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警官，你怎么又來了？”吳新海的半張臉隱在門縫后，背光的條件下顯得格外陰沉。

比起前一次，吳新海的態度明顯更差，這回干脆就沒讓人進屋，門上掛著冷冰冰的防盜鏈，好似一條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不過這似乎也怪不得他，不速之客一而再再而三的造訪，是個人都會火冒三丈。

譚西晨的目光在防盜鏈與屋主之間逡巡了一圈，知道禮貌無用，索性開門見山：“吳先生的初中可是在南云二中讀的？”

吳新海沒想到會遭遇如此一個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問題，可他也清楚，對方是查命案的刑警，而不是管戶籍的片警，況且就算片警沒特殊原因也不會詢問此等久遠的雞毛蒜皮。

問題被擺出來，必然有其深意。

由于不清楚這個深意有多深，吳新海認為自己不管說什么只怕都是錯，干脆沉默是金。

“那吳先生可記得班上有一個叫做張磊的同學？”譚西晨拋出第二問。

吳新海更覺不對，下意識的辯駁：“不記得。難道你會記得自己初中班……”

什么叫禍從口出？這便是了。南云二中，包含了初中和高中兩個部分，吳新海張口就是初中班，無異于不打自招。

譚西晨挑起一側嘴角，給出一線痞里痞氣的笑容，不由分說的打斷對方：“我記不記得無關緊要，緊要的是這個張磊，昨天我已經給吳先生帶來了這位的死訊，并且告訴你警方究竟是循著怎樣的線索找到他的陳尸地點。如何，吳先生，為了讓你的初中同學瞑目，是不是可以請我進去細談？”

瞑不瞑目的，吳新海不想管，但他面對對方鋒芒畢露的笑容，竟然莫名的發怵。同時他也意識到這個警察今天似乎有些孤注一擲，居然口無遮攔的便說了這許多。

樓道里攏音，指不定就藏著許多的耳朵。

不愿這點破事鬧的人盡皆知的吳新海，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取下防盜鏈。

不等主人招呼，譚西晨自顧自的坐上了昨日坐過的沙發。他并沒有取出照片，沒那必要，可以調查同學關系的途徑實在太多了，用不著什么物證。

與方才在走廊里的態度截然不同，換成譚西晨一言不發，只是用包含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

吳新海被看的心頭發毛，忍不住尖著嗓子質問回去：“譚警官是什么意思？懷疑我殺了我的初中同學？盡管我不記得班上有一個叫做什么磊的，但既然譚警官敢這么說，想必是有的吧?？赡怯衷趺礃樱覀兂踔幸粋€班四十多個人，同學關系也能成為證據的話，豈非人人都有嫌疑？”

又掃了他幾眼，譚西晨好整以暇的繼續自己的第三問：“你和你弟弟年歲差的并不遠吧，我來之前專門翻了下檔案，你只比吳新江大兩歲半。吳新海先生，你不覺得你與你弟弟其實很像嗎？尤其是側面？”

連毫無血緣的陌生人都有可能長相酷似，更何況是年歲相差無幾的兄弟？面貌身形相似的可能性實在不小。

吳新海畢竟也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半輩子的成年人，什么明示暗示都能聽得懂，況且對方說的并不隱晦——

警方順著監控圖像一路找到棚戶區，在此地發現尸體，尸體不是別人，恰好是他的初中同學，隨后警察進一步指出他與自己弟弟身形外貌相似……

假設，監控中拍到的人影并非弟弟吳新江？

吳新海本來就還沒有落座，聽聞此節，怒火沸騰的就要往前沖，若不是中間有茶幾擋著，大概都已然動手襲警了。吳新海勾唇冷笑：“原來譚警官上門，是為了暗示我是兇手？不知道警察栽贓的罪名應該怎么算？誹謗？”

譚西晨聽他說了一長串，也不否認，只是默默抬頭打量他。吳新海的左邊臉上靠近嘴角的位置有一顆黑痣，平常并不明顯，可因為這么一笑，那顆痣便突兀出來，給他添了幾分陰鷙氣息。

譚西晨莫名的看這顆痣有點不順眼，覺得自己發現了某個關鍵。

吳新海說了一長串之后尤不解氣，再添上一句諷刺：“如今算是見識到了，原來警察是這樣辦案的。如果真的懷疑我，就拿出證據來，要不就干脆把我傳喚到警察局問話?！?

譚西晨慢條斯理的回應：“如果吳先生一直都是這個態度，那我們也只好走傳喚程序，只不過到時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吳先生你會很被動?！?

聽起來仿佛是好言相勸，但吳新海根本沒有理會對方半真半假的好意，他更加認定對方手中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用的都是老一套的詐供手段。說詐供都不對，警方取證至少需要兩人同行，譚西晨一個人前來，得到的信息至多能做參考。

吳新海涼絲絲的道：“我知道了，譚警官的罪名不應該是誹謗，而是恐嚇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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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鍋里撈出方便面，譚西晨順手打開窗戶換氣——一連串動作都完畢了，他才后知后覺的想起這是因為小芮才養成的習慣，她不喜歡方便面的味道，但也沒有強制不許他吃，只是要求他弄完之后盡快開窗把味道散出去。

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也或者根本沒滋沒味，只是空了一塊，冷風呼呼的直往里灌。

譚西晨站在窗邊，整個人宛如凝固一般。

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待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回頭再看，碗里的面已經坨成一團，半冷不熱的面湯飄著油花，看著都倒胃口。譚西晨將之一股腦的倒了，也沒打算再給自己重新煮一碗。

餓著肚子的刑偵隊長，如同自虐一般，將昨晚翻過一遍的資料又搬了出來。不過這一回目的倒是明確，看的是吳家的相冊。

這年頭照片幾乎都是電子版，人們拍的時候稀里嘩啦酣暢淋漓，手機內存要不了多久就占了大半，之后頂多在朋友圈之類的社交媒體上曬一曬，然后……基本就沒有然后了，多少人的手機相冊在事后翻都沒有翻過，宛如僵尸。

吳家的相冊只有薄薄的一本，應該是特意選取了些重要紀念日，專門洗了一些。

只不過，這照片選的十分微妙。

吳家兄弟二人出鏡的畫面少之又少，偶爾拍到了，要么就是不完整，要么人像就太小，幾乎都不在對焦點上，模糊的……讓人分不清他們究竟誰是誰。

更值得玩味的一點，從頭翻到尾，竟然找不到一張兄弟二人的合影，連他們共同出鏡的畫面都沒有。

沉吟片刻，譚西晨終究還是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白藝，你還在局里嗎？”

“還沒走。等著法醫那邊驗尸，說是今天能夠得出一個初步結果?！?

譚西晨一貫欣賞白藝的行事風格，雖然是個姑娘，做起事來從不拖泥帶水，而且很多時候比漢子們都有拼勁。于是譚西晨也沒有廢話勸對方早些下班休息，只說：“那行，有了結果也通知我一聲。”

白藝在對面應了一聲。知道譚西晨打電話來必有事情吩咐，于是等著。

“你手上沒什么急事的話，去一趟檔案科，我記得吳新江的檔案里存了一張他的證件照，幫我翻拍過來。”

翻拍吳新江的照片？有什么意義？連著譚西晨在內，隊里上上下下都對那個殺人兇手的模樣記憶猶新，沒必要再用照片證實什么吧？

盡管覺得這命令十足莫名，但白藝也沒有多說什么，干脆利落的回了一個“是”字。

白藝動作很快，掛了電話還不到二十分鐘，譚西晨已經收到她傳回的照片。

證件照這種東西，大概是人類最厭惡的存在之一，幾乎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證件照。然而，這種奇丑無比的照片卻是最能反映當事人真實容貌的。

譚西晨盯著人像的左臉……沒有痣。

符合邏輯的事實，沒有痣的是弟弟，依法被槍決；有痣的是哥哥，連續兩日拜訪過的吳新海，疑似為殺害張磊的嫌犯。

但是，譚西晨覺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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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放著兩葷一素，家常菜色，普通人家的的晚餐。只可惜，那些菜幾乎都沒怎么動，因為有不速之客上門。

這是法警張志宇的家。

沒錯，就是執行吳新江槍決任務的那位法警。

挑著別人一家三口晚餐的時間上門，是相當不禮貌的事，情商在線的成年人多半都不會這么干。況且譚西晨與對方根本不熟，只因在一個系統里，彼此勉強算是認識，叫得上名字的程度。

“吃了嗎？要不一起吃點？”家中的女主人訥訥的邀請，尷尬的掃了一眼自家餐桌的菜色，這些實在不是招待客人的規格。

譚西晨識趣的婉謝之后，女主人好歹松了口氣。別的也沒話可說，只能在旁邊默默陪坐。一屋子的人，唯有張志宇那還沒上小學的女兒在扒飯，乘著大人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悄悄的將碗里的胡蘿卜挑出來，扔進桌子下的垃圾桶里。

從早到晚都在討人嫌的譚西晨，對于此事已然徹底麻木了，懶得委婉修飾，開口就問：“你還記得槍斃吳新江的事嗎？”

“槍”這個字眼勾起了小女孩的注意力，她瞪圓了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本來還在猜測對方來意的張志宇，一聽此話，臉色當即就撂下了：“別在家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