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老太太也有這個意思，摘下了老花鏡，對經乙道：“你原本可以是個好苗子，但是……太讓人失望了。你走吧，下午就不要來比賽了。”

“哦。”經乙失落地離開了，離開前愧疚地看了一眼姐姐，姐姐卻遞給他一個鼓勵和肯定的眼神。

經乙走后，宮老太太看著經緯：“該說說你的問題了。”

經緯像個乖巧的小學生，誠惶誠恐地等著被訓話。

“之前我從你身旁經過的時候你為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宮老太太問。

經緯看著宮老太太的眼睛，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客套過去。思前想后，經緯回答：“之前那位叫經乙的選手是我弟弟，是我把他叫來參加比賽的，他……其實身體不太好，我擔心他會堅持不下去，所以有些分心。”

宮老太太并不驚訝，經緯頓時就明白了，宮老太太對經乙非常了解，所以剛才的問題她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就像拳擊比賽前的預熱。

那她——也知道他們兩姐弟的身份了嗎？

宮老太太連弟弟患病的事都能查到，又怎么會查不到兩人來自京尚繡坊一事。

莫名地，經緯心里涌起屈辱的感覺。

京尚繡坊并未做對不起任何人的事，可同行一聽到它的名字就翻臉嫌惡。

一股熱血沖上經緯的腦袋，她在心里暗下了決心，就算今天一分錢都拿不到，她也不能給“京尚繡坊”這塊招牌丟臉。

經緯眼神堅毅，大有叫宮老太太放馬過來的意思。

宮老太太戴上老花鏡，盯著投屏上的畫面，道：“說回你的問題，你構圖面積是所有選手中最大的，有限的時間里這么做很冒險。”

經緯卻道：“老師，我的構圖面積并不是最大的。”

先前還蔫答答的犯錯小孩模樣，忽然就倔起來了，宮老太太有些詫異。

經緯補充道：“我弟弟經乙的構圖，占用面積比我略大。”

“是嗎？”宮老太太看向評委，有評委對她點頭。

經緯道：“經乙的圖中，錦鯉的尾巴纖長，身體以銀色為主，勾線細長，視覺上偏小而已。”

“他那是一幅失敗的作品，不算在內。”宮老太太一點兒也不客氣。

經緯道：“就算是被賽方評為失敗的作品那也是作品。”

“說回你的問題，”宮老太太問道：“你為什么一定要擴大構圖面積，給自己找苦頭吃？”

經緯回答：“我沒有擴大構圖面積，我一開始設想的布局就是這樣，只是先畫了洛神。”

宮老太太又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構圖得這么飽滿，時間會不夠用？”

“夠用，”經緯的臉上始終有一層散不去的倔強，她道：“我在心里預估過時間。”

宮老太太盯著經緯的眼睛不放，讓經緯倍感緊張，仿佛之前的問題都無足輕重，真正的問題還在后面。

宮老太太道：“《洛神賦圖》是一幅恢弘之作，同時又考究細膩，很多刺繡人都想嘗試刺繡一幅《洛神賦圖》，但你知道為什么當今蜀繡傳承人中沒人敢繡它嗎？”

提到《洛神賦圖》，經緯心中一痛。

“因為它對刺繡人要求極為苛刻，需求針法多樣。”經緯回答。

宮老太太糾正道：“不，是因為刺繡神女面容所需要用到的針法失傳了。曾有人用藏針代替，藏針本就是尋常刺繡中用來刺繡人的面部位置，足以彰顯肌肉紋理，可繡出來的神女呆板無神韻，前面所花的一年多功夫就算白費了，之后，這事就再也沒人敢做了。”

宮老太太總結道：“所以，你構的圖并不滿足可讓刺繡人繡出的要求。”

經緯的眼里藏著點點淚光，她道：“我所畫的這幅圖，有刺繡人能繡出。”

“誰？”宮老太太覺得經緯年少嘴硬，在逞強頂嘴。

“我。”經緯一字回道。

“你？”宮老太太不信。

經緯道：“刺繡神女面容的針法沒有失傳，我會。”

宮老太太還是不信，可經緯一臉的篤定，讓她不得不信。

“繡給我看！”宮老太太眼里光芒迸射，那種激動將端坐的評委也感染了，他們都驚訝地看著經緯。

經緯卻冷靜地說道：“今天上午的比賽已經結束，如果宮老太太有別的需要，我們得另外約定。”

“好！”宮老太太一口答應，“等比賽結束，我會來找你。”

經緯問：“宮老師還有問題嗎？”

宮老太太像換了個人，道：“沒有了，你先回去休息，下午兩點開始下一輪比賽，別遲到。”

這就放她回去了？經緯還以為宮老太太問完問題后會追究她的身份問題。

經緯琢磨不透宮老太太的意思。

經緯從比賽場走出時，剛巧看到蘇唐抱著一個文件夾走過。

經緯揣在心里的小鹿又活潑起來，“你……”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蘇唐就快步從她身旁走過了，像一陣疾風，抓不住。

“姐！”經乙朝經緯走來，看她神色有異，問道：“你怎么了？他們為難你了？”

經緯搖搖頭。

回到現實，經緯的腦袋里頓時涌出交租的事，真是頭疼。

經乙為自己不能給姐姐分憂而愧疚，“對不起，姐。”

經緯不希望把氣氛搞得冷冰冰的，墊著腳摸了摸經乙的腦袋，“說什么呢？這種帶著偏見的比賽，沒什么好稀罕的。”

一吐槽經乙就來勁兒了，他道：“看他們辦得挺正規的樣子，沒想到眼光卻出奇的差，看不懂我的東西，還叫我下午別去了，得，就算他馬上打電話來求我，就算用八抬大轎抬我，我也不會去！”

一陣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在幽靜的古街小道尤為清晰。

經乙拿出手機，見是個陌生電話，“該不會是我把房東號碼拉黑后，他換個新號又打過來吧？”

經乙接通，手機那端傳來宮老太太的聲音：“是45號經乙嗎？我是宮老師。”

經乙短暫地愣了一秒鐘后，滿臉堆笑：“是宮老師啊，您好。”

咳，先前信誓旦旦說的話都喂狗了嗎？

其實經緯知道弟弟是因為擔心房租，才會厚著臉皮接宮老師的話頭，看比賽的事還有沒有一線轉機。

經緯擔心宮老太太等人因為“京尚繡坊”四個字而侮辱弟弟，給弟弟遞去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理會宮老太太。

電話那端，宮老太太語氣誠懇：“我打電話來主要是有兩件事，一是向你道歉，今天上午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太莽撞了，真是不對，你別往心里去，老師年紀越大越糊涂了。”

“要我回去比賽？”經乙吃驚地看向經緯，經緯深感疑惑，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宮老太太并不知道他們是京尚繡坊的人？

“好，我參加。”經乙一口答應下來，唯恐機會再次溜走。

掛了電話，經乙滿心疑惑，“宮老太太不是非常嫌棄我的構圖嗎？評委也嫌看我的東西是浪費時間，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經緯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