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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明鏡,利劍,堅盾(卷一)——(六)

“狐貍”吉斯卡爾德站在布爾薩東南角的指揮哨所窗臺上,望著黃昏之時凄涼之景,遠方的棉花山脈被蒙上一層枯敗的黃。與來回奔波傳遞指示的傳令員和面色凝重的將軍與士兵形成對比,在一刻之前被烏爾班委任為東部與南部城墻參謀長的“狐貍”臉上的笑意只有不識趣途徑此處的飛鳥才會注意到。

他望著不斷逼近的攻城巨物從棉花山脈中推出,烏烏泱泱的兵卒正在從山谷之間像流水一般在空蕩蕩的布爾薩城外鋪開。堅壁清野的戰術已經達到了效果,延緩了叛軍推進的時間,現在已經是退無可退之機。

一旁的守城士兵舉著用于近身肉搏與推倒攻城梯的長戟,面色緊張地望向“狐貍”等待指示。其它的很多人,石塔里的將軍和舉著火把巡邏的衛兵都不知道面對如此大軍除了勇氣還有什么可以相拼。

每個戰士都十分思維敏捷,精通戰斗的技巧來擊敗敵人和保全自己,但是又是無比愚鈍之物,只能接受和執行命令,無法帶有半點自己的思考,如同身上的鑲釘甲一般笨重難以變通。而這也是一切得以進行和戰爭勝利所必要的工作。

叛軍選擇了就地在被砍伐殆盡的寬廣平地上扎營,從“狐貍”所在的位置甚至能夠看見他們的一舉一動:

脫產奴隸正在磨刀,多數是抓到的流民或者發配而來的罪犯,身無一物只穿著破爛布衣和分發到一把彎刀的他們將會在戰陣推進之前先行發起死亡沖鋒,吸引火力的同時將攻城梯和待組裝的小型攻城器械丟在他們倒下的地方,同時他們的尸體會用來填平壕溝,而沖鋒之后直到戰爭結束能幸存下來的奴隸能夠以此作為軍功,帶著這樣的身份回到奴隸聯邦找到工作。

卸下馱馬身上的裝備后所有的士兵都開始搭建起臨時的營地,帳篷一頂頂地像是蘑菇般生長在這片大平原上,在火炬的照明之中他們進行著戰前最后的操練,洪亮的聲音能夠傳到布爾薩這邊,就是要以此作為威懾。為了凸顯出人數優勢的壓制力他們甚至在夜幕降臨時分直接走出營地,在城外的溪邊沐浴飲馬,沿著連綿不絕,從岸邊直接延續到營地里,將火炬立在東南部的平原上。

奴隸騎兵和山地輕騎一隊隊不間斷地沖出營地,開始圍著布爾薩城進行巡視和掠奪,嘴里發出咒罵與譏諷挑釁之語?!昂偂眰髁钭屗泄笫止澕s箭矢,只是進行威懾性質的亂擊驅趕他們遠離城墻,雖然有的將軍不太服氣而進行直接打擊,城墻上射出的箭矢與騎兵向著城墻拋出的標槍交織在一起,“狐貍”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在意。

攻城工程師正在營地外圍用從棉花山脈上伐得的木料以及從安塔提卡運送來的浸制繩索和皮筋組裝攻城弩和小型投石機,根據預先得到的地圖指揮奴隸士兵挖掘地道準備從下方破壞城墻甚至直接突入城內,同時不斷地在巨型攻城塔上涂抹油料保證不會卡死,潤滑油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已經完全浸在了他們身上。

“別去管那些平民,他們只要不會跑就沒什么事,不過留心一點那些貴族,從他們那邊出來的每一個人都不要放過?!?

“狐貍”觀察完叛軍的動向后并沒有立刻以此發布指令,就像臨危不亂的老將那般言談自如,唯一的指令就是在西南部的方向上派出輕騎兵巡邏,阻礙叛軍與布爾薩城外駐扎的地方勢力軍隊聯系的同時監視這些貴族的動向,順便也保護自己在城外的田產不被掠奪。

“別著急,他們不會今晚進攻,沒有傻子會這樣做。如果奴隸兵沖上來送死就倒沸油下去就行?!?

“狐貍”想著很隨意地就下了第二個對策指示,傳令兵領命后向著南側與東側的城墻上跑去傳令。他拍拍一旁面對十萬大軍而緊張兮兮的持戟衛士以示安撫,笑著回到石塔內準備迎接烏爾班的到來。石塔里還坐著沒有分配到命令的將軍,不管從老到少都是一副情緒激動的模樣,手中握著的長劍與長槍被擦的由粗糙到光亮再到粗糙,忍耐不住戰意之下只能如此。

“請讓我帶著一百名騎兵前去突襲營地,我會保證斬下他們的軍旗?!?

一位老將抱著頭盔起身請命。

“他們就是這樣吸引我們出戰,才會把營地建在離城墻這么近卻又射不到的地方,這樣做只會中他們的下懷。城外的騎兵也不是挑釁完就回去的?!?

“這樣太憋屈了。”

一位年輕的異教騎士同樣年輕熱血,但是“狐貍”可不會讓任何人在戰前就遭受損失。

“不不不,多活一個人就能在城墻上多擋住十個人,要知道我們是人少的一方就不會想著去同歸于盡。您的一腔熱血并不會換來戰爭的勝利,如果你們對我的能力有信心的話就先享受這個暫且寧靜的夜晚吧。”

這番話讓大部分人都冷靜了下來,伸手去摸酒杯喝下最后一口臨別酒后倒頭就睡。但是那名盔甲華麗的北方來的騎士似乎并不領情,直接拿起騎槍和長劍就起身離開。“狐貍”也并不為難,讓傳令兵為他打開只有自己知道的暗門放他和他的馬出城去送命,甚至讓士兵在城墻上注視其被投刀打下馬后亂刀砍成肉泥引以為戒。

烏爾班的到來比預想的時間要晚許多,夜幕已然降臨,昏黑一片看不到邊,就連星辰都因為這場戰爭變得暗淡,“狐貍”和烏爾班都希望占卜師最好不要借此發揮蠱惑人心。一見到烏爾班和巴爾塔奧盧步伐匆匆走進中庭,“狐貍”就知道他并不會停留太久,那邊的事情遠比這邊要嚴重,便從簡匯報,隱去一些不必告知的細節。

“今晚無事,明日早上必然會攻城,所以我已經讓將士們集體休息了。物資準備齊全,如果北部戰事緊急的話我可以調過去一些。”

“不必,只是發生了小規模的沖突,也許兩邊已經約定好明日一齊進攻,那時的壓力會比任何時候都大。”

“狐貍”感知到烏爾班此言便是想讓自己提出一些有價值的建數,但是此等危急到難以再從從長計議的角度去籌劃,現在的情況是布爾薩陷入南北夾擊之中,失去與馬默拉江以北和棉花山脈以東的絕大部分聯系,堅壁清野后農村區域也沉寂殆盡,唯獨剩下一座孤城。不過“狐貍”只是稍微苦笑一下來假裝與烏爾班共情。

“可以讓城里的占卜一齊向先知和諸神祈求拯救?!?

“……”

這番回答必然不可能讓烏爾班這位異教徒滿意,更讓不信巫蠱之術的他蒙羞。但是“狐貍”臉上始終保持的那種仿佛已經預料到了所有事情而漠不關己的表情,讓烏爾班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要以另一副姿態去對待這位吉斯卡爾德家族的人。缺少統治根基駕馭本地其它家族的烏爾班只能求助于這位很少表面立場深藏不漏的少爺。

“那就請打開國庫,以小皇帝的名義分發眾人激勵軍心,待到守城之時便能以一敵百,誓死效命?!?

“……”

尚且不論這一說法是否能達到如此效果,只說到國庫這一點,烏爾班和眾人談判之時便已將國庫中的支出用于收買那些支持小皇帝繼位之外的地方勢力,讓他們不會立刻加入敵人的陣營,同時用于慰勞西海岸沙漠士兵以及從海上的格諾瓦商人雇傭民間傭兵團也已經耗盡了國庫資源。這一點烏爾班在談判之時也已經和“狐貍”提及過,這番話語也只是“狐貍”裝傻的表示。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滿打滿算我們就只能依托城墻血戰到底,為維利安家族和自己博一個身后美名吧?!?

說這番話時“狐貍”并不像那些決死之士那般流露出堅毅凄愴,在場的衛士聽到這話也沮喪了下來。見到“狐貍”如此語氣烏爾班知道必有蹊蹺,隨后馬上跟著他走進指揮哨塔內。里面現在空有點亮的火,桌面上擺著作戰時籌劃的地圖,“狐貍”坐在屬于他的參謀長位置上翹起腿來閉目養神。

“你一定有辦法。”

“是啊?!?

“難道你和他們已經談妥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拒絕交出收取地方田租以及過路關稅等權力,也和背后扶植那些人的商業共和國表示了這些要求。光是戰后分享戰利品和授予地產爵位的條件可召喚不出他們以死相拼的決心??傄绕綍r付出點什么吧。”

話題到此烏爾班只能感覺到一陣唏噓,若是許諾如此,短期之內自然能夠收獲極大幫助,但是長期來看,只會讓地方勢力變得無比強大,布爾薩城的稅負壓力也會與日俱增,直到某天政令不出皇城,在西部海岸與馬默拉江北,棉花山脈東南方向上的舊勢力會圖謀東山再起,下一次謀權篡位將又是一輪循環結束與開始。

他懂得明辨局勢,知道長期眼光無法拯救困頓的當下,只是有一點讓他疑慮難前。烏爾班想要得到“狐貍”,這個在布爾薩城有著巨大影響力的人的保證。

“如果我代替皇帝將這些權力交出去,這場戰爭一定能夠勝利?小維利安他能夠成為唯一合法的皇帝?”

“當然,他一直都是合法的皇帝,而您,我不是?!?

“狐貍”以手指向彼此,烏爾班害怕地左顧右盼確認四下無人。

“我想要你保證,不然說的這一切只是一廂情愿的幻想。”

“當然,絕對的保證,今晚我就會派出夜行人將您的意見傳遞到每一個據險觀望的營地手里。”

“狐貍”扯過羊皮地圖,端著油燈照亮畫的十分詳細的布爾薩城及其周圍一片。通過“狐貍”與各方勢力的秘密聯系,在地圖上已經標識了各方勢力的存在,甚至包括烏爾班處置的西側與北側城墻。

“不只是西部艾翁亞海和馬默拉江畔的那些地主,還有兩邊的敵人軍中那些渴望從布爾薩城手上拿到什么的人,在某個時間他們就會為您所用,從側面和內部消解這一切麻煩事。他們數量不算多,但是人數從來不是戰爭勝利的關鍵,只需要讓他們在正確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方做正確的事情,再多的敵人也會作鳥獸散?!?

“狐貍”的演說震撼了,面前這個有著絕對把握的年輕少爺攥起拳頭放在地圖上的樣子實屬難得一見,文韜武略相具備的人烏爾班只在布爾薩見過他一個。所以他選擇相信這個和自己大部分利益相符的人。

“這一切不會是免費的,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和他們一樣,差不多的權力就行,我還是不希望我的家族過于耀眼。您亦須對此留心?!?

在奴隸騎兵的驅趕下流民與奴隸組成的混亂陣容高呼著雜亂的口號喚醒清晨,奮不顧身地沖向布爾薩城下,在箭雨和沸油的招呼下倒地成尸鋪滿了抽干的護城河和周邊的平原,攻城戰一觸即發。

在日出之前就清醒過來的布爾薩守軍已經填滿了城墻任何一處過路,就連民兵都要登上城樓湊數。城中加上周邊駐扎軍營,以及西海岸沙漠來的一千五百人,能夠聚集起的守軍八千有余,烏爾班和巴爾塔奧盧那邊分走了五千人,“狐貍”這邊的形勢甚至要求每個守軍不止以一當十。

每名軍官都高舉長劍大聲呼喊激勵士氣,身先士卒頂在最前排持盾抵擋高拋箭矢的盾牌后,但在投石機面前這些都會化作齏粉,可是為了讓城墻上顯得擁擠來營造守備充足的場面來穩定軍心和動搖敵人也不得不如此不惜眾人性命。

從抵在城垛上的盾墻中露出的射擊孔藏著眾多的弓弩手,他們瞄準那些地位較高裝備精良的奴隸騎兵進行狙擊,浪費有限的箭矢在不值一文的填線步卒上是“狐貍”不想見到的。

高處哨塔上的投石車與守城弩炮齊發,目標直指緩緩向前來的攻城塔及周圍的兵卒,奴隸苦力正冒著被砸成肉醬的危險填埋著守軍挖出阻礙攻城器械推進的陷輪坑。他們頭頂空中突然如同群鴉飛過,分散開來的石塊重重地砸在迎著前進的攻城塔上,擋板瞬間被砸穿三層,木屑飛濺,又有三支弩箭在耳邊劃出“咻”的一道聲音,兩發弩箭直接釘穿了兩名掩護苦力推動攻城塔的持盾士兵身體釘在地上,一發正中左前輪將圓形的輪轂直接削去一大截。

突然的失衡讓攻城塔上的弓箭手不少都摔落下來當場喪命,沒人顧得上這些,工程師立刻拿余料上來和戰場上的所有人一樣冒著巨大危險修理木輪。攻城方的叛軍士兵沒有得到指令,即使攻城器械停擺也不許停下腳步,組成的方陣繞過攻城塔繼續朝著城墻下推進,那些送死的步卒攜帶的攻城器械會派上用場。

每個人的頭頂都盤旋著烏鴉與禿鷲,誰都不希望空中不斷掠過的陰影什么時候會落在自己的頭上。一架架攻城梯從被填平的護城河上向上搭在城墻邊緣,先登死士鼓噪舉盾沖鋒,守城的士兵也在短兵相接的緊身搏斗中幾個一齊用力將沉重的攻城梯連帶上面的士兵推倒下去,不惜冒著被箭矢命中和被砍斷手腕的危險,從戰斗開始到結束。

最大的飛鳥降臨布爾薩城,遠處的下掛載重投石機在長時間儲能蓄力后在同一時刻發射,一瞬之間城墻上慘叫連連,被撞碎的城垛和濺起的碎石裹挾著一個區域里的守城士兵向后倒去,一些直接翻下十數米高的城墻墜落身亡。一些巨石也越過城墻直接飛入城內砸塌房頂和屋棚,正在兵營中等待突襲命令的駱駝騎兵和輕騎兵立刻拉緊栓繩吁騎。

各路傳令員從各處到指揮哨所來回傳令協調運送物資,而只身一人坐在火爐前,從射擊孔中能看見戰局形勢的“狐貍”并不會為一旁被砸的變形,下一發就會直接撞碎破墻飛入室內的毀滅場景擔憂,他正在一點點過目昨晚與各個勢力交流得到的書信,隨后丟進火中燒成灰燼。

從傳令官的口中得到的消息并沒有太出乎意料,傷亡比預想中較大,但是也讓對方的攻城進度遲遲不進,所有人都在置之死地而欲后生。到了不久后午餐時間他們就會有所動作,他們現在正在各自營寨中按兵不動,讓叛軍的大部分計劃都落了空。稍后自己就會將辨別敵我的方式通過傳令官告知仍在戰斗的每一個人,這邊的大局便可平定。

那現在讓他在意和思慮的就是烏爾班那邊了,雖然那邊由科斯坦堡發起攻城也同步開始,比這邊要激烈更多危險更大,但是重點不是在現在一時,而是長遠之計,可有一世。

烏爾班的態度仍然沒有達到的預想,需要一些略顯強硬的措施。在權力的問題上他和自己中的一個要更加稚嫩,希望自己不是那個。狐貍如此想著,起身離開幾秒后被巨石破墻砸中撞成碎片的桌前。

在士兵數量不足的當口還有這樣是否……

烏爾班站在一旁默默不語,他此時和在場的不少人有著相同的想法,但是都只是注視著目光的焦點下,大將軍巴爾塔奧盧親自對一名散播消極言論的逃兵行刑的過程。

面色凌厲的獨眼將軍在周圍所有的士兵注視下從鐵爐中取出尖端幾乎要被熔化的炙熱長矛,走到被反向束縛趴在刑臺上的臨刑逃兵面前,托起他的下巴檢視他的面貌。逃兵全身能活動的關節都被粗繩捆綁固定,雙眼哭得通紅眼淚已經流干,但是這不足以打動這位披荊斬棘戰功無數的老將軍。

巴爾塔奧盧提著正在滴著鐵水的長矛繞至逃兵側面,以兇狠的目光掃視周圍,在場的人莫不戰栗。隨后他不帶遲鈍地舉起手臂,矛尖重重地向下方刺去,貫穿脊椎直直刺入心臟,在老將軍的使力下直至沒入身體中,順著矛柄噴涌而出的不知是發著黃光的鮮血還是鐵水。

逃兵的手腳在劇烈的抽搐,失禁而出的液體從身體下流了出來。在這一瞬間巴爾塔奧盧立刻掏出斬骨刀將正在掙扎的逃兵一刀斬首,在如同痙攣上下猛烈跳到一下后逃兵的尸體靜止了活動耷拉在刑臺上,長矛下冷卻凝固后的黑色鐵水止住了心臟部位的創口不再噴涌出鮮血。

“此城若失,眾皆無往!退無可退,更應奮死一戰!御敵斬將,自有萬盛獎賞!臨陣退逃,便有此亡!”

巴爾塔奧盧抬頭向周圍城上城下的士兵發出慷慨激蕩的演講,提振軍心,在場的士兵無不高呼吶喊。就在這時一發巨石砸中了一座哨塔,飛散的石片傷及數人,羅姆帝國在西部與北部的攻城戰也在清晨十分打響。

“全軍就位!守衛城墻!”

巴爾塔奧盧高舉斬骨刀發出戰斗準備,一旁的隨行軍官立刻抽刀趕往登墻梯方向實地督戰,而自己在隨后立刻趕往城門前的大道上準備率軍突擊。在經過烏爾班的身旁時這名老將軍以目示意,目光不改兇狠之勢。他只是以君臣之事奉命出擊,而同樣在他眼中的這個身穿全幅甲胄的烏爾班也只是一個缺少武力,做不到上陣殺敵的文人懦夫。

“您需要躲到地下堡壘去,這里哪都不安全。”

“我會注意的?!?

烏爾班對這名勇武冠絕的老將軍保持著最大的敬意,在最后望了一眼已經殺作一團的城墻上后立刻領著先帝留下的謀士團體回到了地下總參謀部中繼續謀劃。

相比起外面的動蕩不安,略顯寒冷地下室內顯得安靜到無以復加,甚至讓烏爾班感覺到幽閉之感,每個人的翻書聲與腳步聲都會被回音放大在每個人耳邊回響,因此說話的方式都是通過傳令員輕輕耳語的方式進行。

現在眾人的焦點都集中在了烏爾班面前桌上的這沓信件上,可是除了坐在桌前的烏爾班,其他人的目光都刻意地避開來,坐在門前各自的長座上捋著小胡子閉目沉思,等待烏爾班對此做下決定。這些信件來自那些態度十分不堅定的地方勢力,似乎“狐貍”已經完成了與他們的通信,現在這些內容又被復述傳遞到自己這邊。

他已經閱覽過這些措辭相近的信件,這些地方勢力十分樂意在戰場上倒戈內外呼應,而這份保障已經由“狐貍”代為提出。也就是說,自己只是收到了這樣的消息通知,沒有機會去改變他們的目的而且也改變不了什么。

烏爾班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任何支援請求,但是在這一條件下,他們沒有一個在信件中提出任何要求,氣氛和睦到仿佛這些都是因為共同舉義而做的。他想要和他們中的一些代表進行利益關系確認,也想找到“狐貍”問問他所設計的計劃為何。

“我們有能力在他們發起動亂之前摧毀羅姆的攻勢嗎?”

這番話語讓在場的謀士睜開了眼,各自交頭接耳這和細聲討論起來。大部分人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自然會有利益關聯者站在自己的方面考慮做出提議。

“我們的士兵守城有余,逆勢攻擊數倍的敵軍缺少必要的武器裝備。”

“大將軍的突襲攻勢是目前所能攢出最銳利的鋒矢,且看效果如何再做定量?!?

“科斯坦堡已經傾盡全力,掏空家底極限全力出擊,便是表明其破釜沉舟之心,恐怕難以撼動?!?

“不可,以寡擊眾,若敗退必將全失?!?

“私以為可在正午時分配合外部軍士行動,暫且推遲大將軍出擊時機?!?

這些提議都傾向于保守自固,等待戰機進行里應外合,并不太符合烏爾班的出發點。但是他也明白現在布爾薩城內狀態也難由得再做多余部署和主動出擊,而謀士的話語中透露出的樂觀之意至少緩和了他的焦慮,擁有超出城內數倍的地方勢力的協助此戰必勝,烏爾班憂慮的只是戰勝后帶來顯而易見的麻煩事。

巴爾塔奧盧內心感到不安,這顆隱藏在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穿上,第二匹馬能夠承載的灰鐵具裝甲下的那顆戰斗之心在瘋狂跳動。

這是他數不清的第多少次親自率軍出征,盡管家里的后代們尚有心懇求他不必如此,但是一旦賦閑回到自己的宅地和子孫享受天倫之樂,回避隨自己出征而陣亡的幾名愛子之痛,可是那種渴望戰斗的心境就會在戰場上呼喚他,讓他坐立難安,無以安寢。嗜血的中年已經離他老去,可這種難以忍耐的感覺通過練武打獵也無法排解,于是這位前海軍統帥,現布爾薩城的大將軍再次拿起了斬骨刀遙望烽煙四起的城門口,只等時機至縱馬沖出城去突圍求援。

街上的一列騎兵隊伍正在做最后的準備,來自城內的士兵的家人正在其子嗣的馬邊奉酒饋肉為他們送行。巴爾塔奧盧原本想呵斥他們不許哭泣,但是還是忍住了這般沖動。被人們稱贊勇冠三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他現在也需要羽翼的加持,在這個大廈將傾的時刻準備慷慨赴死。

“今日之戰,雖死不退!我,敬諸位!”

“謝將軍!”

巴爾塔奧盧雙手捧起盛有烈酒的陶碗面向身后的所有士兵,他們也高舉面對,隨后眾人一飲而盡,猛一甩手將陶碗摔在地上砸個粉碎,這是為所有人準備的壯行酒。正在哭泣的士兵也不再哭泣,微醺泛紅的臉上重新展現出堅毅面容。

“時間到了,將軍。”

副官騎馬上前來提醒他,于是整個隊列開始重新排列整齊,如同鋒矢一般沿著大道指向城門,只等按照計劃時間守城兵卒開啟城門揮刀沖鋒。

“且慢!”

一名騎著小馬的傳令員高揮指令牌從側方向匆匆趕來,巴爾塔奧盧怒視對方,這名小兵低頭不敢與他對視,只是做著自己分內之事傳達從指揮所發出的指令。

“什么事?”

“我們與城外士兵取得聯系,約定于正午時分進行內外夾擊,已與原計劃各部進行對接,請大將軍稍安勿躁?!?

“荒唐!你沒看見城門現在已經十分危急了嗎?再延誤下去我們只能在城內進行作戰!”

“這個……”

巴爾塔奧盧用馬鞭指向城門方向,那邊已是火光沖天,城門上下已經戰作一團。突然之間城門旁的一道城墻直接垮塌下來引發巨大聲響,城門也一道散架脫落導致門戶大開。敵人通過地道破壞了城墻下的地基在側面出現了巨大缺口,上下墜亡掩埋不計其數,雙方開始用血肉填向兩處防守缺口,,計劃已經趕不上變化。

于是巴爾塔奧盧當機立斷高舉斬骨刀指向前方,振臂高呼,縱馬順著清理干凈的前方道路上直沖向城門,身后數百名精銳騎兵也高聲放出戰吼隨軍沖鋒,緊接著是沿著城墻布置和從側面軍營中一同等待的各部援軍騎士也如同江河匯流般涌入陣中,馬蹄踐踏在地面之勢如地動山搖,不可阻擋。

率先沖殺進入城內的羅姆士兵與帕維亞雇傭兵剛踩上倒塌的城門與瓦礫便正對著布爾薩城內騎兵沖鋒的方向,在持旗隊長絕望回頭還未發出撤退的口令之時便被這股洪流沖潰,鐵矛從他們板甲之間的縫隙中刺入肉體拖在地上,直到發現拔不出來便連人帶矛丟在地上,或者直接被這股蓄勢已久的沖勁撞倒再起不能。

巴爾塔奧盧的斬骨刀便是在此刻化作往日的羅姆帝國“劊子手”,每一次揮擊都十分精準地瞄準具甲士兵的脆弱部位斬去,連帶著頭盔被砍下的頭顱與血肉橫飛的斷肢以及它們的主人失去活力的尸體被留在了他沖鋒而過的路徑上,自己身上的那具超重甲上也留下了與弩箭和長矛戳刺留下的凹痕,但是這都無法阻止他引導著的鐵騎部隊繼續朝著城門外奔赴而去。

西海岸的駱駝騎兵嫻熟的投擲標槍技巧讓沒有穿著厚甲的兵卒與苦力像是在被狩獵般東躲西躥,正在從遠處提著水桶趕來澆滅被火油燃燒的攻城器械的士兵立刻向后逃去,與后方趕來的羅姆士兵形成一片混亂場面,隨后從一片瓦礫與火海上的城門口沖出的騎兵一躍而下沖入陣中開始發動肉搏與拼殺。

這樣悍然的沖擊極大地挫敗了羅姆軍隊對城門的攻擊行動,沖出城后巴爾塔奧盧和眾位副官立刻按照既定計劃,分散成五個方向開始分波,前方三支沖向坡下的敵軍陣地,兩側沿著護城河的方向去破壞圍城器械以及側翼打擊攻城部隊,唯獨沒有回往城中的部隊。

所有的騎兵都似無回頭的箭般飛向戰場深處,深陷包圍之中,憑借自己的悍勇盡可能地拖延時間。身后的城門口也在由里向外的沖鋒后回到了。

兩側行動的騎兵配有僅一發備彈的弩箭與幾支標槍,在分散開來的這一刻同時朝著沖向重重敵陣的三支敢死隊所指的遠處拋射自己的遠程火力進行掩護,隨后提起掛在馬背側邊的長矛與馬刀沿著護城河沖向那些攻城塔的下方。

一部分攜帶火油壺的騎兵將烏爾班研制出的混合黑火藥粉末裝入混合煉金油的油筒中朝著攻城塔和床弩的方向投擲出去,這些受到撞擊易被引燃的材料在油筒破裂與空氣混合的彼此碰撞瞬間點燃出一道巨大且駭人的火花。城下攜帶少量“神火”的火油在這些火星下被引爆,飛濺的燃燒中的油附著在四周的一切事物上,任何人都無法幸免,慘叫哀嚎引發了巨大的混亂,這樣雙方的交戰力量才趨于平衡。

由巴爾塔奧盧率領的三支鋒矢騎兵隊伍目的也同樣是對攻城戰有著巨大效用的攻城器械,它們拋投而出的巨大石塊已經在城墻上砸出了許多的黑色印記,攻入城中或者城墻上的各處守備之處都能將其下命中的任何事物化為烏有,造成巨大傷亡的同時沉重打擊守軍的士氣。但是想要抵達那邊,就必然要突破眼前這些早已有所防備的士兵,一場會造成眼中損失的血戰已在所難免。

“沖過去,打翻擋在你們面前的所有人!”

與那些廝殺太久疲憊不堪的先登者和意志不夠堅定的雇傭兵不同,巴爾塔奧盧將要面對的將是科斯坦堡的“復國者”與傾盡全部在此一舉而全部派出的鐵甲圣騎兵,他們在“一城帝國”的皇帝特比曾十一世的親征指揮下顯得頗具斗志,太陽下閃閃發光的戰馬鎧甲和長戟棱尖照耀出的金光不似一個江河日下的帝國會表現出的暮氣沉沉。

而在驅趕踏平作鳥獸散的前排苦力后騎兵洪流繼續奔涌向前,右手持長矛長戟左手持盾的方陣士兵在前方立起拒馬釘刺樁給眾人造成了巨大阻礙。馬首裝有堅固護甲的騎兵尚可沖垮木質拒馬與手持長柄武器的敵兵糾纏肉搏,那些輕騎若不及時制馬便會直接讓坐騎被釘穿咽喉,自己被亂矛戳到在地;即使及時吁馬,也會被迎面投來的標槍和箭簇射倒在地,反擊發射的弩箭也會被盾牌擋下大部分。

唯有計劃用作燒毀攻城器械的火油筒和堅硬鎧甲下的沖鋒勇氣發揮了巨大作用,火焰能夠瞬間瓦解一片盾墻的防備,身穿金甲的士兵披著火焰四處逃跑,又將這些火焰帶到其他人身上的同時散播慌亂與恐懼,讓巴爾塔奧盧和他的騎士得以突破重重防衛。

就在這時,巴爾塔奧盧見到了遠處坡上飄揚的紫色與金色交織在一起,飄揚在空中的旗幟。

這股銳氣如果能夠帶到那個地方……巴爾塔奧盧沖鋒之時無法去想太多,但是那道熟悉的顏色激起了他內心中的一股沖動。遠處的皇帝旌旗昭示著特比曾十一世所在,他對于目標的選擇出現了分歧。

在三年前他就率領麾下精銳騎兵從側面突襲了前來增援科斯坦堡的“劍盾雙主”瓦夫斯三世,斬下他的首級回陣確保了維利安五世打下的馬默拉江以北新得羅姆帝國土地的穩固,而現在似乎對于自己又是一個立下不世之功的機會。

在這數十年對羅姆帝國的戰爭中,巴爾塔奧盧所侍奉的維利尼耶從這個已經遲暮的帝國上撕扯下足以稱作馬默拉江南北這片四戰之地上最大最富饒的土地,擁有成為地區一霸自稱帝國的疆域。但是對于自己,他卻失去了太多,從孩提就作為將軍武人,傾注無比分量感情培養出的幾位子嗣陷陣其中,每一次都足以使他傷痛欲絕,也正因此他的斬骨刀從未在面對羅姆帝國時有一絲憐憫忍讓,這為他獲得了“劊子手”的榮譽美稱。

現在,再次見到他的宿敵,羅姆帝國的皇帝時便再難忍復仇之心,如此機會,他又怎能放過?

一向以嚴明軍紀不負使命的巴爾塔奧盧突然偏離了預定的方向,向著更遠處的坡上縱馬沖將過去。仇恨點燃了他在戰場上沸騰起來的血液,而他身后的士兵無論是能否記住這次奮死行動的目的,結局自知都是死,便也不再思索,跟在獅子鎧甲之后沖入重重戰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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