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個星期,我生活在擔憂和恐懼之中。讓我監視李川書的人叫王天佑,那天談話之后他讓人送我出去,正是那個綁架我的大漢。一路上我連大氣也不敢出,但是我的眼睛并沒有閑著,沿途豪華莊園的派頭展露無遺,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能在一個這樣的莊園里出入。這莊園像極了歐洲中世紀的田園,有模有樣,有滋有味,甚至還有一兩個穿著歐洲傳統服飾的人在小溪里泛舟,清理漂在水面上的落葉。雖然我見識淺薄,但也大致明白此間的主人試圖把一種歐洲的氛圍復制過來,盡量原汁原味。這樣的手筆和氣魄讓我感覺自己仿佛只是一只小小的嚙齒類動物,在荒原上迷失了方向,沒有藏身之地,甚至忘記了奔跑,而莊園主人巨大的陰影覆蓋了我——他是飛翔在天上的獵鷹。
一千萬歐元!我從來沒想過能擁有一筆如此巨大的財富。有了錢,可以周游世界,然后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做什么事,但無論如何不會是端坐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間,聽他們講述不知道屬于哪個世界的故事,或者干脆沒有故事,只有狼嚎一般粗獷的原始野性。
一千萬!這個巨額數字平息了我的擔憂和恐懼。我悉心照顧李川書,比照顧任何一個病人都要細致。我從來不打他,也嚴禁護士對他進行打罵。我和他聊天,記錄他說的每一個字,然后按照電話中的要求,每天把包裝著記錄的紙袋丟進各種不同的信箱。
李川書不是那種喜怒無常的精神病人,他只是人格分裂。進醫院后的大部分時候,他是李川書,但也有些時候叫王十二。每當他自稱王十二時,脾氣就變得暴躁,動輒發火。也只有當他變成王十二的時候,他才會記得給過我五百萬,要求我給他辦事。因此,我深刻地希望他一直是李川書。
不管是李川書還是王十二,他都是一個理智清醒的人,因此并不難以交流。他顯然對于自己為什么待在一所精神病院里感到困惑,為此多次詢問我,甚至威脅要踩死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醫生,根本不知道每一個病人背后的故事,然而被一個病人問倒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我只有很嚴肅地告訴他,醫院有責任保密,他既然進了醫院,自然有進來的原因,不準多問。
然而我卻產生了一點好奇,這個李川書到底為什么被送到這里?
于是我找到院長。如果有人要送五百萬給這所精神病院,那么合適的對象應該是院長而不是我,現在我看到院長,竟然有一絲偷了別人東西的愧疚。但愧疚歸愧疚,錢的事我根本不會提,如今這年頭,煮熟的鴨子都有可能飛了,何況我的一千萬還沒煮熟呢!
“宋院長,最近117號經常性臆想,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很暴躁,把他轉到重癥監護室吧。”我這樣和院長說道。對于一個精神病人來說,送到重癥監護室基本上等于判他死刑。我在醫院的八年里,看見許多人被架進去,出來的時候都面目全非,不是成了徹底的白癡,就是不省人事成了植物人。這些病人要進行強迫性治療,用大電流燒灼神經,甚至進行部分大腦切除——這是對付重癥精神病人最后的手段。理所當然,院長拒絕了這樣的要求,“他怎么能夠上重癥的條件,不行!”
“他自稱王十二,還說自己很有錢。他家里真有錢嗎?如果有錢,我們給他安排一個貴賓房,特殊照看。”
院長白了我一眼,“瘋子說的話你也信……給他一個單人房已經很好了。你快回崗位上去,別老曠工。”
看起來院長并不知道關于五百萬的事,他也并不關心這個病人。
“馬上就去。我把他的卷宗拿回去研究一下,這個案例很值得研究。”我露出一副醉心業務的樣子。
“好了,你去和老李說一聲,暫時調用一下卷宗,就說我同意的。”院長很有些不耐煩,只想快些打發我走。
我很知趣地退出了院長辦公室,到病人檔案處查閱卷宗。
他的卷宗簡單得有些簡陋。
“李川書。男,2055年7月8日生。家族無病史。根據病人家屬的描述,該病人兩年前離家,不知去向。2082年6月回家,逐漸有癔病癥狀,由偶爾發作發展為經常性發作。初步診斷為深度人格分裂。各種病理性檢查均正常,體內未見激素異常,精神疾病誘因不詳。發病時未有攻擊性行為,社會危害度低。建議住院療養保守治療,適當控制病人行為。”
這樣一個病歷說明不了什么,關鍵在他失蹤的那兩年。也許就是在這兩年里,他成了另一個人?我正打算合上卷宗,突然被備注欄里的一行小字吸引:病人家屬要求對病人進行單人看護,并預支三年的看護費十五萬元,同意器官捐獻的聲明已簽字。
我暗暗吸了一口涼氣。這行簡單的句子里大有玄機!一個精神病人,只要身體健康,就是合格的器官捐獻者。在精神病院這樣的地方,因為各種原因死掉一個人是很常見的事,如果家屬簽訂了一份這樣的聲明,病人就隨時處于危險之中。一旦達官貴人們有需要,一個精神病人的小命又有誰在乎?
我翻到頁首,把病人家屬的姓名地址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