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被逐出家門的第十日，一身逍遙，左手拿雞，右手執酒，邊走邊唱。路上行人用異樣眼光看我，以為我是瘋子！

我不在意。

路過綢緞鋪子，打算為自己挑一身華貴的衣服，綢緞老板娘看我樣子平凡要趕我走，我掏出腰間鼓鼓囊囊的錢袋一扔，老板娘立馬喜笑顏開。

“官人，要看哪種布？”

我低眼瞄了一眼，道“這個！”

“好嘞！官人，慢……”

我一擺手以示她閉嘴，咬了口雞腿，大踏步離去。

老子有的是錢！家里開錢莊，腰纏萬貫都是少，這點錢算啥？就算是被趕出來，我爹他也舍不得餓著我，他不過是和我慪氣，怒我不聽話乖乖嫁給李員外的兒子罷了。

一只雞吃下，又喝了口酒，擦了擦嘴巴，打了個滿足的飽嗝，忽聽身后傳來熟悉的笑聲。

“你怎么來了？”我一副審問的樣子。

“看你淪落如何？”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表哥，他合起扇子敲了一下我的頭，眼含笑意。

“去去去！”我懶得理他，一撇嘴向破廟里走去。

“怎么？那么多錢，還要住這破廟？”表哥嘲諷。

“錢算盤纏，又不算臥房，老子想睡哪睡哪！你管得著？”

表哥冷笑道“你是怕再做怪夢，才找個有佛像的地方吧？”

（二）

從十六歲生辰起，我便開始做怪夢，夢里總能夢見有個男子來親吻我，我雖不曾與其他男子走過肌膚之親，卻體會到那感覺特別真實，而我卻看不見那男子何樣貌，何身高，不知其名，更不知其來處。

夢也不是常做，只要家父一提起提親之事，我夜里必做那怪夢。

這樣齷齪之事我怎可能與家父家母提及，只得將那齷齪之事講給表哥聽，表哥見我面紅耳赤，結結巴巴講完，倒惹得他大笑不止，我上去一腳，他躲開，我又是一腳，他又躲開，我氣不打一處來，左腳右腳一頓亂踢，最后他求我“別鬧了，別鬧了，我并未笑你竟做這怪夢，只是笑你樣子可愛。”

最后表哥為了取得我原諒，決定為我求取一尊佛像，從那以后，我還真的沒做過怪夢。

我笑道“你說的都對！行了吧？快走吧你，別打擾我睡覺！”

表哥大笑，扇著蒲扇離去，一邊走一邊道“表哥怎會擾你清夢。”

我……

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后躺平身體借著窗外月光看著佛像發呆。一下一下眨著眼睛，不知何時竟睡了去。

沒做任何夢，突然覺得有人親吻我的嘴唇，輕輕柔柔又帶著霸道的力度......我心里慌亂，竟有幾分不舍分離。該死！該死！

（三）

第二日早早醒來，回想昨夜，臉上泛紅，心里竟幾分欣喜。我捂起發燙的臉頰，埋頭到腿上，忍不住地偷笑起來。

“哎呀！我怎么這樣？”

“你哪樣？”

門外傳來表哥的嬉笑聲，不久門被打開。表哥執扇哈哈大笑。

我正紅著臉，見狀趕緊別過頭，道“人家沒起床，你進來干嘛？”

“怕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見人了？”

“胡說！”

表哥走過來笑道“你說我昨晚看見什么？聽見什么了？”

我心頭一緊，莫非我被下了迷藥？難道我昨夜被……不能不能！大驚小怪，那我在家里何曾遇見壞人？不過，難道，是家里下人？啊——

正在我左思右想之時，表哥看我臉上表情復雜，又忍不住笑起來。

“我只聽見你……”表哥趴向我的耳朵，道“呻吟。”

啥？

“你胡說！胡說！胡說！”

我狠狠打向表哥，表哥又是哈哈大笑，繼而道“不如我們，看看去吧，這里也有佛像，怎么不管用？”

（四）

我去綢緞坊取回衣服穿好，隨表哥去了他上次為我求取佛像的地方。那里黑暗的很，全是佛音。

“這位就是先生。”我順著表哥的手看去，見一位大胡子男子坐在半明半暗里，點著一盞明燈。

“來了？”先生聲音粗獷，摻雜著幾絲親切。

我點了點頭。

“坐下吧。”先生說。

我報了生辰八字，先生問我所為何事而來，我又面紅耳赤結結巴巴起來，最后還是表哥為我說出事情來龍去脈。

先生順著胡子，在一個圓盤子上看來看去，最后竟然笑出了聲。

我和表哥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先生笑什么？”表哥問。

“姑娘命好，送你八字，天上人間，有緣再續。”

“什么？”我疑惑。

先生收了盤子，不再答話，擺了擺手，又露出一副嚴肅面孔，示意我們出去。

路上我一直納悶，問表哥“表哥，你說那老先生靠譜嗎？”

“當然！我小時候沖鬼，就是從他那看好的。”

“那為何？”

“天上人間，有緣再續……”表哥“嗯……”了一聲開始左思右想，突然一把拉住我道“表妹！你，莫不是，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呀？”我嫌棄地推開他。

“你莫不是天上來的？”

（五）

“從小我就看你跟我們不一樣。人家吃肉你偏吃素，到了十六歲才開葷；人家女孩子都愛琴棋書畫，你偏愛讀書，研究山海經；人家女孩子都盼早日嫁人，你偏討厭婚事；人家……”

“行了行了行了！你說的那算什么理由！”

“那你為何不嫁李員外兒子？你不是曾說過你中意人家？”

“我，我……”

“我我我，結結巴巴，莫不是你貪戀那夢境？”表哥嚴肅起來。盯盯看著我，看得我心里直發毛。

“準了！壞了！遭了！”表哥狠狠瞪我一眼。

“你說什么呢？”

“別和我裝傻！早知道就不帶你看先生，這下你更上道了！”

“表哥！”

表哥氣鼓鼓揚長而去。

（六）

我一定要查出真相！

夜里背誦《山海經》，想早早睡去，還真的睡著了，睡前一絲明白，今兒一定要問個明白。

又沒做夢，睡得正香，突然嘴唇被覆蓋。睜不開眼，張不開口，只能用力從心里問“你是誰？”

久久聽不見答話。

又說“放開我！”

只聽一聲悶哼，似是笑我傻。寵溺至極，吻也變得溫柔，察覺到他要離開，趕緊伸手去抓，卻動彈不得，只得又從心里問“別走！你到底是誰？”

一聲晴朗又低沉地男聲輕輕滑過耳際。

“你的夫君。”

我猛的睜開雙眼，面前空無一物，已是清晨。

（七）

這到底是怎么了？我同他說話了？還是事后我自己做的夢？

從那日起，我便日日不再做那怪夢。家父可憐我，也把我接回府中。

心里想著，就當一場夢吧，可一日夜里，又突然有人吻我。

我想知道上次自己到底是不是做夢，于是又從心里問“你，是我夫君？”

一聲從鼻翼里發出的甜笑，好聽極了。

“哎，我看不見你，你是我……死去的夫君？”

久久，聽見一句“先生……”

第二日清晨，我又早早起床，回想昨夜對話，那句先生，一定是在提醒我，天上，人間。

（八）

為了探究真相，我又同表哥去了先生那里，他送我一張符，告誡我“想知真相，放枕下，符紙消失，你也要付出應付代價，此乃天機，不可泄露。”

準備了好幾日，終于做好心里準備，將符紙放到枕頭底下，背誦《山海經》，沉沉睡去。

“華兮，華兮，華兮……”

“若年哥哥！”我轉過身，終于找到了一聲又一聲喚我的若年哥哥。他笑著來拉我的手，滿眼柔情，伸手把我攬進懷里。

“孽障！”

遠處傳來一聲怒吼，是若年哥哥的母后。

“一尾蛟龍，也敢與我兒在一起？來人，拿下！”

若年哥哥為了護我，不惜與他母后大打出手。最后呢？我被其父王困進白鉑，貶下凡間。

落入輪回的那一刻，我還看見了若年哥哥，聽見第一次見我時他問我的話。

“你叫華兮？”

那時我被天界眾小仙嘲笑欺負，只因我露出真身，一尾蛟龍。

我母乃白龍之女，而我父乃蛟龍龍王，我不知他們的愛情，而我卻能體會到他們的虐戀情深。

若年哥哥，若有來生，我不想再遇見你了……

（九）

“表妹！表妹！”

耳邊傳來久久呼喚，卻怎么也睜不開眼，好不容易睜開眼，卻是一片陌生。

“你是……”

“我是你表哥啊！表妹，你怎么……傻了？”一位青衣男子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胡說八道！”又一位華衣婦人走來，問道“靈兒，可認得母親？”

這點代價，對我來說算得了什么？

我忘了一切，隨后嫁與李員外的兒子為妻。

正因我忘了一切，才不悲不痛。

（十）

洞房花燭夜，我第二次見到李員外的兒子，他長相清秀，一表人才。我二人含澀舉杯喝交杯酒。

拉上簾帳，我閉上雙眼。夫君親吻我的嘴唇。

我猛然睜眼，眼前無一人。

“若年……”我輕喚了一聲，不知如何，竟覺突然困意來襲，沉沉睡去。

一年后，我生了孩子，樣貌不像夫君一絲一毫，倒有我幾分眉眼。

天上人間，情癡三千。

昨日夜里睡覺，夫君翻來覆去，我問他如何，他終于下了地拿出一紙休書，從此我變為棄婦。

我兒日漸長大，世人見了都說我與別人生了孩子，孩子父親不是李員外的兒子。

我抬頭望天，癡然一笑。

若是真忘了，他那樣霸道的男子，怎么會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