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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止是崇拜

文/默默安然

一、她人生中的第一場愛戀,變成了一個秘密

十八歲那一年,蘇碗第一次經歷了生死。

那是2003年初,蘇碗剛剛從廣東的一個小鎮子考到了北京,讀的還是醫學。她離家去北京的那天,爸媽特意為她放了鞭炮,讓街里街坊都知道他們家女兒出息了。

蘇碗就是背負著這樣的期望到了北京,還不等徹底適應,第一例非典病例就在廣東省出現了。等到大家反應過來這和普通感冒不同,疑似病例數量激增,一時間全國上下人心惶惶。蘇碗家附近也出現了疑似病例,她父母不許她回家,以為待在北京相對安全,卻沒想到北京也出現疫情之后,蘇碗很快就中了招。

畢竟是飛沫傳染,她也想不到究竟是在哪里染上的,她就打了倆噴嚏,自己就意識到不對,沒等體溫上去就主動去了醫院隔離。人有的時候真的是有直覺的,結果出來,果不其然,與此同時,蘇碗也開始發高燒。

護士安慰她,她年輕身體好,而且那時候疫情已經到了中期,經驗比起之前多很多,她要有足夠的意志,一定能扛過去。蘇碗不敢和爸媽說,她是家里獨女,周圍重男輕女的家庭不少,她父母卻毫不惜力地疼愛她,培養她。她都能想到父母知道后一定會跑來醫院,天天在外面提心吊膽地等,她不忍心。

思前想后,她趁著自己還能打電話,只打了一通電話,給潘西——她整個青蔥歲月里,最特別的人。

然而如蘇碗預料的,潘西并沒有接。因為那個時候潘西正在深圳某所醫院里接診非典患者。原本潘西只是個剛過實習期,被家鄉一所醫院錄用的新晉醫生,但“非典”疫情爆發后,他主動申請支援,從那時起幾乎是音信全無。

最后蘇碗發了條短信:我是蘇碗,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這條信息,但我現在感染了非典,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度過,有些話我一定要對你說。我從小就以你為目標,我追趕你的成績,和你一樣學醫,圖的不過是你放假回來夸一夸我。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越來越不滿足于你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對待我,有一句話原本我以為要一直藏在心里了,但現在我連自己活不活得過十八歲都不知道,我必須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信息發出去后并沒有很快收到答復,而蘇碗的情況也每況愈下,她被燒得神志不清,能想起來的居然都是過去的事。

潘西的家和她家只相隔一排,兩人差不多時間出門的話基本都會遇到。從小潘西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同齡男孩在外面追跑打鬧時,他在念書;別人忙著叛逆和談戀愛時,他還是專心念書。他的高考成績是全省第三,他是整個鎮子的驕傲。蘇碗從小就愛纏著潘西,雖然周圍小孩子很多,但潘西也對她最好,哪怕是讀醫學院特別忙,只要回家就會見她,還會給她帶禮物。可以說,蘇碗是一路追著潘西的腳步,才有了今天的人生。

原本蘇碗以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個秘密了,因為只要不說,她和潘西就能維持朋友的關系。可是命運偏要她在這時過一次鬼門關,她這時候如果不說出來,這一生也太冤了。

然而在經歷了兩次搶救后,蘇碗退燒了,挺過來了。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潘西的回復。

——只要你挺過來,等我們一起挺過這次危機,我去北京找你,我們在一起。

苦盡甘來的甜,是蘇碗活了十八年嘗到的最美好的滋味,她量著體溫,不住抹著幸福的眼淚。

等到蘇碗走出醫院,爸媽還是從老家趕了來,三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那個時候非典疫情也得到了控制,進入了收尾階段。爸媽勸蘇碗回家補補身子,反正學校那邊也知道情況,不會不批假。但蘇碗堅持回學校,一方面是課程本就又難又多,另一方面是,她要等著潘西來找她。

終于,最后一批痊愈患者出院,非典疫情宣告結束。但醫護人員在這次疫情中犧牲是最大的,隔離時間也最長,所有患者出院后,他們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才能回原崗位。但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能聯系上才對,可是蘇碗給潘西打電話,對方總是關機,她發的短信也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她心里帶著緊張、期待、不安……種種復雜的情緒,每天無措地等待著。她其實可以找父母問問情況,可她偏偏選擇保持緘默,仿佛在害怕什么。

直到一天課上老師給他們放了非典中犧牲的醫療工作者的名單,讓大家銘記與哀悼,在那個名單里,蘇碗看到了“潘西”兩個字。他是在救治病發的急診患者時被傳染的,由于已經連續工作了幾十個小時,抵抗力下降,發作后異常兇猛,最終他救治的病人闖過了鬼門關,他卻沒有被搶救過來。

就在潘西回復蘇碗的信息的十四天后,他在眾人的惋惜中去世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和父母說些什么,他留給蘇碗的話,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后的訊息。

那之后的幾個夜里,蘇碗坐在教學樓頂上望著夜空發呆,星星和月亮都在她眼里融化成一團水。她知道潘西永遠不會來了,她也永遠無從知道潘西是不是為了讓她堅強而騙她,如果沒有發生后來的事,潘西究竟會不會來。

一年多以后,還沒有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的潘西父母決定搬離鎮子,去深圳投奔親戚,也是不想再活在舊日環境,睹物思人。而蘇碗除去過年,輕易不回家,從她家到潘西家那條走慣了的路,從此她都會繞開走。

她人生中的第一場愛戀,變成了一個秘密。

二、這張專輯只是將裴暢帶到了她的生命里

痛失所愛的陰影仍然籠罩著所有的人,就像疾病治愈后的后遺癥,仍然在提醒著當年的遭遇。可是時間不會停止,它帶著所有人向前,決絕地將出現過的痛苦與美好都丟在原地。

轉眼間已經大三的蘇碗,日子仿佛一點都沒有變,圍繞著她的是藥理、遺傳、細胞、解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在潘西出事之后,她的父母開始覺得醫護也是高危職業,開始后悔支持她學這個,希望她能在上學期間覓見個靠得住的人,過簡單平安的一生。

只是蘇碗對于戀愛已經沒有什么期待了,她只想到了大四好好實習,想辦法留在北京的醫院里。她其實也沒有那么喜歡醫學,因為那實在是太艱難了,連書都比其他學科厚得多。可這是潘西喜歡的職業,這也是真正能幫助別人的職業,她想去急診科,想在忙碌與世事無常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這樣蘇碗會覺得自己是替潘西活過了一生。

蘇碗課外唯一的愛好是音樂,那個時候北京有成百上千家唱片店,雖然已經有人開始用MP3,但音質和保存意義仍然是CD占優。比起門臉氣派、唱片像超市貨架商品一樣碼放著、相對嘈雜的滾石唱片行,蘇碗更喜歡去私人小店,昏黃的燈光,需要錯身而過的狹小空間,國內外的碟片堆在一起,需要抽出來才能看到封面。這讓她覺得安全,也能給她驚喜。

她常去的唱片店距離學校有兩公里左右的距離,在小胡同里,是她偶然發現的,店主每日坐在木頭柜臺后面,用玻璃缸喝茶,對人愛搭不理。左右兩面墻上各掛著一個CD機,上面搭著一只頭戴式耳機,店主會拆幾張時興專輯放在里面供人試聽,但品位自然是按他的來,遇見什么就是什么。

蘇碗并沒有多少零用錢,父母給她的生活費應付吃喝已經很勉強,她想買學習以外的東西都是從吃里面省,所以買碟片總要精挑細選,只買能聽很久都不膩的那種。那天蘇碗在學校吃過晚飯,覺得時間還早,想去唱片店逛一圈,CD機里放著的是Mariah Carey的新專輯,她只是隨便一聽就被吸引了,不知不覺在CD機前站了很久。

直到她察覺到一個男生站在她旁邊,她感受到從上而下的視線,沒有抬頭,而是立刻摘掉耳機閃到了一邊。蘇碗走開后,男生果不其然接替了她的位置。雖然她聽得有點久,但那畢竟是公共領域,誰聽都行,憑先來后到,男生這行為像是在催她,可她已經讓了,也只敢在心里不爽一下罷了。

除了同學之外,蘇碗已經很久沒和異性有過接觸了,即使是同學,她也維持在學習的層面,私交幾乎沒有。就比如現在,蘇碗甚至都沒有正經看一眼男生的臉。

蘇碗轉了兩圈,有了幾張看中的碟,但暫且沒買。因為才月初,不知道中途會不會有什么變故,學校要不要交什么雜費,她打算到了月底確定有余錢再來買。

北京剛剛入夏,天氣特別好,蘇碗走出唱片店,一邊走一邊看天上的星星。為了迎接2008年的奧運會,北京到處都在整修,但學校這邊位置比較偏,安靜得就像是另一個世界。正因如此,蘇碗難以忽略背后的影子,她拐了好幾個彎,那種尾隨感還在,她終于扭頭看了一眼,沒想到居然是唱片店那個男生。

想來男生應該是跟在她后面出來的,居然一路跟著她,兩公里的路平時慢慢走都不覺得遠,今天蘇碗加快了腳步,卻覺得很長。這條路通往學校的一個門,附近的路燈壞了大半,挺黑的,蘇碗并不是個怕黑的人,但背后有人尾隨就不一樣了。

就在已經可以看見學校大門時,背后的男生居然猝不及防地跑了起來,蘇碗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應對,快走已經讓她很疲憊了。男生幾步就沖到了她的面前,伸手遞給她一樣東西,說:“送你。”

蘇碗完全是下意識接了下來,實際上除了自己急速的心跳,她什么都感覺不到了。男生的笑容在昏暗的樹影下燦爛得不像真的,他只是在蘇碗面前停了停,就飛快地朝另一個方向跑走了。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蘇碗才鎮靜下來,也才想明白前因后果。她的學校和另一所大學比鄰,有一側的兩個門之間就隔著一條馬路,男生大約是那所學校的,所以和她同路也很正常,是她太敏感了。

可蘇碗手里的東西卻是另外一種敏感,男生送給她的是她剛剛在聽的那張Mariah Carey的新專輯,被摳開一部分的塑封里塞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姓名和電話。

后來,等蘇碗能夠熟練地使用網絡,她才后知后覺這張專輯有多厲害,它獲得過公告牌冠軍和格萊美最佳R&B專輯提名。

而在當時對蘇碗來說,這張專輯只是將裴暢帶到了她的生命里。

三、當然好啊!不然我怎么會想追你啊!

只是一開始蘇碗并不覺得自己和裴暢會有什么深層的交集,她給裴暢的行為找理由,也許裴暢是個音樂發燒友,又不缺錢,只是單純想和她分享專輯。

如果是剛剛離開家鄉、來到北京的蘇碗,她不會這樣想,那個時候她會第一時間覺得這是示好。可現在的蘇碗沒有自信,非典過后一年,后遺癥開始在蘇碗身上顯現。她已經很幸運,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留下股骨頭壞死或是肺纖維化之類的重癥, 但非典治療過程中為了搶救性命用了大量激素藥物,她開始不由自主地發胖,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她不得不剪掉一直以來的長發,可頭發仍然掉得厲害。眼見著自己的容顏凋零,蘇碗將自己對于愛情的向往和潘西一起埋葬了,她覺得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她。

所以蘇碗也沒有聯絡裴暢,她戰戰兢兢,將專輯原封不動放在寢室,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一直等不到消息的裴暢終于忍不住了,在醫學院兩個門前輪流蹲守,蘇碗只是出門去藥店買藥,被突然躥出來的裴暢嚇了一跳。

第一面是晚上,加之蘇碗驚慌失措,她并沒有看清裴暢的臉,只記得他高高瘦瘦,笑起來憨厚又燦爛。如今光天化日見到,蘇碗驚覺裴暢的挺拔俊朗,他有一雙小動物似的又圓又亮的眼睛,任誰看著這雙眼睛也發不起脾氣來。

“專輯你聽了嗎?”裴暢張嘴就問。

“還沒。”

“哦,對,你在店里也聽過了。”蘇碗往馬路對面的藥店走,裴暢就跟在她旁邊,自顧自說著話,絲毫不在意她的冷淡,“這張專輯真的太好聽了,你最喜歡哪首啊?”

過了馬路,蘇碗在便道旁站定,轉頭面對裴暢,想問他到底為什么要送她專輯。沒想到她的嘴剛張開,還沒來得及發出音節,余光就掃到一個正要過馬路的老人在馬路中間突然嘔吐著倒在了地上。

因為老人在裴暢的斜后側,他并沒有看見,直到蘇碗面色一凜,大步沖上前,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所幸路上車子不多,沒造成事故,后續的車子也都繞開走了。老人的嘔吐物里還有血,不知是什么急癥發作,很快就沒了氣息。

“打120啊!”蘇碗抬頭對裴暢喊,一下就沒了之前閃躲的模樣。

“噢噢噢噢噢!”

裴暢手忙腳亂打了120,這時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可他們都不太敢湊這種熱鬧,全都圍在遠一些的位置,沒人敢上前。

“來,你幫我一下。”裴暢剛放下電話,蘇碗就招呼他。此時蘇碗已經先將老人的頭側過去,清理掉口腔里的嘔吐物,然后又將老人的上半身立起來,指揮裴暢站在老人背后,兩條胳膊從腋下穿過,將老人提起來,兩只手交握壓在老人的肚臍往上一點的位置,向內向上按壓胃部。

“用力!往上推!再來!”

就這樣反復了幾次,老人突然又咳出了一些血和穢物,卻奇跡般有了呼吸,人也有了一些意識。蘇碗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多臟,還把自己的書包墊在老人頭下,直到救護車來,她對隨車醫生說:“我是醫學生,偶遇的,嘔吐物堵塞氣管,險些窒息,但經過急救,現在已經恢復呼吸了。”

本來蘇碗想要就此離開的,但醫生不讓她走,說是在聯系上家屬前,需要有人在醫院留守。沒辦法,她和裴暢就跟著救護車一起到了醫院。倆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搶救室外面,這才聞見彼此身上發出的臭味。蘇碗很尷尬,裴暢卻笑了起來,眼睛亮閃閃的,說:“你好厲害啊。”

“這有什么厲害的,我學的就是這個啊。”

“那也很厲害啊,你會我不會的東西,我就覺得很厲害。像我是學計算機編程的,你也不會,我講給你聽,你也會覺得很厲害,不是嗎?”

“是……吧……”蘇碗被裴暢這段邏輯沒問題,卻又莫名其妙的話弄迷糊了,只是習慣性地接話,“你是學計算機的?”

“是啊。對了,你有喜歡玩的游戲嗎?”

奇奇怪怪的,蘇碗的思緒就被裴暢帶走了。她原本沒想和裴暢熟起來,原本沒想了解裴暢的一切,可等她緩過神來,她已經知道了關于裴暢的很多東西,他們已經邁出了相知的那一步,不能再回頭了。

老人的家屬過了很久才來,聽醫生說了情況,非要送錦旗到蘇碗的學校去,蘇碗嚇得連連推托。兩個人從醫院出來,半天都過了,還是裴暢問了一句“你剛才要干什么去”,蘇碗才想起她得買藥。

原本她還想著去藥店看看有沒有她想買的藥,既然已經到了醫院,還不如直接去醫院藥房。這樣想著,蘇碗掉頭直奔醫院藥房開藥,她手里正好還帶著處方。

“生病了嗎?”裴暢問她。

“小毛病,只是我抗藥性比較高,總得換著藥吃。”

“為什么?”

“可能是因為我那年感染非典,用藥太多吧。”

蘇碗察覺到聽到她說“感染非典”時,裴暢的腳步頓了頓。她了然于心,大家都是這樣的,接下來可能會說“真可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之類的話,但人們會在心里將她隔離。生過重病的人,在某個重大社會事件中參與過的人,似乎總是洗不掉身上那一點不一樣。蘇碗想,也許裴暢就此便會消失不見。

沒想到裴暢居然突然冒出一句:“好可惜。”

“啊?”

“你要是早生幾年,那個時候一定能幫到很多人。”

敢情他完全沒有考慮生病的問題?他是怎么一下子想到延伸那么遠的問題的?蘇碗震驚于裴暢的邏輯跳躍,卻也感動于第一次有人給了她另外一個解題方向。

其他人說的可惜,都是惋惜,還包含著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的恐懼,后面隱含的意思是“如果沒發生就好了”。但裴暢的可惜,帶著一股勇敢的遺憾,他想的是對抗,并且里面還包含著希望,那就是只要再過上幾年,蘇碗就可以去幫助更多的人了。這讓蘇碗覺得她的幸免于難是值得的。

“我要是早生幾年,那個時候應該和我喜歡的人一起在第一線奮斗。不像現在,他不在了,而我變成了這副樣子。”

雖然裴暢聽得似懂非懂,但該反駁的點,他一點都不含糊。他比蘇碗都激動地說:“你這副樣子怎么啦?不是挺好的嗎?”

“好?”蘇碗苦笑。

“當然好啊!不然我怎么會想追你啊!”

裴暢是純北京人,說話語速快,口音重,音量也大,他這一聲出來,醫院藥房里擠擠挨挨的人有一半都回頭了。上年紀的人毫不客氣地拿小年輕打趣,蘇碗的臉一下就紅了。

她先是怒氣沖沖瞪了裴暢一眼,才后知后覺:什么追?追誰?

四、因為你是你,所以我喜歡你

但真的是從那天開始,裴暢瘋狂地追求蘇碗。

蘇碗的戀愛經驗其實為零,這一下被搞得猝不及防。關鍵是裴暢奇怪的思維邏輯貫穿生活的方方面面,蘇碗每和他接近一分,感觸就更深一點。他總是能將無聊小事搞得讓人啼笑皆非,非常有記憶點。

比如一天中午,蘇碗剛在食堂坐下,就看到裴暢發來的信息:給我打個電話。

蘇碗:有什么事就信息說唄。

裴暢:打一個嘛,我不接。

蘇碗:……

那不是更沒有打的必要了!其實蘇碗到那會兒已經隱約猜到是為什么了,一準是裴暢換了個新彩鈴。彩鈴是那個時候比較流行的東西,隨著手機越做越先進,音樂數字化的進程也在加速,于是人們開始把彰顯自己品位的歌設置為自己的手機彩鈴。

彩鈴兩塊錢一首,說便宜也便宜,但對沒收入的學生來說,也不是說換就換的。蘇碗一直覺得彩鈴這個東西很奇怪,花了錢自己卻聽不見。但這種邏輯奇怪的事物,倒是和裴暢很相配。

蘇碗撥了裴暢的電話,立刻聽見了熟悉的音樂,直接是副歌。那段時間大街小巷都是那首曲子,蘇碗早已爛熟。可這樣貼在耳邊,突如其來的一句歌詞,竟像一下鉆進她的心里,惹得她渾身一震。

"Take me to your heart,Take me to your soul,Give me your hand before I'm old."

裴暢繞這么大的彎,就是為了讓她聽這么一句。

蘇碗沒好氣地發了感想給他:神經病!

裴暢:反正你聽到了就好呀!

自從認識裴暢,蘇碗的短信箱都不夠用了,以前明明用不了多少。

裴暢:晚上一起去牛街吃燒烤嗎?

蘇碗:提到燒烤,我剛上完解剖課,要不要我給你講講啊?

裴暢:好啊,好啊!

得,完全嚇不住他。蘇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卻忍不住笑起來。

只是蘇碗心里有過不去的坎,她不明白裴暢為何會喜歡上她。她除了一個還未加身的“白衣天使”的名號,可以說一無是處。她拖著一副被病毒殘害過的身體,毫無競爭力可言。她給裴暢找理由,如果裴暢不瞎的話,那或許就是那天她在馬路上救人,帶給了裴暢一些沖擊力。而裴暢送她專輯,原本可能只想認識個有共同愛好的朋友。

人對于危機狀況下能夠挺身而出,尤其是有特殊技能的人,會自然生出崇拜之情,這很正常。蘇碗高二那年,媽媽做飯的時候不小心切了手,當時血流得很嚇人,她和爸爸都不知所措。是潘西趕過來有條不紊地幫忙減緩血液流速,帶他們去醫院。大概也是從那時候起,她的眼神就再沒有離開過潘西了。

所以蘇碗想,過不了多久,當裴暢發現她是個無聊的人,發現這世上有很多比她漂亮有趣的醫學生,裴暢就會醒過來的。

只是那天來得比蘇碗想象中慢得多,轉眼間她就該去醫院實習了。醫院實習沒有假期可言,在有限的時間里要完成全科室的輪崗,要拿到指導醫生的認可,一刻也不能松懈。所以裴暢想見蘇碗,就要趕午休那一點點時間到醫院去。

只是醫生午休的時候,實習生也不敢休息,生怕哪個床有問題,叫不到人,有時候拖著拖著可能就下午兩三點。但只要有空,裴暢就會一直等,抱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在醫院院子里玩單機游戲。

“游戲好玩嗎?”蘇碗端著泡面坐在裴暢身邊,眼睛不時往屏幕上瞟。

“好玩啊,這是國內自己做的游戲,比前些年好很多了。游戲是可以給人帶來幸福感的東西,國內的游戲行業還有很大很大的發展空間。”

蘇碗知道裴暢已經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剛成立不久的游戲公司。這樣的工作在很多人看來都是不穩定的,不值得說的,但蘇碗就覺得很好,人只有從心才能快樂。

只是蘇碗是個計算機白癡,她接觸電腦晚,家鄉那邊是到了高中才陸陸續續有人開始玩電腦,她家也一直沒買。到了大學,她也是以傳統學習方式為主,是到了大四才因為用得著買了一臺電腦,也不怎么會用,聊天軟件里加的都是學校和醫院的人,除此之外就是裴暢了。

“那回頭你教我玩游戲吧。”蘇碗隨口說。

“好啊,不過得等你閑下來。”裴暢晃見她手上的瘀青,皺了皺眉頭,“又生病了?”

“哦,不是,是我練習嘛,只能拿自己當試驗品。”

對臨床實習生來說,練習大過天,扎道具和扎真人還是不一樣。可病人不能隨便試驗,尤其兒科,小孩本就不配合,一次扎不好,第二次就更難,而且還可能引起家長不滿。所以學生們要么拿自己練手,要么互相練手,這都是常事。

“你可以拿我練啊!我不怕打針的!”裴暢自告奮勇。

“啊?”蘇碗沒想到這種事還有主動的,“你確定?我的技術可不太好哦?”

裴暢的眉毛顫了顫,仍然說:“沒問題!”

于是指導醫生好不容易開口讓她休息一天,她就把裴暢叫到學校來,煞有介事地拿了全套注射點滴裝備,葡萄糖、鹽水任君挑選。裴暢看見針頭就不好了,小臉煞白。蘇碗拿壓脈帶把他的手腕系住,逼著他攥拳頭。他眼神閃爍得厲害,不時想往后縮。

蘇碗看他那樣覺得好笑:“這么大人還怕打針啊?”

“又……又沒有哪樣東西標著超過多少歲就不能害怕!”

他的血管清晰、強健,是很好扎的那種,但蘇碗突然有了個主意,并沒有真的扎下去。她把針尖貼在裴暢的皮膚上,略帶“威脅”地說:“那你和我說實話,你到底為什么喜歡我?”

“我怎么知道啊……”沒想到的是,裴暢給了蘇碗一個始料未及的答案,他一臉既害怕又寧死不屈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真誠,“要是能說出1234反倒不純粹了。我在唱片店看到你在那里聽歌,旁若無人的樣子。那個耳機一點都不嚴,我都能聽見里面放的是什么。你的腳在打拍子,打得挺準的。我不知不覺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然后你就跑了,我當時就做了決定,我要認識你。”

“就這樣?”

“就這樣,因為你是你,所以我喜歡你。”

蘇碗緩緩放下了針頭,看著裴暢不明所以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了。或許吧,或許愛情沒那么復雜,反而不會想著要如何與他登對,要變成和他一樣的人,而是最簡單的,此時此刻想要認識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這個沖動一旦凌駕在一切之上,也就根本不會考慮般不般配、值不值得。

五、因為是你,所以我才貪得無厭啊

2008年,對每個經歷了這一年的人都意義非凡。那是段璀璨的日子,雖然智能手機、無線網絡、互聯網購物等等全在初始階段,雖然更新換代快速,北京的唱片店大批大批地倒閉了,可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生活充滿希望,我們正在去往更好的明天。

奧運會開幕的那天,蘇碗和裴暢爬到醫院宿舍的頂樓上,能看見開幕式令人驚嘆的煙花表演。那時候蘇碗剛剛找到正式醫院,有更好的選擇,可她還是選了最累的急診,那是潘西最后倒下的地方。

她終究也就只能為潘西做這些了,好在裴暢是個奇特的人,他在知道了蘇碗和潘西的始末之后,很大方地說允許她在心里給潘西留一個小小的角落。

他的原話是:“我有一整個未來可以奔跑,而他只存在于過去,我為什么要那么苛刻?”

轉眼間,蘇碗和裴暢也在一起近兩年了,最初蘇碗的心里懷著很多的不確定,然而一天天平順地走下來,那些心情反而都被時間稀釋了。因為實習辛苦,蘇碗比之前瘦了一些,雖然瘦不到符合現代審美的程度,但裴暢說審美是私人的。

她是他私人的,就可以了。

就像雖然MP4已經很流行了,手機也開始可以聽歌,但蘇碗和裴暢還是用著CD機。那家他們常去的唱片店關門前大甩賣,他們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了很多唱片,分享唱片成了兩個人之間的小樂趣。

他們還有一個樂趣是《跑跑卡丁車》。那個時候雖然《魔獸世界》最火,可操作太復雜、陣線太長的游戲,蘇碗沒那么多耐心。只要有空,她就會和裴暢一起玩一把賽車。玩游戲時裴暢絕對不會讓著她,兩個人會想盡辦法給對方丟炸彈,丟香蕉皮。蘇碗住在醫院宿舍里,裴暢住在家,見不到面的時候,在一起玩與現實毫無關聯的游戲,居然會有一種溫馨感。

過年醫院也要輪流值班,大年三十蘇碗還被排了夜班。每到過年急診都特別忙,做飯被切到、燙到的,放鞭炮被炸到的,醉酒駕車出事的……蘇碗聽著外面零點的鞭炮聲,心里剛覺得有點凄慘,裴暢就給她送來了熱氣騰騰的餃子。

蘇碗一口一個剛吃了仨,外面就有人叫。她咽下嘴里的餃子就往外跑,在辦公室門口回頭對裴暢說:“等我能請到假,你陪我回趟老家吧。”

“好啊。”

誰都知道在這樣的時刻發出的邀請意味著什么,所以也沒必要多說。裴暢把餃子又放進保溫罐,等到蘇碗處理完急診患者回來,餃子還是熱的,就像時間無縫銜接一樣。

倆人統共只有三天假,匆匆忙忙地回了蘇碗老家,伴手禮是兩只北京烤鴨和稻香村的糕點。蘇碗第一次發現裴暢會緊張,忍不住笑他。

到家第二天,蘇碗就帶著裴暢去看了潘西,潘西家雖然搬走了,但他的墓是留在祖墳里的。這其實也是蘇碗這次回來最主要的目的。有些儀式感或許是必須的,好好告別過了,才能一往無前。

墓的外觀很簡單,但周圍被打理得很干凈,兩旁種下的樹已經長得很高了。蘇碗把花放在墓碑前,雙手合十拜了拜,就原地蹲了下去。裴暢站在她背后,沒有說話。

“我來看你了。對不起啊,早就該來的,居然過了那么多年。”蘇碗嘆了口氣,臉上卻沒有多少悲傷,“你當初回我的信息,我本來想一直留著的,可換了手機就沒有了。不過我想,我總該來和你說一聲,我活下來了,沒辜負你發的那條信息。”

也是到了這里,蘇碗才突然想明白,她當年對于潘西的感情,本質上只是崇拜,只不過除了他,少女初初萌芽的情愫暫時無處安放,也就這樣混為一談了。

就在蘇碗和裴暢要離開墓地時,她看到一個女生從另一邊走過來,最后也停在了潘西的墓前。女生似乎也很詫異那里有花,下意識抬頭尋找。

那是蘇碗第一次知道潘西在大學時期就有女友,當時是說好工作穩定后就結婚的。也就是說潘西回復蘇碗,完全是出于鼓勵的善意的謊言。女孩并不知道潘西和蘇碗的事,蘇碗也并沒有提,兩個人略略回憶了些與潘西有關的往昔,便就此告別,都知道此生或許不會再相見。女孩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每年來看看不過是看一個值得敬重的英雄,早已不是愛人。

“失望嗎?”女孩的背影走得快要不見了,裴暢終于開口問蘇碗。

蘇碗笑著搖搖頭:“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在看開了之后,蘇碗反而有些后悔,她怕潘西最后是帶著遺憾和內疚離開的。如今真相大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所以那一點點小角落,我是不是可以收回來了?”

“這么小氣嗎?!”蘇碗露出鄙視的眼神。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貪得無厭啊。”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喂……”

兩個人就這樣說笑著從有些昏暗的半山腰,朝下面溫暖的地方走去,從過去向未來走去,從不確定向確定走去,向愛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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