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喜歡寶玉的女孩兒們
賈寶玉是大觀園里的寵兒,是《紅樓夢》的視覺中心,是眾多女孩的心中偶像。可是居然有這么幾個另類的小女子,偏偏眼里不看、心中不想這個“萬人迷”,她們是誰?
勇攀高枝的小紅
小紅在最開始是對寶玉存了幻想的。
這個原名里也有“玉”的女孩子有著很高的心性,她的父母是賈府里有些頭臉的奴才,比起那些無依無靠的小丫頭來,算是有點小背景。憑借自己的三分相貌和七分才能掙個一二等的丫鬟或者更順利些當上姨娘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她出師不利。
一個難得的機會,小紅不動聲色地越了權。她趁著大丫頭們都不在家的空當,順理成章地進了二門,來到寶玉身邊,遞上茶水還回了話。自以為萬里長征邁出了第一步的小紅還沒來得及興奮,就被秋紋、碧痕聯手痛罵得心灰了大半。自知此路不通的小紅并沒有想在一棵樹上吊死,她想起了前幾天偶遇的另一個本家爺們兒——賈蕓。
說起來,小紅和賈蕓還是有些緣分的。小紅丟了一塊帕子,恰巧被賈蕓撿到了。在寶玉病中的時候,兩個人在多日的相見中彼此有了一些了解,基本上有了情投意合的趨勢。在蜂腰橋上,這兩個各懷心事的有情人把小丫頭墜兒當成了傳信的紅娘,悄悄地互換了愛情的信物。
抓住了愛情機遇的小紅很快又迎來了她事業上的春天??匆婙P姐招手的時候,小紅撇下眾人跑到鳳姐跟前,她的才能終于得以顯現。一段精彩的脫口秀表演甚至震住了在場的李紈并得到了鳳姐的高度評價。在怡紅院里沒有得到發展機會的小紅終于“出了這個園子,長長遠遠地在高枝”上了。上了高枝的小紅不僅成了當家奶奶的心腹,還能給自己心愛的蕓兒放點小道消息,助力他的事業發展。
小紅不過是大觀園里配角中的配角,她沒有抱怨自己的角色小,而是審時度勢,待時而發,把命運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在千紅一窟、萬艷同杯的大背景下演出了自己的人生喜劇。
與小紅只有一面之緣的寶玉其實對小紅是上了一點心的。在遞茶水之后的第二天,寶玉留心想要找到小紅,無奈隔花人遠天涯近。小紅離開怡紅院,是寶玉的遺憾和損失,而小紅,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和事業。
閑云野鶴的岫煙
岫煙是一株開在山谷里的野百合。她荊釵布裙低調溫婉,在花團錦簇群芳斗艷的大觀園里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尋常色。她家貧而不卑微,有才而不孤傲。在富貴之鄉中,她不僅得到了大家的幫助扶持,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被酒糟透的不堪的父母、視錢如命親情淡薄的姑母、刁鉆勢利的紫菱洲丫鬟婆子……這一切客觀條件讓自尊自愛的岫煙時刻處于生存的險境。
是她溫厚純良的本性救了她。
三姑娘送來了玉佩,寶姑娘替她贖回了棉衣,平姑娘代鳳姐贈了雪褂子。最大的賞識者薛姨媽,給了她一個才貌雙全的夫婿。她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春天。
岫煙與寶玉單獨接觸的那一次,她是以導師的姿態出現的。與她有半師之緣的妙玉想必在當年一定教給她不少禪學知識,以至于她在那樣的父母跟前竟然修煉成了閑云野鶴的超然氣質。她用自己的禪學智慧給不是“俗人”的寶玉上了一堂精彩的專業課。茅塞頓開的寶玉開始對岫煙刮目相看。其實在此之前,岫煙的聯句也好,紅梅詩也罷,無不體現了她深藏不露的才情。不過湘云的聒噪和寶琴的美艷更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況且岫煙的家庭背景簡直也不好拿上桌面來與大家比試。岫煙和寶玉在這次短暫匆忙的交集之后,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向從容而去。多才美麗的岫煙最終也只是淡化成寶玉關于“綠葉成蔭子滿枝”背景中的一個白發老嫗。
與寶玉相比,那個與岫煙先有了一面之緣的薛蝌更適合托付終身。薛蝌不僅有清秀儒雅的外表,還有四大家族的光環。在實用方面,他讀書比寶玉上進,處事能力更是要甩出寶玉好幾條街,將來無論科考仕途還是日常生活都要比寶玉這個空皮囊強上許多。雙方一面之后,心中皆如意。薛姨媽的用心成全,讓岫煙得以“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喜笑東風”。在大觀園中所有姐妹都未論及婚嫁的時候,晚來的岫煙卻最先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我們有理由相信,憑借薛蝌的能力和岫煙的品性,他們一定會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才藝雙全的齡官
齡官是個色藝雙全的女孩子,她像黛玉一樣美麗,如顰兒一般驕傲,得到元妃的特別獎賞、受到賈母的高度贊揚、引得寶玉為之癡迷,這樣的殊榮在梨香院里獨她一人。美麗原本天生,傲骨最為難得。頂頭上司的命令執意不從,寶玉的熱情相邀斷然相拒,身份卑微的齡官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樣子。
寶玉與齡官第一次單獨接觸時,他們之間隔著一堵花墻。齡官只專注于自己的愛戀,她看到薔薇花而想到了心上人賈薔。她緩緩地摘下頭上的金簪,慢慢地蹲下身來,一筆一畫、一筆一畫地書寫那個早已銘刻在心頭的“薔”字。每一筆都刻在地上,每一畫都印在心頭,以至于風雨不知、喊而不聞。墻里的齡官寫得認真,墻外的寶玉看得發癡。大雨淋醒了墻外的寶玉,他叫醒了墻內的齡官。齡官的一聲姐姐叫得親切,在她的眼里心里,大概只剩了那個賈薔。
寶玉專程去找齡官的時候,他們之間的另一堵墻是賈薔,這一堵“薔”把寶玉隔絕到了齡官心門之外。大觀園里集萬般寵愛于一身的寶玉在梨香院里碰了一鼻子灰。面對寶玉的熱情殷勤,齡官先是紋絲不動,接著就是推托。等寶玉坐到身邊的時候,她又慌忙站了起來。這種冷淡和拒絕直接打擊了寶玉的自尊心,等到賈薔歸來時,態度也是一樣的冷淡無暇。他們完全不顧旁人的眼光,只活在自己的愛情里。二人簡單的只言片語將兩個熱戀之中的小兒女情懷展現得淋漓盡致。面對此情此景,無趣的寶玉只有選擇悄悄退出。那個色藝雙絕的女子,今生注定與他隔阻了那堵永遠都無法逾越的“薔”。
曹公沒有給齡官一個美好的未來,我們從她小小年紀就開始咳血的病態和她心高氣傲的品性來看,她大約也和林姑娘一樣,不是一個有壽的。命都無法保全,又何談愛情與婚姻。
心高氣傲的鴛鴦
鴛鴦是賈母跟前的頭等紅人,連當家奶奶和少主子們都會讓她三分。作為賈府最高領導者的一秘,鴛鴦低調謙和、上下周全,從不倚仗主子的威勢胡作非為,她的特殊身份和她的一貫做派使得她在賈府的地位比那些半仆半主的姨娘還要尊貴。
作為賈母心肝寶貝的賈寶玉成日圍繞在祖母身邊,與這個一等大秘更是有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他和鴛鴦見面的機會比自己的姐妹還要多。寶玉打小就在女孩子們中間廝混,“愛紅”的毛病人盡皆知。不知多少女孩子嘴上的胭脂都被寶玉吃過,除了湘云果斷地打掉過他送到嘴邊的胭脂盒,敢于公然拒絕他的,只有鴛鴦。彼時襲人不在跟前,屋里只有寶玉和鴛鴦兩個人。面對寶玉得寸進尺的親近,鴛鴦大聲喊來了襲人。在鴛鴦看來,作為“準姨娘”身份的襲人注定要和寶玉生活一輩子,阻止寶玉向別的女孩示愛是襲人的分內之事。由此可見,鴛鴦對寶玉并無半點兒女私心。
鴛鴦拒絕寶玉是個輕松而有些歡快的場景,等到那個老邁昏聵的賈赦一出場,畫風完全變了樣。
賈赦看上這個臉上長了幾顆雀斑的大丫頭,是藏著一點小心機的。賈母偏愛小兒子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作為長子的賈赦心有不甘卻一直無從下手。如果能把分分鐘就能猜透賈母心知所向的大丫頭收入房中,那情形絕對會是另一番景象。
鴛鴦的態度大大出乎賈赦和她家人的意料。
大老爺的人品和大房里的生存環境鴛鴦自是心知肚明,她的紐帶和橋梁作用自然會隨著老太太的歸西而一同消失。到那時自己的處境不會比周姨娘好到哪里去。聰明敏銳的鴛鴦,又怎會讓自己落入那樣的虎口。為了徹底打消賈赦的念頭,她在眾人面前發了毒誓,也徹底斷了自己的后路。為了避嫌,她從此斷絕了和寶玉的來往。寶玉再也沒機會去摩挲鴛鴦白膩的脖頸了。他們終于開始漸行漸遠而再無交集。
賈母歸西,鴛鴦失去了最后的保護傘,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都救不了她的命,她只能以一個忠仆的名義完結自己鮮花一樣的生命,成為薄命司里的一縷香魂。
錯付情愛的司棋
司棋是個大膽潑辣敢愛敢恨的女孩子,她的悲劇在于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
她是迎春屋里的大丫頭,有些張揚和小嬌縱,平日里與寶玉并無太多交集。她是個很實際的女孩子,從一開始就對寶玉沒有奢望,她知道襲人和晴雯都是太太和老太太指給寶玉,預備日后當姨娘的。寶玉的屋里屋外還有很多對姨娘身份覬覦已久的大小丫頭們。
司棋走的是另一條路,她愛上了自己的表弟。
她對這個表弟愛的不是時候,還選錯了地點。她以為趁著人多混亂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情人私會,她以為山石就可以擋住別人的視線。她錯了!鴛鴦的出現讓甜蜜的約會變成了一場劫難。也正是鴛鴦的無意撞破,讓司棋看透了那個沒有半點擔當的戀人,那個逃跑的小廝讓她心灰意冷。
這一場奮不顧身的自由戀愛,壞了當時賈府的規矩,注定不得善終。襲人于無人之處與寶玉有了兒女私情,但襲人知道自己將來做寶玉的姨娘是得到賈府高層默許的,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即便如此也不算越了規矩??伤酒宀灰粯樱龥]有得到領導和家長的認可,自作主張地想要與表弟“入港”,還私自傳遞大尺度的信物,以至于因為信物丟失而成為查抄大觀園的導火索。而她自己首當其沖地嘗到了自釀的苦果。
司棋在離開大觀園之前,遇見了寶玉。她以為這會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這一次,她又錯了。寶玉連自己心愛的丫頭晴雯都不能保護,又何況這樣一個他不太了解的、旁人的丫頭。他甚至連去太太跟前求情的勇氣都沒有。
被逐出園去的司棋還有一線生機,她在等著那個逃跑的表弟回來娶她。
表弟回來了,認準了女人都是水性楊花,這大約與司棋的主動示愛和過早“入港”有關。表弟當了愛情的逃兵,司棋不去計較,可表弟發了財,卻反過頭來要試探司棋的真心。這一猜忌,最終要了司棋的命。司棋所有的情愛終于算是錯付了。
被愛遺棄的彩云
作為王夫人的大丫頭,彩云沒有靠攏寶玉的優勢。從排位上來看,金釧當仁不讓地列在首位,接下來是那個事事替夫人想在前面的彩霞,彩云的位置頂多排在第三位。這三位姑娘里,金釧最得寶玉喜愛,又是王夫人最貼心的紅人兒,想必日后要指給寶玉的丫頭一定是她。
作為趙姨娘的心腹,彩云日久生情或者處心積慮地選擇了賈環。曹公主觀上不喜歡賈環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不過細心的讀者自有分辨。他和寶玉是親兄弟,按照妻賢妾美的常理,趙姨娘的相貌至少應在王夫人之上,而且前有探春的聰敏美麗,后有蘭哥的左右相隨。由此基本可以推斷出賈環至少在表面上應該是一個相貌尚可又小有才學的少年公子。彩云癡情于這樣一個人物也是人之常情。
彩云之于賈環相當于襲人之于寶玉,金釧攛掇寶玉前去東小院里拿環哥和彩云的時候,王夫人發作的原因也只是為了顧及自己和賈府的臉面。環哥和彩云天天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們關系到了什么程度,王夫人早就心知肚明,哪里用金釧去“拿”?
彩云和環哥是互有好感的。彩云冒著風險從太太屋里屢次偷東西給賈環,大約是太太賞給寶玉的,賈環也必會有一份。就像后來被查出來的玫瑰露。賈環心里還是有彩云的,他從芳官那里興興頭頭地要來了冒牌的“薔薇硝”,為的是送給彩云逗她開心。
他們的愛情沒能長久。
庶出的賈環從小活在寶玉的陰影和光環之下,他的嫉妒與生俱來,他希望自己喜歡的女孩獨立地存在于寶玉的視野之外。玫瑰露事件體現的是寶玉和平兒對三姑娘的一片情義,卻被環哥猜忌成彩云與寶玉有了某種曖昧。他以為彩云見到了嫡出而背叛了庶出,便斷然地拋棄了彩云。面對賈環的無理取鬧,彩云縱是枉擔虛名也無處訴說,那個“無醫之癥”,不知道還有誰能醫了。
忠厚老實的彩霞
寶玉評價說,太太屋里的彩霞是個“老實人”。
相較于王夫人屋里的另一個大丫頭彩云來,彩霞確實是個老實人。
她是太太屋里的大丫頭,雖然書中說她一向跟趙姨娘合得來,但她卻沒有像彩云那樣替趙姨娘去偷太太屋里的貴重物品。她跟賈環要好,卻一直沒有茍且之事。她在是非之事和男女之情中保持著自己的自尊和自愛。
彩霞在王夫人屋里的地位要比彩云高上一點點,因為王夫人的一應百事都是她在提點著,連老爺的事情也是她在提醒太太。由此可見她的業務能力和忠心都是強于彩云的。
彩霞喜歡上環哥的時間比彩云還要早些。寶玉被賈環暗算的那回,就是因為他拉著彩霞的手親熱地說笑。而當時的彩霞雖受太太之命要拍著寶玉入睡,但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賈環,還警告寶玉,再鬧就要叫嚷??梢姴氏紝氂褚稽c兒都不上心,連太太的命令都不盡心,一心只在賈環身上。即便如此,賈環還是要懷疑她的忠心,對她的真情實意并不珍惜。而那時的彩云,在侍候賈環的時候還是一臉的嫌棄。可后來居上的彩云卻和環哥的關系發展得很快,快到金釧要指使寶玉到小院里去拿他們。
老實人總是容易吃虧。彩霞對王夫心忠心耿耿,對趙姨娘尊敬有加,對賈環真心愛戀,對園里的姐妹真誠相待,可結果呢?正是因為彩霞的老實,先是彩云不動聲色地搶了她的心上人,接著給移出了賈府,最后被安排了一樁絕望的婚姻。此時,與她有舊的環哥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等著更優秀的丫頭來到自己的身邊。倒是趙姨娘硬著頭皮壯著膽子去求老爺留下彩霞給環兒當姨娘,可政老爺一句年紀尚小就把彩霞的姨娘夢徹底打碎了。我們真是不敢想象,這么美麗忠誠的一個女孩子,嫁到旺兒家,面對那個不成器的旺兒之子,她的后果會是怎樣。我們只能為她深深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