紅。”

“啊，是嗎？”

“你知道，巴黎是世界的時尚之都。巴黎的女人好像很會穿，不管是在什么場合，都穿得像模特兒一樣。”吉娜信誓旦旦地說。

“你說得對，我也聽說過，況且那是可可·香奈兒所生活的城市。”

“吉賽爾·邦辰，她也是巴黎人嗎？”

“不是，她是巴西人，但這沒什么區別。她很了不起。我母親說，時裝界很膚淺，所有的模特兒都厭食。你覺得是這樣嗎？”

“絕對不是這樣。吉賽爾·邦辰肯定不厭食。我媽說，時裝是一種跟繪畫、音樂和文學一樣的藝術。我還是同意她的看法的。我表妹有個好朋友，住在蒙特利爾。她認識一個14歲的女孩，非常瘦，班里的女同學都嘲笑她，叫她‘長頸鹿’，因為她高出她們一個頭。后來，你知道嗎？一個星期六上午，她跟母親在商店里購物時，被一家模特經紀公司發現了。她在巴黎待了一個月，穿著高級服裝師設計的裙子走秀。那些裙子比我媽所有的鞋子加起來都貴。你想象得到嗎？好在我媽也喜歡購物，也許有一天我也能碰到這種運氣。”

“是的，你說得對。但要碰到這種運氣，你得不惜代價保持苗條，主食以外不要吃零食。”

“正巧，我已經決定今年夏天要注意我的身體線條了。”

“我也要跟你一樣。”我說，“就這么說定了。”

這時，吉娜的母親在廚房里叫我們：

“姑娘們，你們想吃巧克力冰淇淋圣代嗎？”

“想啊，兩個球，還要糖漿和椰棗！”我們踮起腳尖同聲大喊。

下午4點05分

吉內特的新男友多米尼克到了沒多久就來廚房里替換我們了。

“嗨，姑娘們，外面那么漂亮，你們在里面干嗎？”他打斷了我們的話。

我看了一眼吉娜，有點不敢相信。

“他是怎么叫我們的？”我輕聲地問。

她笑了笑，然后才告訴我說：

“法國人把女孩叫做姑娘。這好笑吧？”

“有病啊！”我在心里偷偷地說。

“媽媽說我們可以在里面看電視。”她對多米尼克說。

“這是什么電影？這布景我好像很熟悉。”他說。

“《歌劇魅影》。這是一部恐怖片，只是根本沒有嚇到我們。”吉娜說，“太舊了！”

“啊，對。我也這樣認為，很不錯的電影。你們知道嗎，電影中的故事發生在巴黎？”

“真的嗎？”我大聲地問。

“真的，那個幽靈生活在加尼埃歌劇院下面的地下室里。”

“啊，是嗎？”

巴黎下面有地下室和隧道？我真想哪天去看看！我邊想邊轉過身，回到電視機前去吃圣代。

下午5點

我回到家換衣服，準備參加晚宴。媽媽還是站在上午的老地方，也就是說站在她的衣柜前，哭喪著臉。

“媽媽，你在那里干什么？你和那個主編的約會順利吧？”

“嗯！可以說是吧。我在找今晚參加晚宴穿的衣服，其實還有下一周要穿的衣服。我正要跟你談談這件事呢！”

“是嗎？你是想我們這個周末去買東西？”我滿懷希望地問。

“不完全是這樣，寶貝。你不如去準備行李吧，我們要去巴黎。”

“什么？”

“星期天晚上出發。我的主編剛剛下令，希望我去報道打折季現象。”

“這不是開玩笑吧？”

“恐怕不是。”

“法國的‘打折’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他們有一條特別的法律。他們一年只有兩次打折，每次持續6個星期。夏天是從6月最后一個星期三開始。”

“真沒勁，為什么要立這個法？”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小絨球。”

通常，我不喜歡母親用各種可笑的小名來稱呼我，只有她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這次我幾乎沒有聽見，因為這個消息太讓我震驚了。換作別人，不管是誰聽到這個消息都會高興得跳起來，不是嗎？可我們才剛旅行回來，媽媽就又想出發了！怎么辦呢？吉娜和我每天下午都想去游泳池旁邊曬太陽。我的生活絕對像地獄。我不知道有誰會喜歡不斷地從這架飛機跳到另一架飛機上。你肯定也不喜歡，對嗎？可這卻是我母親多年來強迫我做的事！自從她辭職不當護士轉當記者以來，我們的很多時間都是在飛機上度過的，她借口說夢想周游世界。那我的夢呢？我想去巴黎嗎？嗯……當然，這要看去那里干什么了。我希望他們所謂的“打折”真的值得我們走一趟。而且，我在想，這次，會有什么歷險在等著我和我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