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也許很多很多人都這么說吧。
……
盧老太八十好幾了，精神矍鑠面色紅潤。一輩人為人和善，八十多了一笑還有一口的牙。
是的，盧老太八十多了沒事兒還給自己炒花生吃呢！
我上學的時候，她住在我家樓下，每天上下樓我都跟她打招呼，她每次都笑瞇瞇的回應我。
盧老太做得一手好菜，沒事的時候總是琢磨著弄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吃……
有時候她喊我去家里玩，一邊給我煎饅頭片一邊教我“妮兒啊……奶奶跟你說，你看這個饅頭片切稍微厚一點，兩面噴上水，再裹上雞蛋液慢慢煎。這樣子外面金黃酥脆，里面又綿又軟油汪汪，可香啦！”
說著盛出來喊我“快嘗嘗快嘗嘗！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美滋滋的坐在那一邊吃一邊聽她講故事。
小的時候饞，盧老太每次做了我喜歡吃的東西，都要喊我下去或者給我送上來，所以我覺得這個奶奶真的是太好了，一直跟她格外親近！
盧老太沒事兒坐在外面曬太陽的時候，總是跟我叨叨“奶奶年紀大了哦！也不知道這日子還多不多了……”
“盧奶奶你瞎說！你看看你身體多好啊，兒女們就住在二樓，來往也方便，小孫子也有了……多好的日子啊，盧奶奶你可是會長命百歲的！”
我說的超級用力又認真。
每次這個時候她都哈哈大笑。
“對對對，我們妮兒說的對，奶奶可是會長命百歲的人呢……還要享孫子的福氣哦！”
我心里也是真的這么想，這么好的一個老太太，身體也棒牙口也好，沒病沒災的，當然會活得長長久久的享兒孫的福啊。
……
過了一段時間，盧老太喊我的次數少了很多，我幾次看見她曬太陽，都是悶悶不樂沉默寡言的。
一天我休息，我坐在盧老太旁邊。
“盧奶奶你怎么啦……怎么一直不高興的樣子啊……”
盧老太晃了晃搖椅笑了笑“沒有呢，奶奶想事情呢……”
我在旁邊陪著她也不吭聲……過了良久她問我“妮兒啊，人老了，是不是就真的沒用了啊……”
“哪有啊，盧奶奶你沒聽過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個話嗎……你看我爺爺奶奶在家跟我們一起多好啊，逢年過節的多熱鬧！”
盧老太突然苦笑了一下“咱們妮兒真好，懂事又孝順。”
我有些疑惑……
“盧奶奶，你們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好了……奶奶今天先回屋了，過幾天做好吃的喊你啊！”
……
過了幾天媽媽下班回來之后跟我說“樓上樓下最近都在議論盧老太家的事，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啊……”
“哎……她兒子媳婦不是一直想要二胎要不上嗎，這不最近也不知道聽了別人誰瞎說的，說他家老太太八十多了還一嘴利牙，咬斷了家里的根兒，他們才要不上孩子的……”
“這不是胡扯嗎！”我氣呼呼的叫了起來。
“就是啊！怎么信這玩意兒，這不天天上來跟老太太吵架找茬兒，哎……”
我一聽坐不住了，登登登的跑下去。
剛站到她家門口，就聽見里面罵罵咧咧的聲音，我有點害怕，跑回了家。
又過了幾天，盧老太看我回來喊我“妮兒，等會兒來奶奶家吃東西啊。”
“好的！我放了書包就下來……”
等我下來進屋，盧老太給我攤了雞蛋餅，她給自己蒸了水果……
“你怎么吃這個呀，水果蒸了多難吃啊……”我撇撇嘴。
“蒸著吃又軟乎，還不涼，多好……”盧老太笑了起來，我突然發現她少了好多的牙！！！
“盧奶奶！你牙怎么啦！”
盧老太挺高興的說“哎呀掉了嘛！人老了啦……”
“胡說嘛，前幾周還有的，怎么可能一下子掉了這么多，你肯定是騙我呢……”
盧老太看了看門口沒人，小聲的跟我說“哎，奶奶跟你說你可別在外面說啊，牙是我自己晃掉的……”
我驚呆了“為什么啊……”
盧老太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那兒子媳婦，找了算命的人，說是我這口牙咬斷了家里的福氣，所以他倆才一直要不上老二的……”
“你怎么信這個啊盧奶奶，這都什么年代了……”
盧老太神秘兮兮的接著說“哎我這不想著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要這一口牙有啥用啊！要真是這樣，不要了就不要了，總不能因為這個影響他們吧！于是我每天在家晃啊晃啊，還真晃下來幾顆，這一下剩下的也松了，沒過幾天掉了好幾顆呢！”
說完心滿意足地笑了。
“妮兒我跟你說不信還不行，今兒他們跟我說真的懷了！”
我低著頭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
我問她“盧奶奶你開心嗎？”
盧老太一愣“開心！他們開心了我不就開心了，這又要有小孫子嘍！”
晚上回家我跟我媽說起這個話，我媽連連搖頭嘆氣……
再過了幾個月，那個小孩子出生了……他家更忙了，根本沒人顧得上盧老太了……
我感覺我有好一陣沒見著她出來了，于是我下去敲門。
“盧奶奶！在家嗎，我媽讓我給你拿點東西下來……”
過了一會兒門開開了，我一看盧老太，就愣住了……
盧老太整個人看起來瘦了好多，病怏怏的感覺，原本紅潤的臉也凹陷了下去……
看見我之后很開心，連忙招呼我進去坐。
我說“盧奶奶你怎么了，為什么瘦了這么多，身體不舒服嗎？”
盧老太笑了笑“哎呀沒牙了，吃東西不方便啦，吃得慢也吃得少了……”
我感覺有點心酸，但是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囑咐她“那你要多注意身體啊，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有什么事，你就喊我和我媽媽就行。”
“還是我們妮兒好。”盧老太瞇著眼笑了起來……
只是沒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見著她了……
現在想想，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面，那天我一定多陪陪她，再多說幾句話。
盧老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兒女的埋怨聲越來越大，哪怕他們就住在二樓，也不肯多上來陪陪她照顧她……
他們只嫌棄她老了不中用了，沒人幫他們帶孩子了……卻從來沒想過為什么。
又過個把月，盧老太去世了……
我一直以為盧老太是生病走的，可其實并不是。
晚上我媽回來跟我說“他們說盧老太走的時候，只有幾十斤了，瘦的皮包骨，哎……可憐啊！”
我哭了起來……
因為我覺得盧老太是慢慢的吃不了東西營養不良餓死的……
你想啊，那么喜歡吃的一個老太太，變著法子琢磨著弄什么吃，每天笑瞇瞇的憧憬著子孫滿堂都孝敬她的老太太……
突然沒了牙……什么也吃不了，吃什么也不香了……
再往下我就不敢想了，我覺得很難過……
她是把福根兒都還給了子女兒孫，可是她自己這一輩子呢？
問題是，她是默認了這件事的，她是真的覺得自己還有這一口牙是錯的！
想到這，我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行了行了，別哭了啊……往常你跟盧老太走得近，傷心歸傷心，別想的太多了……那是他們家的事，哎……咱也不能說什么的。”媽媽拍著我的背一直安慰我……
盧老太走了之后，她的子女給她大辦特辦，到處宣揚說老太太是好人，明白事理，把福根兒留給了子孫后代……
我只是覺得很嘲諷。我不知道盧老太最后是什么樣的心情，她有沒有后悔……
應該是沒有的，畢竟她真的是一門心思的為了子女好，也許連她自己都覺得死得其所吧……
我看著在盧老太牌位前哭的死去活來的那兩口子，只覺得可笑、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