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齋風云錄:對日關系、地區秩序及中國史論集
- 王少普
- 19167字
- 2021-02-04 18:29:16
論曾國藩的軍事思想
曾國藩的軍事思想主要是在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中產生的,它適應了封建地主階級與資本帝國主義在近代聯合鎮壓以農民為主體的革命戰爭的需要,反映了這一類型戰爭的特殊規律。它的主要內容包括:一、懂得和善于從政治上考慮問題,力求為自己的軍事活動爭取有利的政治基礎。二、區別團練、以練為主;效法戚繼光私兵制度;強化政治教育和軍事操練,建立一支由曾國藩等人直接控制的地主武裝。三、在中國傳統軍事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一整套適合鎮壓太平軍需要的戰略戰術原則,其核心要求是在實行戰略上“圍剿”、進攻的同時,堅持戰役戰斗中的以守為攻,步步為營,節節進擊。四、學習西方近代軍事的某些長處,在一定程度上改進中國舊式軍隊,提高其戰斗力。
曾國藩是一個在咸豐、同治年間被清政府倚為干城的人物。他幾乎參加了在此期間清政府進行的所有戰爭,特別是領導了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戰爭。
曾國藩領導的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戰爭,在中國近代軍事史上具有重要研究價值,這不僅由于它規模大、時間長,而且因為以它為標志出現了近代中國的主要戰爭類型之一——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統治者與資本帝國主義相勾結,鎮壓以農民為主體的革命軍隊的戰爭。
正因為此,這場戰爭雖然在19世紀60年代末即結束了,但曾國藩經過這場戰爭形成的軍事思想,卻在中國近代史上發生了長時期的影響,它被以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統治者奉為圭臬,經過不斷補充,成為鎮壓革命戰爭的重要武器。而領導近代中國革命戰爭的人們,也在不斷地研究由曾國藩開其端的這種軍事思想,并尋找制服它的方法和途徑,這種努力直到以毛澤東為代表的軍事思想產生,才宣告成功。從這個意義上說,不研究曾國藩的軍事思想,就無以搞清近代中國軍事思想的發展及其特點。
曾國藩的軍事思想是他所把握的戰爭指導規律的概括和總結。這種戰爭指導規律,從本質上說是由當時歷史和戰爭的發展而決定的。當時歷史和戰爭的發展呈現出下述特點:
第一,中國正在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更加尖銳。太平天國起義,正是上述矛盾尖銳化的結果。這場起義從空前的廣度和深度上對封建制度形成有力沖擊,并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資本帝國主義的侵略。
第二,清政府的國家軍隊極其腐敗,無法獨力承擔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責任。
第三,與以往的農民起義相比較,太平天國建立了規模相當大的、比較穩固的根據地,與清王朝形成了長期的對峙局面。
第四,西方近代化的武器裝備及戰術等開始進入并影響中國。
第一個特點決定了曾國藩領導的戰爭是一場大規模的反革命戰爭,要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必須從政治上對國內關系做某種程度的調整,盡可能動員地主階級參加戰爭,并爭取資本帝國主義的支持。
第二個特點決定了曾國藩必須提出新的建軍原則,以建立一支與清政府原有的國家軍隊不同的軍隊,承擔起鎮壓太平天國的責任。
第三個特點決定了曾國藩從事的戰爭主要形式是“圍剿”,他必須提出與這種戰爭形式相適應的戰略和戰術思想。
第四個特點決定了曾國藩可以而且必須促使其軍隊實現某種程度的近代化。
上述四方面,構成了曾國藩軍事思想的基本內容。要把握曾國藩的軍事思想,必須對這四方面依次加以剖析。
一
懂得和善于從政治上考慮問題,力求為自己的軍事活動爭取有利的政治基礎,這構成曾國藩軍事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一。
曾國藩領導的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是一場維護腐朽的封建王朝的反革命戰爭,從長遠的歷史觀點看,這樣的戰爭要獲得有利的政治基礎是不可能的,但在特殊條件下,例如當革命一方在政策和策略上失誤;特別由于太平天國當時還不可能從根本上提出切實可行的革命綱領,這時代表封建統治的一方,通過政策上的某種調整,而獲得較為有利的政治基礎,還是可能的。曾國藩正是這樣做的。
(一)整頓吏治,減弱人民群眾的敵對情緒
曾國藩認為清朝吏治腐敗、官員魚肉百姓,是造成農民起義的根本原因。早在1851年,他便在《備陳民間疾苦疏》中,分三項陳述了“民間疾苦”,并從吏治上分析了形成這些疾苦的原因。金田起義不久,曾國藩更明確指出:“今春以來,粵盜益復猖獗,西盡泗鎮,東極平梧,二千里中,幾無一尺凈土。推尋本原,何嘗不以有司虐用其民,魚肉日久,激而不復反顧。盍大吏之泄泄于上,而一切廢置不問者,非一朝夕之故矣”。
因此,他極力主張整頓吏治,以與太平天國爭奪群眾,改變政治上的不利地位。他提出文武官員的為官之道,在部屬中倡行;希望清廷“罷捐扣廉俸賠補官虧之敝政,使自愛之吏,有以養其廉,不致茍且趨污,以虐取于百姓”。當然,吏治敗壞是腐朽的封建統治的痼疾,任何措施都不可能從根本上治愈,但由于曾國藩認識到這是一個對封建統治生死攸關的問題,給予高度重視,著力整頓,因此,多少取得一些收效,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人民群眾的敵對情緒。
(二)以衛道相標榜,并利用地方主義、排外主義和太平天國政策上的失誤,制造對太平天國的仇恨
莊子有言:“兩軍相對,哀者勝矣”。曾國藩是知曉這一道理的,他說:“兵者,陰事也。哀戚之意,如臨親喪;肅敬之心,如承大祭;故軍中不宜有歡欣之象”。要使部隊產生并保持這種同仇敵愾的心理狀態,關鍵在于師出有名,有能感動部眾,維系人心的旗幟。
舉什么旗幟呢?太平天國舉的是反對民族壓迫和階級壓迫的旗幟,義正詞嚴,激動人心,具有很大號召力。曾國藩迫于清王朝統治下嚴重的民族對立和階級對立,不敢直接舉起效忠清王朝、維護封建土地制度的旗幟與太平天國對抗,只能煞費苦心地尋找一些既能為滿漢地主階級共同接受,又能愚弄落后農民的口號。他首先以衛道相標榜,在《討粵匪檄》中攻擊太平天國使“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蕩盡”,涕淚皆下地號召地主階級及其知識分子起而衛道:“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辟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讀書識字者,又烏可袖手安坐,不思一為之所也!”孔孟之道及其規定的封建倫理綱紀,經過封建統治者幾千年的宣揚和灌輸,一方面在士大夫階層中造成巨大影響,另一方面在廣大農民群眾中也發生了潛移默化作用。因此,曾國藩舉起衛道旗幟,不僅能激發地主階級及其知識分子對太平天國的仇恨心理,而且會對相當一部分農民發生煽動作用。
其次,曾國藩還利用地方主義、排外主義和太平天國政策上的失誤,制造對太平天國的仇恨。
太平天國起事于兩廣地區,其骨干和領導成員大多為兩廣人。曾國藩抓住這一點,誣太平軍為“粵匪”,別有用心地挑撥說:“粵匪處于安富尊榮,而視我兩湖三江被脅之人曾犬豕牛馬之不若”,力圖把太平天國這樣一場農民大起義歪曲為地方集團的稱雄爭霸,挑動兩湖三江地區的群眾與太平天國對立。
太平天國采用了西方基督教的原始教義和某些形式,結構自己的理論。曾國藩因此攻擊太平天國:“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迎合封閉的農業社會長期形成的強烈排外心理,丑化太平天國。
《天朝田畝制度》的基本要求是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但其理論基礎是農民的平均主義,要求將所有土地沒收后按平均主義原則重新分配,這就不僅打擊了地主,而且損害了自耕農等小土地私有者的利益。曾國藩沒有放過太平天國政策上的失誤,攻擊太平天國“謂田皆天王之田”,使“農不能自耕以納賦”,拉攏自耕農等小土地私有者和地主階級站在一起,反對太平天國。
曾國藩以衛道為主要號召,同時利用地方主義、排外主義和太平天國政策上的失誤,制造對太平天國的仇恨,樹立起了具有一定煽動力的反革命旗幟,這就使他領導的反革命戰爭較易得到地主階級及其知識分子的支持,對農民有更大欺騙性,并增強了部隊的斗志。有人因此吹捧湘軍,“人懷忠憤,如報私仇,千磨百折,有進無休”。
(三)張揚紳權,加強對農民群眾的控制
太平天國以反對階級壓迫、民族壓迫及滿足農民的土地要求相號召,獲得廣大農民、手工業工人和下層知識分子的擁護,所向披靡,隊伍不斷擴大。為與此相抗衡,曾國藩在鄉間極力張揚紳權,力圖依靠士紳加強對農民群眾的控制。他的主要做法有:1.曉明利害,安定士紳人心。1852年,太平天國進入湖南南部后,曾國藩即在湘鄉作《保守平安歌》,告誡士紳若聞警便逃,只能給自己造成更大損失,號召他們為保身家性命計,留下來齊心抵御太平天國。2.鎮壓“莠民”,保護紳權。太平天國對城鄉封建秩序形成有力沖擊,其影響所及之處,一般地主富戶都不敢公開同貧民作對。這使曾國藩大為驚恐,擔心以紳權為中心的封建基層統治因此崩潰,力圖加以挽救。在湖南,曾國藩提倡以本鄉、本族士紳捕殺和捆送本鄉本族敢于反抗之民,“輕則治以家刑,重則置之死地”。還在其團練大臣公館設審案局,審理被捕送之人。為使士紳能更積極地參與鎮壓農民反抗的活動,曾國藩將過去衙門辦案的“一切勘轉之文,解犯之費,都行省去,寬以處分,假以便宜”,
為士紳捕送農民提供方便。對被捕送者,曾國藩嚴刑鞠訊,不拘成例。不到半年,被斬首、杖斃、監斃的即達二百多人。3.鼓勵士紳行小恩小惠。為了張揚紳權,加強對農民群眾的控制,曾國藩一方面不惜大開殺戒,另一方面又鼓勵士紳行小恩小惠,1851年6月,他便要求其弟在家鄉“如朱子‘社倉’之制”,“仿而行之”,以使境“無饑民”。
企圖通過此類辦法欺騙貧苦農民,緩和階級對立,鞏固和擴大紳權。
(四)力主“和戎”,要求緩和與西方資本帝國主義的關系,并借助其力量鎮壓太平天國
曾國藩領導的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戰爭,發生在第二次鴉片戰爭前后。這時,中國的土地上有三股力量在角逐:以太平天國為主的農民起義軍,以清王朝為總代表的封建力量,資本帝國主義侵略勢力。第二次鴉片戰爭前,尚沒有形成某兩股力量聯合以對付另一股力量的格局。第二次鴉片戰爭發生后,清王朝陷于列強侵略和太平天國起義的夾擊之中,要擺脫兩面作戰的危局,便面臨一個擇敵問題,即以誰為主要敵人,曾國藩明確選擇了后者:“吾方以全力與粵匪相持,不宜再樹大敵,另生枝節。庶幾有容有忍,宏濟艱難”。力主“和戎”,以集中力量鎮壓太平天國。1858年、1860年,英法侵略者分別與清王朝簽訂了天津條約及北京條約,進一步擴大了它們在中國的侵略權益,轉而向清政府提出愿意“助剿”太平軍。清政府就此事三次征求曾國藩意見,從曾國藩復奏看,他認為“助剿”有利于早日撲滅太平天國起義,因而在總體上持贊同態度,主張:“嘉其助順,聽其進兵。我中國初不干求,亦不禁阻。或乘洋人大舉之際,我兵亦諸道并進,俾該逆應接不暇,八方迷亂,殆亦天亡粵逆之會也”。
當然,他也對“助剿”表示過一定程度的顧慮,并曾提出一些限制性措施,如“同防上海則可,借攻內地則不可”
等,但并不是從根本上否定“助剿”,而是為了防止侵略軍借“助剿”索取過高代價,防止清王朝與列強漸趨和緩的關系因分贓不均而遭到破壞,“與其合而復離,不若量而后入”。
清政府認可了曾國藩的意見,采取了與資本帝國主義合作以鎮壓太平天國的立場,這就使地主階級鎮壓農民起義軍的戰爭,轉變成為地主階級與資本帝國主義聯合鎮壓農民起義軍的戰爭,從而大大加強了腐朽的清王朝的力量。
二
區別團練,以練為主;效法戚繼光私兵制度;強化政治教育和軍事操練,建立一支受曾國藩等直接控制的地主武裝。這是曾國藩軍事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二。
清王朝原有的國家軍隊為八旗、綠營。八旗曾是滿族一種有效的軍事組織,但入關以后,由于清王朝推行民族壓迫政策,賦予其種種特權,很快腐敗,康熙年間從事的許多戰爭已不得不主要依靠綠營。但隨著清王朝自身的腐朽,及其兵制固有弱點的發展,綠營也迅速衰落。因此,太平天國起義后,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很快控制了長江中下游的廣大地區。
這種情況引起封建統治集團的極端焦慮,急于尋找對策,加以改變。
1851年4月,兼署兵部左侍郎的曾國藩上《議汰兵疏》,列舉了清軍的腐敗狀況:“兵伍之情狀,各省不一。漳泉悍卒,以千百械斗為常;黔蜀冗兵,以勾結盜賊為業。其他吸食鴉片,聚開賭場,各省皆然,大抵無事則游手恣睢,有事則雇無賴之人代充;見賊則望風奔潰,賊去則殺民以邀功。章奏屢陳,諭旨屢飭,不能稍變錮習”。認為:“醫者之治瘡癰之甚者,必剜其腐肉而生其新肉。今日之劣弁羸卒蓋亦當量為簡汰以剜其腐者,痛加訓練以生其新者”,主張裁減綠營兵五萬,實行“精兵”政策。此疏雖未明確提出另起爐灶的主張,但表明曾國藩對清軍的腐敗狀況相當了解,并在認真思考挽救方法。1853年1月,曾國藩被清廷委為湖南團練大臣,開始了實際的軍事活動。在此前后,曾國藩苦心研究了歷代兵制,對太平軍也作了了解,逐步形成了自成體系的建軍思想,使封建統治集團找到了重建兇悍的反革命武裝的方法,組建成了湘、淮軍,取代八旗、綠營,承擔起了鎮壓太平天國的主要責任。
曾國藩建軍思想的主要內容可以概括如下:
(一)區別團練,以團為根基、練為主干,造成受到士紳支持的、相對集中、比較正規、能獨立承擔作戰任務的武裝力量
團練原是由保甲制度產生出來的受士紳控制的民兵武裝,主要任務是保衛本鄉封建秩序。因團練有利于維護封建基層統治,所以清廷歷來重視。嘉慶初年,清廷鎮壓白蓮教起義時,便令有關地區普遍舉辦團練。太平天國起義后,清廷同樣諭令各地,加緊興辦團練。1852年8月,曾國藩回籍奔喪,不久便奉到幫辦湖南團練之旨。
曹國藩對團練的作用是肯定的,他10月9日抵達家鄉,當天給京都家眷的平安信便稱:“家中老少平安,地方亦安靜,合境團練武藝頗好,土匪可以無虞”。10月30日信中又稱:“地方團練,我曾家人人皆習武藝,外姓亦多善打者,土匪決可無虞”。
之后,并致書湖南卅縣所謂公正紳耆,宣傳舉辦團練的意義:“團練之道非他,以官衛民,不若使民自衛,以一人自衛,不若與眾人共相衛”
在《敬陳團練查匪大概規模折》中又明確表示:“團練鄉民一節,誠為此時急務”。
團練雖對維護封建基層統治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但由于受到本身固有的分散性、非正規性的制約,無法聚集強大力量,承擔較大規模的作戰任務。對此,曾國藩是清楚的,他認為:以團練“御粵匪,則仍不足”,“團練僅衛鄉里,法由本團醵金養之,不餉于官,緩急終不可持”。同時,曾國藩也知道團練如果舉措不當,經辦人員乘機搜括,結果會適得其反,逼迫更多群眾響應起義。因此,他反對以“并村結寨,筑墻建碉,多制器械,廣延教師,招募壯丁,常操技藝”的辦法舉辦團練,因為這樣多費錢,“民不樂從”,而主張以“不并村落,不立碉堡,居雖星散,聞聲相救,不制旗幟,不募勇士,農夫牧豎皆為健卒,耰鋤竹木皆為兵器”的辦法舉辦團練,因為這樣少費錢,“民所樂從”。
但如此一來,則更增加團練的分散性、和非正規性。這種武裝組織,如沒有正規的武裝力量作為支柱和依靠,非但在太平軍這樣強大的農民起義軍打擊下,會很快作鳥獸散,就連較大規模的會黨造反也無法對付。而當時湖南的清軍已大部分隨向榮尾追太平軍而去,湖南省城長沙和全省各地處于兵力空虛的狀況。太平軍攻克武昌后,聲威更振,曾國藩時刻擔心其回兵長沙。這迫使曾國藩急于在自己手里掌握一支集中的、正規化的武裝力量。到哪里去尋找這樣的武裝力量呢?各省均自顧不暇,無兵可調;而且曾國藩對當時的清軍已喪失信心,他曾說:“就現在之額兵,練之而化為有用,誠為善策。然習氣太盛,安能更鑄其面目,而蕩滌其腸胃?恐岳王復生,半年可以教成其武藝,孔子復生,三年不能變革其惡習”。
因此,即使有額兵可調,曾國藩也未見得愿意要。幾經斟酌,曾國藩決心借鑒募勇辦法,另組軍隊。
于是,他由團練并論,轉而主張區別團練,以練為主,認為:“團練二字宜分看:團即保甲之法,清查戶口,不許容留匪人,一言盡之矣;練則制械選丁,請師造旗,為費較多”。以后在向別人介紹其組建軍隊的經驗時更加明確地闡述了這一思想:“團而不練者不斂銀錢,不發口糧,僅僅稽查奸細,捆送土匪,即古來保甲之法。團而兼練者必立營哨,必發口糧,可防本省,可剿外省,即今日官勇之法。國藩于咸豐二年冬奉旨辦團練時,即募鄉勇一千另八十人在省集訓”,“系在藩庫支餉。余皆團而不練,不斂民財”。
在這一思想指導下,1853年,曾國藩建議當時的湖南巡撫張亮基將所調各縣團練武裝,改為募勇,訓練成軍,以對抗太平軍和鎮壓本省各地會黨活動。張亮基同意了曾國藩的意見,將調集省城的各縣團練武裝改為官勇,由湖南巡撫和團練大臣負責指揮,關發糧餉,這支武裝被曾國藩稱為“大團”,其中湘勇一千另八十人,分為三營,是曾國藩直接招募訓練的,以后便發展為兇悍的湘軍。
曾國藩雖主團、練區別,以練為主,但同時仍很注意加強原來的團練,即以后被曾國藩稱之為團的鄉間保甲力量,重視團、練的聯系和配合,他認為經團訓練的鄉民,是其重要兵源,他在給清廷的奏折中說:臣“于省城立一大團,認真操練,就各縣曾經訓練之鄉民,擇其壯健而撲實者招募來省,練一人收一人之益,練一月收一月之效”。并以團為其鎮壓會黨和農民起義軍的重要輔助力量,也是在給清廷的奏折中,他說:“匪徒較多之地”,臣當往“就近查辦,所至常帶兵勇數百,文武數員,以資剿捕之用,聯絡本地之鄉團,使之多覓眼線,堵截要隘,以一方之善良,治一方之匪類,可期無巢不破,無犯不擒”。
很清楚,曾國藩是主張在團的基礎上行練,以練為團的主干,而非以練代團,以練擠團。這就使曾國藩既能組建一支相對集中,比較正規,能夠獨立承擔作戰任務的武裝力量,又使這種武裝力量與一般官勇比較,能更直接地得到本地封建勢力的支持。湘軍組成后,遠跨數省作戰,屢受重創,但卻能從湖南源源不斷地獲取兵員等方面的補充,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即在于此。
(二)效法戚繼光成法,實行以統帥為中心、以鄉土為范圍的私人募勇制度,同時注意選將、擇勇,并提高部隊待遇,以加強部隊的團聚力,建立一支可以有效控制和指揮的軍隊
清王朝原有的國家軍隊綠營沿襲明代“軍”之規制,實行的是“世兵制”,兵有兵籍,與民籍分開,士兵家庭成員也編在兵籍,依賴服役者的餉銀為生。這種制度使綠營不能挑揀兵員,無法汰弱留強,加之綠營餉薄,兵弁無法靠其贍養身家,多兼商販活口,難以專心兵事,結果造成綠營兵平時虛應操練,徒飾外觀,戰時難舍故居,甚至轉雇乞丐流氓,頂替應召的散漫狀況。清王朝為了防止軍權下移,將綠營分防汛地,遇有戰事方由各省各標雜亂抽調,湊成一軍,因而使綠營將與兵不相屬,兵與兵不相習,意志不齊,難以指揮,更加重其散漫程度。對綠營的這種弊端,曾國藩了解得相當透徹。1853年,他在致王鑫的信中便說:“蓋近世之兵,孱怯極矣,而偏善妒功忌能,懦于御賊而勇于擾民,仁心以媚殺己之逆賊,而恨心以仇勝己之兵勇”;以后,在致江忠源的信中,更明確指出:“今日之兵,極可傷恨者,在敗不相救四字,彼營出隊,此營張目而旁觀,哆口而微笑,見其勝則深妒之,恐其得賞銀,恐其獲保奏,見其敗則袖手不顧,雖全軍覆沒亦無一人出而援手拯救于生死呼吸之頃者”,并分析了造成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蓋緣調兵之初,此營一百,彼營五十,征兵一千,而已抽選數營或十數營之多,其卒與卒已不相習矣,而統領之將又非平日本管之官。一省所調若此,他省亦若此。即同一營也,或今年一次調百人赴粵,明年一次調五十赴楚,出征有先后,赴防有遠近,勞逸亦遂乖然,不能以相入,敗不相救之故,半由于此。又有主將遠隔,不奉令箭不敢出救者,又有平日構隙,雖奉令箭,故遲回不往救者”。
曾國藩認為,只有改變這種狀況,加強部隊的團聚力,建立一支上下一致、左右齊心、可以有效控制和指揮的軍隊,才能戰勝太平天國。他說:“賊有誓不相棄之死黨,吾官兵亦有誓不相棄之死黨”,
又說:“今日將欲滅賊,必先諸將一心,萬眾一心,而后可以言戰”
。
為達上述目的,曾國藩首先效法戚繼光,建立起以統帥為核心的私兵制。
1851年4月10日,曾國藩在《議汰兵疏》中提出法“明臣戚繼光練金華兵三千人遂以蕩平倭寇”事,訓練精兵。1853年,曾國藩奉旨幫辦團練后,進一步主張“參訪前明戚繼光、近人傅鼐成法”,
在綠營之外募勇練軍。曾國藩晚年在《湘鄉昭忠祠記》中談及湘軍制度淵源時,稱其“略仿戚元敬氏成法,束伍練技”
可見湘軍兵制主要本之于戚繼光。
戚繼光所練之兵稱“戚家軍”,與當時的國家軍隊“衛所軍”不同。兩者在總體上雖都聽命于明廷,但前者是由戚繼光自募、自練、自統的私兵,“兵為將有”;后者則完全屬于封建國家,戰時明廷派出統帥總領調自各衛之軍,戰后統帥交出軍權,所屬之軍分歸各衛,“兵為國有”。曾國藩看出處于頹敗之勢的清廷,其號召力和組織力已大非昔比,只有依靠私兵制,加強軍隊中部屬對上級的依附關系,才能建立起一支內部比較一致的軍隊。所以,湘軍自成立之初,便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部屬必須親自招募,不得假手他人。曾國藩晚年奉旨訓練直隸練軍時,也極力推行這種方法,并闡述了實行這種方法的意義:“勇營之制,營官由統領挑選,哨弁由營官挑選,什長由哨弁挑選,勇丁由什長挑選,譬之木焉,統領如根,由根而生枝,生葉,皆一氣所貫通。是以口糧雖出自公款,而勇丁感營官挑選之恩,皆若受其私惠,平日既有恩誼相孚,臨陣自能患難相顧”。依靠這種私兵制,曾國藩建立起了一支以他為核心,層層依附,節節鈐制的軍隊。使這支軍隊具有了比綠營強得多的團聚力。
其次,重視選將。
曾國藩認為:“國家養綠營兵五十萬,二百年來,所費何可勝計?今大難之起,無一兵足供一割之用,實以官氣太重,心竅太多,漓樸散醇,真意蕩然。”因此他堅持以是否具有“忠義血性”為選將的根本標準。他說:“帶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大抵有忠義血性,則四者相從俱至,無忠義血性,則貌似四者,終不可恃”。
又說:“帶勇之人,誠如來示,不苛乎全材,宜因量以器使;然血性為主,廉明為用,三者缺一,若失輗軏,終不能行一步也”
所謂“忠義血性”,便是忠于封建秩序,其上者能按程朱理學的要求,進行主觀意志修養,在所謂“人欲橫流”的封建末世,身體力行地堅持封建綱紀;其下者也不失“簡默樸實”,即頭腦簡單,易于指揮,能堅決執行上司命令,出入死生之地而不悔。選拔和任用這樣一批將領為骨干,易于提高部隊鎮壓農民起義的自覺性,自上而下地在精神和意志上保持某種程度的一致,從而加強其團聚力。
再次,認真擇勇。曾國藩擇勇有兩個原則:
其一,兵勇成分以“樸實而有農夫土氣者”為主。曾國藩深知綠營的各種腐敗習氣,“武弁自守備以上無不喪盡天良”。要驅使這種散漫懈怠、游滑偷惰的兵油子到百死一生的戰場上去協力作戰,是很困難的。因此,曾國藩規定湘軍“募格須擇技藝嫻熟,年輕力壯,樸實而有農夫土氣者為上。其油頭滑面,有市井氣者,有衙門氣者,概不收用”。
在令湘軍將領招募或簡汰新兵時,屢屢告誡他們:“無取浮滑之輩,而求土作之類,是為至要”,
“軍營宜多用樸實少心竅的人,則風氣易于純正”。
所以,湘軍勇丁多為募自湘鄉、寶慶等山僻地方的山農。但綠營兵丁的種種惡劣積習,從本質上說,是由軍隊的性質決定的,湘軍的性質與綠營并無根本不同。因此,那些樸實的山農,從伍久后,照樣會產生綠營兵丁的惡劣習氣,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曾國藩借鑒戚繼光“澄定渾水,再汲新水”
的做法,提出以“抽幫換底,整舊如新”
的方針,不斷整頓湘軍,即在發現舊勇染上所謂“暮氣”,或與會黨有聯系后,立刻加以遣撤,另行招募,以使其部隊常保“土氣”,便于控制和驅策。
其二,兵勇來源以統領家鄉為主要范圍。這樣做,一方面可以利用鄉土觀念和同鄉感情,進一步加強部隊的團聚力,胡林翼便曾說:“總以一方一縣之人同在一營為宜,取其性情孚而語言通,則必力易齊也”;另一方面,因了解勇丁底細,可以防止勇丁開小差及來歷不明者混入,有利于加強對部隊的控制。湖南巡撫駱秉章稱贊這種做法說:“夫用勇之多流弊,人人知之矣。湖南勇丁所以稍稍可用者,原于未募之初,先擇管帶,令其各就原籍選募,取具保結而后成軍。成軍以后,嚴加訓練,層層節制,該勇丁均系土著生長之人,有家室妻子之戀,故在營則什長、百長、營官、將領得而治之,散遣歸籍,則知縣、團總、戶長得而察之,遇有私逃,則營官將領稟知本省,得按籍捕之”。
因此,湘軍帶有濃厚的鄉土色彩,有的甚至發展到極狹隘的地步,如劉蓉招兵,非但以湘鄉為范圍,而且定要湘鄉婁底一區之人。這就使實行私兵制度的湘軍進一步加強了個人控制的程度。
又次,提高薪餉。
餉銀微薄是綠營衰敗的重要原因。綠營餉章定制馬兵月餉二兩,戰兵一兩五錢,守兵一兩,米則一律月支三斗。該章定于清初,當時米賤,靠此餉銀,綠營兵丁尚可養家活口。至道光年間,米已由康熙時的每石銀三四錢,漲至每石銀三兩,但餉銀仍為舊數。綠營兵丁生活難以維持,多兼商販等業。這樣部隊必然渙散。為改變這種狀況,曾國藩給湘軍規定了大大高于綠營的薪餉待遇:陸師營官每月薪水銀五十兩,辦公銀一百五十兩,夫價銀六十兩,共計二百六十兩,其他各弁兵每月餉銀為哨官九兩,哨長六兩,什長四兩八錢,親兵護勇四兩五錢,伙勇三兩三錢,長夫三兩。統領則凡統至三千人以上的每月加銀百兩,統至五千人以上的每月加銀二百兩,統至萬人以上的,每月加銀三百兩。水師餉銀一般同陸師,唯哨官為陸師兩倍,每月銀十八兩。
湘軍許多將領僅依靠應得餉銀,便積累起大筆財富,如李續賓統兵六年,積蓄已達數萬兩,彭玉麟在金陵陷于湘軍之手后,私人應得近六十萬兩。這大大增強了湘軍將弁勇丁的向心力,刺激起他們為清廷及曾國藩賣命的積極性。因而曾國藩曾不無自得地說:提高餉銀,可以“養將領之廉,而作軍士之氣”。
(三)強化訓練
曾國藩認為綠營戰斗力低下,一個重要原因是缺乏訓練。1853年7月17日,他在《會奏特參副將清德折》中稱:“竊維軍興以來,官兵之退怯遷延,望風先潰,勝不相讓,敗不相救,種種惡習,久在圣明洞鑒之中。推原其故,總由平日毫無訓練,技術生疏,心虛膽怯所致”。以后,曾國藩在自己的戰爭實踐中進一步體會到訓練的重要性。他剛到長沙時,曾訓練三營湘勇,用以鎮壓湖南會黨起義,甚感得力。而后來派往江西作戰的一千湘勇,則有兩營從未訓練過,結果一觸即潰,傷亡慘重。曾國藩在給駱秉章的信中總結了這一教訓,指出:“不練之兵斷不可用。侍今年在省練過三營,雖不足當大寇,然猶可以一戰。六月援江之役,新集之卒未經一日訓練,在江不得力,至今懊悔”,
因此,曾國藩建軍非常重視訓練,他甚至對胡林翼說:“鄙人訓練之才,非戰陣之才也”,
曾國藩認為士兵之訓練應該分“訓”與“練”兩部分,“訓有二:訓打仗之法,訓作人之道。訓打仗,則專尚嚴明,須令臨陣之際,兵勇畏主將之法令,甚于畏賊之炮子。訓作人,則全要肫誠,如父母教子,有殷殷望其成立之意,庶人人易于感動。練有二:練隊伍,練技藝。練技藝,則欲一人足御數人;練隊伍,則欲數百人如一人”。因此,曾國藩的所謂“訓”,實際是政治教育、作風鍛煉,曾國藩的所謂“練”,便是技、戰術的操演。
政治教育,作風鍛煉的主要目的有二,一是使勇丁習慣于服從,二是培養部隊緊張兇悍的戰斗作風。反動軍隊中,士兵與將領的關系,從本質上說是一種階級對立關系。因此,士兵對將領的服從,主要依靠棍棒即懲罰來養成和維持。曾國藩計不出此,而根據湘軍實行私兵制度的特點,在很大程度上求助于孔孟之道及鄉土情誼來養成和維持士兵的服從。曾國藩喻湘軍為“家庭”,以將領為父兄,士兵為子弟,他說:“將領之管兵勇,如父兄之管子弟。父兄嚴者,其子弟整肅,其家必興;溺愛者,其子弟驕縱,其家必敗”。要求湘軍將領以“仁”“禮”治兵,他說:“帶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禮。仁者,即所謂欲立立人,欲達達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之心,嘗望其成立,望其發達,則人知恩矣。禮者,即所謂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泰而不驕也;正其衣冠,尊其贍視,儼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象,臨之以壯,無形無聲之際,常有懔然難犯之家,則人知威矣。守斯二者,雖蠻貊之邦行矣,何兵勇之不可治哉”,
力求從心理上感化和懾服士兵,使他們比較自覺地“敬尊上”,這比主要依靠棍棒等懲罰力量強迫士兵服從的作法,顯然要高明。因此,湘軍勇丁的服從習慣,其聽命于上司的自覺程度遠遠超過清王朝的其他軍隊。光緒初年,王闿運作《湘軍志》,尚說:“至今湘軍尊上而知禮,畏法而愛民,猶可用也”。
戰斗作風的優劣,直接關系到部隊戰斗力的強弱。為了使湘軍勇丁養成緊張、兇悍的戰斗作風,曾國藩強調了一個“勤”字。他認為:“軍勤則勝,惰則敗”,“未有平日不早起,而臨敵忽能早起者;未有平日不習勞,而臨敵忽能習勞者;未有平日不能忍饑耐寒,而臨敵忽能忍饑耐寒者”。為使“勤”形成習慣,落實行動,曾國藩為湘軍勇營規定了七條日夜常課:(1)五更三點皆起,派三成隊站墻子;(2)黎明演早操一次;(3)午刻點名一次;(4)日斜時,演晚操一次;(5)燈時,派三成隊站墻子一次;(6)二更前點名一次;(7)每夜派一成隊站墻、唱更,以使湘軍時時如臨大敵,日夜不離操練,從而培養起緊張、兇悍的戰斗作風。
在實行政治教育、作風鍛煉的同時,曾國藩對湘軍技、戰術操練也給予高度重視。他關于技、戰術操練的主要思想有二:
1.重實用,反對練空架子。曾國藩說:“近年軍中閱歷有年,益知天下事當于大處著眼,小處著手”。“故國藩治軍,屏去一切高深神奇之說,專就粗淺纖悉處致力”。當時湘軍、太平軍的作戰武器,基本還是刀矛及抬槍、鳥槍,作戰方式主要用方形隊陣,短兵相接。根據這種情況,曾國藩強調湘軍練技藝以“刀矛能保身,能刺人”,“槍炮能命中,能及遠”
為主,并規定:勇丁練縱步能上一丈高之屋,跳步越一丈寬之溝;練手拋火球,能至二十丈以外;練腳系沙袋,每日能行百里。陣法則以戚繼光所制鴛鴦陣、三才陣等為主。
2.練要至“極熟”。曾國藩認為技、戰術操練要能發揮作用,不僅內容必須具備實用價值,而且要練至“極熟”的程度。他說:“技藝極熟,則一人可敵數十人,陣法極熟,則千萬人可使如一人”。因此。他要求營官以“雞伏卵”“爐煉丹”的毅力和功夫去訓練勇丁:“練勇之道,必須營官晝夜從事,乃可漸幾于熟,如雞伏卵,如爐煉丹,未宜須臾稍離”。
三
曾國藩早年,尤其在任兵部侍郎期間,讀過不少兵書,對中國傳統的軍事理論相當熟悉,但他具有自己特點的戰略戰術思想,則是在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中形成的。通過戰爭實踐,曾國藩觀察并了解到清軍與太平軍雙方的長短優劣,在中國傳統軍事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一整套適合鎮壓太平軍需要的戰略戰術原則,其核心要求是,在實行戰略上“圍剿”、進攻的同時,堅持戰役戰斗中的以守為攻,步步為營,節節進擊。這構成曾國藩軍事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三。
(一)區別“竊號之賊”與“流賊”,主張以“剪除枝葉并搗老巢”的“圍剿”戰略,鎮壓太平天國
太平軍自金田起義至定都金陵前,實行的基本是進攻為主的戰略方針,即“舍粵不顧,直前沖擊,循江而東,略城堡,舍要害,專意金陵”,被打蒙了的清廷,難以很快聚集堵截力量,只能以向榮等人率軍在后尾追。攻占金陵后,太平天國決定定都于此。這一方面使太平軍有了以金陵為中心的較大規模根據地,開始改變原來流動的無依托作戰狀況;另一方面,太平天國的領導人未能正確對待定都之事,將金陵視作寧死不能放棄的地方,又背上了一個沉重包袱。這樣,其戰略方針便由進攻,逐步轉變成以保守金陵為重點的防御,使清廷有了對其實行“圍剿”的可能。
但清廷沒有立即發現這種變化,并提出與這種變化相適應的戰略方針。太平天國定都金陵后,向榮進至孝陵衛,設所謂江南大營,目的在于阻截太平軍東向。勝保、琦善則在太平天國攻克揚州后,屯兵城外,設所謂江北大營,同時,清廷從各地調大量軍隊至北京、豫皖交界處及山東等地,目的在于阻截太平軍北上。清廷這種戰略部署,重點在堵截、防御,矛頭主要指向太平軍正面。這雖然可起阻滯太平軍東向、北上的作用,但至多與太平軍形成頂牛態勢,而不可能置其于死地。太平天國發動于同時的北伐、西征,前者失敗了,后者卻勝利控制了長江兩岸武昌、九江、安慶三大重鎮,取得了安徽、江西、湖北東部大部分土地,使太平天國有了相當廣闊的后方,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清廷將主要兵力集中于太平天國正面,未能有效鉗制其后方。
曾國藩總結了清軍與太平軍作戰的經驗教訓,認為農民起義軍有“竊號之賊”與“流賊”之分,前者有根據地為依托,后者流動作戰,他主張對處于兩種不同戰略態勢的農民起義軍,采用不同的戰略方針實行鎮壓:“自古辦竊號之賊與辦流賊不同,剿辦流賊,法當預防,以待其至,堅守以挫其銳,剿辦竊號之賊,當剪除枝葉,并搗老巢”。他看出太平天國自定都金陵后,已由“流賊”轉而為“竊號之賊”:“今之洪秀全據金陵,陳玉成據安慶,私立正朔,偽稱王侯,竊號之賊也”,
戰略的基本特點也由進攻轉而為“竭死力以護其本根”。
因而曾國藩提出改變原來的堵截、防御戰略,而以“剪除枝葉,并搗老巢”即“圍剿”戰略鎮壓太平天國。他分析了太平天國定都金陵,尤其是揚州得而復失后的情況,認為皖北已成金陵重要依托和后方:“自洪揚內亂,鎮江克復,金陵逆首兇燄久衰,徒以陳玉成往來江北,勾結捻匪,廬州、浦口、三河等處迭挫我師,遂令皖北糜爛日廣,江南之賊糧不絕”,
根據這一情況,將“剪其枝葉,并搗老巢”的“圍剿”戰略具體化為:“欲廓清諸路,必先攻破金陵,全局一振,而后江南大營之兵可以分剿數省,其餉亦可分潤數處,欲攻破金陵必先駐重兵于滁和,而后可去江寧之外屏,斷蕪湖之糧,欲駐兵滁和,必先圍安慶,以破陳逆之老巢”,
這一戰略方針的基本意圖是首先奪取太平天國外圍的戰略要地安慶等處,造成“圍剿”態勢,再逐步收縮包圍圈,將起義軍壓迫于孤立無援之地,最后加以消滅。
曾國藩提出的這一戰略方針,得到了清廷的認可,由于貫徹這一戰略方針,尤其在奪取安慶后,清廷才逐步從與太平天國對峙的局面中擺脫出來,轉而造成“圍剿”太平天國的態勢。在這個過程中,清廷曾因北京遇攻、蘇常告急,屢屢動搖,企圖改變上述戰略方針,但老謀深算的曾國藩卻軟磨硬頂,力排眾議,死咬太平天國上游重鎮安慶不放,終使其戰略意圖得已貫徹,將太平天國置于死地。
(二)以守為攻,步步為營,節節進擊,實現反客為主,力爭戰役戰斗的主動
“圍剿”戰略,屬于進攻型戰略,圍者取進攻態勢,居于明處,被圍者取防御態勢,居于暗處;圍者又是深入被圍者腹地作戰,其于地形、敵情等情況的了解,不如被圍者;加之,當時所用兵器,仍以刀矛等冷兵器及鳥槍抬炮為主,使用這類兵器的戰斗,對地形地物的依賴程度非常大,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因此,圍者雖有戰略上的主動地位,但在戰役戰斗中卻易陷入“客”勢,而處于被動。在安徽等地打得湘軍心驚膽戰的英王陳玉成,便以善于在戰役戰斗中爭取“主”勢而著名。胡林翼說:“四眼狗慣以筑壘裹官軍之后路與餉道”。曾國藩說:“其好截扎官軍后路,逼官軍尋他開仗,令官軍為客,他常為主耳”,“上半日以匪黨拒我,下半日乘我疲乏,獨自出巢,逞其猖獗耳”。
曾國藩如無計避免這種情況,其“圍剿”戰略必致落空。
經過屢次失敗的教訓,曾國藩提出了在戰役戰斗中明主客,反客為主的戰術指導思想,力求避免戰役戰斗中的被動。何謂主客?曾國藩說:“守城者為主,攻者為客;守營壘者為主,攻者為客;中途相遇,先至故地者為主,后至者為客;兩軍相持,先吶喊放槍者為客,后吶喊放槍者為主,兩人持矛相格斗,先動手戳第一下者為客,后動手,即格開而即戳者為主”,總之,守者、以逸待勞者、后發制人者為主,反之則為客。曾國藩認為:“主氣常靜,客氣常動;客氣先盛而后衰,主氣先微而后壯。故善用兵者,最喜為主,不喜作客”。
因此,提倡在戰役戰斗中以守為攻,步步為營,節節進擊。
但是戰役戰斗中的主客地位,往往與戰略上的攻守形勢密切聯系,如果沒有一系列有效的戰術原則做保證,戰略上處于攻勢的軍隊,要在戰役戰斗中成為守者、以逸待勞者、后發制人者,是很不容易的。在戰爭實踐中,曾國藩逐步總結出下述戰術原則,使湘軍能夠在戰役戰斗中以守為攻,步步為營,節節進擊,從而實現反客為主的目的。
1.慎戰原則
慎戰原則本是一般的軍事指導原則,而對戰略上處于進攻態勢的軍隊來說,這一原則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戰略上處于進攻態勢的軍隊,由于占有全局上的主動地位及優勢力量,在戰役戰斗中易生驕矜之氣,很容易忽視慎戰原則。湘軍便存在這種情況,曾國藩曾指出:“浪戰浪追,為我軍向來大弊”。浪戰浪追,在戰役戰斗中極易陷于“客”勢,造成被動。因此,曾國藩將慎戰原則規定為湘軍的一條重要戰術原則。一方面要求湘軍在精神狀態上對戰役戰斗持謹慎態度:“軍事有驕氣惰氣,皆敗事也。孔子之‘臨事而懼’,則絕驕之源;‘好謀而成’,則絕惰之源”;
另一方面強調“簡練慎出”,要求湘軍將領“必須謀定后戰,切不可蠻攻蠻打,徒傷士卒”,
“寧可數月不開一仗,不可開仗而毫無安排計算”,
從而避免因浪戰浪追,而在戰役戰斗中陷于“客”勢,造成被動。
2.“結硬寨,打死仗”
太平天國在戰略上處防守地位,往往先居城池,而且在作戰中很重視扎營筑壘,軍行所至,每每筑壘如城,掘壕如川。因此,湘軍進攻太平軍,經常被迫屯兵于堅城之下,受阻于固壘之前,而陷入“客”勢,處于被動,甚至導致大敗。
為改變這種情況,曾國藩提出了“結硬寨,打死仗”的戰術原則,即通過講求扎營筑壘之術,使處于進攻態勢的湘軍,得以克服立足不穩的弱點,步步為營,穩扎穩打,從而避免“客”勢,爭得“主”勢。曾國藩親自研究過扎營筑壘方法,在這方面作了許多具體規定,如《營規扎營之規》規定了一般的扎營筑壘要求,其中包括營地的選擇,壘墻的高低,壕溝的寬窄,梅花椿、鹿角、地刺等障礙物的用法,乃至廁所如何安排。因攻城之軍,最易陷于“客”勢,曾國藩對其扎營筑壘方法做了特殊規定,令攻城部隊沿城挖筑雙層壕墻,外層以拒援兵,內層以困守敵。1860年,湘軍圍困安慶時,便雇傭大批饑民,沿城構筑上述壕墻,內外兩道,深寬各一丈,內壕困安慶守軍,外壕拒來援之師,終于1861年9月攻陷安慶。此外,如奪九江、陷天京等戰斗,湘軍也使用了這種筑壕墻方法,而占有了戰役戰斗中的主動。
3.重地勢
湘軍與太平天國的戰爭,就其方式而言,基本仍屬中國古代戰爭范疇,這種戰爭的勝負取決于地勢優劣的程度很大。占有良好地勢者,進可攻、退可守,容易居于“主”勢,取得主動;迫居不利地勢者,往往進退失據,容易陷入“客”勢,喪失主動。
因此,曾國藩對于地勢的作用,無論從宏觀角度,還是從微觀角度都很重視。從宏觀說,他很注意爭奪太平天國上游地區,以取高屋建瓴之勢,“自古平江南之賊,必踞上游之勢,建瓴而下,乃能成功”。從微觀說,他對作戰之地的徑溪、丘壑,都要求明察,“凡平原曠野開仗,與深山窮谷開仗其道迥別。去城四十里,凡援賊可來之路,須令哨長隊長輪流前往該處看明地勢,小徑小溪,一丘一壑,細細看明,各令詳述,或令繪圖呈上,萬一有出隘迎戰之時,則各哨隊皆已了然于心。古人憂學之不講,又曰‘明辨之’,余以為訓練兵勇亦須常講常辨也”。
在戰役戰斗中,曾國藩經常親赴實地踏看地勢,攻武昌時,他便曾乘小舟赴沌口觀看地勢。還曾向其弟曾國荃傳授看地勢之經驗:“凡看地勢察賊勢,只宜一人獨往,所帶極多不得過五人。如賊來追抄,則趕緊馳回,賊見人少亦不追也。若帶人滿百,賊來包抄,戰則吃賊虧,不戰而跑回,則長賊之焰,兩者俱不可。故近日名將看地勢者,相戒不帶隊伍也”。
并很贊揚王錱注意讓部屬在戰前了解地勢、敵情的做法:“王璞山帶兵,有名將風,每與敵遇,將接仗之前一夕,傳各營官齊集,與之暢論敵情、地勢,袖中出地圖十余張,每人分給一張,令諸將各抒所見”。
由于曾國藩的提倡,重視優良地勢的搶占和運用成為湘軍重要的戰術原則。時人甚至以此特點作為“湘軍派”的標志之一。王闿運在《湘綺樓日記》中便曾說;“與黃將論戰事,頗稱李希庵,與余所聞不同,亦以看地勢為主,湘軍派也”。這使湘軍在戰役戰斗中,每每得以搶占沖要之地,反客為主,取得主動。例如,1859年清廷命曾國藩統兵圖皖,曾國藩定四路進兵安徽之策,其第三路以胡林翼主之,由英山、霍山以取舒城。胡林翼熟查地勢,認為:“潛山縣屬之天堂,雄據山中,實為舒、桐、英、霍之總要,守此不失,可扼賊吭”。“得潛山山內之天堂,與潛山山外附近之要道,實拊援賊之背而扼其吭”。
因此,搶先派軍占據天堂。太平軍事先未審天堂地利之要,失去時機,待領悟后,天堂已落湘軍之手,太平軍幾次爭奪,均未成功。以后陳玉成率軍親援皖西,筑壘百座,在潛山小池驛三面圍攻鮑超所率霆營二十余日,幾乎將其殲滅。但因湘軍占天堂地勢之利,得以由該處出潛山高橫嶺、仰天庵,俯攻太平軍之背,造成太平軍失利,而解鮑超之圍。以后又乘勢進擊,攻陷太湖,與另三路湘軍呼應,陷安徽太平軍于困境之中。
4.防后路
湘軍在戰略上居于“圍剿”、進攻之勢,深入太平軍腹地作戰,要常保“主”勢,避免“客”勢,在戰術上則必須注意防后路。因此,曾國藩反復強調:“懸軍深入而無后繼,是用兵大忌”,“孤軍無助,糧餉不繼,奔走疲憊,皆散亂必敗之道”。“用兵之道,最忌‘勢窮力竭’四字”。主張湘軍作戰應“常存有余不盡之氣”,反對“初氣過銳,漸就衰竭”,反對“邁往無前,唯猛有余,好謀不足”。
1854年10月21日,湘軍攻占武昌后,曾國藩在給咸豐皇帝的奏折中,談及欲東下,尚有三事可慮,其中兩事就關系到防后路:其一“武昌竄出之賊……尚多,漢陽竄出之賊則截剿無幾,現在逃歸下游,蘄黃一帶尚有數萬,自岳州以下直至金陵數千里久已淪為異域,小民劫于兇威,蓄發納貢,習為固然,雖經諭令薙發,而鄉民畏賊之暴,狐疑觀望,崇陽、興國、蘄州、黃孝等處,亂民尤多,設官軍稍有挫衄,則四面皆賊,餉道易斷”;其二“水陸兩軍,銀錢子藥絲毫皆給于湖南,此后去湘日遠,不特餉項支絀,勢難長久接濟,且千里以外,轉輸尤艱,軍火銀米一有缺乏,軍士潰散,前功盡棄”。但咸豐皇帝急于求成,沒有認真考慮曾國藩所慮之事,諭令曾國藩在未經營好后路的情況下,即率軍東下,結果造成湖口慘敗,武昌復失。曾國藩在總結戰敗教訓時,指出:“臣等辦理錯謬之處盍有二端,武漢克復,當留重兵駐守,并當留戰船數十號,以為后路聲援,茲因江漢無戰船,致該匪乘虛上竄,其失一;九江未破,遽攻湖口,冀通江西餉道,弁勇冒險輕進,致輕舟百余號陷入內河,一軍分為兩截,外江無小舟,內湖無大船,頓形薄弱,其失二”。
重點強調了后路未固,輕兵冒進的錯誤,婉轉批評了咸豐皇帝的決策。這個教訓對曾國藩是相當深刻的。在以后的戰爭中,再未見其與輕視后路的意見妥協。
四
學習西方近代軍事的某些長處,在一定程度上改進中國舊式軍隊,提高其戰斗力,這是曾國藩軍事思想的重要內容之四。
第一次鴉片戰爭前,英國等資本主義國家隨著工業革命的完成、科學技術的發展,軍事也已開始實現近代化。第一次鴉片戰爭中,腐敗的清政府以手執刀矛、采用傳統作戰方式的軍隊,與近代化的英軍對壘,遭到慘敗。這給曾國藩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說:“逆夷所長者,船也,炮也”。太平天國起義后,他承擔了鎮壓太平天國的實際責任,繼承了經世派的傳統,主張以很實際的態度對待軍事:“凡不思索考核,信口談兵者,鄙人不樂與之盡言。遇有考究實事,多思多算者,未嘗不好與講明也”。
這就使他不像一班頑固派那樣空談義理、夷夏之防,而主張學習西方近代軍事的某些長處,在一定程度上改進中國舊式軍隊,提高其戰斗力。其主張的具體內容包括三方面:
1.引進西方先進武器,用以裝備軍隊
曾國藩受理學影響,重視主觀意志及精神的作用,不是一個唯武器論者,但他同時很重視武器在戰爭中的作用,認為:“劍戟不利,不可以割斷,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初練湘軍時,他堅持做好充分準備方能出戰,準備的重要方面就是武器:“凡局中窳苦之器,概與講求,而別為制造,庶幾與此劇賊一決死戰”。
因此,他不惜重金派人至廣東購買大批洋炮,組織人力,反復研試,把它們安裝在戰船上,建成了中國當時最先進的內河水師。
隨著戰爭實踐的增加,曾國藩更加認識到引進西方先進武器裝備軍隊的重要性,他總結湘軍在湘潭、岳州兩次戰役中取勝的原因,指出:“湘潭、岳州兩次大勝,實賴洋炮之力”,加緊催請清政府用西方近代武器裝備軍隊:“江面非可遽清,水前尚須增添,尤須有洋炮繼續接濟,乃能收越戰越精之效”。以后,因湘軍將領每遇戰斗往往多方索要洋槍洋藥,供不敷需,曾國藩給他們潑了點冷水,例如給曾國荃的信便告誡他:“惟火藥一項,望弟認真撙節,切莫大意,洋槍洋藥,總以少用為是”,
但這并不意味著曾國藩放棄了以西方先進武器裝備軍隊的方針,相反其興趣日益濃厚。
1862年5月底,曾國荃率湘軍抵達天京城下,為了做好進攻天京城的準備,曾國藩千方百計搜求西方先進武器,親自試驗是否有效,然后送至曾國荃兵營。這方面的情況,他這段時期的日記、家書中多有記載。同治元年八月二十九日記稱:“至城外試驗炸彈、炸炮、馮竹漁新自廣東買來者,將寄至金陵一用。故親往一試,果能落地炸裂,火光大然”;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三日記稱:“早飯后”,“出外閱看炮車,廣東所解來者”;
同治元年九月二十五日致曾國荃信稱:“藥二萬、銀二萬,及洋槍一批,日內準交輪舟拖帶東下”。
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致曾國荃信又稱:“弟信須洋藥等物,余當帶洋藥萬斤,洋帽二十萬,洋槍四百桿,親交弟處”。
2.創辦近代軍事工業,自造洋式武器
湘軍日益發展的對西方先進武器的需求,促使曾國藩萌生自造洋式武器的愿望。1860年,清廷就沙俄表示愿意“助剿”太平軍事征求各部院大臣和督撫意見,曾國藩即表示:“目前資夷力以助剿、濟運得紆一時之憂,將來師夷智以造炮制船尤可期永遠之利”。之后,便開始了創辦近代軍事工業的努力。
1861年,曾國藩將原設于其大營的內軍械所遷入安慶,創辦安慶軍械所,開始制造“洋槍洋炮”。1862年,以徐壽和華衡芳負責試制小火輪。次年,造成一只木殼小輪船,并派容閎去美國購買機器,以擴充安慶軍械所。1864年湘軍攻陷天京,曾國藩將安慶軍械所遷至江寧,改為金陵機器制造局。1865年,容閎自美國購買的機器運到,曾國藩即將金陵機器制造局遷往上海,與李鴻章原設上海的炮局等機構合并,建成江南制造總局,使清廷有了最早的近代軍事工業。
3.學習西方近代戰術
曾國藩是以引進西方先進武器,為學習西方軍事長處開端的,而西方先進武器的運用,勢必引起戰術上的某種變革。1862年,曾國藩便提出:“洋人號令嚴明,隊伍整齊,不專以火器取勝”,對西方某些近代戰術,尤其是隊形、陣法表現出興趣。其后,湘軍特別是淮軍部分采用了與西方近代武器裝備相適應的隊形和陣法,曾國藩對此表示了贊同和支持,同治四年八月二十八日記中便記述:“出門看標字七營操演陣法,純用洋人規矩,號令亦仿照洋人聲口,步伐極整齊,槍炮極嫻熟,余平日所見軍隊,不逮此遠矣”。
曾國藩的軍事思想適應了封建地主階級與資本帝國主義在近代聯合鎮壓以農民為主體的革命戰爭的需要,反映了這一類型戰爭的特殊規律。在代表近代中國革命方向的新的階級及其政治和軍事領袖產生并成熟前,中國還沒有一種進步的軍事理論可以戰勝它。因此,不僅曾國藩能將太平天國淹沒入血泊之中,其后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統治者都把這種軍事思想作為鎮壓革命戰爭、維護反動統治的法寶,李鴻章、袁世凱如此,在蔣介石“圍剿”紅軍的戰略戰術中同樣可以看到這種軍事思想的濃厚影響。
當然,曾國藩的軍事思想也包括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論述,中國近代進步的軍事家,從這些具有普遍意義的論述中,獲得過教益,例如蔡鍔編過《曾胡治兵語錄》,對曾國藩胡林翼軍事思想的某些內容給以很高評價,并以此作為構造自己軍事理論的思想材料之一。
但近代中國的革命階級及其政治、軍事領袖主要是在與曾國藩開其端的軍事思想及其指導下的軍事活動的長期對立斗爭中,積累經驗,總結教訓,逐步操練得高其一籌的,以毛澤東為代表的軍事思想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醞釀形成的,自它產生以后,由曾國藩開其端的軍事思想及其指導下的軍事活動,在近代中國軍事舞臺上,便轉入頹敗之勢,中國近代軍事史終于得以揭開嶄新的一頁。
(原載《軍事歷史研究》1986年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