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查驗幾具尸體,那年輕將官卻一再叮嚀“不可造次”,這一反常舉動只能說是明者自明。
蕭奕轉回頭向著偎石而坐的妘楸低聲語道,“應該是越王的人,定是來尋你的!你看要不要……”
“我不回去。”妘楸依舊語意堅決,卻也透著虛弱。只為方才一番折騰,蕭奕雖已備加小心,然創傷入骨,牽一發即痛全身,為著鉆心刺骨的痛意她額角又滲出細密汗珠,惟余忍痛之力。
蕭奕即有不忍又覺不耐,正經詢問,“你身上的傷……倒底有無可能使其自愈?若需甚么草藥獸膽你但可與我言明,我也好替你采來!只是你……”蕭奕又將妘楸上下看過,那慘白容顏,血色單衣,凌亂發髻,嶙峋瘦骨,真真形如鬼魅!他不由嘆了口氣,緩言又問,“你與我實說,你總不會是想就這般風餐露宿四野為家了度余生吧?這又何苦?越王雖蠢,好歹能贈你容身之地!你且隨他們回去,至少免你風吹雨淋!只待傷勢養好,豈非由了你來去!誰人攔得住!”
妘楸不響,卻又是兩行清淚滾落。自被東越君臣逐出越王宮,她一路豈非正是風餐露宿以四野為家。起初她并不以為有何艱辛,曾幾何時靈犀谷的日子便是這般親山近水,與百獸為鄰,與百草為親。而正是此樣過活更為助益她修行元神、恢復靈性。只是日子久了,她又不免心意動搖,每每午夜夢回,耳邊要么是山風呼嘯,要么是禽獸嘶鳴,夢中的暖帳情郎頃刻化為烏有。及至白日里回首過往皆如大夢一場。此身孤寂竟無可寄。以致后來再遇幾場暴雨秋霜,真正被欺于天地,狼狽之相使她幾不敢臨水自憐!方省悟雯若所言,女子隨風飄零豈是易事!
蕭奕見她半晌無話,惟是淚淹兩腮,也就未敢繼續迫問,又扭頭看向山腰,正聽有士卒向上奏報,“報都尉大人,小人已查點過了,尸首共計三十七具,其中并無女子。倒是有兩只斷劍,其上有銘文‘熏爐’,此是南國有名的鑄劍坊,想是這些人應是來自南召!”
那年輕將官顯是長舒了口氣,又自懷中取出一卷畫軸,伸手拎過那老者,將畫軸展向他面前,再次質問,“你遇著山火時可曾見到過這畫上女子?”那老者向畫上探頭,火把映照下不覺驚呼,“這是神仙啊!小民若是見著神仙哪還敢稱異像!那是吉兆啊!仙子臨世必是祥瑞!可是這仙子通常都是騰云駕霧吧?怎地會應火而生?雖說老輩傳下話來倒有鳳凰涅槃之說……”
“罷了罷了!”年輕將官不耐煩地打斷老人胡謅八扯,正經又問,“除了山火,可還見別的異像?”
“別的?”老人撓頭,耗神思量,“那這……狼叫算不算?按說這山林中虎嘯狼嚎都不算稀奇……”
“你有聽到狼叫?可聽得出是幾只?可有看見?是白狼灰狼還是大狼小狼?”
老人慌亂著搖頭,“沒,沒看見!只看見山火,就忙不迭往山下跑,去報官家了!按說這山火才是異像!官家告示上不是說,異像為真必付賞金嗎?這火雖滅了,可是軍爺你看這灰燼……”
“賞金少不了你!”年輕將官再次喝斷老人的啰嗦,顯是神有失落,心有憂忡,再次舉目四顧。
蕭奕回身又看妘楸,苦心再勸,“定是來尋你的!也算越王有心!雖說來的遲些,倒底是來了!現今你有兩條路可選,要么隨了我去,前提是你須得自己能走!要么隨他們去!你若固拗著還想孤身一個穿山過林,遲早會再遭伏擊!下一回可也未必這般好運!不過話說回來,那些人一邊是召王室所派,另一邊是誰?那遁走的少女可是身手不淺!你眼下情形未必勝她!”
妘楸終是又存了些氣力,抬眼看他,怔怔回問,“你……又是誰?要往哪里去?”
蕭奕笑笑,告以實言,“在下蕭奕。要往柏谷關去。我受人之托,且這事十萬火急,耽擱不得!”
妘楸定定看他,終是慘淡一笑,“還果然……是青鳶的人!青鳶有你這等人物,合該用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