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疑念叢生，一邊驚詫地自言自語，一邊走到餐桌對面，隔著餐桌面向雪莉俯下身子：“雪莉，你說的這些，我一點都沒有想到。你太聰明了，真的是太聰明了。請你告訴我，你可以幫我把房子租出去嗎？”問話時，他的兩個食指不停地在餐桌上敲著，一顆心懸得老高。他覺得雪莉的建議太好了，好到他不敢相信是真的，除非雪莉同意幫他租房子，這個建議也許就是一個美妙的假想。

“我不做房屋出租，我只做房屋買賣。不過，你情況特殊，所以，這次，我可以幫你。”雪莉痛痛快快地答應了。

“你怎么收費？”陳先生的心再一次懸了起來。面對絕境時，他可以破罐子破摔，面對希望時，他什么都得掂量個清清楚楚。

“我本人不收你費用，但是，我所在公司老板提成的部分，和對方經紀人的傭金，你應該付。如果總費用是一個月房租的

80%，租金是2,600美元，對方經紀人的傭金是1,040美元。扣掉我的傭金，我老板的費用是208美元。” 雪莉計算后答道。

“真的？”陳先生大喜過望。

“那，那，那我該做些什么？”陳先生高興得話都說不溜了。

“明天下午三點，我在樣板屋有一個預約。我會在兩點鐘到你家里，屆時需要你在代理合同上簽字。”

“沒問題。”陳先生爽快地答道，他這時看上去已經高興得有些神采飛揚了。

“房屋上市前，首先，你需要先做一些案頭工作。你需要填寫一份十幾頁的表格，介紹房屋的詳細情況，包括每一個房間的面積。其次，你要把房間盡量收拾干凈漂亮，收拾好了后我會來拍照片 。然后，我會根據你提供的房屋基本情況，把資料輸入MLS（經紀人共享的網站），這樣，房屋就上市了。如果有人申請，我需要查申請人的信用情況，如果信用檢查合格，就可以簽租房合約。”

“聽起來滿復雜的。文的武的都有活要干。就這么直接上市不行嗎？”陳先生撓著被蚊子咬了的手臂問道。

“你就是美國總統，也得這么按照程序走。”雪莉笑道。

第二天下午，雪莉按時抵達陳先生的家。一見面，雪莉就覺得陳先生的心情好了很多,至少說話時臉上有笑容了。

當她拿出合同時，陳先生連看也不看就想簽字。雪莉提醒他要認真看一下再簽字。陳先生說：“雪莉，甭逗了，十幾頁的合同，太長了，我最怕讀這些律師起草的文件了，越琢磨越頭大。我知道你不會騙我。”

“你需要了解合同的內容。你還是要讀一下。”雪莉堅持著。

“我相信你。你明明有機會幫我賣房子，可以輕輕快快地賺上8,000美元的傭金，你放棄了，偏要免費幫我把房子租出去。我琢磨著這件事說出去都沒有人信。你所做的，真的是讓人難以置信。雪莉，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

“讀一遍。”雪莉再一次要求。她不想回答陳先生的問題，因為陳先生的問題和說話的語氣都讓她感到很無聊。她幫助人是出于本性，但是不想任人點評，特別是不在一個界面上的人說的話。陳先生讓她感到有些俗不可耐。雪莉可以把陳先生從絕路拉回來，但是，只能對他敬而遠之。

陳先生無奈，只好大致讀了一遍。簽好了字后，他環顧了一下周圍，問道：“雪莉，我這些家具都是新買好的。公寓里肯定放不下。如果我帶著家具一起出租，房租會不會高一些？比如，能不能租到3,000美金？”

“陳先生，恐怕不能。因為在這個租金價格段的客戶，可能會有自己的家具。還有，你的家具不配套。”雪莉不好意思講，這個價格段的房客，是不會接受這樣沒有品味的家具的。

“那，我的家具怎么辦？”陳先生開始抓耳撓腮。

“把最喜歡的帶到公寓。其它的賣掉。”

“賣掉？舍不得，我還真的舍不得賣掉。哎，有了，我有了一個好主意了。或者，我可以租一個小倉庫，把家具放進去。” 陳先生說話時，眼睛興奮得發亮。

“可以，但是，租金也許比你買這些家具還要貴。”

“雪莉，那，我就還是賣掉吧。再怎么著也不能虧本啊。”陳先生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雪莉笑了。這個陳先生，談到賣房子時虧幾萬美元瀟灑到不在乎，賣掉幾個舊家具反倒糾結起來了。換成米蘭達等其他客戶，雪莉可能會開開玩笑，不過，跟陳先生在一起，她覺得雙方幽默不到一塊去。語不投機半句多，雪莉只想把聚焦點完全放在工作上。

“陳先生，拍照片前，我需要你把幾個關鍵區間騰空。”

“哪幾個區間？”陳先生問道。

“客廳，餐廳。”

“那，我得把家具放到哪里去？”

“車庫。”

“太麻煩了。就這樣拍，不行嗎？我可以把地毯吸干凈。”

“這些家具不夠美觀。我擔心照片效果不好，會影響出租。”

“那，還需要我做什么？”

雪莉看了看那些花花綠綠的窗簾，它們不是像普通美國人家那樣打折的垂掛在窗前，而是像染坊曬布料一樣拉得平直，尺寸量得非常精準，勉強遮住窗戶，而且花色很土氣。雪莉一個個地指點著陳先生的那些窗簾，像機關槍掃射一樣橫掃一片：“拍照前，請把這些窗簾全部拿掉，有百葉窗就足夠了。餐廳，客廳全部騰空后，廚房的鍋碗瓢盆全都不要放在外面。主臥房衛生間的毛巾牙具全部收起來。墻上掛著的私人照片全部摘下來。”

“好大的工作量啊。衛生間的毛巾還挺新的，也要收起來嗎？”陳先生打怵地不停搖頭。

“是的。”雪莉沒有告訴他，拿掉的原因是衛生間的毛巾不僅跟地面的顏色不協調，而且看上去有些沒有洗出顏色。

“陳先生，這些工作都是最基本的。如果賣房子，工作量會更大。幸苦你了，我現在該去見客戶了。再見。” 雪莉拿著簽好的代理出租合同準備離開了。

“ 就這么拍照，不挪東西不行嗎？太麻煩了。”陳先生送雪莉出門時，憂心忡忡地問。

“不行。如果想租個好價錢，就別怕麻煩。還有，臟房子只能招徠更臟的房客。”

雪莉沒有對陳先生講，她免費為他租房子，會給自己找多少麻煩，因為她不希望給脆弱的陳先生再添加任何心理壓力。但是，雪莉清楚地知道，她攬下的是一個讓她頭疼的活計，最討厭的是她將會進入一個怪圈，和一些不喜歡的人打交道。

租房子的文檔工作跟賣房子是一樣的，上市后工作量卻比賣房子還要多，因為要做很多無用功。 就是拿傭金，也只有幾百美金，聰明能干的經紀人通常是不會涉足租房這個市場的。因此，雪莉多半會和那些沒有太多生意做的笨經紀人打交道，費心、費力、費時間，凡事都要事半功倍，平衡不好還會影響到其它的生意。雪莉心知肚明自己所要面對的是一堆麻煩，但是，她只能這樣做，而且必須認真做好。 因為她做的決定不是出于一時沖動，而是出于她的本性，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陳先生走死棋，盡管她不喜歡和陳先生打交道。

走向樣板屋時，雪莉微微地笑了。陳先生的言談舉止，讓雪莉聯想到滑稽的約翰。都是遇事就跳，沾火就著，一遇風吹草動就拎不清輕重緩急的主。不同的是，約翰要天真可愛得多，內心也更陽光一些。

當雪莉準時趕到樣板屋時，她的客戶已經提前到了，三個男孩子規規矩矩地站在父母的身邊，瑞克正在拿出樣板屋里的點心招待三個男孩子。雪莉和他們打過招呼后，請瑞克先去忙他的工作，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樓的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讓這一家人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自由的交談。在這樣的時刻，她有意識地避免和瑞克過多的交流，她不希望讓客戶分心。

在和美國中產家庭打交道的過程中，她意識到很多美國人對孩子非常尊重但是并不驕縱。她知道，出于尊重，今天，如果孩子們不喜歡這個房子，父母親是不會簽約的。

三個孩子最小的剛剛上小學，最大的已經讀高中了。根據孩子們的年齡差，還有容貌上明顯的差異，雪莉判斷這有可能是一個重新組合的家庭。三個孩子都是那么有禮貌，規規矩矩地跟在父母親的身后，一個一個房間認真的看著。最溫馨的一幕發生在樓梯上，當小弟弟一腳踩空時，大哥哥機敏地用雙手扶住小弟弟的腰，托舉一下，然后輕輕地松開。兄弟兩人相視一笑，便又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爬樓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雪莉聽到樓上在開家庭會議了。他們在討論著什么，不時地可以聽到輕微的笑聲。

過了一會兒，一家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雪莉迎了上去：“孩子們喜歡嗎？”

“他們很喜歡。他們剛剛已經分配好了各自的房間。”

一家人一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孩子們非常自覺地把和雪莉對面位置的那個長沙發留給了父母。小弟弟坐在大哥哥沙發的扶手上，從書包里掏出了一本書，靠在哥哥身上讀了起來。

母親笑著說道：“雪莉，猜猜看，誰選了最小的房間？”

“是最小的弟弟嗎？”雪莉問。

“是大哥哥。大哥哥說，他很快就要去大學讀書了，只有假期才回來，所以選了最小的房間。二哥哥說了，弟弟最小，在家里的時間最多，小學生要做很多手工，所以，把最大的采光最好的房間讓給小弟弟。還有，那個大房間距離樓梯口最遠，小弟弟不會高興時瘋跑摔到樓下去。”

“您的三個兒子都很懂事。”

“他們都很優秀。”媽媽驕傲地夸獎著，坐在母親身邊的父親，不停地點頭贊許著。不用說，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雪莉，謝謝你幫我們推薦了這棟房子，也謝謝你給了我們一個可以和孩子們一起討論的機會。現在，我們可以去簽合同了。”那位父親欣慰地說著，首先站了起來，把手伸向妻子。

當雪莉和兩位客戶一起走向建商的樣板屋時，那三個孩子留在客廳里，開始寫作業了。整個簽合同的過程中，孩子們都很安靜。

簽完合同，從G 建商那里離開時，已經是傍晚了。那位母親在和雪莉擁抱告別時，悄悄地說道：“兩個大孩子不是我生的，但是他們都很照顧小弟弟。”她的話，證實了雪莉的猜測。雪莉也輕聲回答道：“我相信，首先，你是一個好母親。” 那位母親松開了雪莉，動情地凝視著雪莉，鄭重其事地說道：“謝謝你，雪莉。你不僅聰明能干，還善解人意。”

淺淡的夜色下，雪莉和客戶一家人道了別。

啟動汽車時，雪莉想到了明天的日程安排。明天，輪到雪莉去救濟中心做志愿者，想到她需要采購的食品和飲料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她便抄近路，開到了SAM'S-CLUB, 趕在關門前，買了很多礦泉水，還有杏仁和核桃仁，準備明天送給救濟中心。

和安琪不一樣，雪莉給孩子們買的都是健康食品，她的標準是健康第一，味道第二，長相不用考慮。看著裝在后備箱里面的貨物，雪莉笑了。她知道，明天見面后，安琪又會笑她是會過日子的好廚娘，連約翰都要被比下去了。

想到安琪淘氣時可愛的神態，雪莉悄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