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經理回來告訴卡瑟琳,現在邊境全是排查的秘密警察,他們一個都不會放過,寧可殺錯。
秦恬聽得心驚肉跳,不由得開始擔心莉娜他們的安危。
可是這種情況下,什么信息都收不到,她只能偶爾獨自擔心著。
幾天前,卡瑟琳在一個深夜匆匆來告別,緊接著就離開了。幾個留學生全部離開了,這兒只剩下了秦恬和波蘭人。
幾乎一夜之間,秦恬回到了比剛到這里時更加孤僻的狀態,她和誰都不熟,唯有萎靡的桑塔嬸嬸。沒了卡瑟琳的陪伴,剛開始確實有些不適應,但習慣了也還好。秦恬非常耐得住寂寞,很快就習慣了下來,她以一種近乎自閉的姿態做著她能做的一切,以近乎入定的精神狀態工作著。
歐洲人似乎放下心來,德國沒有再咬人,閃擊戰初期英法宣戰的聲音似乎只是個幻覺。秦恬忽然想起那時候在斷斷續續的廣播中,聽到英國對德宣戰而法國也即將宣戰時,周圍波蘭人歡欣鼓舞的樣子,他們說波蘭不再孤獨了,波蘭有救了。
可最終沒有人來救波蘭,一切還是殘酷而順理成章地進行著。
現在的秦恬,需要一個人走上街頭去置辦重要調料。她如今算是資歷較深的老員工了,又因長相和語言較為“安全”,經理便讓她主要負責采買。這時的商店早就有了主要的供應渠道,但是對于德國人特別要求的一些菜,還是需要另外開銷。
秦恬走在路上,看著手里的采購單。
雖然只是清晨,但是她忽然覺得,今天的華沙街頭,似乎有點不一樣的氣息。人們的臉上多了點笑容,耳邊孩子的笑聲也多了起來,成群的孩子相互追逐著跑來跑去,一個水果商扔給他們幾個蘋果,他們歡叫著接過,沒有得到的則委屈地掉眼淚,水果商只得無奈地一一補上。這時他被身邊胖胖的妻子拍打了幾下,便憨憨地笑。
路上的行人也不再匆忙,他們經常會在一個攤位或者一個商店里流連,出來時懷里抱著一個個紙袋,喜氣洋洋。
天氣干冷干冷的,寒風凜冽,秦恬被凍得一陣陣發抖,但還是被感染得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今天對于波蘭人來說,說不定是個重要的日子吧。
一隊德國士兵踏著響亮的鵝步從后面走上來,秦恬連忙低頭,側身避讓——這是華沙平民必須做的,很多沿途的行人都脫帽避讓。德國士兵就像摩西分海一樣地在人群中開出一條大道,趾高氣揚地走了過去。
秦恬微微嘆氣,還來不及感嘆,就聽到有一個人用德語大吼:“喂,你!猶太豬,你的標志呢?”
街上一片寂靜,沒有被叫到的行人紛紛走避。秦恬退后兩步,忽然感覺被拽了一下,身后有一個人把她拽進了店里。
是個波蘭小伙,他圍著圍兜,雙手滿是面包屑,豎起食指,朝秦恬點點頭,然后指著玻璃窗外。
秦恬心領神會,和周圍的店里的人一樣,透過櫥窗看著。
德國士兵攔住了一個老者,他手里拿著一袋土豆,穿得很整潔,高挺的鼻梁顯示他就是一個猶太人。他非常從容地把帽子按在胸前鞠躬道:“長官,我出門換了一身衣服,大衛之星忘了戴了。”
“胸前的忘了,臂章難道也會忘了套?”士兵大吼,猛地掏出槍來,“見你的上帝去吧,猶太豬!”說罷,拉開了保險栓。
寂靜的街道中,這咔嗒一聲尤為突兀。
秦恬睜大眼,猛地用手捂住嘴,怕自己尖叫出來,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能當街就為這么一個理由殺猶太人!
眼看那士兵就要扣動扳機,他身后的一個士兵攔住了他,勸道:“哦,漢斯,今天不可以,你忘了是什么日子嗎?”
那個士兵頓了頓,咒罵一聲收起了槍,“算你好運,快滾!別再讓我看到你違反命令!”
猶太老人緩緩抬頭,眼眶有點紅,還帶著強烈的恐懼和不知所措,連連點頭道:“是、是,長官,我會記住的。”
“滾!”
老人連忙轉身離開,他快速地走在人行道上,腳步有些踉蹌。
“喂!”又有一個士兵叫住了他。
秦恬幾乎能感同身受老人的絕望和害怕,那老人轉身恭敬道:“長官,有什么吩咐嗎?”
“猶太人不準走人行道!”
老人沉默半晌,又微微鞠躬,走下人行道,踏著水溝離開,一直到轉過街角,身影才消失。
德國兵戲耍了一番,似乎心情不錯,相互開著玩笑離開了。
街上一時半會兒,還沒有人出來。
“呼!”波蘭小伙松了口氣,“我們是不是該感謝他們沒有在今天當街殺人?”
“今天,很特別嗎?”秦恬微微疑惑,她沒有看日歷的習慣也不愛算日子,所以絲毫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
波蘭小伙愣了下,半晌才笑道:“我親愛而美麗的東方姑娘,難道你不知道西方人有圣誕節這么一個偉大的節日嗎?”
“哦,圣誕!”秦恬恍然大悟。
等秦恬回去時,看到廚房中忙碌的眾人,張了張嘴,還是沒有把今天的所見說出來,大過年的,讓一切不順心的見鬼去吧。
此時已是清晨,經理已經早早就位,除了客房服務的人,其他人都被拉去布置宴會廳?,F在數遍華沙都找不到比艾森豪芬更適合舉行圣誕晚宴的地方了,今晚絕對會有很多德國高層人物來。
為了某些“羞羞”的事情,服務員們還必須徹底打掃每一間房。
圣誕樹,掛星星,掛彩燈還有彩條,舞臺上和門邊還有一直沒撤下去的德國旗幟,秦恬搬凳子的時候恍然覺得,自己此時工作的地方,多么像中國抗戰時期的上海著名娛樂場所“大上?!?。
等到經理終于審核通過所有工作時已經快傍晚了,幾個員工幾乎要累癱在地上。秦恬大清早的就跑出去驚魂了一把回來,接著就跟陀螺似的四面亂轉,客房也整理了,大廳也幫著布置了,甚至還在廚房削了好幾個土豆。此時她躲在廚房靠著一堆土豆,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恬,快點,經理喊你晚上也要堅持呢?!?
“晚上不是用一群德國后勤兵嗎?”秦恬愣神,近期刺殺事件很多,出現在華沙的德國人等級也越來越高,為了安全起見,這樣的宴會基本不讓外人插手,很多德國小帥哥就這么穿上侍者的衣服,時常在大型宴會里端端盤子,和長官混個臉熟。
“但你得在宴會廳外等著,隨時聽那些后勤兵的吩咐。他們只負責在宴會廳里端盤子,去廚房要什么東西還得你來跑腿。”傳話的人壞笑道。
想到廚房離著宴會廳那么老長一段路,秦恬想死的心都有了,哀求道:“亨利亨利,求求你幫幫我吧!我實在走不動了?!?
“嗯……”亨利低頭做思考狀,“可以啊,不過有一個要求。”
“說。”
“我幫你忙,但你要告訴我安妮的一切。”
“安妮?”秦恬又是愣神又是恍然,“原來如此,可是……我跟安妮不熟啊?!卑材菔侨龢强头糠丈秃嗬瑫r期進的酒店,當初入門都是秦恬帶的,這兩人的關系還比較好,“你跟她熟你怎么不問?”
“有些事,問了就太明顯了嘛!”說到這里,亨利的臉上飄起了紅云。
“暈死,服了你了,好吧,我試試。”就算沒有交換,如果亨利這么要求,秦恬還是會無私幫助的。亨利和安妮都是好少年,如果在一起了,她挺樂意看到。
由于亨利不怎么懂德語,秦恬還是得站在門外守著,一有吩咐她就轉身告訴亨利,讓亨利跑廚房。
新來的服務生中并不是沒有懂德語的,而是經理用慣了秦恬,又欣賞她小心沉穩,所以在這種重要時刻,還是堅持讓秦恬上陣。一向不被關注的秦恬早已經習慣被這樣屢次委以重任,所以當軍官一個個進來時,她能非常從容地問好。
軍官有一個個來的,有時候就唰地來一群,剛剛有一波進去,眼看沒人,秦恬就轉頭和旁邊的亨利開起了玩笑。她是女孩子,也有八卦之心,看亨利那么猴急地追安妮,她倒是很好奇兩人怎么擦出火花的。
亨利是個害羞的男孩,談條件的時候很利落,可被問到關鍵問題時就哼哼唧唧地半天吭不出聲。秦恬越逗越覺得好玩,越笑越像怪阿姨,把亨利小正太欺負得臉蛋通紅。
就在這時,一個帶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秦小姐,又見面了。”
“嚇!”秦恬睜大眼往身邊看,又看看靜止不動的玻璃門,很想質問這哥們兒難道是穿墻飄進來的,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再看看亨利,雖然反應極快,很快擺出一副正經的模樣,可那蒼白的臉色顯示出他也被嚇得不輕。她定定神,低頭道:“奧古斯汀長官,新年快樂,很高興再次見到您。”
“我不覺得你表現得很高興啊?!眾W古斯汀歪頭看看秦恬,“嗯,你過圣誕節嗎?”
秦恬被這問題難到了,過不過這不都在過嗎,她只能回答:“過的?!?
“哦,這就是你心里的新年標志了?”
于是秦恬立刻明白了,這中國通又想問中國呢!她只能順桿爬,“那不是,我們中國的新年不是今天?!?
“那是什么時候?”
“這……”秦恬被難倒了,她想說正月初一,可是這鬼地方哪有農歷本?。克荒軗u搖頭,“以前都是父母說過年了我們就過年,我也不知道今年具體是哪天?!?
“哦,這樣啊?!彼⑽⒊烈?,忽然抬頭,“話說,秦小姐,你答應過我的中國菜呢?”
“……”秦恬心里的小人在打滾哭號,來真的啊,這是來真的啊!
“我想,今天廚房的材料肯定很齊全吧?!?
“……”
“霍恩,你在這兒頂替秦小姐一下,我想這位先生應該也能幫助你。”奧古斯汀對身后的人說,秦恬這才發現他身后還站了一個斜戴船形帽的帥氣小伙,小伙應了一聲就站到了秦恬身邊。秦恬心驚膽戰,看這小伙肩上的條條杠杠可不是個小魚小蝦,給自己在這兒傳話行不行?。?
“別擔心,霍恩是我的副官,經常因為我的原因擔任各種職位,他已經習慣了。”
這年頭上尉都能有副官了?秦恬滿心疑惑,卻看不懂奧古斯汀的軍銜,只能認命地往廚房走去。
路上她還不放心,打著預防針,“那個……長官,我做菜真不好吃,平時都是爸爸媽媽做?!?
“沒事?!彼叩煤茌p快,“鹽和毒藥總分得清吧?!?
“……”秦恬垂死掙扎,她覺得帶一個德國軍官進廚房,大廚要是一個失手,做出的菜就不好吃,菜不好吃,宴會廳的軍官就會集體發狂,他們發狂,艾森豪芬絕對死一片人……為了不制造圣誕節驚魂夜,她決定拼了,“長官,或許您可以先和您的同僚過圣誕節,我做好了,再來通知您,行嗎?”
“你不讓我進廚房?”妖孽瞬間抓住要點,“我長得很嚇人?”
“您的服裝……哦,會有一定威懾效果。”
“那也不錯?!彼?,“這樣可以迫使你不再拖拖拉拉?!?
“……”秦恬知道,自己又被威脅了,于是只能埋頭走。
秦恬沒本事燒什么名菜。
她在廚房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認命地砸個雞蛋做了份番茄炒蛋,別怪她沒新意,而是她實在不敢挑戰中西差異。
其實她的番茄炒蛋還是很有些特色的,用了印象中她爸教的方法,比別的番茄炒蛋多用了醋和生姜什么的,燒的順序也掉了個個兒,最后撒了兩碗攪勻的蛋進去炒了炒,燒出來東西也就比羹湯凝實了那么一點,酸酸的、糊糊的、香香的,以至于當她把菜端到奧古斯汀面前時,他盯著菜,沉默了長達半分鐘,最后放下手里握了很久的筷子,拿起勺子,直接就吃了一口。
秦恬盯著他的表情,感覺他似乎挺郁悶。
不會呀,發揮很超常,燒得很好啊!她特地嘗過的。
奧古斯汀很優雅地吃了兩口,拿出餐巾微微嘆口氣,“非常讓人感動的味道,原來對于蛋和番茄的關系,你們有這么不一樣的認識。”
“嘿嘿?!鼻靥癫恢涝撜f什么,只能傻笑。
“聽說你們吃米飯?”
“嗯,是的?!?
“這么大的飲食差異,你習慣得了嗎?”他剛說完就笑著搖搖頭,“我差點忘了,你一直在歐洲生活。”
秦恬沉默,話說她確實習慣不了,雖然她好像確實在法國長大,可是吃的卻一直是中國菜。像現在這樣,她身體上適應良好,可心理上卻消化不良了很久,明明吃得好好的,卻總感覺胃在翻騰,心里也老想著別的食物。
不過即使這樣,她也沒想過要下廚,因為她清楚自己有多懶,加上她又不知道自己要在這兒生活多久,這地方,只有她去習慣才行。
奧古斯汀別出心裁,要了一份沒有醬料的意大利面,然后把秦恬特制的番茄炒蛋都澆了上去,攪一攪,就直接在廚房吃了起來。
秦恬看著也餓了,卻迫于“淫威”,只能傻乎乎地站在一邊。
她剛以為,這個男人嘗了兩口后沒什么興趣,剩下的菜便可以留著自己享用了,卻沒想到這哥們兒這么兇悍,一盤一家三口分量的番茄炒蛋,他愣是一個人就著意大利面給吞了下去。
秦恬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在此期間,奧古斯汀的副官來過一次,看到自家長官歡快地吃著“番茄雞蛋面”,便面帶驚訝地離開了。接著,一直到奧古斯汀吃完面,都沒有人來打擾。廚房里其他人嚴肅地做著本分工作,偶爾路過的幾個姑娘會偷偷打量一下這個“披著天使皮的惡魔”。
奧古斯汀把一盤子食物吃得干干凈凈,用餐巾擦擦嘴微笑道:“秦小姐真是好手藝。”
“過獎過獎?!鼻靥裾f罷,彎腰收拾盤子,卻被奧古斯汀抬手止住,他一臉溫柔,“不知道以后是否還能嘗到這么美味的食物?”
秦恬能拒絕嗎?能拒絕嗎?能嗎?她咬牙,強笑道:“那是我的榮幸,只是,我所會的有限,恐怕……”
“那就這么說定了,希望我來時,能再次吃到美味的中國菜。”
秦恬呆呆地看著這貨起身戴好軍帽,整了整領子,一臉道貌岸然,踱了出去。他在關上廚房門前,還轉身朝她拋了個媚眼。
廚房里寂靜了一會兒后,忽然就哄鬧了起來。廚師長漢克叔叔嘗了一口秦恬剩在鍋里的菜,咂巴咂巴嘴,回味了一會兒,給了一個非常中肯的評價,“好奇怪,不算難吃,總之……咳,非常,獨特吧……”
好幾個人都爭先恐后來嘗,于是鍋里那僅剩的一點菜也沒了,可給的評價就那樣,統一起來就是,獨特,但口味不大適合。
“這個德國人怎么會盯上你的?”漢克叔叔很嚴肅地問,“還是個德國少校!”
“少校?”秦恬更迷茫了,“當初他自我介紹的時候,說自己是上尉啊,怎么這就少校了?”
“你不會看軍銜,不知道有副官的軍官只有校級以上的才行嗎?”漢克叔叔很憂慮,“恬,戰爭時期,被這樣一個人物關注,很危險??!在侵略者那兒,他是一棵大樹,可是在更多的被侵略者看來,他就是一個大炮,你懂嗎?”
秦恬緩緩點頭,“我知道,我很清楚。可是,我該躲嗎?我該怎么躲?不是我找上他,是他老莫名其妙地來找我,無關愛情,只是因為,他說他喜歡中國?!?
他喜歡中國,這是秦恬很難拒絕的一大原因。
她其實想過,似乎自己其實可以擺脫這樣的關注,只要自己做出一個十足假洋鬼子的樣子,崇洋媚外,和歐洲人一樣看不起東方,對中國一點都不了解,沒有一點感情,那就沒有問題。之后,這個中國通肯定會對自己失去興趣,甚至,還會有鄙視之情。
但是她做不出來,她已經在初見時那種情況下還說自己是中國人,足以讓奧古斯汀確信自己對中國的感情。另外,她更不愿意拒絕唯一一個和自己交流中國的人,那是她唯一一個能夠證明自己存在的證據。
好吧,那就算是顆炮彈,只要不炸她,她也忍了。
漢克叔叔這時候卻來了一個小震撼,“這個德國鬼子在占領第一天就進入華沙了是吧,那時候他還是上尉,這么幾個月就成了少校?你說他做了什么才能升那么快?”
這時秦恬沒話說了,她猛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個可憐的猶太人。
在已經投降的波蘭人身上是攢不到功勞的,唯有在針對猶太人的事情上才能讓一個軍官得到晉升的機會,除非他只是偶爾出現在華沙,其余時間都在外面打仗??墒牵浻幸欢螘r間他天天出現在艾森豪芬,哪有機會出去打仗?
難道,他是一個惡魔嗎?就像那個一時興起就掏槍對準一個猶太老人的德國士兵一樣?
秦恬垂下了頭,“是啊,還是命重要,我會注意的?!?
或許失望,或許忐忑,或許心冷,但是只要命還在,就什么都無所謂了。
僅僅低落了一晚上,第二天秦恬就恢復了。她需要活力的生活,雖然外面很恐怖,但是只要宅在艾森豪芬,什么都沒關系。
圣誕節過后,形勢沒有任何變化——當然沒有任何變化,耶穌死后沒聽說過他下凡,圣誕節不會給人任何好處,頂多是受節日氣氛影響,德國士兵的心情好了點,街上的槍聲少了些。
這兩天日子很平淡,除了一個很桃色的八卦——藝術團的臺柱安杰麗卡小姐最近和一個上校走得很近,非常曖昧。
列根上校,一個一看就有明顯雅利安血統的軍人,三十四五歲的樣子,非常成熟而且英俊。當那些軍官齊聚一堂的時候,雖然滿室都是扎堆的各色軍裝美男,但是集合了美貌還有氣質以及上位者威嚴為一體的,就剩下沒幾個了,列根上校便是其中最突出的那一個。
但是波蘭人無論是男是女都非常討厭他,因為他幾個月前帶人包圍了華沙大學,并且帶走了所有的教授。
雖然他作為軍人,只能聽命行事,但無論是誰,都不敢在這時候為他開脫。
“聽說他當初為了威脅教授們,開了好幾槍,把一個教授打傷了?!?
“我還聽說他是希特勒的狂熱粉絲,他的床前就有一幅希特勒的畫像?!?
“他一笑就殺人,不笑時則是一副死神的模樣……”
“他簡直就是個魔鬼,不殺人怎么可能成為上校?”
“他的手里肯定沾滿了鮮血……”
聽著這些談論,秦恬端著一盤蛋糕,穿過了走廊,進入宴樂廳,里面歡聲笑語,一群德國軍官和商人把桌子拼在一起大擺筵席,五個女人在旁邊的空地上跳著兔女郎一樣的舞蹈,而男人們則摟著一個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在那兒歡笑。
秦恬和幾個服務員一起把蛋糕一一分給在座的眾人,正當她要給坐在中央的列根上校端上蛋糕時,他身邊的女伴安杰麗卡忽然伸手拿過蛋糕盤子,甜膩道:“列根,張開嘴,呵呵?!?
列根微笑,順從地張開嘴,咬住了安杰麗卡叉過來的小塊蛋糕,一邊嚼一邊往后看了秦恬一眼,忽然愣了一下,“亞洲人?”
什么世界啊!秦恬快風中凌亂了,她的小身板可扛不住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秦恬覺得此刻自己肯定比那些兔女郎還要小白兔,便怯怯地點點頭。
“輕小姐?”雖然念得有那么點過頭,但是,應該也差不多了……
“啊哈,奧古,難怪你說你不需要女伴,原來你的女伴一直在這兒等你啊?!绷懈闲M瑢W惡魔的外表此時表現出了不一般的輕狂,他指指桌子角落里,拉著秦恬的手臂往那兒一帶,“過去吧,看我們的奧古斯汀少校多么孤單,你不心疼嗎,小姐?”
秦恬一個踉蹌,往那兒跌了兩步,抬頭一看,便看到了那兒坐著許久不見的奧古斯汀。他此時正苦笑著看著她,然后招招手,“過來,恬,坐我身邊?!?
這一聲“恬”,喚得秦恬肝腸寸斷啊,她手里拿著還沒有發完的蛋糕,傻乎乎地站了一會兒,直到一個服務生反應過來,拿過她手中的盤子,還推了推她,她才醒悟過來。
她悲憤了,突然從一個大學生變成餐廳打工人員她可以容忍,可做陪酒女郎卻不是她能夠扛得住的了。
但無論如何,保命重要,不知怎么的,她還是相信奧古斯汀不會對她怎么樣,因為……因為他不稀罕……
秦恬亦步亦趨地走過去。與此同時,她感覺很多人都在看自己,好奇的、打量的、妒忌的、看笑話的,不知道誰推了自己一把,她猛地往前一撲,卻在奧古斯汀面前生生地“剎住車”,于是奧古斯汀張開雙手做出接的樣子僵在那兒。
“抱、抱歉……”秦恬在心里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推自己的渾蛋。
奧古斯汀放下手,把秦恬扶坐到他身邊的位子上,隨意地端來一個盤子,“要吃嗎?”
秦恬一看,抽搐了,這不正是自己剛才發的蛋糕嘛,端出來前自己可偷吃了好幾塊。但是想著這樣也有事情做,她點點頭,輕聲道:“謝謝?!比缓竽闷鸩孀硬媪艘粔K慢慢吃著。
“奧古,不要這么害羞,亞洲姑娘可不一般,她們心里可著急呢!哈哈!”有個年輕軍官大笑著,還捏了把自己女伴的臉頰。
亞洲姑娘不一般?哪來的妖言迷惑了那么多人,真是無知!秦恬氣得要死,又不敢說話,只能對著蛋糕吸氣。
奧古斯汀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漢斯,誰跟你說亞洲姑娘不一般?”
“上回來的那個交流團里的女人不就是嗎?她們給出了太多暗示,要不是都沖著上校和你來的,我都心癢癢啊,哈哈!”
于是奧古斯汀立馬冷笑了,“怪不得,漢斯,那是日本交流團。日本只占了亞洲彈丸那么大的一個地方,他們的文化極為畸形,色情產業相當發達,估計這就是你產生誤會的原因了。”
“哦,難道你的小姑娘不是日本人?那是哪國的?啊,別告訴我是中國的!”
奧古斯汀點頭,“就是中國人?!?
“呵,這可真是……”那軍官臉上的鄙夷一覽無余,但礙著奧古斯汀的面子沒說出來,便捏了捏身邊的女郎,“親愛的安妮卡,這可是一位來自東方的你的同僚哦?!?
“你說什么呀?”女郎嬌笑。
秦恬郁悶死了,那個豬腦子,你笨就算了,還笨給所有人看,這么一問,那軍官的答案肯定不好聽。
“都是亡國者啊……”漢斯冷笑。
安妮卡的臉色唰地白了一下,然后僵硬地笑笑,順從地依著身邊的人,卻沒再說話。
宴會一時沉寂下來,但是作為以勝利者為主打的宴會,不可能為這事低落很久,不一會兒,就有一人提出了一個新話題,氣氛又熱絡起來。
秦恬氣得要死。
她真想去扇那白癡軍官一巴掌,告訴他中國和日本還在死磕呢,還一直一直死磕呢!而且會一直死磕,一直磕到勝利為止!你妹的白癡,你妹的自大狂!
她腹誹得很爽,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人在說什么。
“秦小姐,秦小姐?”
“?。颗?,抱歉,有什么事嗎?”
奧古斯汀一臉歉意,“抱歉,我只是偶然提了一下,卻沒想到他們記得那么清楚,給你帶來麻煩,我很內疚?!?
說不怨那是不可能的,秦恬鼓著包子臉,內心調節了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句,“呵呵,沒事。”
“我想只要我們在他們面前表現出他們想要看到的,他們不會多為難你,畢竟在他們眼里,你是我的人,還是一個毫無威脅的人?!?
誰是你的人?秦恬瞪大眼。
奧古斯汀無奈狀,“如果你的家風很嚴謹,我可以負責,幸好我還沒有婚約?!?
“演吧。”秦恬就算有嚴謹家風那也是在德國留學前,現在她除了衰命和晦氣外什么都沒有,于是挺起身做慷慨就義狀,“你說吧,怎么演?”
“呵,你這樣,已經擺明你是被強逼的了?!?
“……”
“別挺那么直,放松,對,然后,靠過來……”
秦恬順著他的引導一路歪過去,然后糾結地發現,不出她所料,所謂演戲,就是窩在男人懷里扮演陪酒女郎。
天,陪酒女郎!
陪酒事件過后,秦恬很長一段時間覺得沒臉見人。
她有足夠的思想覺悟來就此事對自己進行一場完美的自我安慰,但她做不到,因為她雖然不死板、不老古董,可依然很傳統,傳統到……她確信自己從沒談過一場戀愛。
她做夢也沒想到,有可能有生以來第一次跟一個成熟男子親密接觸,竟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她總覺得自己被很多波蘭人偷偷地打量,目光里滿是鄙夷。或許這些波蘭人覺得自己是個勢利的人,比如巴結德國軍官,以求獲得好的生活等,他們會認為她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叛徒、一個賣肉者。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秦恬就郁悶得直揪頭發。她已經夠安分了,如今居然落到了這個地步!
擦!都是奧古斯汀,都是他的錯!
經理覺得秦恬這樣很危險,考慮到軍官一般不留宿,便給秦恬換了個主要崗位,“恬,你就去干客房領班吧,閑時就負責采買,我發現你還是在外面安全點?!?
客房可是個八卦集中地,秦恬只在戰后兩天干過一小段時間的客房服務,那些客房服務的小姑娘每晚的嘰嘰喳喳證明了一點:每一個客房服務生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這輩子不八卦就會死星人。
一聽說秦恬是客房新領班,小姑娘們都表示很失望。因為秦恬自將波蘭語說得基本流暢后,廚房小八卦集團她就很少參加,不是自己看書,就是窩在小閣樓睡覺,明顯是個對八卦沒興趣的人。
“怎么有她這樣的女人啊?”一個小姑娘小聲抱怨著。
“我覺得這樣也好,她不多管閑事。我覺得你們的眼睛老是亂看,很危險……”另一個姑娘怯怯地說。
“哦,安妮,你總是那么膽小?!?
“我覺得那些德國軍官,雖然外表顯得溫文有禮,但是……那是因為殺人對他們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如果惹怒了他們,他們完全不介意給我們一顆槍子兒。”
“安妮,你真掃興,我們只是聊聊天。再說了,若論誰和德國軍官走得近,整個酒店有誰能比得上恬,她都跑到人家懷里去了?!?
“別這么說,恬是被迫的,亨利不是跟你們說過了整件事嗎?”
“亨利亨利,你的嘴里不是恬就是亨利,安妮,真拿你沒辦法,我睡覺去啦?!?
“我也是,今天真掃興。”
兩個姑娘拿著小點心走出廚房,正好看到新任上司秦恬站在外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不由得心一慌,結結巴巴地道:“啊,恬,你怎么在……”
秦恬推門道:“提醒你們一下,以后背后說人壞話時,首先要確定門關上了,否則就算廚房隔音再好,透過那條門縫還是會聽到的;其次,別站在門邊,找個隱蔽點的角落;最后,積點口德,上帝看著呢。”
進廚房拿了點心才發現,老實的小安妮竟然溜了出去,她不由得苦笑。
狠狠地咬了一口藍莓派,秦恬嚼著嚼著,像在嚼某人的肉。
這一晚住宿的只有二十來個客人,秦恬負責的貴賓區一個都沒有,于是她稍稍巡視了一下整個住宿區以后覺得沒什么大問題,就隨著小壯丁亨利去城東的肉廠接收貨物。
雖然肉廠會直接派人送肉過來,但是自從有一回發現肉廠竟然偷工減料后,經理便決定每次都派人去檢查,檢查以后再將肉送過來,防止出現差錯。
酒店里一直處于人手不夠的狀態,所有人都是復合型人才,只要有空就會去做別的工作,秦恬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酒店這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中,她就差掌勺了。
今天,秦恬剛上街就感受到了華沙的沉寂,圣誕過后一切再次回歸白色恐怖的氣氛,人們靜默地走著。無論波蘭人還是猶太人,全都低著頭,傴僂著腰身,腳步匆匆,遇到德國士兵便摘帽行禮。
所有德國士兵似乎都很享受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他們三三兩兩地在街上走著,昂首挺胸。
秦恬假裝沒有看到他們——她不戴帽子,女士也不需要脫帽,另外她很矮,連鞠躬都不用,所以干脆避開行禮一事。而亨利則一路干脆把帽子摘了下來,省卻了麻煩。
兩人走過平時經常路過的街區,亨利突然停了下來,疑惑地撓撓頭,“奇怪……”
“怎么了?”秦恬不是路癡,但因為是第一次去肉廠,所以不認路,只能跟著亨利。
亨利指著眼前的墻,“你看這兒原本是不是該有條路……的樣子?!?
秦恬仔細一看,這是面很新的墻,突兀地堵在對面的路上,硬是把一個十字路口堵成了丁字形——此路不通了。
“怎么回事?”亨利摸不著頭腦,“難道里面是德國人的特區?”
秦恬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應該是……猶太人的特區?!?
“什么?”亨利疑惑,帶著秦恬往右邊走,“我們繞繞看,不知道肉廠還在不在……你剛才說什么?別開玩笑了,恬,德國人怎么會為猶太人造特區?”
“一個夠幾萬人住的地方,塞進全華沙將近四十萬的猶太人,你覺得這個特區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圍起來的地方可夠幾萬人???”
秦恬噎住了,她完全沒想到亨利竟然是個心思靈敏的家伙,可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什么知道,只能干巴巴地解釋,“我有聽到類似消息,只是剛看到實物,所以才想起來?!?
“哦,懂?!焙嗬π?,“其實,和那些軍官走近點似乎沒什么不好?!?
“閉嘴。”
“據說,猶太人不能進公園,不能坐公共長椅,不能進入很多公共場所……德國人真的挺有創意?!焙嗬Z氣很怪異,“他們被《凡爾賽條約》壓迫了十年,轉過頭來就開始千方百計地壓迫自己的假想敵……你說他們會不會妄想壓迫全歐洲?”
秦恬默默地跟著他走,圍墻外行人相當少,亨利越說越興奮,“這真是一種扭曲的心理,全民族都在瘋狂地報復,要我說他們就是歐洲的……嗚!”
亨利不解地看著突然捂住他嘴巴的秦恬,眼角余光順著她的眼神往拐角瞥去,瞬間臉色蒼白。一個年輕的德國軍官帶著兩個士兵正走過來,領頭的軍官冷笑地看著亨利,用流利的波蘭語道:“是歐洲的什么,嗯?怎么不說下去?放開你的丈夫,女士,他應該為他所說的話負責?!?
軍官說話的工夫,兩個士兵慢慢地圍了上來。
秦恬感覺,她手掌下的亨利連臉都在抖動,更別說身上了。
她緩緩地放開手,同時聽到身邊的士兵拉開保險栓的聲音,那一瞬間,她真的感覺自己就快死了,嚇死的。
“說啊,歐洲的什么?害蟲?殺人犯?暴徒?來個新鮮點的詞匯,我讓你們死得痛快點。”
你們……秦恬郁悶死,真的把她也捎帶上了。
亨利直面三個德國軍人陰冷的視線,全身都在顫抖,微微抬起頭,張張嘴,“德、德國的……”
那軍官猛地掏出手槍朝亨利的小腿開了一槍,厲聲喝道:“快說!”
亨利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抱著腿打滾,升斗小民平時磕著碰著都痛得不行,現在簡直不敢想子彈穿骨是個什么滋味。秦恬感覺她快瘋了,眼看軍官竟然笑著抬起槍,槍口正對著亨利的頭。
他根本沒想聽亨利說下去,他只想他死!
秦恬的臉色蒼白得厲害。不自救,下一個就是自己,下一個就是自己!
于是她猛地撲上去,擋在亨利前面,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抽噎著大叫道:“他說、他說,德國是歐洲的斯圖卡,斯圖卡!”
軍官繼續冷笑,放下手槍,擺弄著自己的皮手套問道:“哦?他都沒說,你怎么知道?”
“他以前說過類似的話,說過好幾次,說德軍就像斯圖卡……聲勢浩大,攻勢強勁!”
“你知道斯圖卡是什么嗎,女士?!?
“他跟我說過,斯圖卡,是你們的……轟炸機,王牌轟炸機?!?
“我倒沒想到,斯圖卡名聲那么大了……”
“是,是的。”
“嗯哼?!彼馕恫幻鞯睾吡艘宦?,招招手,兩個士兵退開,走回了拐角。他自己整了整領子,表情平淡,看了看四周,然后退后了兩步,“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秦恬瞪大眼睛看著他,覺得還有陰謀。
軍官又退后兩步,見秦恬一副警惕的樣子,笑了笑,轉身便向巷子里走去。
秦恬看他的步子實在是慢,不待他走遠,就急急忙忙地扶起痛苦呻吟的亨利。他已經痛得虛脫了,身上一陣陣痙攣,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快、快起來?!鼻靥窈苡锌薜臎_動,咬牙拼命拉起亨利,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這哥們兒起碼一米八,她站直了才剛到他肩膀多一點,他的全身重量壓在她身上,她覺得自己一步都走不動。
就在秦恬好不容易站穩,想要離開時,忽然后面傳來砰的一聲槍響,亨利悶哼一聲,便整個人往下摔,連帶著將秦恬也帶到了地上。
秦恬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已被那聲槍響嚇得全身都僵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死,而亨利則是直接昏了過去。
她看看四周,沒有人倒下,可剛才的槍聲分明是沖著他們這邊的。
她慢慢往后,往巷子里看去。那個軍官竟然還站在不遠處,只見他剛剛收起槍,笑得很溫和,“我想,您應該檢查一下您丈夫的另一條腿,并且,回去好好教他在什么場合該說什么話。還有,我可不傻,我確信我喜歡你的說辭,但我更確信我不會喜歡他。”
他果然還是沒有放過亨利!
秦恬已經冰涼的心瞬時碎了,兩條腿都被子彈穿透,亨利這一輩子豈不是毀了?
她難受得無暇去理會那個軍官,她只知道那個軍官一直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看他手下的螻蟻怎么卑微地生存。她抽抽鼻子,已經完全沒有了想哭的感覺,咬著牙,把亨利的姿勢擺好,蹲在他前面,試圖背起他。
亨利此時完全失去了意識,秦恬好不容易把他的雙手搭在肩上,剛要去拉他的雙腿,他的手就滑落了下來。秦恬反復試了好幾次,累得想癱倒,卻依然沒有成功背起他。
她幾乎可以肯定,以現在自己這情況,就算背起了亨利,也無法背著這個精壯小伙走出十步。
旁邊傳來一陣陣不懷好意的笑聲,是聞槍聲而來的幾個德國士兵站在巷子口圍觀。一個士兵用德語叫道:“小妞,要不要我幫你一把?如果你的情人成了尸體,你就不用背著他啦,哈哈!”
“我覺得把他的腿全切斷更好,這樣只需要背著半個身體?!?
“你可真壞,哈哈!”
秦恬一聲不吭,她知道現在自己得想辦法。
半晌過后,她脫下自己的小皮鞋,在一片口哨聲中,探手脫下了長及大腿的絲襪,用絲襪把亨利的雙手綁了起來,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她便順利地勾起了他的雙腿,這時她摸到一手的黏滑,還帶著溫熱,是漫延開的血……
秦恬努力逼迫自己不要探頭去看,咬牙起身,試圖站起來……不到一會兒,她跌坐在地上。
哄笑聲大起,她跌倒的樣子太狼狽,旁邊的士兵笑得前俯后仰。
她遠遠地看到,一兩個要走這條路的人遠遠看到這場景,忙不迭地避開了。
秦恬絕望得一腦子空白,只知道不斷地嘗試,幾次下來力氣早已用盡,便喚著亨利的名字,“亨利,醒醒!醒醒,快起來!”
“女士,再磨下去,你的丈夫就會失血而死了?!蹦擒姽贈]有再笑,只是閑閑地提醒。
“他不是我的丈夫,也不是我的情人?!鼻靥窭淅涞鼗卮?,到了這種地步,即使腦子里沒有置生死于度外的想法,本能上卻已經有了這種覺悟。她依然怕死,但她沒法強求了。
“哦,是嗎?”他沒再說話,又看了一會兒,見秦恬毫無進展,懶洋洋地進了巷子。
其他士兵也嘻嘻哈哈地走了,時不時朝秦恬指指點點。
秦恬呆坐了一會兒,她很想跑到別的地方去尋求幫助,借個板車也好,但是一到巷子里就看到了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成群的德國兵。她不敢輕舉妄動,怕亨利半死不活的一人躺在這兒,哪個士兵路過時,一時順手就可能把他殺了。
別無選擇之下,她決定賭一把。她把亨利拖到墻邊靠著,脫下大衣罩在他身上,然后,她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遠處跑去。她剛才路過那兒,看到轉彎處有幾個小小的攤位,那里應該會有板車。
跑了兩步,她看到有一個肉攤邊停著一輛板車,那個肉店老板滿臉橫肉,膀大腰圓,看起來很兇悍。秦恬一直對這類大叔有些懼怕,可此時沒了辦法,只能上前說明來意。
誰知這個老板二話不說,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刀,抬起板車就隨著秦恬走。秦恬千恩萬謝,領著大叔一路跑,剛轉彎就見亨利前面站著一個人。
又是那個德國軍官,他再一次把槍口對準了亨利的頭顱!
“不,住手!”秦恬遠遠地尖叫起來。她快瘋了,有完沒完,那貨心理變態嗎?為什么就不放過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人?
軍官一頓,放下槍,看向這邊。秦恬連忙帶著一聲都不敢出的大叔跑過去,走近才發現軍官的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原來你回來了?!?
“我必須回來!”如果勇氣值再高點,秦恬肯定自己會一巴掌扇過去。
“我想,與其他在這兒慢慢地死,不如讓我給他個痛快?!?
“謝謝!”她二話不說,不再看那軍官,和大叔一起把亨利抬上板車,飛一樣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