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寸鐵
- 蘇辰
- 3090字
- 2021-01-06 09:58:19
“刀給我!”他對著羅錦程,走到我面前,將槍抵在我頭頂,“刀給我,不然你自己來。殺了她跟那姓廖的放一起,等出城訛她家一筆,懂嗎?!”
“干什么,我哥就在外面,他馬上來找我。你……”
我料他不敢開槍引人過來,于是推開他便向外跑。那人調(diào)轉(zhuǎn)槍口砸向我腦后,羅錦程忽然撲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槍托砸偏,擦著我耳邊掃過。那人甩開羅錦程,還要再打,羅錦程轉(zhuǎn)身將我攔腰勒住,拿了塊帕子塞進嘴里。我顧不得頭上的疼,拼命抓著他胳膊撕扯。
“白小姐,白小姐你別動!”
我又不是傻子,現(xiàn)在沒出廖府,他們還有顧忌。若是被他綁走,要殺要剮還不是隨便?羅錦程嘴上客氣,卻早把我手扭到身后,拖著向林子里去。另一個人人四下望風(fēng),舉著槍跟上來。竹林那一頭,靠墻角的地方停了輛運水車。羅錦程從車上扯下麻繩,與那人一起把我綁了幾遭,塞進水桶。我用力掙扎,企圖踢翻桶滾下去,就在這時,羅錦程從旁邊跳進來,然后彎腰從里面蓋上桶蓋,只留一條縫隙。
月光被積雪反射,從那條縫隙里漏進來。羅錦程在這亮光里抽出刀,特意給我照了下鋒芒。
“另一只桶里裝的是廖景同,”他說,這兩只桶在車上緊緊挨著,我被他嚇住,頓時不敢再動,“尹良負責(zé)給廖府運水,我們謀劃了一年才弄到這個差事。白小姐,我不是壞人?!?
原來那人叫做尹良,我不能說話,只用力瞪他。羅錦程忽然一笑,向后靠在桶壁上,與我拉開距離。
“我小時候住前門,三進三出的院子,我還記得。正月十五看花燈,兩個丫鬟領(lǐng)我。吹的糖老鼠、面人兒、紙風(fēng)車,看上什么買什么。我父親本來想捐個官兒,但那年一場傷寒就沒熬過去,第二年我爺爺丟了官,大伯分家把我們趕出門。我母親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娘家也回不去。當(dāng)完了帶出來的珠寶,幾頓飯吃不上,就把我賣進了戲班?!?
“那年我七歲,她沒來看過我,我開始盼她賺了錢贖我回去,可是連著盼了三年,大清沒了,她還沒來。再后來連人也找不到,前幾年我回去看,前門樓的宅子拆了一半,那個家也沒了。”
“你閉嘴!”尹良壓低聲音,從外側(cè)爬上運水車,趕起前面的馬匹。等到出門的盤查過去,車板顛簸,羅錦程忽然靠過來,湊近我耳邊。
“白小姐,”他說,“錢對我沒意義,我只是想積點德,下輩子不唱戲。找機會我放你走,你別反抗?!?
他聲音很輕,不像說謊。只是他和尹良殺人綁架,本來該想怎樣逃命,怎么就說到下輩子,這語氣實在有些奇怪。
他殺廖景同不是為了錢,那就是為了愛恨情仇。他沒說他們的恩怨,我便不知。我只是覺得廖景同有錢有權(quán),又看他唱戲看得入迷,尹良惡聲惡氣,沒一個好臉色。而他卻伙同尹良殺了廖景同,我不明白。
車一直向城外去,路面顛簸更甚,四周靜寂,時間便顯得格外漫長。我想已經(jīng)夜深,白敬軒一定發(fā)現(xiàn)我失蹤。廖景同遇害的地方不知道有沒有殘留血跡,如果有,就一定被報給了巡捕房。他是稅局的主任,巡捕房一定重視,或許能追查到這。
寒氣從桶壁上滲透,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停下來。羅錦程跳出去,和尹良一起推倒旁邊的水桶。
我知道他們是在處理尸體,于是努力掙起來,但手被捆住用不上力,剛剛頂開蓋子,只聽腳步漸近,忙停止動作。
“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你現(xiàn)在發(fā)信勒索,不是自尋死路?!”
“姓廖的一死,首先懷疑的就是你我。殺人是死罪,加上一條綁架也是死罪。橫豎抓住都一樣,這是天給的機會,拿了錢再走,我就要賭一把?!?
“不一樣!廖家一定已經(jīng)追出城,說好了把車藏在這,早上扒火車去上海,你不要節(jié)外生枝。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報仇殺人尚且好逃,你貪財,就不好逃!”
“羅錦程,你到底是沒膽,還是沒窮夠?!”
尹良的聲音就在近前,我?guī)缀跗磷『粑c此同時,木桶的蓋子忽然掀開,他的手伸進來,正好抓住我后頸。我叫不出聲,被他拖到車下,身上磕磕碰碰,顧不得許多。
這里是郊外,山路崎嶇,樹林茂密。羅錦程始終沒有說話,他跟在尹良身后,看他半拖半拽,把我搡到山上,那大概是他們提前物色好的落腳處,簡陋的幾間草房,四處漏風(fēng),也許早已被守山人廢棄。他們把我捆在那草房里,緊緊挨著柱子,動彈不得。我只能放棄掙扎,尹良瞪我,我也瞪他,直到他蹲下來,揪住我的頭發(fā)。
“寫名字和你家地址,”他說著,松了松繩結(jié),硬生生拽出我右手,按在地上。
“寫,去拿紙筆!”他轉(zhuǎn)向羅錦程,羅錦程愣了一下,依然去里屋拿了。尹良搶來筆塞進我手里,我手疼得厲害,寫完了名字,西安市三個字寫得歪歪斜斜。尹良罵了句廢物,抽出那支筆扔到羅錦程身上,又把我胳膊擰到身后。
“十萬銀元,一文不能少,十天后自然有信告訴他在哪交付。你自己措辭!”
他應(yīng)該不識字,羅錦程拿過我寫了字的紙,在背面不知在寫什么。十萬實在太多,就算他綁的是白敬軒本人也不一定敲詐得出,更何況是我。我想著,羅錦程忽然抬起頭,停下書寫。
“我們要扒火車,帶著一個人怎么扒?”
“帶什么人?”
“你不是要綁她?”
尹良聽著他的話,忽然一笑,就好像聽到天方夜譚。
“羅錦程,你什么時候改改這個認死理的毛病,”他說,“我讓你寫綁她便是真綁?一會先把她殺了,小心不要弄出血。山后面那個水潭就在隧道旁邊,綁塊石頭沉下去,誰能找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又沒有血跡,只需要留她幾件貼身的東西,我說她活著,她就是活著?!?
他心思太狠,我手腳并用,奮力掙起來,企圖吐掉帕子。尹良轉(zhuǎn)過身,下意識地摸了下后腰。他的衣服一直有些鼓,在這動作里,我看清他腰上的槍盒,那只威脅過我的自動手槍就在里面,和白敬軒的柯爾特有些像,只是更老舊。
“不對!巡捕房的人不是傻子,沉潭和埋掉有什么區(qū)別?岸邊總有痕跡,一旦發(fā)現(xiàn),沒人給我們送錢?!绷_錦程說著,忽然頓住,就像想到什么,猛地起身。
“痕跡……剛才填土之后,你有沒有掃掉鞋???”
“什么鞋???”
“那土是新挖的,松軟,你填實以后雖然在上面蓋了枯枝,但鞋印還在,那是你上山的方向,他們很容易找過來?!?
尹良拍了下腦袋,轉(zhuǎn)身便闖下山,羅錦程跟著跑出門,卻又折回來,徑直扯掉我嘴里的帕子,解開麻繩。
“白小姐,”他說,“從北邊走,下了山一直往北跑,別停,我拖住他,快跑!”
我嘴里麻木,想說也說不出話,于是拼命起身,被他抓著,跑到門口。就在這時,我看到門外的影子。在那微弱的月光和積雪返照的光亮里,一些細碎的雪又開始飄落,尹良不知何時返回這里,也或許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走。我喊了一聲,用力拽住羅錦程,他轉(zhuǎn)過身,幾乎撞到尹良身上。
尹良并沒有拔槍,他陰著臉揪住羅錦程,一拳揍上面門。
他比羅錦程狠得多,況且他本來身材高大,居高臨下,勝算更強。羅錦程沒有用刀,只是扭打,所以撐不了多久,就算我轉(zhuǎn)頭便跑,也跑不下山。我想到這,只是片刻之間,尹良便扭住羅錦程肩膀,扯開外套。
“銀票在哪?”他說,“你他媽不識抬舉,銀票在哪?!”
“到了上海平分,你我互不相干。我只是跟你一起報仇,為什么牽連無辜!”
“無辜?”尹良笑道,“都是吃人血的東西,全殺了也沒一個冤枉!你是豬油蒙了心還是見色起意,殺個人都能反水,是我之前瞎了眼!”
他的話音兇惡,羅錦程掙開手,一腳踢到他腿上。尹良踉蹌幾步,兩人便扭在一處。他是要制住羅錦程再來殺我,而羅錦程顯然不敵,沒有幾下,已被他按在地上,揮拳便砸。
羅錦程沒有出聲,只是死死抓住他雙手。在這僵持的片刻,我沖過去,看準(zhǔn)尹良腰間槍盒,一把抽出槍來。
尹良頓時警覺,然而已經(jīng)太晚,我對準(zhǔn)他后腦連開兩槍。槍聲清澈,后座力震得我小臂酥麻,羅錦程猛地翻起來,看了看尹良,又轉(zhuǎn)向我,仿佛見鬼一般。
子彈穿透尹良的腦袋,擦破他臉頰,帶著爆裂的血漿,也沾染到我臉上。
我沒有放下槍,油燈跳動,外面風(fēng)聲獵獵,細小的雪粒落在地上,窸窸窣窣。羅錦程看著我,忽然扯了下嘴角。
他應(yīng)當(dāng)以為我是要連他一同殺了,然而我從沒這樣想。我用槍指著他,退后幾步。
“羅錦程,”我喊道,“你不是不想再唱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