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楊子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開始愛使用冷色調。黑色灰色充斥著畫面的每一個角落,所描繪的也多是蕭蕭的落葉、即將消逝的落日的余暉,還有即將垂死的、有著愛戀目光的青鳥,畫面凌厲而突兀。她的父親看到這些時,就會問:“楊子,為什么要畫這些呢?”“也許這個世界總是殘缺的吧。”楊子回答。這回答令他的畫家父親感到震驚,他驚異于楊子的凌厲與直率。女兒的早熟與早慧令他感嘆,這已不像是十二歲的孩子所能說出的話。最近,楊子始終被一個夢境所困擾:自己獨自一人置身于無人的白樺林中,凋零的葉子如箭矢般地射向自己,自己四處躲閃,卻始終無能為力,結果陷入沼澤中,沼澤迅速將自己吞沒,轉眼就將自己拖入了無邊的黑暗中。楊子對父親講述自己的夢境,父親總能給她一個解釋。父親說:“楊子,你心中充滿了焦慮,你認為這世界滿是矛盾。逃避不是消除焦慮的辦法,相反,你會陷入矛盾的沼澤中,解決的唯一辦法就是直接地應對種種利誘、悲傷、失落,與它抗爭。你真正這么做了,你的焦慮就會消除。”看著楊子,父親在心里想:“這是個孤獨的孩子。”
楊子的父親準備舉辦畫展,他終日將自己關在畫室里進行創作。那段時間里創作成了他唯一的事情。畫作成了這個男人的精神支柱,創作更甚于他的生命。那些畫作每一幅都是他創作的新生命,畫里是對生命的感悟與對這個世界的解讀。楊子父親的畫風屬印象派,每一幅畫都是一個謎語,謎底沉睡在畫的深處,如同隱藏在白雪深處的秘密。
一個午后,楊子的父親對妻子說:“我想到鄉下去住幾天,這幾天里我已畫不出任何東西,只感到心中煩躁,感覺自己正被一只怪獸追趕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妻子說:“換一換環境也許對你的創作有益,畫展已迫在眉睫,我同意你的做法。”楊子的父親深情地對妻子說:“還是你最能理解我每一刻的處境。”
那時已是暑假時分,楊子正憂愁著無法排遣這個漫長的夏日,聽到父親要到鄉下去自是欣喜萬分,便對父親說她也要同往。楊子對父親說:“反正你也有好長時間沒到鄉下看望爺爺了,現在正是暑假時期,我就陪你到鄉下散散心,那里氣溫適宜,宜于度假。”父女倆一拍即合,準備一同前往鄉下。
楊子的父親買了兩張去鄉下的火車票。楊子問父親為什么不買機票,父親說要想出去走走其實坐火車是最好的,這樣一路的風景就能盡收眼底,自己平時飛機坐得太多了,坐火車無疑是很好的補充方式。楊子也就不再反駁。楊子其實對于爺爺奶奶知之甚少,她只模糊地記得五六歲的時候隨著父親回了一趟父親的故鄉,爺爺奶奶的面容對于她來說已是恍恍惚惚,至于那次去鄉下所發生的事因為當時年齡尚小已被時光過濾掉了。父親的故鄉于楊子來說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她為此感到一陣莫名的傷心。
坐在火車上,楊子看到車廂里多是學生與返鄉的農民工。這也不足為怪,現在正是暑假時期,許多大學已放假。農民工三五成群,身邊多是大大小小的包裹。他們說著各自的方言,楊子完全無法聽清他們的交談。由于天氣炎熱,車廂里令人感覺沉悶,再加上車廂里充斥了形形色色的人,空氣中有一種說不清的古怪味道,楊子只感覺頭有些發暈。她與父親換了靠窗的位置,然后將窗戶打開,一股清新的風迎面撲來,她感覺精神為之一振,隨之又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感覺舒暢了些。
窗外的陽光很好,火車不疾不徐,新鮮空氣向楊子迎面撲來,青翠的群山令人賞心悅目,河水蜿蜒起伏。這景色完全有別于楊子早已司空見慣的城市風景。這全新的景色令楊子歡呼雀躍。楊子知道爺爺奶奶在湖北,那里是魚米之鄉,也有著眾多目能所及的青翠山巒。在前行中,爺爺奶奶的面孔在楊子的腦海中不斷地清晰起來。
坐在楊子和她父親對面的是一對男孩女孩,女孩穿淺綠帶條紋的運動服,腳上穿著一雙有綁帶的球鞋。楊子還看到女孩的左耳上有幾顆銀色的耳釘,頭發被染成淡黃色。女孩皮膚吹彈可破,如瓷娃娃一般,一副乖巧的模樣。她的耳朵上插著耳機,已全身心地沉浸在美妙的音樂當中。男孩同樣是一套運動服裝,他正在看一本書,看得十分專注,一副哲人般思考的模樣。陽光透過車窗照在男孩、女孩的臉上,兩人身上金燦燦的。楊子扭頭看向窗外,列車正經過一個小鎮,鐵軌旁邊是一棟棟獨立的二層小樓,路上的行人步履從容,完全沒有都市人所有的焦躁與慌亂。鐵軌上空有不知名的鳥在盤旋,有部分受到驚嚇之后劃一道弧線迅急遠去。
楊子的父親注意到男孩所看的書是梭羅的《瓦爾登湖》,因為圖書封面的圖畫他是非常熟悉的。那是著名的《湖上晨光》,畫面上湖水澄澈,遠處小島密布,充滿神秘與想象。湖邊倒下的枯木橫于寂靜的湖面,畫面站立的男子拿著槳正凝視遠方。那小島或許就是他所眷戀的吧,因為他已厭倦了塵世的喧囂與紛擾,他要為自己尋得一片凈土,畫面洗練而充滿故事。楊子的父親不由得問男孩:“小伙子,你看的是《瓦爾登湖》吧?”
“是的,這真是一本不錯的書。”男孩抬起頭看了眼對面陌生的中年男子,對于這突兀的提問微微有些愕然,如同一只突然受到驚嚇的動物,但他很快恢復了鎮靜,露出很漂亮的笑容。
“梭羅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楊子的父親近乎自言自語。
“誰說不是呢,一個人能夠撇開俗世的羈絆,在瓦爾登湖自耕自食,這無論對于誰來說都是需要勇氣的。況且這本書行文簡練有力,樸實自然并兼具思想性,對后世影響深遠。”男孩竟有些興奮起來,話語間對梭羅及這本書都充滿了敬意,只是目光有些迷離,那里面有一些讓人不易察覺的愁緒。
這時楊子父親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惠特曼的幾句詩來: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見一株橡樹在生長,
它獨自屹立著,樹枝上垂著苔蘚,
沒有任何伴侶,它在那兒長著,迸發出暗綠色的歡樂的葉子,
它的氣度粗魯、剛毅、健壯,使我聯想起自己,
但我驚訝于它如何能夠孤獨地屹立,
附近沒有一個朋友而仍能迸發出歡樂的樹葉,
因為我明知我做不到。
“這不是對梭羅的最好詮釋嗎?”楊子父親在心里想著。男孩將目光投向窗外。列車還在行駛,窗外不斷地有建筑物掠過。男孩又恢復了思考的狀態,他也許正在思考梭羅吧。
“小伙子,是出來旅游的嗎?”楊子的父親問男孩。
“是的,我和我的女朋友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待一待,我實在厭倦了城市。”男孩聽到楊子父親的問話時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略微思索了一下后回答了對面男人的問題,只不過那語氣里缺少了一種真誠,似乎在努力回避著什么。那話語里有一種悲傷與冷漠,缺乏年輕人應有的激情與熱情。楊子的父親沒有多說什么,心想這還真是個有些怪異的孩子。
“為什么會對城市厭倦呢?”楊子的父親又忍不住地問道。
“城市里藏著太多的虛偽,人人都戴著面具生活,生活已經失去了本真,這一切都讓人覺得生活真是索然無味。”男孩說。
“小伙子,你這么說也許是片面的。生活中還是不乏真情的,面具背后也許有它的無奈,并不是每個人都想在假面之后生活的。生活中也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我們要相信這個世界還是有心存善良的人的,難道不是嗎?”楊子的父親說。
“也許是我太悲觀了吧,我對生活與所在世界的感受正如同我對城市的感覺一樣。”男孩說。
“那你家是哪兒的,為什么會對城市有如此多的不滿情緒呢?”楊子的父親問。
“我家是杭州的,人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這座城市在我眼中一直是灰色的。那種灰色使我感到壓抑,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它就像傳染病一樣,使我對每座城市都充滿了恐懼感,我得的也許是城市恐懼癥吧。”
“你有這樣的感受,我想杭州這座城市一定發生了某些事讓你對它產生了厭倦甚至是恐懼。”楊子的父親問道。
“是的,提起它我就有切膚之痛。我的父母在那座城市里從如膠似漆到勞燕分飛。我的母親在那里積郁成疾,最終撒手人寰。你說經過這么多之后又有誰能夠對這座城市充滿感情呢?它在我眼里只不過是一處冷冰冰、野草叢生的墳墓。”男孩說到這里眼里溢滿了淚水,臉上也是一副悲傷的表情。女孩輕拍著男孩的脊背說:“好了,不是說好了我們再不說這件事嗎,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不要總是將自己的傷疤一遍一遍地揭開,好嗎?”女孩的語氣如同在哄一個總是沉浸在悲傷記憶里的孩子。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女孩對楊子的父親說,臉上是歉意的笑容。
“沒什么,也許傾訴對他是有幫助的,這樣多少能減輕他內心的痛苦。”楊子的父親說。這時楊子的父親看到男孩面前還有一本《海子詩集》,他心里想著這還真是一個愛讀書的年輕人。
列車正急速奔馳著,此時已是黃昏時分,窗外依然是綿延不斷的群山。山上郁郁蔥蔥的植被令人心情舒暢,夕陽正從山頂緩緩降落,窗外的河流不時地映入人的視線,河面有捕魚的漁民正在歡快地撒網。男孩將目光投向窗外,面對著這恬淡的田園生活,他逐漸恢復了平靜。
“你也喜歡海子嗎?”楊子的父親指著《海子詩集》對男孩說。
“他是我的精神偶像,我喜歡他更甚于梭羅。”男孩回答說。
“那是為什么呢?”楊子的父親問。
“我愛他獨立的人格,喜歡他詩歌的純凈。他的詩歌就如同這窗外奔流不息的河水一樣,清澈見底,能洗凈人內心的污穢。”男孩說。
“海子的勇敢是無與倫比的,他為詩歌而生,他甚至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詩歌。這不由得不令人尊敬。不瞞你說,我也是他的愛好者之一。”楊子的父親說。
“你也是海子詩歌的愛好者?”男孩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楊子的父親,同時顯出滿臉的驚喜,仿佛終于尋見了知音。
“生活使我變得世故了,我覺得自己不配再愛海子的詩了。”楊子的父親嘆了口氣,“只不過海子去世得太早。一位天才過早地夭折了,這是中國文壇的損失,我佩服他的勇氣。”
“是這個世界令他失望了,一個天才是無法忍受骯臟與無恥的世界的。”男孩說,眼里閃動著清澈的光芒。此時火車正經過隧道,車窗外是一片黑暗,只有車廂內頭頂的燈發出昏暗的光亮,會讓人產生一種時空交錯感。
列車外夜色已降臨,建筑物都化身成一個個巨大的黑影一閃而過,車內的乘客也越來越少,這趟列車已經快要到達它的終點站。楊子和父親還須換乘另一趟列車才能抵達爺爺家,之前喧囂的車廂現在變得安靜起來,整個車廂只剩下不到十位乘客。楊子對面的男孩與女孩并沒有中途下車,看情況他們也會坐到終點站下車。男孩一直安靜地將目光投向窗外,那窗外仿佛有什么秘密正在召喚他。《瓦爾登湖》及《海子詩集》被男孩放在了桌上,從窗外吹進的風正靈巧地翻動著書頁。
當列車到達終點站時已是夜晚,列車的速度開始放緩,列車員用略帶蒼白的聲音提醒顧客列車即將到達終點站,同時提醒顧客注意拿好自己的物品。楊子和父親開始收拾隨身攜帶的物品準備下車,對面的男孩似乎沒有聽到列車員的提醒,依舊一動不動。“我們該下車了,列車已經到達終點站了。”女孩用手推了推男孩,對他說。男孩這才如夢方醒般地哦了一聲,然后緩緩地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將桌上的兩本書小心翼翼地放進旅行包里。楊子發現他們二人的行李少得近乎沒有,除了那個小小的旅行袋就只剩下那兩本書了。
“爸爸,今晚我們怕是要在這里住下了吧?”楊子問父親。外邊的夜色令她多少有些驚恐,她的小手緊緊地拉著父親的手。這里對于她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是的,今晚只能在這里住下了,現在已經買不到到其他地方的火車票了。”楊子的父親回答說。說話時楊子看到男孩與女孩也下了車。女孩對楊子報以微笑,那笑容干凈而恬淡,令人心底感到溫暖。接著,女孩揮手同他們道別。
下了車需要經過長長的地下通道。通道里燈光昏暗,楊子看到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如同飄浮在空氣中急速前行,其中有旅行者,有因公出差的白領,有懷抱嬰孩的婦人,有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偶爾還會傳來一兩聲嬰孩的啼哭,那哭聲突兀而凌厲。楊子看著男孩、女孩的背影,二人沒多久便在人流中消失了,如影子般轉眼便不見了蹤跡。他們消失后,楊子竟有些莫名其妙地惆悵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會與他們再次相遇,內心涌起一陣傷感,于是更加緊緊地拉住了父親的手。
走出通道便是開闊的廣場,楊子和父親剛走到廣場便有人上來問需不需要坐車,也有女人問要不要住旅館。“爸爸,今天晚上我們非要在這里住下嗎?”楊子問父親。“嗯,只有在這里先住上一宿了,現在我們哪兒也去不了了,明天再看情況吧。”父親說。一中年女人熱情地說:“先生,住我們的旅館吧,離這里挺近的,價格也便宜,保證讓您滿意。”女人語氣誠懇,仿佛在歡迎親人回家,說完就要幫著提行李。楊子的父親做了制止的動作,說:“這些行李我們自己可以的。”說著自己提起了行李緊隨中年女人往前走。天空繁星滿天,月光也正皎潔,楊子與父親緊緊跟隨在中年女人身后,而中年女人在前面一言不發地帶路。街上行人稀少,偶爾還傳來幾聲狗吠,整個街道顯出少有的安靜。一些賣食品的小販還在工作著,只是較白天少了些吆喝的聲音。中年女人帶領他們穿過兩個街道,街道燈光稀少。當到達旅館時,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幢單獨的三層小樓,如果沒人帶領,一般人是很難找到這里的。楊子父女挑了三樓的一處房間住下。房間里的布置極其簡單,除了床與一臺舊式電視機,其他幾乎一無所有了,但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就如同自己家中一樣。
“楊子,你餓嗎?”父親問楊子。
“嗯,有些,不過不吃也不要緊。”楊子不緊不慢地回答。
“那我去給咱們買些吃的回來吧,不然晚上餓起來會很難受的。”父親說。
“這旅館附近也沒見著便利店,東西怕是不容易買得到。”楊子說。
“我出去找找吧,我想終歸能夠弄些吃的回來。這里畢竟是火車站附近,只要想想辦法肯定會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的。”父親說,“楊子,你好好地在房間里待一會兒,我出去一下很快就會回來。”
楊子將目光投向窗外,只見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連剛才的月亮也忽然不見了。此地沒有大城市一如往常的萬家燈火,也不聞頻繁而吵鬧的汽車喇叭聲。在這里一切都是安靜的,令人仿佛置身于一個無聲的世界里。唯一聽得見的是墻上一座老式時鐘發出滴滴答答的時針走動聲,這聲音在這靜寂的夜晚是如此清晰,無端地讓人心里有些不安。楊子只感覺莫名的恐懼在自己的身體擴散著,她趕緊拉住父親堅強有力的手說:“爸爸,我挺害怕的,要不咱們還是一起出去吧,這里太安靜了。”父親愛憐地摸了摸楊子的頭:“其實沒什么,這里只是安靜而已。如果能夠選擇這種地方住下來的話,對于我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沒什么。那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楊子和父親走過那窄而陡的破舊樓梯。走廊里的燈光依舊只是昏黃的一點。白熾燈發出無力而慘白的光,如同一位油盡燈枯的老人一般。在一樓,他們看見了那位帶他們過來的中年女人。她用那銳利的雙眼打量著楊子父女倆,只不過臉上仍帶有淡淡的微笑,用一種仿佛是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說:“這么晚了,兩位還要出去嗎?”楊子的父親點點頭說:“孩子有些餓了,出去給孩子買些吃的。麻煩問一下,這附近哪兒有賣夜宵的地方?初次到這個地方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從這里向左直走五百米,再左拐穿過兩條街道,就會到你們剛下火車的車站。在車站背后有一條街道是專門賣食物的,我想在那里你們應該能買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中年婦人的聲音依舊如同從遙遠的空間傳來,臉上依舊是那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恰到好處,不能說是從嘴角擠出來的職業式的微笑,但很難讓人想到“溫暖”這個詞。這僅僅只是個笑容而已,仿佛與其他所有無關。
楊子和父親沿著中年婦女所說的道路往前走。街道里漆黑一片,兩人只能摸索著前進,偶爾有一兩個人從他們面前經過,仿佛鬼魅一般,無聲無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楊子嚇得將父親的手緊緊地拉住了,她感覺自己如同置身于一個幽靈的國度。
當他們到達火車站的背面時,果真有一條賣食品的街道。這條街道比想象的要繁華一些,吃的東西應有盡有,同時還密集地分布著各種便利店,只不過街道上同樣行人稀少,有風掠過,只聽見樹葉發出巨大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綠色植被的清新味道。楊子和父親買了牛奶、面包、啤酒,然后按原路返回。當他們到旅館門口時,只見印有“旅館”二字的燈箱破舊而矮小,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苦苦度日。他們正要上樓時,那位中年婦女如同幽靈般從房間內一晃便到了門口,用那鷹眸般的雙眼銳利地盯著楊子和父親,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卻不帶給人一絲一毫的溫暖。
回到房間,楊子喝牛奶,吃面包,楊子父親只是喝啤酒。電視上正在播放新聞,一則新聞說北京一男子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女友,因為他女友的家人不停地催促女孩離開他,女孩在思想上多少有些動搖,這位男子便心生歹意,從廣州乘飛機趕往北京。在一如既往的約會之后,這位男子在賓館乘女友熟睡之后用鋒利的刀具在身上刺了三十二刀,然后若無其事地在前臺續了房間的費用,并對服務員說他的房間在這幾天都不用派人打掃,他自己會動手收拾,然后便潛逃了,至今下落不明。死者的尸體在幾天之后才被賓館服務人員發現,賓館方面立即報了警,然而警察現在也束手無策,兇手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楊子在心里惡狠狠地想:“這真是個殘忍的男人。”父親則繼續一言不發喝他的啤酒,除此之外唯有無邊的沉默與靜寂。
房間里寂靜無聲。房頂的燈發出慘白的光,昏暗而讓人昏昏欲睡。窗外也是個寂靜的世界,這世界仿佛將所有的聲音都過濾掉了,安靜得有些異樣。楊子打開窗戶,窗外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只有遠處有幾點微弱的光,能清楚地聽見風掠過樹梢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楊子感到有些害怕,便將窗戶關了挨了父親坐下。這個男人是現在唯一可以讓楊子感到安心和溫暖的地方。窗外突然有黑影掠過,無聲無息,如鬼魅般寂然無聲,楊子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更加靠近了父親。
楊子父親扭頭向窗外望去,猛然見著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楊子父親正欲起身看個究竟時,那黑影已從窗外消失,正當他心里疑惑時,那黑影又從窗前掠過,照樣不聞腳步聲,仿佛一個幽靈從窗前飄過。這時楊子父親已經打消了去門外一探究竟的念頭,因為他覺著那身影是似曾相識的。從影子來判斷,窗外的人影十有八九就是火車上那名與自己交談的少年。當影子第三次從窗前飄過時,他已經肯定黑影便是火車上的無名少年。他想這少年也真是有些詭異,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他為什么會在走廊上來回走動呢?只不過腳步無聲無息,確實形同鬼魅。這時楊子也認出了窗外的黑影是誰,便不再感到害怕。大約半小時后,窗外的黑影消失了,接著楊子聽到隔壁房門關閉的聲音,想是那位少年已經進了房間,之后再無動靜。整個旅館一片死寂,時間仿佛停滯不前。
楊子恍恍惚惚睡去,在半夢半醒之間她隱隱約約聽到隔壁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爭吵聲時斷時續,其間夾雜著女孩嚶嚶的哭泣聲。這哭聲無疑是與少年同行的少女的。楊子心想這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么誤會,她睜眼看了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此時已是凌晨時分。楊子抵不住洶涌襲來的睡意,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清晨的時候,楊子被一聲巨大的聲響驚醒,那是一個龐然大物從高空墜落后接觸地面的沉悶聲響,緊接著,一聲令人不寒而栗的悲號傳入楊子的耳朵。楊子被嚇得渾身顫抖。楊子的父親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驚醒,他快速穿好衣服便閃電般奔出了房間。楊子也緊隨父親跑出了房間。房間外的景象令許多人不能理解,只見一名少年坐在一樓的地上悲傷地哭泣,與其說哭,不如說是絕望的哀號。只見少年仰望蒼天,悲傷地吶喊:“上帝呀,你怎么連死都不成全我呢,在這個狗屁世界上我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少年的眼神散亂而絕望,如同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人。楊子一眼就認出坐在地上的少年就是她與父親在火車上相識并與父親交談的少年。少年的身旁是那個女孩,正無聲地哽咽著,頭發凌亂,眼神是同樣的迷茫,空洞而毫無生機。她同樣在吶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家伙,你就舍得拋下我一人獨自去死嗎?你要是就這樣死去了,可讓我怎么獨自活下去呢?”少女一邊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一邊不停地捶打少年,但那捶打是無力的,是一種憐愛與幽怨。少年哽咽著,無聲地流著淚,喃喃道:“你不理解,除了你之外,這個世界已不值得我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少女猛地將少年抱住,如同母親在擁抱著一個絕望的孩子。那時,楊子看到天空中有鳥飛過,轉眼便了無蹤跡,同一個影子般瞬間就消失了。楊子看到這種情景,覺得自己的內心也有了巨大的哀怨。這時,楊子看到少年的身邊散落著幾本書及幾頁信箋,只是書的封面及信箋已經沾滿了泥土,她還看到院子四周全是伸長脖子觀看少年的旅客。這些人中的大多數像是觀看雜耍的小丑一樣看著地上的少年。他們嘴上抽著煙,臉上滿是嘲諷的表情。有的則毫無表情,面部呆板,兩只眼同死魚一般毫無生氣。只有少數人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地上的少年與少女。當醫院的救護車趕來,醫護人員將少年抬上救護車之后,圍觀的人們才迅速散去,旅館轉眼又恢復了寂靜。楊子則快速從三樓奔向一樓,那幾本書與信箋還在地上孤獨地躺著。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地上的書,認真地看了三本書的書名:一本為《瓦爾登湖》,她清楚地記得這就是少年在火車上所看的書,父親還就書的內容與少年進行了交談。一本書是《圣經》,厚厚的,給人以肅穆之感,楊子覺得仿佛上帝的眼睛正看著自己;最后一本是《海子詩集》。楊子用手帕將書上的泥土仔細地擦拭之后將三本書放在了一起,然后將那信箋拿起。她知道這是少年與這個世界的告別。這幾頁紙張是一個載體,那上面滿是少年對這個混沌世界的絕望。那是一個哀傷的容器,少年將他的哀傷與絕望全部傾倒其中。楊子看到信上這樣寫著:
死亡于我如同最親密的朋友一般,我聽到了他的呼喚,他向我訴說著這世界的骯臟、虛偽、混沌,向我訴說著天堂的純潔與美好。我也覺得這世界于我是深牢大獄,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如此之深,怕是世間最深的峽谷也無法對其進行丈量,活在這世間的人們又是如此孤獨。人與人之間的虛偽是多么可憎,在這許多張嘴臉之后隱藏著的是吹毛斷發的利刃,是骯臟的森森白骨。每個人都是一頭茹毛飲血的獸,他們吃完同類之后是連骨頭都不剩的,他們連飛鳥、魚、蟲都不及。同情與憐憫在這個世界上是最空洞的詞匯。我最摯愛的神,我原本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期待,我曾經堅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善良終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明亮起來,人與人之間也會親如兄弟,可現在我發現我的想法是如此幼稚,我如同一只幼小的蝴蝶獨自拍打著無力的翅膀。這個世界遺棄了我,我的努力是最無力的掙扎。我想,死亡是我最好的歸宿,死亡于我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死亡也是我擺脫這個世界的最終渠道。我最摯愛的神,我想你正在望著我,那是母親般慈祥而堅定的目光。我聽得見你的召喚,于是我決定追隨你來了,我相信你也會很高興地接納我,接納我這個迷途的孩子。你會潔凈我的靈魂。我最摯愛的神,這是我發自肺腑的聲音,我想你一定能聽到,因為你是無所不能的神!
要說我對這個世界還有一絲眷戀的話,那就是你,我的愛人——車河,你是我孤寂的生命中唯一溫暖我的太陽,我對你的愛也是經得起神的考驗的。
一如那過于輝煌的太陽,
催促蒼白而不情愿的月亮,
返回他陰郁的洞穴——在她贏得夜鶯的一首歌謠之前,
而你的美麗也使我的唇無言,使所有最甜美的歌唱變調。
一如黎明時分,風張著沖動的翅膀
越過平坦的草地,
它過于猛烈地親吻折斷了蘆葦——它僅有的歌唱樂器,
而我那過于激烈的熱情也使我犯錯,
我狂熱的愛戀使我的愛人沉寂無聲。
然而我的眼睛的的確確已向你表明,
何以我沉默,何以我的魯特琴斷弦,
或許我們分開是比較好的,去吧,
你去尋找那歌唱著更為甜美旋律的唇,
我則以那些未親吻的吻,和未唱的歌,
來滋養這貧瘠的回憶。
車河,我最親愛的人兒,我謹以此詩獻于你。請原諒我的離別,去尋一個更好的歸宿吧。我會在天堂祝福你。車河,我最愛的人,要憎恨就憎恨我吧,請原諒我的無恥與卑劣!
楊子看完,眼淚不自覺地在眼眶里打轉,她為少年的決絕而感動,同時也為女孩的不幸而感到傷心。她的傷心來自悲憫,同時也有些喜極而泣的意思,事情終歸沒有朝最壞的方向發展,男孩并沒有生命之憂,女孩也沒有失去她的戀人。楊子抬頭仰望天空,天空是晴朗的,天空中依舊有鳥飛過,并且是一只不知名的大鳥。那鳥振翅而過,楊子仿佛能感覺到空氣的顫動。她望著這清晨的天空,覺得能活著真是一件美妙的事。現在圍觀的人已經散去,許多人開始洗臉刷牙,有些人則回到房間繼續睡覺。這意外的事件驚擾了他們的美夢,讓某些人覺得掃興,整個旅館變得有些喧鬧起來。
“爸爸,你覺得那男孩會死掉嗎?”楊子問父親。
“應該不會吧,我覺得那男孩是下決心去死的,你不是從他寫給女孩的信中看到了嗎?他對活下去極其沒有信心,他過于悲觀,對這個世界過于絕望。”父親說。
“那我們得想辦法阻止他呀,爸爸,他還這么年輕,我們絕對不能讓他死掉。”楊子說。
“孩子,我對他很是同情,可我和他僅是萍水相逢,我又不是他的父母,我怕是做不到隨時阻止他。一個人如果決心赴死,你不打開他的心結,那么這個人是很容易死掉的。”
“爸爸,你這樣說就太自私了,難道你就忍心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么消逝嗎?你難道是鐵石心腸嗎?”楊子幾乎憤怒了,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她的眼淚也順著臉頰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為父親的話感到難過。
“哦,好了,孩子,爸爸只是說說而已,爸爸會跟那個男孩展開一場男人間的談話的。我會竭力讓他不再去想死亡的事情,我會讓他好好活著的。孩子,你相信爸爸,爸爸為剛才的話向你道歉。”父親為楊子擦掉眼淚,同時愛憐地看著這個善良的孩子。
“那好吧,爸爸,你可要信守承諾,我就知道爸爸不會坐視不管的,因為爸爸是最善良的人。”楊子說。
“那我們不去爺爺奶奶家了嗎?”父親問楊子。
“我不想去了,我想看著那位哥哥活下來。他是多么年輕呀,我絕不能讓他就這么死去。”楊子堅決地說道。
時近中午的時候,楊子看到男孩、女孩回到了旅館,她這才長松了一口氣,并且更為驚訝的是她發現男孩并沒有受傷,而是毫發無損地回到了旅館。她不由得在心里驚嘆這是個奇跡,一個人竟然能夠從三樓跳下而毫發無損,這真是個天大的奇跡。如果是其他人肯定非死即傷了,然而男孩身上并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男孩走路很穩健,上樓梯時也毫不吃力。當男孩與女孩從楊子身邊經過時,男孩臉上仍滿是哀傷之色,楊子感覺自己的內心也平添了一份憂傷。男孩在經過時沖楊子微笑了一下,楊子能感覺到那笑容是有些勉強的,但她還是由衷地高興,為男孩沒有死去而由衷地高興。女孩則緊緊跟隨著男孩,一言不發,臉上是驚恐與慌張的神色。
楊子回到房間拿出清晨從地面拾起的三本書以及那封少年與這個世界告別的信。她仔細地看了書名,再次仔細擦拭它們,并將那封信又從頭至尾閱讀了一遍。讀完之后,淚水又不自覺地順著她的臉頰奔流而下。楊子擦干眼淚走出房間,敲開男孩與女孩的房間,將書及信箋遞給男孩。少年以清澈而溫柔的目光凝視著楊子,他并沒有接過楊子遞過來的東西,而是開口說道:“小妹妹,首先我發自內心地感謝你,這三本書對我意義非凡,《圣經》讓我知道了如何尋求信仰,《瓦爾登湖》讓我在沒有上帝陪伴的時候如何獲得安寧,《海子詩集》讓我尋到了獲得幸福的最佳途徑。小妹妹,現在我就將這三本書送給你吧,也算你我相遇的一個見證。”楊子不忍心拒絕他,最后將信箋遞給了男孩。男孩接過信箋,將信箋遞給了女孩。女孩看完了信不由得又哽咽了。那時,窗外的天空有些陰沉,只有白楊樹的葉子發出單調的聲響,為這世界平添了幾分悲與愁。楊子看著男孩,不由得有些傷心,那傷心直抵她的內心深處。最后她對男孩說:“哥哥,記得一定要活下去哦。”說完她對男孩擠出了一個略帶調皮意味的微笑,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間。
整個下午都是安靜的,女孩寸步不離地跟隨著男孩。她眼里含著淚,她害怕自己在不經意間就失去了男孩,她珍惜男孩更甚于她的生命。楊子無事可做,默默地站在窗前,靜靜地看那蒼翠而連綿起伏的群山,看那夕陽漸漸地隱入群山之間。火車的轟鳴不時傳過她的耳際,她甚至能看到火車站廣場上稀疏的人群。父親則在房間里一言不發地看電視,靜默地喝著啤酒。楊子依然覺得這個下午安靜得有些詭異。
第二日凌晨時分,楊子被巨大的敲門聲驚醒。父親打開燈,看到墻上的時鐘指向兩點,外面漆黑一片,天空連星星也不見幾顆。他來不及多想,迅速穿上衣服打開了房門。女孩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眼神慌亂,神色哀怨。
“怎么了,姑娘?”父親問女孩。
“慕容白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求求你們幫幫我吧。很抱歉這么晚了還打擾你們,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我怕慕容白又做傻事,他是趁我睡著時離開的。他現在別無所求,只是一心尋死。”女孩說完繼續用哀怨的眼神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這男人就如同暗夜里的一盞孤燈。
“那還等什么,咱們趕快去找吧。”楊子的父親說。楊子則一言不發地緊緊跟隨在他們二人身后走下樓梯。
“你知道他大概會在什么地方嗎?”楊子的父親問女孩。
“我想最有可能的地方應該就是鐵軌吧,那里在晚間也是有火車經過的,對于他來說應該也是一個絕佳的死亡場所。”女孩說。
“那還等什么,我們趕快去吧,去晚了,恐怕這小子真有性命之憂。”父親說完便拉著楊子往鐵軌方向趕去,女孩則緊隨其后。
巷子里一片漆黑,天上此時沒有一絲光亮,他們三人只能憑著來時的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奔跑。當他們趕到火車站廣場時,廣場上空無一人,只有幾盞燈發出慘白的光。女孩說廣場東面有一條煤渣路應該通向鐵軌,他們三人跑向廣場東面,果然見著一條窄窄的煤渣路。女孩在前面帶路,楊子跟隨在女孩身后。女孩走得很快,楊子幾次跌倒,但她總是倔強而迅速地爬了起來。
三人趕到鐵軌邊,鐵軌邊風很大,他們努力搜尋少年的身影,然而鐵軌上空無一人,只有風刮得更加猛烈,時間仿佛凝固了。在他們約一千米之外便是一處隧道出口,車河瘋狂地喊著少年的名字,然而這聲音很快就被怒吼的風所掩蓋,沉寂的夜色也將她的聲音吸納,仿佛一記記重拳擊在了海綿上。很快隧道口傳來火車的轟鳴聲。車河三人沿著鐵軌快速地奔向隧道口。火車由遠及近,很快便出現在了隧道出口。就在三人接近隧道出口的時候,車河發現了躺在鐵軌上的慕容白。那時火車離慕容白的身體僅有三十米。楊子的父親如同旋風一般奔向慕容白身旁并將他一把扛起奔離鐵軌。楊子與車河也快速奔離鐵軌。三人剛剛站在鐵軌邊沿,火車即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楊子的父親將慕容白狠狠地摔在地上,還沒等他爬起來,又一記重拳狠狠地擊在了慕容白的面部。慕容白猝不及防又一次摔在了地上。楊子看到有殷紅的鮮血從慕容白的嘴角流出。楊子聽到父親憤怒地喊道:“慕容白,我告訴你,你就是個可憐蟲,你是個十足的懦夫,你以為死亡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其實活著比死亡要有更多的勇氣,你要是男子漢,你就勇敢地活下去,死亡只是你逃避現實的一種方式。你想過車河嗎?想過你所愛的人嗎?你死去了,你對她的愛就是虛妄的,就是空中樓閣。如果你還執意去死,我也不會再阻攔你,也沒有任何人會可憐你,相反我會嘲諷你,藐視你。”楊子的父親說完掏出一支煙默默地點著抽起來,淡淡的煙霧飄向寂靜、虛無、神秘的夜空。少年一言不發,努力地爬起來,努力地站直身體。楊子看到有一顆巨大的淚滴從慕容白的眼角滑落。
車河攙扶著慕容白沿原路返回,一路上四人都沉默不語,語言在這無邊的黑夜里已經失去了意義,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表達。
回到旅館之后,慕容白睡了兩天一夜。這期間慕容白即使醒來也是一言不發,也拒絕吃任何食物。車河始終守護在慕容白身旁,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楊子看到父親則是截然不同的神態,他氣定神閑。車河過來詢問慕容白這樣不吃不喝如何是好,父親則說:“車河,沒事,慕容白正在思考呢,我想他正在思考活著與死亡的問題,我想他會想明白的,你不用擔心。”楊子的父親說完繼續看他未看完的電視節目。
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慕容白起床來到楊子的房間對楊子的父親說:“感謝您讓我清醒了,我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才是我唯一的選擇。”那時屋外天氣晴朗,遠處山丘上的綠色植被顯出更加青翠的顏色來,樹上的蟬鳴也奏出和諧的樂章。楊子看著少年的臉,少年的眼神清澈而孤傲,同時也有憂傷與希望。楊子覺著那少年就如同她的一個親人,他們早已無比熟悉,只是不曾相遇過,他已走進她的生命里。楊子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生如此奇特的感覺,然而這種感覺卻愈加強烈地沖擊著她,令她無法逃避。“我們該結束這段旅程了。”父親對楊子說。楊子沉默著點了點頭。楊子又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報以微笑然后走出了房間。
那天下午,楊子與父親結束了這段旅程,他們沒有去爺爺奶奶家,而是乘車返回。只是連楊子自己也不曾料想這段旅程會對她的人生產生深遠的影響,并且還有許多不可知的事情正在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