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代十國全史Ⅱ:萬馬逐鹿
- 麥老師
- 3494字
- 2021-01-26 17:51:41
朱玫立帝
應該說,到目前為止,除了沒能把皇帝搶到手之外,朱玫的移禍之計非常成功。大概正因為這個成功,朱玫對自己畫蛇的“高超技藝”過度自信,一時技癢難耐,情不自禁地想為它再添上一對美麗的蛇足。
想想看,我朝自憲宗皇帝以來,宦官為什么這么牛?還不是因為他們能制造皇帝。但這種有超高回報率的業務,難道非得讓這些家伙壟斷不成?阿Q曰:“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何況我已經有了一個原材料:李煴。
從正確到謬誤,有時就是因為多走了一步。
回到鳳翔的朱玫拜見宰相蕭遘,發表了一番義正詞嚴的高論:“自從主上為躲避黃巢,逃亡成都以來,已經過去六年了。在這幾年中,中原各鎮的忠勇將士奮不顧身,拼死討賊,無數百姓忍饑挨餓,供應糧餉,天下人或死于戰者,或死于饑者,高達十之七八。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才算收了京城,使圣駕還宮??烧l知主上把天下人的功績,全算到田令孜一個奸宦的頭上,委以他大權,讓他繼續敗壞朝綱,欺凌有功于國的藩鎮重臣,終于再次釀成大禍。前些日子,玫遵從蕭公您的命令,前去寶雞迎接圣駕,主上卻不能明察忠奸,倉促南奔,反而弄得我們好像是在脅迫圣駕一般。唉,我們的忠君報國之志雖然無比誠懇,可要誅除君側之奸,卻力不從心,難道只能俯首帖耳去受制于田令孜這樣的奸宦嗎?依我看,我朝太祖、太宗的后嗣尚多,蕭公何不另立賢王,以安國家社稷,重振朝綱,這才是真正的大忠啊!”
蕭遘不是傻瓜,一聽就明白了:哦,就你小小的朱玫也想加工一個皇帝,還把我拉出來當擋箭牌?這種包賠不賺的買賣可干不得,他忙反駁之:“皇上登基十余年來,并沒犯過什么大錯,壞事完全壞在田令孜專權誤國?;噬蠈Υ艘餐瑯油葱募彩?,幾次和我提到這些事時都淚下沾襟。就拿前幾天發生的事來說吧,皇上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但田令孜率兵包圍行宮,強迫皇上連夜離宮。所有罪惡都是田令孜犯下的,皇上只是被逼無奈,這個事實誰不知道???你如果忠心皇室,最好是率部回邠州,上疏請求圣駕回宮。至于廢舊主,立新君,那是連伊尹、霍光那樣的大賢都不敢輕易嘗試的事,又豈是我蕭遘之不才敢參與的?”
朱玫一聽明白了,蕭遘不會上鉤,但他并不擔心,只要肉骨頭在手,還怕引不來流浪狗?
朱玫退出內室,會見正在外廳等候的百官,高聲宣布:“主上昏庸無道,我將另行擁立賢王,重建國家,誰膽敢反對,”他頓了一下,抽出佩劍,向下用力一揮,一條桌子腿飛出去老遠,“就讓他和這條桌腿享受同等待遇!”
桌子腿的說服力果然比嘴強,群臣立即就立新君事宜,達成了一致意見。四月三日,朱玫在石鼻驛集合百官,讓他們對天盟誓,共同擁戴李煴出任監國。
監國,指在皇帝不能正常行使權力的情況下,由儲君或其他親近皇族成員代行皇帝職權,常常是該皇族登上皇位前的最后一級階梯。只需群臣再聯名上一份擁護李煴稱帝的奏章,最后一級臺階也就搭完了。
這個工作,朱玫原先仍希望由蕭遘來完成,畢竟群臣中算他名望最高。蕭遘料到朱玫終究不能成事,但也害怕當桌子腿,只好“病”了,宣稱自己頭昏眼花,文思衰退,寫不了這樣重要的文章。
于是,朱玫找到另一個文筆不錯的官員,兵部侍郎鄭昌圖,以新朝建立后給他當宰相為誘餌,讓他完成了這份重要的文件。
五月,護送李煴回到長安的朱玫心情不錯,以主人翁的姿態,借李煴之手,發表了一系列人事命令。
蕭遘加授了一個太子太保的榮譽銜;裴澈加判度支;鄭昌圖大豐收,當上同平章事不算,又加判戶部,總管中央財政。朝廷又派遣官員前往天下各藩鎮慰問嘉獎,幾乎個個加官晉爵,人人喜氣洋洋。大部分藩鎮都宣布接受李煴新朝的領導,特別是在天下頭號強藩淮南鎮,朱玫恢復了節度使高駢江淮鹽鐵轉運使和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這兩大肥缺,又加授高駢心腹呂用之為嶺南東道節度使(就是當年黃巢想要都沒能到手的廣州節度使,不過呂用之為專制淮南,并沒去上任)。高駢大喜,帶頭上疏勸進。
當然,新朝最大的一塊蛋糕,朱玫是留給自己的,他將侍中、兼諸道鹽鐵轉運使之職授予自己,并在實際上完全控制了李煴新朝的內政外交大權,并以此為本錢,號令天下藩鎮。其中包括和他一起扛過槍的老朋友李昌符,以及痛扁過他的李克用、王重榮。那架勢,猶如裘千丈當上了武林盟主,在一大堆功夫遠超自己的高手面前狐假虎威(可惜李煴不過是山寨版的紙老虎),頤指氣使,著實威風無比。
只要是有點兒見識的人,不難看出李煴新朝的前景如何。于是,蕭遘“病”得更重了,“不得不”辭去宰相和朱玫授予他的太子太保之職,前往河中永樂縣養老(永樂縣令是蕭遘的弟弟)。
權勢,是人見人愛的好東西,想得到它的人當然不只是立帝喜劇的“總導演”朱玫。鳳翔節度使,這幕大戲的“副總導演”李昌符,也在眼巴巴等著有大蛋糕落到自己的盤子里,誰知等新朝的人事命令發布完畢,好肉竟全進了朱玫的嘴巴,自己只分到點兒不咸不淡的清湯,甚至沒有局外人高駢得到的多。
太過分了!和田公公絕交的臉是咱們一起翻的,到寶雞追皇帝是咱們一起干的,定策立新君的大計是在我鳳翔實施的,連用來統一意見的桌子腿都是我李昌符府里的,才過河就拆橋,你朱玫太不是個東西了!
一怒之下,李昌符拒絕了長安新朝授予他的全部新職,反過來上疏流亡興元的舊朝,向李儇表達自己與李煴偽政權不共戴天的忠貞。
李昌符做出這個決定還有一個原因,如今向興元示好已經不會得罪李克用和王重榮,讓他們以為自己又打算與田公公同流合污,因為田公公已經走了。
不久前,疏于謀國,卻精于謀身的“阿父”田令孜,看著各處強藩不斷送來要求殺他的奏章,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帶著李儇回長安,恢復當年權傾天下的美好歲月了。雖然富貴迷人,榮華難舍,但性命畢竟更重要。只有趁自己暫時還能掌控興元小朝廷,及早脫身去西川,投靠三哥陳敬瑄,才有一線生機。如果再晚一點兒,恐怕就欲為布衣亦不可得了。
田公公向自己從小抱大的李儇上了最后一道表章,自請出任西川監軍宦官,同時推薦老政敵楊復恭接替自己擔任左神策軍中尉、觀軍容使(這自然不是田令孜大度,而是有李克用、王重榮為后盾,楊復恭的復起已不可阻止)。
在下不知李儇是以怎樣的心情批準這個請求的,總之,曾讓他無比敬愛,后讓他切齒痛恨,同時又讓他深深恐懼的“田阿父”,終于離開了歷史的聚光燈中心,結束了長達十余年的禍國生涯。
田令孜撂挑子的時候,興元朝廷的處境已極為困難,很多藩鎮承認了長安李煴政權的合法性,幾乎沒有人向興元的皇帝輸送貢賦,盡管興元朝廷的人員已得到極大精簡(禁軍大部分被打垮了,百官大部分去長安了),但還是連保底工資都發不出了。
過去只用操心如何打球的李儇,現在突然自己當了家,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煩惱讓他束手無策,只能整天流淚。
好在他身邊還有能拿主意的人,靠那一夜的跑腿之功成為宰相的杜讓能進言:“北方各鎮中最富的莫過王重榮,過去王重榮不肯接濟朝廷,是因為田令孜在朝中,現在既然田令孜已經離開,北衙首席已經換成楊復恭,事情就好辦了。楊復光、楊復恭兄弟一向與李克用、王重榮交情深厚,如果陛下讓楊復恭寫封親筆信,交由重臣帶到河中,向王重榮說明情況,曉以大義,那么王重榮是很有可能被朝廷重新爭取過來的。”
李儇得到建議,連忙照辦,派右諫議大夫劉崇望攜帶皇帝的詔書和楊復恭的親筆信,前往河中。
果然,王重榮對朱玫的小人得勢早看不順眼了,很爽快地接了詔書,立即向興元輸送貢絹(生絲原綢,在唐代,絹和錢都是通用貨幣)十萬匹救急,并請求出兵討伐朱玫,以贖當初逼迫天子的過錯。
稍后,長安李煴政權的使節到達晉陽地(太原府所在地,今山西太原),賜書于節度使李克用,上邊扯謊說:“先皇(指李儇)南巡,走到半路時六軍突然嘩變,倉促之間,先皇遇害,我得到關中各藩鎮的擁戴,今強忍悲痛,受冊承嗣。”附帶的還有朱玫寫給李克用的書信,解釋了非常之時不得不行非常之舉的大道理。
此時,李克用已從王重榮那里得到了確實消息,知道朱玫是想糊弄他,不由得大怒。李克用的心腹大將蓋(gě)寓進言:“此次天子流亡,天下人都把責任算到我們頭上,只有趁這個機會誅殺朱玫,廢去偽主李煴,迎接主上回京,才能洗清罪過,恢復清白。”李克用認為這個意見很正確,便將李煴的詔書一把火燒了,將使節關進大牢,并上疏興元,請討朱玫。李克用辦事一向風風火火,不等李儇的批文到達,便向鄰近各鎮發布公告:“朱玫妄圖欺瞞天下,竟敢造謠說皇上已死,本鎮目前已動員蕃、漢精兵三萬,將出師討伐叛逆。各道的忠義之士,請一同出兵,共建大功!”
人生在世,要想辦成一件事,最起碼的一條原則是,別去做你做不到的事。只可惜,能真正了解自己的人不多,那些不自量力引發的悲劇,才會不厭其煩地在歷史舞臺上一再演出。
差不多可以這樣說,當李克用的表態發出時,朱玫和他虛弱的李煴新朝已經死定了,暫時不能確定的,只是他的具體死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