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歐神話:世界開端與盡頭的想象
- (德)保羅·赫爾曼(PaulHerrmann)
- 3725字
- 2020-12-30 18:21:55
森林精靈
病魔或者致病之箭會從荒野、山里和森林里跑到人類居住的地方作祟。這些病魔原本住在荒郊野外,也會住在樹皮、樹干或樹根里。于是人們把樹蟲和邪靈聯想在一起,他們猶如毛毛蟲和蝴蝶一般,會鉆進人體,像寄生蟲一樣住在身體里,引起錐心刺骨的疾病。人們一般相信,是他們棲息的樹木派他們出來惡作劇的,或者是樹木想要擺脫他們,因為樹木也像人體內臟一樣受到他們的侵害。樹或樹神既會送走這些致病的怪物(精靈),也可以召回他們。人們會到森林里尋找對抗森林惡魔和病魔的方法。直至今天,他們仍然被困在森林、灌木叢或者某一棵樹里。在森林精靈或樹神的信仰儀式里,我們看到最早的醫療行為和思考。這些形如傀儡在草地上跳舞的精靈,瑞典人稱之為“樹里的居民”。他們能隱形、飛天遁地、上山下海、穿越火?;蚨阍跇淅?;也會以各種形象現身,例如在枝頭跳躍的貓頭鷹。如果人們危害到精靈居住的林木,精靈會對他呵氣,人類身上就會有莫名的腫瘤或傷口。(S. 105)有個農婦把樹樁連根拔起后,身體忽然虛弱不堪而無法自行回家。有個聰明人想到,農婦或許傷害了樹神。“如果精靈能恢復健康,”他說,“農婦就會沒事。但若精靈因此死去,她恐怕也來日不多了。”農婦終于了解,有精靈住在被她破壞的樹干里。樹木失根,精靈便失去了住所,她可能因此活不下去。(S.)傳說白蠟樹和接骨木的女精靈都有傷害人畜的力量。人們會在日出前替樹根澆水,并說:“現在我為你獻祭,請你不要傷害我們!”牙痛時,就將接骨木的樹枝放在嘴里,再把它插到墻上默念:“屈服吧,惡魔!”在民間字源里,住在赤楊里的“赤楊女”(Ellerfrau)衍生自“女精靈”(Elfenfrau)(D.),在瑞典則叫作“樹葉女”(Laubfrau)。在民謠和民間傳說中,少女因魔法而變身成樹或灌木的故事屢見不鮮。
人把自己的本質投射到樹木,把它當作人,因而使樹木蛻變為鮮活生動的神話生物。樹木年復一年地生長和枯萎、抽芽和開花,暗示著它們內在的生命力,它的堅韌完全不同于民間對于現實生活的觀感?,F在人們把樹皮比喻為人類的身體,如果樹皮受傷,會流出如血液一般的樹脂;樹干的傷口就像人們腹部受傷,樹干和人體一樣都會大量出血,而且正如人類身體,如果樹木的傷口沒有結痂,便會一直血流不止。
精靈住在樹里、致病的性質,當然都只是他們的許多面向之一。死者的靈魂會過渡到樹木里,把人的生命灌注其中,讓葉脈里的血液循環不斷。但他們也會跑到樹木外頭,以人畜的形象現身。除了原本的樹神以外,也會有無數精靈和侏儒棲息其中:
人們說教堂墓地的橡樹殘樁是精靈王的士兵;他們白天是樹木,晚上則是英勇的戰士。到了夜里,一群精靈會從樹木里出來,到處活蹦亂跳。有一棵接骨木會在黃昏到處散步,從窗戶外窺視獨自留在房中的孩子們。有一處灌木叢會使得偷樹賊斷手斷腳。有個農夫和精靈女孩訂婚,但是他發現自己抱著一棵橡樹,而不是可愛的新娘。有個“山中人”在橡樹里住了兩百年,后來才被教堂的鐘聲趕走。(D.)
所以說,彼岸世界的生物會住在某一棵樹里,并且在其中活動,而人們也以獻祭和祈禱敬畏地服侍他們。人們會在圣誕夜以啤酒澆灌樹木,向樹神祈求好運和豐收。(N.)但是除了使樹木擁有靈魂的力量以外,我們也看到樹木不友善的一面,體現了森林的危險和殘酷。這些邪靈會尾隨穿越森林的人,他們可能像樹一樣高,長相扭曲丑陋或是美麗誘人。對于野外林間生物的信仰,可溯源到比吠陀時期更古老的史前時代;那是源自對于在風中窸窣作響、云霧舒卷的森林的想象。而依隨樹葉的沙沙聲、枝干的柔軟彎曲,或者是粗糙、尖刺并充滿皺褶而屹立不動的針葉樹,樹的呈現形式也有所不同,可能是快樂的少女、粗野的男人、樹妖(Dryaden)或人頭馬(Centauren)。暴風雨和樹木的敵意、隨風搖曳的樹葉和枝干,則衍生出兇猛強壯的獵人追逐靦腆纖弱的森林仙女的故事。對于葉子而言,風則是充滿愛意的追求者。
在丹麥,諸如皮膚白皙的女孩或美人魚的地下生物取代了森林精靈的地位。有時被兇猛的獵人追求的女性也叫作精靈女孩或仙女。
若要理解瑞典的森林精靈,則必須先了解一望無際的荒野森林對于心靈和想象力的影響。我們得先認識那陰郁的森林(Skog)、雜錯綿延數英里的落葉樹和針葉樹、傾圮的樹干、巖石碎片、覆蓋著如毛毯一般的地衣和苔蘚的樹樁,以及會扯破衣物、刺傷皮膚且阻礙前進的低矮樹叢。直至今日,在約克莫克(Jockmock)的阿克契山谷(Akkatschfall),我們還看得到游客拋下馬車,他們的馬感到不可名狀的恐懼,開始嘶鳴、極力掙脫鞍轡,最后只能站著發抖。這就是所謂的“森林恐懼癥”(skogsr?dd,被森林癱瘓而動彈不得),另外也有個說法:“森林女妖曾經來過?!泵耖g傳說把這種情形叫作“被森林囚禁”(skoktagen):在林間深處的人類,被無形而密不透風的網子包圍,既無法走動也無法求救;教堂的鐘聲可以破解森林女妖的魔咒,因此它最多只能維持一個星期。人們把在森林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孤寂和夢魘的糾纏聯想在一起,兩者都會使人無法動彈、不能呼喊,但是夢魘最多也只是持續一個晚上,在森林里的鬼打墻卻可能長達一個星期,直到主日的教堂鐘聲取代了一般的晨鐘。
森林里的男妖叫作“斯考曼”或“斯古曼”(Skouman, Skougman, Skogman)、胡爾特(Hulte),而森林女妖則叫作“斯古芙蘿”(Skogsfru, Skogsnufva,意為“在林間嘶吼”或“尋找落單者”)或“斯古卡斯羅埃”(Skogsr?,“掌管森林者”)。斯古曼和森林里最高的樹木一樣高,會使得進到森林里的人們迷路,并且在人們害怕而哭泣時嘲笑他們;在暴風雨或惡劣天氣里,他們會四處游蕩,把偌大的樹樁扔到地上;他們荒淫好色,喜歡和基督教婦女暗通款曲。森林女妖會化身為其他動物、樹木或其他自然物。她們會變成野鹿捉弄討厭的獵人。她們的真實形象則是披著獸皮的老太婆,有著因風飄揚的頭發以及可以甩過肩膀的下垂乳房。她們有一根極長的牛尾巴,有時候會有如腐爛的老樹干或是棄置在地的樹樁一般空洞洞的。她們喜歡以美麗誘人的少女形象出現在獵人面前,可是背后卻掩藏不住她們的畸形丑陋。人們會聽見她們在原始森林里唱歌、歡笑、低語,猶如微風輕輕拂過樹葉之間。如果人們在偏僻的林間溪畔聽到拍手聲或噼啪聲,那是森林女妖在梳洗,而在暴風雨里,她們則會拍打衣服;春天時分,林蔭間處處可見雪白色的斑點,那是她們褪下的衣衫,而籠罩整座森林的云霧或掛在山頭的云朵,也都是她們的衣物。
森林女妖的現身預言了局部的龍卷風即將出現,它會把樹干吹斷;她們會在盤旋的云間降下暴雨,而其他地方卻是平靜晴朗。大膽闖入叢林深處的人,她們會使他神志不清,在樹叢和荊棘、巖石和沼澤之間慌不擇路,直到女妖們喧鬧的笑聲將他釋放。憂郁的人想到林間獨處,卻往往會被森林女妖誘惑或俘虜。夜里獨自看守柴堆的燒炭工,或是午夜蜷曲在營火旁休憩的獵人,森林女妖會以性感的形象出現在他們面前,使他們神魂顛倒,日日夜夜渴望在樹林中和她們重遇,到頭來完全喪失理智。然后狡猾的森林女妖會大張旗鼓地現身,并且呼叫她們的妖怪丈夫;怒氣沖天的丈夫趕來痛毆被誘惑的獵人樵夫們,把他們打到倒地不起。人們深信人類會和森林女妖談戀愛,直到1691年,還有個年輕男子“因為和斯古卡斯羅埃通奸”而被判處死刑。我們在關于夢魘的描述里曾談到的重要神話主題“沒有人”,也在森林精靈的傳說里重現:當森林女妖過于接近時,燒炭和燒柴的人會拋擲火炬,并對她佯稱他們的名字叫作“自己”。森林女妖呼喚她的丈夫現身,說她被火燙傷了。那丈夫問道:“是誰干的?”她回答:“是自己?!薄澳鞘悄阃婊鹱苑賳?!”她的丈夫如是說,因為他真的相信是森林女妖咎由自??;于是山谷間回響著“自作自受”或“自食其果”的聲音。
在民間信仰里,森林女妖屬于巨怪族?!熬薰帧彪m然有個“巨”字,但不一定指巨人,而是泛指邪靈,他們的體型通常大于常人。正如大雨前的雷電會追逐在氣旋里閑逛的巨怪,森林精靈也很害怕那緊追著他們的雷擊。在狂風暴雨籠罩的森林里,人們會聽到斯古曼和斯古芙蘿的大聲抱怨。索爾是巨人的頭號勁敵。至今的民間信仰仍有這種觀念,由此發展出無數關于索爾大戰巨人的故事。在古老的傳說里往往有“雷電追索他們(巨怪)的命”或是“巨怪跨越小溪倉皇而逃之際,雷霆緊追在后”的描述,至此雷電的人格化只有一步之遙。而閃電前的氣旋則多被認為是個女孩子(雷神的“臟女孩”[pj?ska])或女巨怪,而其父親雷神緊追著森林女妖不放。這種想象有時候也會附會成國王奧登(Oden,暴風雨的人格化)騎著駿馬,率領獵犬以及緊追在森林女妖之后的雷電,最終收服了女妖,把她們橫放在馬背上;這場追逐跨越了高山原野,摶搖而直上。有個士兵在路上遇到奧登王,他說:“我是國王奧登,全能的神命令我鏟除所有巨怪?!薄澳悄憧捎械妹α??!笔勘f。國王奧登答道:“是的,但我有雷電助我一臂之力?!?/p>
獵人們特別期盼能和瑞典的森林精靈建立友誼,因為森林里所有動物都歸他們管,如果獵人和他們關系良好,就能隨心所欲地獵到許多野味。老松雞獵人會在樹樁或巖石上放一枚銅幣或食物,以獻祭斯古芙蘿,祈求打獵時滿載而歸。達拉納(Dalarne)的森林女妖雖然會接受人們的獻祭,但是從來不直接悅納,獻祭者必須把祭品放在某處。有個獵人遇見她,將供物放在柴堆上。于是她說:“明天你會射死我最好的子民?!钡诙?,他殺死了一頭熊。獵人也會把圈套或陷阱留下來說:“這里抓到的動物都是屬于森林女妖的?!闭Z畢就讓陷阱維持原狀,獵人則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