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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乙未日(二)

  • 決戰胭脂山
  • 甘謠
  • 7089字
  • 2021-01-07 12:00:00

繞了一圈,曹瓊總算揪住話頭,“三兒,若有未了心愿,哥哥水里火里給你辦……但那些渾水,休要拉我!”

“哥哥,”符三抬眸,目光粘住曹瓊,“咱倆真是兄弟么?”

“廢話!”

“那……若我與朝廷刀兵相向,哥哥站哪邊?”符三眼中精光驟凝,逼視而來。

曹瓊心口猛地一抽,臉上繃得更緊。此非害他,只是套他口風,順藤摸出案底根系。如此,既應了裴矩,或可保全符三性命。縱使日后怨懟,曹瓊亦問心無愧。

他掂了掂酒壺,故作松快道:“朝廷都賜過我一回死了,心自然是向著兄弟!先說好,私事哥管,破事別提!”

“哥哥放心,”符三擠出個艱澀的笑,氣若游絲,“絕不讓大哥作難……就帶句話,小事一樁。”

“小事好說!”曹瓊見符三面如金紙,氣息漸微,一邊應著一邊欲喂酒,卻被擋開。

符三定定瞧了他片刻,似下了狠心,緩緩道:“兄弟在郡城當差時,攢了點路子,與朋友在黑水互市弄了筆脂粉買賣。他出錢,我跑腿。昨日他付了三百金定金,偏那店家是個怪癖,非見我面才肯出貨,否則多加一成。約好今早碰頭去取,誰料……我失信事小,若連累朋友折了定金,死不瞑目……”

“嚯!三兒果然重情重義,這份上了還惦記朋友錢財,佩服!”曹瓊順勢引話,欲探虛實。

“哥謬贊,論義氣,不及萬一。”

“少扯!帶什么話?說!哥哥出去就辦!”曹瓊嘴上干脆,腦中已風車般疾轉。脂粉買賣?鬼扯!必與那潑天干系相連。

符三喉頭滾動,終吐出字來:“黑水互市,康吉香鋪。哥哥尋到店家,就說‘符三有事,讓咖都藍帶貨先走’……”

曹瓊腦中火花四濺,牢牢記死“黑水互市”、“康吉香鋪”、“咖都藍”三處關節,面上渾不在意:“小事,包哥身上。”

符三非但不松氣,反而支吾:“若……店家不信,如何是好?”

“傳句話罷了,信不信由他!”曹瓊佯作不耐,心頭卻是一凜,知道戲肉來了。

“哥不知,那店家只認熟臉。見不著我,貨決計不發。你帶了口信,他若起疑,我朋友的定金也打了水漂……”符三仰面望著頂上青石,喃喃,“罷了,聽天由命!”

話音剛落,符三猛地攢勁坐起,將口湊到曹瓊耳根,急速低語數句。曹瓊渾身劇震,強自壓下翻騰氣血。未等他理清頭緒,符三忽地變臉,厲聲詰問:“曹都尉!你真拿我當兄弟?”

曹瓊猝不及防,只道:“當然!”

“起誓!永不……負我!”符三眼中陡然爆出兇光。

“我曹瓊為人,還用說?何曾虧待兄弟?若負符三,天打雷劈,尸骨無存!”曹瓊知他疑心深種,索性指天起誓,他本欲救人,自問無愧。

誓言余音尚在,符三卻猛地抄起一根血污竹簽,狠狠扎入自己右頸!

鮮血如泉噴涌!符三頹然仆倒。

“三兒!你!”曹瓊魂飛天外,撲上前摟住血泊中人,手足冰冷。

符三咬牙提氣,聲音斷續卻清晰:“哥哥……昨日城門早閉,我就知難活命。官市坊圖和那信箋,是我故意讓你瞧見的。哥和仗義,然你曾是關都尉……托付之事……千斤重擔。我不說,哥也能猜度幾分。別無他求,只求送信!坊圖信箋,不敢奢望。此事關乎眾兄弟性命,只能以死相托……哥哥莫負我……”

曹瓊淚如雨下。他原想套話救人,未料符三亦是步步為營,自知敗露,便死纏舊情,欲借機彌縫疏漏,保那大計周全。

如今血薦托付,曹瓊萬沒料到竟至如此。事已至此,豈敢推辭,連連點頭道:“三兒放心,信定送到!絕不負你!”

符三嘴角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哥哥……酒……”

“好,好!我陪你喝。”曹瓊連忙灌酒,符三嗆咳不已,含糊嚷著:“好酒!好酒!”

“三兒,撐住!來日方長,我去叫郎中!”

“不必……我死志早定……哥……莫負我……”符三右臂死死箍住正欲起身的曹瓊,左臂猛地拽過另一根竹簽,用力插入左頸!

“三兒!”曹瓊目眥欲裂,搶步上前,已遲!

熱血濺了他滿襟。

符三含笑,自那血沫翻涌的喉間,艱難擠出八字,聲微卻似金鐵墜地:

“土渾鬼兵,血債血償!”

韓天虎屢次被曹瓊頂回,悶火攻心,找裴矩告狀反遭斥責,更是窩囊。幸而裴矩終遣劉蹇之同往監看,韓天虎稍覺解氣。

二人抵達地牢門口,韓天虎急急叩門。怪了,此番非但沒被曹瓊叱罵,門內更是死寂。

“糟了!曹瓊劫獄!”韓天虎一聲暴喝,急喚守衛破門。

“斷不會!曹都尉豈是此等人!”劉蹇之嘴上分辯,心頭卻也一沉,搶步上前欲再叩門。

手未及門,那門吱呀自開。劉蹇之正撞見滿身血污的曹瓊,駭得倒退三步。韓天虎已帶人旋風般沖入地牢。

“你這算哪門子審案?!”韓天虎臉如鍋底般沖出,顯是符三之死驚住了他。

“放屁!”曹瓊五指如鐵鉗般掐住韓天虎喉嚨,將他重重按在石壁上,雙目赤紅:“厚葬他!否則,符三今日之苦,讓你也嘗嘗!”

守衛欲上,劉蹇之已疾步上前按住曹瓊手臂:“曹都尉息怒!符三定當厚葬!有話……”言語溫軟,手上暗勁,漸卸了曹瓊腕上蠻力。

劉蹇之使個眼色,韓天虎才收了反擊之念,退開喘氣。

劉蹇之忙呼守衛備下滾燙熱水。他清楚,不泄盡胸中塊壘,萬語千言皆空。曹瓊被劉蹇之攙著,腳步虛浮,目若游魂。他本想破案報裴矩,兼救符三性命,未料符三自刎,滿盤落索……

曹瓊被推入浴桶,熱水瞬間刺開毛孔,僵冷的身子漸漸舒展,神思稍復,郁結之氣蒸騰散盡,腦中脈絡反倒愈發清晰。

符三撞見他,純屬意外。城門早閉讓符三警覺,這才將他拖入算計。符三暴露身份,實為試探,若他當時斬釘截鐵,符三或便作罷,偏他模棱兩可,給了符三僥幸之機……

一念及此,曹瓊懊恨如噬。

當時若決絕些,何至如此?即使符三被擒,他也未必知曉內情。即便郡城遭襲,他良心亦安。他越想越氣,最后狠狠摑了自己一掌。

一因生萬果。表面波瀾不驚,內里已是暗流如沸。

曹瓊幾句虛應,引來符三連環試探;他自試探中窺見驚天密謀,卻被韓天虎驟然收網打斷;他因知曉過多而欲保符三性命,符三疑他不夠義氣,竟以死相挾!

如今該當如何?曹瓊兩難。

若能全了裴矩所托,又救下符三性命,自是圓滿。可符三一死,天地翻覆!

若助裴矩,便是負了符三,此不義。

若助符三,卻是背棄裴矩,亦不義!

兩害相權,曹瓊決意選后者——送信!

此事本就與他無干,他也不想再攪入渾水。縱使未遇符三,該來的終究會來,那是裴矩等人的命數。他的債,僅是對符三的一句承諾!

不錯,信守承諾,速離是非之地!

一念通達,曹瓊心頭塊壘頓消。他洗凈血污,換過劉蹇之備下的干凈內衫,再罩上那身剛從綠曼羅紗送來的栗色常服。

見曹瓊整肅妥當,劉蹇之笑眼湊前:“曹都尉,可有斬獲?”

曹瓊正了正腰間褶皺,字字鏗鏘:“黑水互市,康吉香鋪!我親去會會!”

劉蹇之喜上眉梢:“這便去查底細!韓天虎已整兵待發,只等曹都尉一聲令下,永絕后患!”

曹瓊抬手止住:“且慢,我一人足矣!”

劉蹇之面露難色:“這……怕有不妥……”

曹瓊眸色一寒:“郡丞疑我?”

“豈敢!只恐曹都尉安危。”劉蹇之急辯,“若對方人多勢眾,傷了您,下官如何向裴侍郎交代?”他雖不疑曹瓊投敵,但此案攸關全局,容不得半點差池。

曹瓊了然,若執意孤行,怕是連甘州府衙都出不得,遑論送信。他展顏一笑:“也罷,給我十名精干,著便裝。探探虛實罷了,未到興兵之時。”

劉蹇之立遣韓天虎安排,多年同僚,他對曹瓊的本事素來信服。

此時,曹瓊整衣,對劉蹇之深施一禮:“另有一事,煩請郡丞……”

劉蹇之會意:“放心,必厚葬。同僚一場,該當全他體面。”

正行禮間,裴矩已攜蔡墨匆匆趕至。劉蹇之簡陳前情,曹瓊略作補益,不消半刻,裴矩已洞悉全局。

裴矩沉吟片刻,忽轉向曹瓊:“曹都尉,可有把握?”

曹瓊一怔。此問包羅萬端——是問情報真偽?還是能否擒敵?抑或根本是疑心自己?他不及細想,只沉聲道:“曹某……必竭盡所能!”

裴矩一步上前,握住曹瓊尚拱著的手,目光如炬:“曹都尉此行關乎萬民水火,裴某絕不令你后顧難安。一個符三,我可為你厚葬。若萬民盡覆,誰為他們收骸入土?”

曹瓊如遭重錘,看著裴矩的花白鬢角與眼中水光,喉頭發緊。他明白裴矩在勸他,那話卻字字砸在心坎上,無從反駁。

是啊,符三是兄弟,他能葬之。若萬民遭劫,他如何葬?

尸山血海,白骨如丘之景,他不敢細究。

兩國兵燹已苦民甚矣,豈能再添孽債,將萬千生靈推入煉獄?此乃彌天大罪!

兄弟之義雖重,符三卻行差踏錯。若助他成事,令無辜涂炭,自己豈非共犯?到那時,心可安?余生可寧?

曹瓊思緒如麻。

符三已然錯,他不能錯上加錯。唯有竭力消弭此難,方能稍贖符三罪愆,令他在九泉之下少受煎熬。

對!贖罪!替符三贖罪!

曹瓊眼中,倏然掠過一道決絕的寒光。

十余騎自張掖郡城飛馳而出,直撲西方。

黑水互市城郭在望。此城坐北朝南,朱門拱頂懸一巨匾——“萬國互市”,傳為御筆親題。城樓更以鐵劃銀鉤隸書“黑水國”三字。

黑水國實非一國,僅一城池,其源與粟特人密不可分。粟特先祖乃月氏,曾居昭武。后為匈奴所驅,西遷中亞,裂為康、安、曹、石、米、史、何、火尋、戊地九姓,皆以昭武為氏,故稱昭武九姓。黑水國,即月氏故都。

匈奴破月氏,此地成觻得王領地,遂易名觻得。漢武遣驃騎將軍霍去病兩征河西,元鼎六年置河西四郡,張掖郡治所即在觻得,黑水遂為河西中樞。

然大漢移民日眾,土地沙化,漢末郡城他遷。隋初復起,更名為鞏肇亭,漸成冷落糧倉。

大業初,裴矩奉旨經營河西,重整互市,將廢棄鞏肇亭修葺一新,辟為商市。因毗鄰郡城,主做高端商賈生意,又號“準官市”,胡商與大隋官貿多集于此。

黑水互市繁華日盛,粟特胡商聚族而居。裴矩重命“黑水國”,市井則習稱黑水互市,只為粟特遠客稍解鄉愁。

城內禁騎,韓天虎只得將坐騎交監市司代管。曹瓊仍嫌人多,韓天虎無奈,僅留一心腹,余眾皆分散要隘,充作暗哨。

未料曹瓊接下一舉,更令韓天虎滿腹火氣!

近兩個時辰,曹瓊引著韓天虎于黑水互市內游走流連,不是閑看雜耍,便是品味小吃:搓魚、蒸餅、卷子雞、手抓羊肉、芝麻胡餅……但凡遇見可口之物,縱是剛用過,亦要坐下饕餮,賬都甩給了韓天虎。

“嘖!十頓吃食了!填豬么!”韓天虎低聲嘟囔,怨氣沖天。

“韓都尉放心,”曹瓊拍著微凸的肚子,抿一口酒道:“裴侍郎還欠我五百金呢,短不了你吃食錢!”

“五百金?那是破案的賞錢!你逛了倆時辰,卵事未干!怕不是根本沒審出干貨,瞎晃悠吧!”韓天虎冷笑揶揄。

曹瓊只嘿然一笑,不理會他,自顧前行。他心里明鏡似的:此時互市喧囂,鋪子里摩肩接踵,貿然去只會招蜂引蝶,徒增風險。須待日頭西斜、行人漸疏,才是下手良機。

表面游蕩,曹瓊實則已將黑水互市的一磚一瓦、一商一販皆納入眼底,捕捉著蛛絲馬跡。

韓天虎并未察覺,曹瓊并非漫無目的。他溜進過書鋪、樂器行、珍寶閣、酒肆食店。韓天虎只道他消遣,自己連門檻都懶得踏足,卻不知曹瓊已在暗地里布下棋局。

他聯絡舊日埋下的眼線,密令查訪“土渾鬼兵”;尋高手仿符三筆跡,偽作信箋;甚至將符三懷中那封玄文鬼書默出,遣心腹嘗試譯解。酒肆之中,非為口腹,乃為刺探近日巷陌怪談,細尋異常氣息。

酉正時分,曹瓊一行終在康吉香鋪對面的茶館坐定。市鼓響過,互市閉門,人流如潮水般退去,康吉香鋪內門庭冷落。

曹瓊抿一口酒,目光鎖著對面鋪面,低聲問:“韓都尉,逛了一下午,看出門道沒?”

“你像沒頭蒼蠅亂撞半日,能看出什么?”韓天虎大口灌茶,難掩焦躁。

曹瓊未置可否,又啜一口酒:“若賊窩真在此處,韓都尉可想好如何設伏?”

韓天虎一怔,面皮有些發燙。身為關都尉,他是此案首責,卻隨曹瓊瞎轉半天,連康吉香鋪周遭街巷都沒踏勘,著實不該。眼下目標近在咫尺,只得強打精神:“你待如何?”

“不知!”曹瓊答得干脆利落。

韓天虎愕然。

“我一踏進此門,即成眾矢之的。故自此刻起至事畢,爾等不必隨我,一切相機行事。”曹瓊沖韓天虎咧嘴一笑。

這理由無懈可擊,韓天虎只得沉聲道:“必保你無虞!”

曹瓊哈哈大笑,用力拍拍韓天虎的肩膀,晃晃悠悠地朝康吉香鋪走去。

康吉香鋪內顧客寥寥,三倆人正在挑揀香料,大多伙計已在收揀盤點。

曹瓊一身濃重酒氣,與滿室香氛格格不入,剛踏入便引來幾束嫌惡的目光。一個伙計擰眉上前驅趕:“出去!出去!哪兒來的酒鬼,這里不是酒館!”

曹瓊一把搡開伙計,直逼柜臺,舌頭發硬卻嗓門不小:“叫你家掌柜出來!爺談的是大買賣!”

伙計趔趄兩步,又來攔:“小店只做散貨,不接大宗,客官移步別家!”在他眼中,曹瓊這副酒氣熏天模樣,哪像正經客商。

伙計身單力薄,被曹瓊硬拽到柜前。其他伙計眼瞧不對,圍攏過來,眼看推搡要起,柜里一個中年人倏地出聲喝止。

曹瓊瞇眼打量。中年人是中原面孔,濃眉闊鼻,神情剛毅。古銅面皮上幾道舊疤為利刃所留,清晰可見。右手虎口還有一層厚繭——那是經年舞刀弄劍的印記。若非一身綢緞華服,誰能信這竟是脂粉鋪子的掌柜?

曹瓊心念電轉:莫非他就是符三口中的“咖都藍”?

曹瓊噴著酒氣,壓低嗓門:“有給……戰馬用的胭脂么?”這是符三在地牢附耳相告的暗語。

中年人本欲勸解曹瓊莫在鋪中攪鬧,聞聽此言,眼皮猛跳,皺緊眉頭上下掃視起曹瓊。躊躇片刻,向后屋打了個手勢,曹瓊也不客氣,掀簾徑直步入。

剛坐定,中年人已低聲道:“焉支山下皆是胭脂馬,何須胭脂?”

曹瓊身子微微前傾,口齒竟清晰了幾分:“寶馬配英雄,胭脂贈美人,各有所用!”

“把胭脂送往江南?”

“用寶馬助我歸家!”

中年人疑色更濃,這正是他與符三的獨門切口:“符三人在何處?”

曹瓊故作訝然:“他叫符三?他讓爺叫他胡先生!”

中年人急切追問:“且不管名號,他現今到底在哪?”

“爺出來時,他還在綠曼羅紗消受,如今在哪……哪個曉得!只叫爺來捎口信。要不是五枚金幣燙手,這鬼熱天,誰愿跑腿?”

“什么口信?”中年人急不可耐地截斷。

曹瓊卻不緊不慢,慢悠悠伸出五指。中年人一愣,旋即會意,忙掏出五枚金幣拍在桌上。

曹瓊掂起一枚,裝模作樣用牙一咬,笑嘻嘻揣入懷中。迎著中年人緊逼的目光,他才清了清喉嚨,拖長腔調模仿起符三的語氣:“我有急事纏身,讓咖都藍帶貨先走!”

中年人像是沒聽懂,愣在原地半晌未動,還不及反應,曹瓊忽又突兀發問:“你叫咖都藍?”

“啊……非也,在下姓康名吉,鋪子東家……”康吉目光閃爍,語焉不詳。

“得!那人有要事囑托爺親口轉告咖都藍。你既不是,爺走了。”曹瓊咂了口酒,作勢起身。

“壯士留步!”康吉笑著攔住,“我雖非咖都藍,卻與他生死兄弟,代為轉告無妨。”

“親口!聽不懂么?”曹瓊顯出不耐。

康吉瞥見他手中酒壺,靈光一閃:“日頭毒辣,跑一趟不易。今日新釀一壇上品青稞,壯士可愿嘗嘗?”

曹瓊本就等此臺階,立刻順勢坐下:“這……哎呀!還是你們生意人會做事!有好酒,爺就不客氣了!”他深知,越是貪財市儈,越能松弛對方心防。

酒一上桌,曹瓊的眼珠子便粘在了杯盞上,不等康吉招呼,他端起就一口悶盡,咂嘴不停。

康吉續上酒,試探道:“符三既在綠曼羅紗,何不親來?”

曹瓊眨眼又干了一杯,滿足地咂著嘴:“爺也覺著怪!幾步路的事,非要爺傳話。爺問過,說是他叫衙門鷹犬盯上了,不便露臉……你們莫不是干著掉腦袋的買賣吧?”

“不敢!豈敢!”康吉臉色微變,慌忙擺手。

“哈哈……放心!爺就圖口酒錢,順道去綠曼羅紗找小娘耍耍。其他腌臜事,爺不沾手!你們就是宰了圣人,也與爺不相干!”

“休得胡言!這可是誅九族的話!”康吉急急斟酒堵他的嘴。那一剎那的驚震與不安,被曹瓊眼角余光精準捕捉。

“哎喲!該打!該打!酒后失言,莫當真!”曹瓊敷衍地扇了自己兩下。

“那‘帶貨先走’是何意?”康吉再探。

“爺只管送話。哦對了,那人還給了封親筆信,要爺親手遞給咖都藍。他看了,自然明白。”曹瓊作態醉眼朦朧,從懷里摸出信晃了晃,又飛快塞了回去。

“要不……我代勞轉交……”康吉說著,又將五枚金幣推向曹瓊。

“不行不行!”曹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人千叮萬囑,此信必須面呈咖都藍!還須所有活計都在場!否則,他要了爺的小命!有些錢,有命掙,也得有命花不是?”他死盯著金幣,一臉糾結,最終仿佛下了莫大決心,再飲一杯。

“所有人……都在場?方才你未提啊?”康吉追問。

“沒說?唉!喝酒誤事!是是是,人都得到齊。那人還說,頂頂要緊,關乎某個大人物的指令。”曹瓊信口開河,只想誘出更多同伙。就算不成,釣出咖都藍這條大魚也夠了。他認定,咖都藍必是核心!

康吉灌酒不停,欲套更多情報,曹瓊打了一串響亮酒嗝,卻依舊語焉不詳。

“你定個時辰!我去安排!”康吉無奈讓步。

“今日太晚,就明早巳正,還是此地……”曹瓊話音未落,忽地收聲,探首望向窗外,猛一跺腳:“哎喲!糟了!爺得趕緊走!那人在綠曼羅紗給爺備了小娘!誤了時辰,關城就瞎嘍!”

“我備車送你?”康吉見他情狀,哭笑不得。

“妙極!妙極!”曹瓊爽快應下,他正愁如何“深入虎穴”,此乃良機。

康吉忙備好輕車,恭恭敬敬將曹瓊送出黑水互市。

望著馬車卷起的煙塵,康吉疑云滿腹。僅憑這醉漢一面之詞便召集所有兄弟,風險太大;可若不召,醉漢咬死口風,萬一誤了大事……

正躊躇間,地上一樣物事驀地撞入眼簾,那是一封散落的信箋,想是曹瓊酒醉失落。

康吉如獲至寶,急急拆閱,確是符三親筆!

信中寫道:鬼王密令將至,我身陷官府耳目,只得托付閑人。待鬼王令至,即刻誅殺此人,斷線滅跡,永絕后患!

康吉捏緊信紙,半晌無語。

旋即沉聲喝令:“速速關門落閂!”然后疾步闖入后屋,步履匆匆地踏上了通往二層閣樓的木梯。

綠曼羅紗的二進小院里,曹瓊被幾個脂粉香濃的小娘簇擁著,嬉笑入內。不多時,一處上房內便響起調笑喧嘩。

喧囂之外,左右兩間燈火通明的客房卻針落可聞。

左廂房內,韓天虎獨坐悶飲。隔壁每傳一聲笑,他面上鄙夷便深一分,活似踩了穢物。

右廂房里,兩名胡商裝束的西域漢子圍桌而坐,面孔冷硬如石,耳廓緊貼板壁,不漏半絲聲響。

曹瓊房中愈發熱鬧,他卻悄然脫身縮至角落,伏案疾書。

寫著寫著,兩行濁淚砸落紙背,喉間哽咽:“三兒,莫怪哥哥……哥哥……這是在替你贖罪!”

兩頁麻紙很快寫就,曹瓊漸漸收淚。

第一頁,是依符三記憶臨摹的吐渾文密信。墨跡干透,他從懷中摸出一枚下午在黑水互市匆匆篆刻的方印,穩穩鈐下。

第二頁,是明日行事的縝密關節。他小心折好,喚來一名昔日埋下的暗樁小娘,悄聲叮囑:“速送韓都尉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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