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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們待在后方,距離前線九公里。昨天我們剛被換了防,眼下胃里塞滿了菜豆和牛肉。飽足,滿意。甚至每人還分了一大盒富余,留著晚上吃。此外還發了雙份香腸、雙份面包——吃得過飽。這種事已很久沒有發生:長著番茄腦袋的炊事班長親自為我們派飯,每個經過他的人都分攤了扎實的一大勺。他拼命分派,不知怎樣才能清空他的野戰燉鍋。加登和米勒搞到幾個臉盆,個個裝得滿到盆邊。加登這么干是出于貪食,米勒則積谷防饑。至于加登的飯都吃去了哪里,則完全是個謎,他始終是個瘦麻稈。

更重要的是煙也發了雙份。每人十根雪茄,二十根煙卷,兩塊嚼煙。這相當可觀。我用嚼煙換了卡欽斯基的煙卷。這樣一來,四十根煙足夠我抽一天。

我們本來不該得到這份意外的饋贈。普魯士人可并不大方。這一切,只能歸功于一個錯誤。

十四天前,我們去前線換防。那一帶相當太平,為此軍需官為全連共計一百五十人的返營預備了全額定量的糧食??烧l知最后一天,數量驚人的英國重炮朝我們意外猛轟,我們傷亡慘重,回來的,只剩下八十人。

夜里,我們從前線撤回后,立即四仰八叉,睡了個像樣的覺??J斯基說得沒錯:只要能多睡會兒覺,戰爭也不算太糟。在前線,我們根本沒法安生,整整熬了十四天。時間可不算短。

中午時分,我們中才有人從營房爬出來。半小時后,每人都端著飯盆,聚集在肥膩而營養豐盛的燉牛肉湯前。站在隊伍最前面的,當然是餓得最慘的:小艾伯特·克羅普,我們中頭腦最清醒的人,他為此還當上了下士;——米勒·V,始終隨身帶著課本,夢想著還能參加考試,在猛烈的炮火中仍念叨著物理定律;——萊爾,蓄著絡腮胡子,迷戀隨軍妓院里的姑娘,他深信,妓女們有義務按軍隊的指令,穿上絲綢襯衣,甚至在接待上尉軍銜以上的客人前,還要泡個熱水澡;——第四個是本人,保羅·博伊默爾。我們四個都是十九歲,從一個班級出來,走上了戰場。

排在后面的是我們的朋友加登,一個瘦削的鉗工,年齡和我們相仿,連隊里數他飯量最大。坐著吃飯時,他看著細長,可吃完飯站起來,卻肥得像個懷孕的臭蟲。——同齡人海爾·維斯胡斯是挖煤的。他的大手隨便就能攥住配給的面包,隨后讓我們猜他手里拿著什么?!绿亓质莻€農民,心里只惦記著他老婆和他的農莊?!詈笫撬固鼓崴箘谒埂たJ斯基,我們這伙兒人的頭領:頑強,機警,足智多謀。他四十歲,長得灰頭土臉,一雙藍眼睛,耷拉著肩膀,絕佳的鼻子能嗅出空氣中的硝煙、美味的食物和輕松的活計。

戰地廚房前,我們站在隊伍最前列,等得有些不耐煩,因為廚房里的那個家伙一直傻站著。

終于,卡欽斯基朝他喊道:“趕緊抄起你的湯勺吧,海因里希!菜豆都煮熟了,大伙兒看得見?!?

海因里希搖著昏昏欲睡的腦袋:“那得等你們都到齊?!?

加登齜牙咧嘴:“我們都到齊了?!?

下士炊事員還蒙在鼓里:“你們是到齊了!可其他人呢?”

“他們要么躺在野戰醫院,要么合葬在了戰場。今天,就不用你招呼了!”

這個消息猶如當頭一棒。炊事員猶豫起來。

“我可是煮了一百五十個人的飯?!?

克羅普捅了捅他的腰:“那你就干脆讓我們吃個夠。來吧,開飯!”

加登這時靈光一閃,老鼠般的尖臉現出興奮的神色,眼睛詭異地瞇起,下巴抖豁著,湊上前:“伙計,這么說,面包你也領了一百五十份兒,對嗎?”下士炊事員六神無主地點點頭。加登一把揪住他的上衣:“香腸也是?”

番茄腦袋又點起了頭。

加登的下頜抖著:“煙也是?”

“沒錯,都是。都準備了一百五十份兒。”

加登喜形于色:“老天,什么叫走運!這些全歸咱們了!人人有份兒——等等——沒錯,每人正好雙份兒!”

番茄腦袋這時回過神:“那可沒門兒?!?

大家活躍起來,一擁而上。

“為什么不行,你這個紅菜頭?”卡欽斯基問。

“一百五十人的份兒,八十人怎么消化?!?

“我們這就讓你開開眼!”米勒叫著。

“飯菜我無所謂。但我只派八十份兒。”番茄腦袋執拗道。

卡欽斯基生氣了:“你就不能靈活點兒?你不是給八十人,而是給整個二連備的伙食。很簡單,你只管發放!我們就是二連。”

我們開始推搡他。大家對他沒什么好感。好幾次都是因為他,我們在戰壕里久等來的飯菜都是涼的。因為哪怕炮火不猛,他也不敢把鍋端到近前,害得我們的人不得不比別的連的人跑更遠的路。一連的布爾克就比他強多了。此人雖然胖得像只冬天的土撥鼠,但緊要關頭,他會一直把鍋端到最前沿。

我們火氣正大,要不是連長及時出現,恐怕會鬧出事端。他問明了爭吵的原因后,只說了一句:“沒錯,我們昨天損失慘重——”

說著,他瞥了眼鍋:“菜豆看著不錯?!?

番茄腦袋點頭:“是用油和肉燉的?!?

中尉看著我們。他清楚我們的想法。對于我們,他一貫十分了解,因為他曾是我們中的一員,雖然升了官兒,但剛到連隊時,他還不過是個下士。他再次掀開鍋蓋,聞了聞,一邊朝前走,一邊說:“給我送來一滿盤。飯菜全部分掉。我們可能用得著。”

番茄腦袋傻了眼。加登開始圍著他張牙舞爪。

“這對你毫無損失!他這么做,倒像軍需處歸他。開始吧你這個寄生蟲,可千萬別分錯了——”

“見鬼去吧你!”番茄腦袋吼道。他氣炸了。這件事,超出他的理解范疇。對于整個事態,他也失去了掌控。為了表示他的滿不在乎,他主動分給每人半磅人造蜂蜜。

***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甚至郵差也來了。幾乎人人都收到了幾封信和幾份報紙。大家漫步到營房后方的草地。克羅普還夾了個人造黃油桶的蓋子。

草地右方,溜邊兒蓋了座帶頂又牢固的巨大公廁。但進去的無非是些不懂隨方就圓的新兵。我們能找到更好的:用四處散落的小箱子就足以解決問題。這些用木板釘制、四面封閉的小箱子是方的:一個干凈、舒服而完美的坐便。箱子的一側還裝有把手,可以隨意搬動。

我們將三只箱子圍成圈兒,愜意地坐了上去。不坐滿兩個鐘頭,我們絕不起來。

我仍記得當初那種難堪。那時我們還是新兵,不得不造訪那座沒門的大公廁。二十人并排坐著,就像坐在火車上。一覽無余——新兵就得被人時刻監視。

這期間,我們克服了比這種微不足道的難堪更多的東西。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已對更多糗事習以為常。

光天化日拉屎撒尿已然是種享受。如今我已不明白當初我們為何會對此感到害臊。它不過是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而然。或許它本來就不值一提。要不是它成了我們生活中的大事,又讓我們感到新奇——而那些老手兒,早已對其視而不見。

對士兵來說,他和他的胃、他的腸比旁人與之的關系更為密切。他們四分之三的語言來自這一區域。無論表達巨大的喜悅,還是表達深切的憤怒,他們總能在此找到他粗俗濃重的底色。以其他方式,斷不能如此貼切,如此精準。假如回到家里,老師和家人聽到這種話肯定感到震驚,但在此處,這不過是士兵們的普遍用語。

對我們來說,這件事自從被強制公開后,就重新獲得了純潔的特質。再說,它們本來就明擺著。在我看來,能順暢地解決,不亞于拿到一手必贏的同花順。將五花八門的廢話冠以“糞坑謠言”,的確不無道理。在部隊里,這個地方確實是流言制造地和公共休息室。

此刻,我們舒坦得勝過蹲在鋪著白磚的豪華廁所。那種地方只能說干凈,而這里,堪稱美好。

真是無憂而奇妙的時光!我們的頭頂是碧藍的天空。明亮的黃色偵察氣球和幾團高射炮制造的白色云煙懸掛在天邊。炮彈不時一飛沖天,如同光束般追逐著一架飛機。

我們聽見前線低沉的轟隆聲被近處黃蜂嗡嗡飛過的聲音蓋過,宛如一陣遠方的悶雷。

而我們四周是一片繁茂的草地。青草的嫩枝搖曳著。白蝶翩躚飛舞,在晚夏和煦的風中東游西蕩。我們一邊讀信和報紙,一邊抽煙。脫下的軍帽,放在身邊。風戲弄著我們的頭發,也戲弄著我們的語言和思想。

三只箱子放在明艷火紅的虞美人中。

我們將人造黃油桶的蓋子放在膝上,這樣就有了一張好牌桌??肆_普隨身帶著紙牌,打完一輪“零反轉”,再來一局“拿破侖”。這樣坐著,真可以坐到地老天荒。

營房的方向傳來手風琴聲。我們不時放下手中的牌,注視彼此。一個會說:“孩子們哪,孩子們——”或說:“那回我們差點死了——”隨后我們陷入沉默。無須多言,我們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彼此胸中同樣強烈的壓抑之情。死太容易。今天我們很可能無法坐在箱子上。死離我們真近!為此一切都顯得那么新鮮強烈——美味的食物,火紅的罌粟,香煙和夏日的風。

“你們誰見著克默里西了?”克羅普問。

“他在圣約瑟夫醫院?!蔽艺f。

米勒認為他大腿上中的彈,簡直就是個不錯的返鄉證。

我們決定下午去看他。

克羅普掏出一封信:“康托列克要我替他向你們問好?!?

我們笑了。米勒扔了煙頭,說道:“我真希望他也能來這兒?!?

***

康托列克是我們的老師。一個嚴厲的、穿著灰色外套的小個子。他長得尖嘴猴腮,身材很像人稱“克羅斯特堡之魔”的西摩爾史托斯下士。說來奇怪,這世上的不幸,總由小個子制造。比起那些身材高大的人,他們更果決,更好斗。我一向提防落到那些由小個子做連長的連隊。那些人往往是該死的暴君。

康托列克曾一次次在體操課上發表冗長的演說,直至全班在他的帶領下,去地區指揮部報名參軍。我記憶猶新,他鏡片后的那雙眼睛如何瞪視我們,他如何用令人動容的聲音問我們:“你們都會去參軍嗎,同學們?”

教育者們的感情往往裝在他們的背心口袋里,隨時取用,按時兜售。但那時,我們并不懂這些。

盡管我們中一個和藹的胖子,約瑟夫·貝姆,對參軍猶豫不決。但最終,他還是被說服了,否則他簡直無地自容?;蛟S有更多人跟他想法一致,但他們不敢站出來。因為那時候,就連父母都會脫口說出“懦夫”這樣的詞。大家對未來一無所知。而最明智的,反倒是些貧窮樸素的人,正當那些日子過得更好、本該更早清楚戰爭后果的人為戰爭歡呼時,他們視戰爭為不幸。

卡欽斯基聲稱,這都是因為教育讓人變蠢。他說這話,可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說來令人吃驚,貝姆是第一批陣亡者中的一員。一次沖鋒中,他雙眼中彈。我們認定他死了,把他留在了戰場。說實在的,就算我們想帶他回來,也根本無法辦到,當時我們也是落荒而逃。下午時分,我們突然聽見了他的呼喊,看見他在外圍四處摸爬。原來他之前只是昏迷了。他什么也看不見,又疼得要命,無法找到掩體,還沒等我們去救他,他就被打死了。

人們自然不會因此怪罪康托列克——假如這也叫罪過,那這世界將何去何從?世上有成千上萬個康托列克,他們都堅信,他們正以適合自己的方式做著最好的事。

這正是我們感到失望的地方。

他們本應引領我們這些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走向成人世界,本應成為我們走向職業、職責、文化,走向進步世界和未來的領路人。盡管我們偶爾嘲笑他們、捉弄他們,但骨子里我們信任他們。由他們所代表的“權威”,在我們心目中,和更偉大的判斷力、更合乎人性的知識緊密相連。而我們見到的第一個死人,粉碎了我們的信念。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這代人比他們誠實。他們只在空談和圓滑方面超過了我們。第一陣猛烈的炮火,讓我們認識到我們的錯誤,而他們教給我們的世界觀也隨之崩塌。

他們還在寫作和演講時,我們已經見識了野戰醫院和死亡——他們還認為效忠國家是最偉大的事業時,我們已經知道,對死亡的恐懼更為強烈。盡管如此,我們絕不會叛變,成為逃兵,成為懦夫——這些詞他們信手拈來——我們跟他們一樣,熱愛我們的國家。每次進攻時,我們都英勇地往前沖——但我們現在明辨是非。我們學會了觀察。我們突然孤單得可怕——我們還將孤單下去。

***

我們出發去看克默里西前,收拾了他在回家路上用得著的東西。

熙熙攘攘的野戰醫院里彌漫著石炭酸、膿味兒和汗味兒。盡管有些氣味我們已在兵營中熟悉,但在這里,還是讓人感到不適。我們打聽到了克默里西的位置。他躺在大病房里??匆娢覀兒?,他神情虛弱地跟我們打招呼:有高興,也有無助的激動。他昏迷的時候,有人偷走了他的表。

米勒搖著頭:“我跟你說過,這么好的表,就不該帶來?!?

米勒有些笨拙,有些固執,要不然他就不該吭聲。誰都看得出,克默里西走不出這間大病房了。他是否能找回他的表,也變得不那么重要。即使能找到,也頂多寄回他家里。

“你感覺怎么樣,弗蘭茨?”克羅普問。

克默里西耷拉著頭:“還行——只是,我的腳實在太疼了?!?

我們望向他的被子。他的腿上放了個鐵絲簍,被子被撐成拱形。我踢了下米勒的腳踝,否則他差點把衛生員在外面講給我們的話告訴克默里西:他已經沒有腳了。他的腿被截去了。

他看上去真糟。蠟黃,蒼白。臉上已經有了幾條我們熟悉的陌異線條。這種線條我們已見過百次。確切地說,那不是線條,而是征兆。皮膚下的生命已不再律動。它已出走,到了身體的邊緣,而死神正在體內持續地工作,甚至控制了他的雙眼。這里躺著不久前還和我們一起烤馬肉、蹲在彈坑里的伙伴克默里西——仍是他,卻不再是他了。他的樣子變得混淆、模糊,就像一張沖洗了兩遍的底片,甚至他的聲音也喑啞如灰了。

我想起當年出發時的情形。他母親是個善良的胖女人,陪他到了火車站。她不停地哭,臉哭得又腫又脹??四镂饔行╇y為情,因為她在所有人中最不冷靜,簡直哭成了一團泥、一攤水。之后她看見我,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懇求我到了外面多照看弗蘭茨。他確實有一張孩子氣的臉,骨骼柔軟,只背了四周軍囊就成了扁平足。但在戰場上,一個人怎么照看另一個人!

“你這就能回家了。”克羅普說,“要是等到休假,你起碼還得熬上三四個月。”

克默里西點點頭。我不忍看他蠟一般的手,指甲里還殘留著戰壕中的泥巴,藍里透黑,就像中了毒。我忽然想象著,這些指甲將繼續生長,長得很長,當克默里西早已停止呼吸,它們仍像幽靈般在地下生長。我看到一幅畫面:它們卷曲得像開軟木塞的螺絲錐,不停地長啊長——還有他的頭發,從崩裂的腦殼中長出來,像青草破土而出——正如青草。但這怎么可能?

米勒彎下腰:“我們把你的東西帶來了,弗蘭茨。”

克默里西指了指:“放在床底下吧?!?

米勒照辦??四镂饔痔崞鹆四菈K表。我們該怎么安慰他,才能不叫他起疑心!

米勒直起腰,拎出一雙軍靴。一雙漂亮的英國軍靴。柔軟的黃色皮革,靴幫高到膝蓋,鞋帶自下而上系著。一件叫人稀罕的東西。米勒一眼就看上了。他拿起靴底比了比自己那雙笨重的皮靴,問道:“你要帶著這雙靴子嗎,弗蘭茨?”

我們三人想法一致:即使他恢復健康,也只能穿一只靴子。這雙鞋對他沒什么用了??烧昭巯碌那樾危堰@雙靴子留在這里實在可惜——等他一死,護理員肯定馬上把它拿走。

米勒又問:“你不想把它留在這兒吧?”

克默里西表示不想。這是他最好的東西。

“我們可以交換?!泵桌战ㄗh道,“前線用得著它。”

可克默里西仍不動搖。

我踩了米勒一腳,他這才遲疑著又把這雙漂亮的靴子放回床底。

我們又聊了會兒天,之后告辭:“保重,弗蘭茨?!?

我答應他明早再來看他。米勒也這樣說。他還惦記著那雙系帶皮靴,要過來親自守著。

克默里西呻吟著。他在發燒。我們在外面攔住一名護理員,要他給克默里西打一針。

他拒絕了:“要是人人都能打上嗎啡,那我們還不得有幾大桶——”

“你們就知道伺候那些軍官?!笨肆_普憤恨地說。

我趕緊解圍,遞給衛生員一根煙。他接過去。隨后我問他:“你到底能不能給他打一針?”

他像受了侮辱似的:“你們怎么還問,難道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又把幾根煙塞到他手里:“幫我們個忙吧——”

“那么,好吧?!彼f??肆_普跟著他一起進去。他不相信這個人,要親眼看著他給克默里西打上嗎啡。我們在外面等。

米勒又提起那雙靴子:“它可是太適合我了。我這雙蠢鞋磨腳,磨得我腳上一個水皰連著一個水皰。你覺得,他能挺到明早值班的來嗎?要是他半夜掛了,我們不是眼看著那雙靴子——”

克羅普回來了。“你們覺得?”他問。

“沒救了?!泵桌湛隙ǖ卣f。

我們朝營房走去。一想到明天要給克默里西的母親寫信,我就感到渾身冰冷。我想喝酒。米勒拔起幾根草,塞進嘴里嚼著。小個子克羅普突然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一腳,神色慌張地四下望了望,結巴著說:“臭狗屎,他媽的臭狗屎!”

我們繼續走著,走了很久??肆_普漸漸平靜下來。我們知道,他剛才崩潰了。誰都有過這種時候。米勒問他:“康托列克給你的信上到底說什么了?”

他笑了:“他說我們是鋼鐵青年?!?

我們三人都憤怒地笑了。克羅普一路罵罵咧咧。他很高興,他還能開口說話——

是啊,成千上萬個康托列克,他們都這么認為!鋼鐵青年。青年!我們還不滿二十歲。但年輕?青年?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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