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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甲午日(二)

  • 決戰胭脂山
  • 甘謠
  • 3893字
  • 2021-01-04 11:01:21

粟特孤兒曹瓊,自康國流落商途,十歲便踏上了駝鈴聲里的絲綢之路。

開皇六年,血洗商隊的吐谷渾彎刀險些噬盡他的少年,若非隋軍鐵騎倏然而至,他便無今日。然舉目皆亡親血泊,他遂投身行伍,以殺止殺。

十余載金戈鐵馬,曹瓊隨軍征西梁、平南陳、鏖嶺南、伐突厥,血火淬煉,終至校尉。然功成名就之際,他卻倏然辭官,遠戍河西,甘居張掖郡關都尉一職,掌一城鎖鑰。

戍張掖六載,其人磊落,威望斐然,無論官商百姓、胡漢賈客,皆稱一聲“曹都尉”。

是時,有大康商石儒風者,見曹瓊漂泊卅載、形單影只,從中撮合,使他與同出康國的樂伎米彩兒結為連理。

米彩兒亦是命途多舛,隨商隊入中原,中途遭劫,生死相托的妹妹就此離散無蹤。幸得石儒風收容,憑一身精絕的康國伎藝成座上客卿。酒酣耳熱,宴樂壓軸,總見她纖影驚鴻,石儒風漸視如己出。

石老為孫兒生辰設宴,曹瓊亦在賓客之列。是夜,米彩兒撫琴壓軸,技驚四座。石儒風念其年華漸長,趁著酒意正酣、賓客云集,竟在席間設下拋繡招親之局。座上顯貴雖多,石儒風卻只允米彩兒做正妻。幾番篩汰,所余無幾。

曹瓊本是席邊看客,卻被郡丞劉蹇之強推入局。米彩兒窺見他連連推拒,迥異于旁人癡迷之色,繡球拋時,有意往曹瓊懷中引去。曹瓊接了,又有黃門侍郎裴矩證婚,石老頓覺顏面生輝,當下拍板。

同鄉流落,命運同軌,二人遂墜愛河,形影不離。

不久,石儒風突然暴斃,長子石凱斷河西之財,舉家西歸康國。石老視米彩兒如女,噩耗擊垮了她。她立意隱退,不再為他人奏歌。曹瓊深以為然,變賣城中居所,購下郡城西南彩色丘陵旁一處農家小院,作為棲身凈土。

未料天意弄人,正當米彩兒欲奏絕唱歸隱之際,一場飛災已悄然逼近……

曹瓊斃殺河西惡霸康子恒,背上血債累累。依隋律,死罪難逃。然故交奔走、人情如織,連康子恒之父康老和竟也遞了求情表章。

案情急轉:一則康子恒為害四郡,斃之算為民除害;二則死者非隋民,無隋律庇護,只算外務交涉,可大可小。加之有苦主之父求情,甘州府衙便順水推舟。

死罪雖免,懲處難逃。革職、入獄、終生不得入仕。

一年后,曹瓊出獄。喧囂散盡,塵埃落定,只余一個被酒氣蝕空軀殼的曹瓊。

“篤篤篤…”

綠曼羅紗廂房的靜默被侍女魚貫而入的足音打破。

餐盒開啟,胡餅羊肉混著蒜子肥牛的香氣徒然散開,桌下幾壇酒最是誘人。二人沉默舉杯,連干三碗,烈酒入喉,似乎澆開淤塞心竅。

經年別離,話如泉涌,酒助談興。半個時辰風卷殘云,酒意漸漸浮上兩張赤紅的面龐。

曹瓊咂著羊骨,符三神秘關緊門窗,湊近低語:“曹都尉……”

“關都尉早是昨日!”曹瓊嚼著肉含混打斷,“叫哥!”

符三再湊前,聲音壓得更低:“哥可知我如今替誰做事?”

曹瓊頭也不抬:“你財勢熏天,定是攀上了大主顧?莫不是要拉我入伙?”

“哥是明白人!”符三眉梢一挑,“確有此心,只怕……”

“只要不是殺人越貨,”曹瓊停止和骨頭較勁,來了興致,“誰跟錢過不去?說來聽聽。”

“吐谷渾!”符三字字砸耳。

“咣當!”羊骨砸在桌上,曹瓊霍然抬眼:“你投靠吐谷渾?!這是找死!”

“噓!”符三急捂曹瓊之口,“哥哥忘了?我本吐谷渾西海郡人,談何叛變!”

曹瓊恍然。昔年吐谷渾歸順隋室,胡人入隋為官不鮮。然時過境遷,可汗伏允漸蓄異心,引楊廣雷霆。隋遣裴矩策動鐵勒部襲吐谷渾,又合隋軍夾擊,大敗之。然其部未服,楊廣親率三十萬大軍征討。八日前,西平城外再破吐谷渾,覆袁峽谷伏尸成山,數十萬殘兵投降,伏允西遁僅以身免。

此刻符三拉他入伙!?

多年邊城鎖鑰的經驗讓曹瓊嗅出不祥:符三此行絕不簡單。

但他已非郡城都尉,隋室興亡,黎庶安危,已與他無干。余生唯愿酗酒聽曲,早赴黃泉與亡妻團聚。

“罷了,”曹瓊按下疑慮,舉碗,“三兒,你的事,我不聽也不問。今日,只喝酒!”言罷,一口飲盡。

符三端酒陪著,卻又不甘:“哥本是胡人,真甘心終老為大隋守節?”

曹瓊哈哈大笑:“我誰也不幫!隋也好,康國也罷,俱是浮云。飲酒聽曲,圖個自在!三十多年才活明白,這才叫日子!”笑聲坦蕩卻浸著苦澀。

符三苦笑。少頃,他話鋒再轉:“哥哥,裴矩毀你前程,送你入獄,你便不想雪恨?”

曹瓊笑聲戛然而止,灌口酒,輕嘆:“休拿此事激我。彩兒的仇,我已報。其他恩怨,一筆勾銷。革職下獄,也莫再提。”他忽然問,“我走后,都尉之位本該是你的,何故投奔吐谷渾?”

符三憤懣頓起:“我本十拿九穩!可那郡守收了黑錢,給了旁人!你入獄時我便心灰,此等腌臜事一觸,我……”不待說完,曹瓊已了然:“就撂了挑子?”

符三欲辯,曹瓊接口:“蔡郡守自有道理。身為郡城守將,卻要與城為敵…可惜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惋惜。

符三難掩失望,卻聽曹瓊話鋒又折:“不過……賺點吐谷渾的散碎銀兩沽酒喝,倒也未嘗不可。”

符三眼中精光大盛,拍胸脯道:“哥哥肯點頭便好!憑你本事,大相國前,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莫大富貴,免了!”曹瓊擺手,“小打小鬧,混個棺材本足矣。”

“不急不急!有哥這話便好!”符三抓起酒壇,沒碰碗,仰頭痛飲,“明日一早,帶哥哥面見大相國!敬你!”不待曹瓊阻止,半壇酒已灌入。

符三砸下空壇,連呼“痛快”,第三聲未絕,人已栽倒桌下。

曹瓊苦笑,費力將其拖上床榻。自己酒囊空軀,一番折騰已是氣喘不止。腳邊碰到符三緊緊護了一路的包裹,一時怔住,沒有去撿,只盯著它發呆。

從初見,符三便有意無意地護著它;引路女郎出現時,更似驚弓之鳥。此物必非尋常!

轉頭看著鼾聲如雷的舊部,曾經張掖郡關都尉的鐵桿繼任者,如今張口大相國,閉口吐谷渾——符三在那邊軍階不低!在這伏允西遁的節骨眼上招攬他……

曹瓊不敢深想,然多年鋒刃磨出的本能推著他往深淵看:符三熟知張掖城防!此來何為?

細作?線人?暗樁?

答案或在這包裹之中。

他撿起包裹,手指停在封口。解開?真相或如跗骨之蛆,將他拖回竭力逃離的一切。郡城存亡已與他無關,可那份手足情卻是真真切切。知道的越多,越難獨善其身。

掙扎間,窗外飄來一陣琴音,來自綠曼羅紗三進閣樓。

曹瓊踱至窗邊,索性搬椅坐下,倒杯西域葡萄酒,凝視那紗燈朦朧處,似有一曼妙剪影撫琴。琴聲忽如蝶翼欲飛,靈動忽遠忽近;又似高原天際,清澈光暈明明滅滅。

包裹之事被琴音拂散,曹瓊癱坐椅上,沉沉昏睡。

“咣當——”酒杯摔碎聲驚醒了曹瓊。

閣樓燈火已滅,唯余些許模糊窸窣。曹瓊揉額,再倒半杯酒,目光卻再次被符三包裹攫住。夜風吹開封口一角,露出一疊麻紙,其上墨跡斑駁,似張潦草手繪地圖!

霎時,曹瓊寒毛倒豎,這是南城官市施工坊圖!

符三冒險前來,就為此圖!?

吐谷渾新敗,祁連山天塹橫亙,大軍絕無可能至此。弄這南城官市施工坊圖,意欲何為?

報復?作亂?襲擊?

重重兇念如滾雷般碾過腦海。南城官市開市在即!彼時西域使臣朝賀,人山人海。一點火星,便是焚天大禍!他們要的,是足以讓整個官市坍陷的藍圖!

符三恰好翻身,胸前信箋露出一角!曹瓊盯了少頃,終是小心抽出。

信是吐渾文所寫,蓋著古怪印信。曹瓊只識得“計劃”、“南城”、“榮耀”等零碎字眼,難窺全豹。信箋放回,他望向符三,滿目滄桑。符三不過其一,暗流之下還有多少?所謀多大?他不敢揣測!

“干我何事!衙門養的都是廢物不成!”他腹誹著,閉目強臥,氣息難平。

半刻后,曹瓊霍然睜眼,挺身坐起!此地乃河西第一銷金窟,本該夜盛喧天,此時卻異樣死寂!

他急推符三:“三兒!快醒!有伏兵!”

符三彈起,辨音瞬間,已探手入懷!也就在此刻——

“砰!”盾牌撞門!

符三已將信紙揉團塞入口中!

弩箭如蝗!

電光火石間,曹瓊抓起被褥猛擲門前!“噗噗噗!”箭雨盡入棉絮!他順勢掀翻方桌,蹲身縮擋。

“篤篤篤……”數十箭簇密集釘死在桌面上。

符三連滾帶爬地靠攏,包裹緊抓。曹瓊奮力頂桌前推,限制箭陣死角,吼道:“快走!三兒,跳窗!”

符三卻不急逃,點燃油燈燒盡圖紙,方竄至曹瓊身旁。

“快走!”曹瓊嘶吼,“沖你來的!我不知你事,只想你活著!”

弩箭漸稀,對方準備總攻!

“伏低!伏低不殺!”刀盾之后,矛鋒如林刺來!

“走!”曹瓊橫桌擋矛,力已不支。

符三眼眶欲裂,咬牙抱拳道:“哥哥!今日欠你一條命!”再無猶豫,翻身躍窗!

窗口弩箭驟雨般追噬,窗框木屑瞬時紛飛!

見符三脫險,曹瓊手上力泄。烈酒蝕骨,數個喘息已近虛脫,而矛尖已刺穿桌面,露出寒光。

“罷了。”曹瓊苦笑,棄桌伏地。

刀斧加頸,頭發被狠狠薅起,迫使他仰面抬頭。曹瓊臉上毫無痛楚,只余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

“曹都尉?”一兵驚呼,周圍士兵面面相覷。

“搜!”門口驟起炸雷般怒喝。

眾人悚然散開搜檢。曹瓊循聲望去,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武將正環視廂房,中原面孔,唇紅齒白,一身輕甲,暗紅內襯,文氣中透著英挺。這身行頭曹瓊太熟了——正是昔年他所穿的關都尉官服!

無須問,此人便是他的繼任者。

士兵耳語幾句,武將微微挑眉,目光釘在曹瓊臉上,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來,直看得曹瓊心里發毛。

曹瓊冷笑道:“閣下可是新任關都尉?”

武將嘴角微彎,審視片刻,淡聲道:“鄙人韓天虎。久仰曹都尉大名,不料這般相見。”

“哈哈……想必是誤會,”曹瓊擠出干笑,“我就來尋歡作樂,犯不上這般陣仗……”

“誤會?”韓天虎截口譏諷,“盯你幾天了,等的便是今日!”

“我……”

“拿下!回衙門再說!”韓天虎斬釘截鐵。

士卒綁人時力道卻松了,顯出幾分忌憚,曹瓊束手,毫不掙扎。

韓天虎勃然大怒,一拳夯中某兵肩胛,怒斥:“看緊!”另一兵連忙加力,曹瓊登時彎腰。

“小白臉,”曹瓊昂首逼視,“帶我去見裴矩!”

“裴侍郎是你想見就見的……”韓天虎怒極,一把狠拽曹瓊頭發。

曹瓊不讓分毫,反倒啐了一口:“我只想問他,放著符三不用,緣何偏用你這喪家之犬!”

士卒的敬畏、曹瓊的輕蔑,終將韓天虎積壓的怒火點燃。面頰遭唾,刺骨的羞辱直沖腦門,熱血上涌,未及思索,他已一拳貫出!

“砰!”

悶響過后,曹瓊哼也沒哼,應聲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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