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齋風云錄:對日關系、地區(qū)秩序及中國史論集
- 王少普
- 4030字
- 2021-02-04 18:29:17
日本國家戰(zhàn)略的調整
隨著日本經濟實力的迅速膨脹,特別是在蘇聯解體、冷戰(zhàn)結束、國家利益對各國外交活動的影響空前增強的形勢下,日本逐步改變原來一味追隨美國的姿態(tài),開始探尋新的國家戰(zhàn)略。
一
冷戰(zhàn)后的日本應該成為怎樣的國家?日本國內現在比較集中的意見有三種:一為“普通國家論”;二為“中等國家論”;三為“民權、福利論”。
所謂“普通國家論”的主要內容為:戰(zhàn)后日本雖然克服了經濟混亂和蕭條,并使之大幅度增長。但同時,日本在政治上與“普通國家”的距離越來越遠,出現“經濟一流、政治三流”的情況。日本若想改變這種情況,在國際上擔當重要責任和角色,必須成為一個為國際社會所接受的“普通國家”。所謂“普通國家”,有兩個要素,“一是國際社會中被認為是當然的事情,就當然負起責任去做。不要用日本國內的通則,也不要受到國際社會的壓力后才不得已去做。”二是將地球環(huán)境的保護視為人類共同的課題,日本應該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協助他國。為了成為“普通國家”,日本在國內必須做到:1.加強民主主義的集中化,形成有力的領導中心;2.在追求國家利益時,不僅考慮短期的、具體的、即物的目標,而更要考慮中長期的、一般的、抽象的目標;3.改變日本國民習慣于過平穩(wěn)、舒適的生活,只希望與國際社會做最小限度交往的想法。
在外交上,則應該與美國和歐洲共同行動,積極參與新世界秩序的構筑,為國際社會作貢獻。為此,日本需要調整自衛(wèi)隊戰(zhàn)略,將“專守防衛(wèi)戰(zhàn)略”改為“創(chuàng)造和平戰(zhàn)略”。而要保證新戰(zhàn)略順利形成和實施,必須修改憲法,在憲法中明確指出,自衛(wèi)隊參加創(chuàng)造和平的活動,不屬日本憲法第九條所禁止的國權發(fā)動之列。
很明顯,所謂“普通國家論”,反映了日本追求與其經濟地位相適應的新的國際政治地位的強烈愿望。它適應冷戰(zhàn)后世界出現的多極化趨勢,力圖通過變更或強化領導體制、法律規(guī)范、外交姿態(tài)、國民意識等,使日本取得積極參與國際事務的更大權力和能力,不僅在經濟上,而且在政治上,能與當今世界主要大國平起平坐,并努力促成美歐日共同占據主導地位的國際秩序。
“中等國家論”則認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遭到失敗的基本原因,就是日本自不量力,錯誤地把自己視為大國。當今,隨著日本經濟實力的膨脹,在一部分人中又滋生出新的大國意識,這是必須警惕和反對的。主張日本應該參照瑞典、挪威、加拿大等“中等國家”的情況,為自己在國際政治中定位,并像瑞典等國那樣,以嚴守中立的外交姿態(tài),積極參與聯合國領導下的維持和平活動。這派意見也要求日本積極參加國際活動,提高日本在國際上的政治地位,但希望將它定位在一個符合日本實際力量的恰當程度上。
“民權、福利論”則主張堅持日本現行的和平憲法,將主要精力放在改革國內政治、擴大民眾權力和發(fā)展經濟、提高民眾生活水平上,使日本不僅成為經濟大國,而且成為文化大國、生活大國。這派意見反映了日本民眾對日本政壇上久興不衰的權錢交易等腐敗行為的反感,以及對日本生活水準一直落后于歐美等發(fā)達國家的不滿,要求將解決國內問題放在首要地位。
二
日本在海部、宮澤任內閣首相時,其國家戰(zhàn)略帶有“普通國家論”色彩。
1990年,時任日本首相的海部在給美國前總統(tǒng)布什的親筆信中便提出:“必須以日美歐三極主導來形成世界新秩序。”同年,時任日本外務省次官的栗山尚一更根據日本與美歐經濟實力的對比狀況,具體指出:在20萬億美元的世界國民生產總值中,美國、西歐各占5萬億元,日本占3萬億元。因而,日本應按5比5比3的原則在未來的國際新秩序中占據一極。
1991年,蘇聯解體,日本的上述要求變得更為強烈。1992年1月,時任日本內閣首相的宮澤躊躇滿志地指出:“具有強大經濟力和以此為背景的影響力的日本,在建立新的世界和平秩序中承擔怎樣的責任和發(fā)揮怎樣的作用,受到了國際社會的關注”,宣稱:“將與美國合力,為構筑世界和平秩序,共同承擔全球規(guī)模的責任。”為了突出日本在未來國際新秩序中的地位,宮澤還強調:未來的國際新秩序“不是一國或少數特定國家領導下確立的秩序,不是世界帝國,而是世界共和國,日本應發(fā)揮主導作用。”
為了實現上述目標,日本積極開展了爭當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活動。1991年12月19日,日本駐聯合國大使波多野敬雄明確表示:日本打算在聯合國開展活動,“爭取在5年內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1992年10月,日本外相渡邊美智雄聲稱:“日本負擔了聯合國資金的12.45%,比英、法、中三國之和還要多,僅次于美國居第二位,完全有資格成為常任理事國。”
11月,時任日本首相的宮澤喜一在與智利總統(tǒng)艾爾文會談時表示:“在新的國際形勢下,聯合國的作用日漸增大,但聯合國的機構卻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一直沒有任何變化,日本準備在聯合國發(fā)揮更大作用。”
日本外務省并制訂了爭取在1995年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計劃。日本著名評論家山田勉先生指出:日本此舉是為了“在約半個世紀前打敗日本的聯合國中取得一席支配地位,名副其實地徹底擺脫戰(zhàn)后。”
此外,日本還在海部內閣期間為海灣戰(zhàn)爭提供了130億美元,幫助美國打贏了這場戰(zhàn)爭。在宮澤內閣期間,強行在國會通過了《聯合國維持和平行動合作法案》,派遣自衛(wèi)隊參加柬埔寨的聯合維持和平部隊,并在1992年6月23日通過的下年度預算的概算要求標準中,將有關防衛(wèi)費用增加了3.6%。
一時間,日本要成為與其經濟實力相稱的世界政治大國的愿望表現得咄咄逼人。但日本這種愿望的實施遇到了障礙和挑戰(zhàn)。就在海部首相提出歐美日三極為主導建立世界新秩序的建議不久,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布什便于1991年3月1日提出了由美國主導世界新秩序的構想,對日本的建議表示了公開的輕視。之后,美國、英國、法國、加拿大等國首腦為世界新秩序而頻繁接觸,積極磋商,日本卻被冷落在外。
1992年1月31日安理會首腦會議上,宮澤首相提出改組聯合國機構的問題后,英國首相梅杰立刻反駁,說他認為聯合國機構目前工作狀態(tài)很好,沒有必要對聯合國安理會機構進行改組。自1972年尼克松任總統(tǒng)以來,美國多次表示支持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但1992年4月,時任美國副國務卿助理約翰·波爾頓卻發(fā)表演講,指出:“美國的立場是:日本應該在一個合適的時候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但目前還不是時候。如果日本表示出這種愿望,那么印度、埃及、德國、尼日利亞和巴西也會對此表示關心。如果增加5個常任理事國,那么非常任理事國將增至26或27個”,“目前尚未有研究取消否決權的設想。”
日本強行通過《聯合國維持和平行動合作法案》,派出自衛(wèi)隊參加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而且由于法案本身的規(guī)定存在不少含糊之處,例如是由聯合國還是由日本政府來判斷戰(zhàn)亂當事人是否接受援助等,因此不僅在國內招致反對,而且引起世界、特別是亞太地區(qū)曾遭受日本侵略的國家的警惕。
三
1993年8月,細川就任日本內閣首相,日本的國家戰(zhàn)略開始新的調整。
正在調整的日本國家戰(zhàn)略很難以前面提到的“普通國家論”、“中等國家論”、“民權、福利論”作單一概括,而似乎是這三種觀點修正后的組合。其具體表現如下:
1.在外交上將原來急于成為世界政治大國的高調姿態(tài),變成較為低調的姿態(tài)。細川上任至今尚未發(fā)表過類似海部、宮澤所發(fā)表過的那種建立由歐美日共同主導的世界新秩序的言論。上任伊始,便在8月10日的記者招待會上承認日本發(fā)動的太平洋戰(zhàn)爭是“侵略戰(zhàn)爭”。8月23日,在“所信表明演說”中,雖將“侵略戰(zhàn)爭”改為“侵略行為”,但在接受日本自民黨總裁河野洋平質問時,仍表明:關于過去的戰(zhàn)爭,“兩次發(fā)言都表明了我的認識。”
此外,在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問題上,也由以往的“志在必得”改為“順其自然”。細川首相的特別助理田中秀征指出:“在目前的狀況下急欲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是不好的。如果希望做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聯合國成員國就可以向日本提出要求。倘若被推舉,我們則能夠提出要求。”
2.外交上較為低調的姿態(tài),并不意味著日本當今的國家戰(zhàn)略完全不受“普通國家論”的影響。1993年9月29日,日本防衛(wèi)廳在全國舉行了10年來最大的一次陸海空三軍自衛(wèi)隊綜合演習。細川首相宣稱:“有必要建設能夠同國際形勢戲劇性地展開相對應的、有效的防衛(wèi)力量。也有必要考慮科學技術的進步。總之,舊態(tài)依然如故是不行的。”日本防衛(wèi)次官畠山解釋說:“首相要求的不光是數量上的縮減,而且是看得著的質上的變化。這是一種通過技術革新來替換人手的想法”。為此,《日本經濟新聞》載文指出:細川首相和著名的“普通國家論”者小澤一郎的自衛(wèi)隊改組論,“相似之處處處可見。特別是在重視防衛(wèi)力的尖端化和效率化這點上具有共同點。”
3.根據日本已進入老齡化社會的特點,主張建立起超越明治以來的發(fā)展經濟至上主義的行動觀念。也就是說要改變過去以犧牲國民福利為代價發(fā)展經濟的做法,而更為重視國民的福利。細川首相在題為《21世紀的藍圖》的新年講話中指出:“日本已成為居世界第一位的長壽國,在此情況下,有必要完善可以支撐這個社會的基礎。為此我想開展以下工作:改革退休金制度,對臨時工人實行社會保險制度,建立育兒帶薪休假制度,‘修改黃金計劃’,完善護理休假制度,制定治癌新10年戰(zhàn)略等”;并主張推進地區(qū)建設,使地方和大城市都有各自的吸引力;還要求讓全國90%以上的人能夠使用上下水道,高速公路網由現在的600公里延伸到1.4萬公里,讓全國98%的人能在一小時內到達高速公路入口;此外,還要制訂“21世紀住宅計劃”,使人均住宅面積增加30%,住宅費用降至目前的三分之二,城市公園要擴大二倍。這些主張明顯帶有“民權、福利論”的色彩。
***
由于日本在國際經濟中占有重要地位,因而日本國家戰(zhàn)略的調整,不僅為日本國民所關注,也為世界所注目。
日本目前在政治結構和經濟結構上都處于重大調整時期。由于這種調整尚未告一段落,這使日本的政治結構和經濟結構帶上了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決定了日本目前的國家戰(zhàn)略也帶上了不確定性。因而,上述日本國家戰(zhàn)略調整的三種表現,不能視為日本對未來的明確選擇,這種明確選擇將伴隨日本政治結構和經濟結構調整的基本完成而形成,對它的觀察和把握尚需時日。
(1994年2月成稿)
作者單位:上海社科院亞太所
(原載《亞太論壇》1994年2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