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湯顯祖與晚明戲曲的嬗變(增訂版)
- 程蕓
- 1310字
- 2020-12-24 11:06:06
三、梅鼎祚收到的“《還魂》”
研究者還注意到梅鼎祚《鹿裘石室集·尺牘》卷十一之《答湯義仍》,其中提到了呂玉繩也曾將某種《牡丹亭》送抵梅氏:
仁兄未燥西河之淚,罷歸南山之廬。……玉茗《紫釵》,欲序未遑,亦是荊璧,使刻諸楮葉,良工尚不無束手耳。呂玉繩近致《還魂》,麗事奇文,相望蔚起,當為兄牟數語,以報《章臺》之役。
此函作于萬歷二十九年(1601),“未燥西河之淚”指湯顯祖長子湯士蘧病逝于萬歷二十八年(1600)七月,“罷歸南山之廬”指湯顯祖次年正月大計被正式罷職。那么,梅鼎祚收到的這一“《還魂》”,是湯顯祖的原作,還是呂玉繩轉達來的沈璟改本?
我們大抵可以肯定,這一“《還魂》”不應是沈璟的《同夢記》即“串本《牡丹亭》改本”,除了時間與《同夢記》寫作年代難以相合以外,還可作如下推斷:即便確如某些研究者所推測那樣,呂玉繩把《同夢記》寄給湯顯祖時并未說明誰是改編者,但是他對梅鼎祚卻沒有隱瞞改編者的必要。
梅鼎祚顯然是第一次接觸到《牡丹亭》,因此認定他所收到的“《還魂》”確是湯顯祖的作品,還說要回報湯氏為其《章臺》(即《玉合記》)作序(時在萬歷丙戌年,1586)的情誼,也準備“為兄牟數語”。但現存梅氏《鹿裘石室集》中,未見有他為《牡丹亭》所寫題詞,“為兄牟數語”云云竟然沒有落實,以梅鼎祚與湯顯祖交誼之深而言,這其中的緣故讓人頗有些費解。梅鼎祚收到的由呂玉繩轉來的“《還魂》”,既然不可能是沈璟所為,會不會正是呂玉繩自己的改寫本?
有研究者認為,“合理的解釋應當是梅鼎祚剛收到呂玉繩寄來的《還魂記》時,并未細察此乃呂氏所改者,也不知湯顯祖會為此而不快;乃至后來弄清原委,當然也就不必再為這‘呂家改的’作題詞了。”[18]拙見則以為,雖然這一推測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同樣需要作更多的周密論證,因為如此一來,或許將呂玉繩改易《牡丹亭》的時間過于提前了。湯顯祖在《答凌初成》中譴責呂玉繩“割蕉加梅”,自謙對于聲韻之學“少而習之,衰而未融”,這里據“衰”字,似可推測此信作于晚年[19]。而萬歷二十九年(1601)湯顯祖五十二歲,其詩文中依然洋溢著關切世道人生的熱情,似乎不應當就有“衰”的感嘆;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文人習見的曲筆,不足以為據。但凌濛初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底剛遭遇喪父之痛,次年十一月初八交接馮夢禎,萬歷癸卯年(1603)服闋,上書國子祭酒劉氏[20],這是凌氏交接士大夫階層的一大因緣,而據湯顯祖《答凌初成》語意來推究,這時凌濛初與湯顯祖、呂玉繩之間似已相當熟知,所以將“大制五種”寄給湯顯祖,時間或更在萬歷癸卯年(1603)之后。
也就在萬歷二十九年(1601)前后,湯顯祖致函新喻知縣張師繹,有云:“謹以玉茗編《紫釵記》操縵以前,余若《牡丹魂》《南柯夢》,繕寫而上。”這表明,此時《牡丹亭》很可能尚未正式刊刻,只能以抄錄本形式轉達友人。那么,梅鼎祚收到的《還魂》是否也有可能是湯顯祖《牡丹亭》原作的某個“繕寫”本?當時呂玉繩正在南京做官,梅鼎祚則閑居于宣城,他們都是湯顯祖的好友,以抄錄本形式在舊雨新知中流傳《牡丹亭》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如果這一推測尚有成立的可能,那么,呂玉繩在稍后的歲月中率爾操筆,著手改寫《牡丹亭》的舉措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當然,這也還需要更多材料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