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監(jiān)獄寂寂悄悄,外界的歡鬧完全與它無關。這里只有陰森的空氣、打洞的老鼠和潮濕的滴水聲。
關押在此的重刑犯連去河灘上做苦工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被鐵鐐鎖在這不見天日的牢籠中,年復一年,直至生命盡頭。他們軀殼已死,只剩枯黃的眼珠還能轉(zhuǎn)動,無聲追隨三個闖入者移動的影子。
“弗朗西斯·貝納米?”
伊莎貝爾停在最里間的牢門前,向草堆里那個漆黑的影子小聲探問。
沒有回應。
伊莎貝爾吞了口唾沫,重新鼓起勇氣,提高嗓音:“壁虎蒙克!”
低啞的笑聲像一尾游蛇貼著地面滑過來,那團影子動了動:“你多大了?”
“是我來當提問者。”伊莎貝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肅而鎮(zhèn)定,“我問話,你回答。”
“壁虎蒙克從不跟牢門外的人廢話。”
那邊又沒聲響了。
伊莎貝爾習慣性地皺起眉頭,談判的主動權并不在她手里。她無奈將撬棍交給拉杰,退開一步。
壯漢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低吼,沉重的鐵鎖應聲落地。
“現(xiàn)在是牢門里的人在向你問話。”伊莎貝爾盤腿坐到他跟前,“我問,你答。”
那團影子蠕動著,一張憔悴可怖的面孔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他干癟的眼珠先是盯住拉杰,又睖了熱羅尼莫一眼,最后才落到伊莎貝爾臉上。
他無聲地低笑,咧開的嘴里露出因壞血病而爛得坑坑洼洼的牙齦。他看起來根本不像人,倒像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
“剃刀挪亞的野種。”他說,“我討厭你們該死的綠眼睛。”
伊莎貝爾從拉杰手里抽出撬棍,反手砸在海盜肩頭。她壓抑著怒火,沉聲反問:“你認識他?”
“如果有得選,我絕對不想認識他。”壁虎蒙克把帶著鐐銬的雙手舉到她面前,“瞧瞧他送我的大禮。”
他胳膊上滿是海怪和女妖圖案的刺青,伊莎貝爾嫌惡地移開視線:“他在哪?”
“可能在馬達加斯加的某處海底,也可能在索馬里附近的海溝里。”他不懷好意的笑臉讓人覺得惡心,“你得問洋流。”
熱羅尼莫察覺身邊的伊莎貝爾在輕輕顫抖,但她的語調(diào)聽上去沒有變化:“他死了?”
壁虎蒙克哈哈大笑。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扭曲、越來越歇斯底里,整副皮囊似乎都要在這瘋狂的笑聲中垮掉。
監(jiān)牢中那些等著朽爛的活死人仿佛都被他的笑聲喚醒,如復蘇的僵尸一般從地上爬起,聚攏到每一間囚籠邊,鳥爪似的枯手摳住鐵柵欄,一起發(fā)出嘶啞或尖利的怪笑,牙齒參差殘缺的口中甚至淌下涎水。
他們歪頭輪著眼珠,目光死死咬住三個冒失闖入這昏暗世界的外來者。
“回答我!”
伊莎貝爾將手里的撬棍狠狠扔向壁虎蒙克,似乎要借此把那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可怖笑聲一并從腦海里丟出去。
撬棍呼嘯飛過,在壁虎蒙克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它在硬石壁上打出一個白點,隨即被反彈到墻角。
壁虎蒙克不笑了。
他換上一副敬畏而惋惜的神色:“他犯了大忌。送葬者哈利絕不允許背叛。”繼而那種病態(tài)癲狂的表情又浮現(xiàn)出來,熱羅尼莫簡直懷疑他的一副軀殼里塞進了兩個靈魂。“他偷走了三寶太監(jiān)的航海圖,還想獨占中國皇帝的寶藏!哈哈哈哈哈!瘋子,簡直是瘋子——”
“我們得走了!”熱羅尼莫拖住女孩的手要把她拽走。他聽見甬道另一頭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輕響,是守衛(wèi)的哨兵。他們被獄中犯人詭異的高聲尖笑引來。
拉杰一把撈起伊莎貝爾扛在肩頭,緊跟熱羅尼莫,在走道兩側(cè)腐枝一般伸出的干枯臂膀間奔逃。
兩名持槍的哨衛(wèi)踏著石階一前一后下到地牢。
方才的嘈雜喧鬧早已蒸發(fā)在空氣里,只剩墻壁上閃動跳躍的火炬發(fā)出燃燒時嗶剝爆裂的微響。
一切看起來全無異常,他們只嗅到流動的風的味道。可在這個完全封閉的地下監(jiān)牢里連風都不該存在。
哨衛(wèi)們對視一眼,讀出彼此眼中驚惶的神色。
他們端起手中的火繩槍,槍口對準牢籠中那些死氣沉沉的身軀。
當先一人察覺了走道盡頭那扇異常開啟的門。
他舉槍靠過去,謹慎地向內(nèi)探視——臭名昭著的海盜壁虎蒙克無影無蹤,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那根被扔在墻角的撬棍。
哨衛(wèi)臉色乍變,高聲疾呼:“重刑犯越獄!”
他摘下胸前警哨吹出刺耳的銳響。
不多久,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整個果阿,城中所有警衛(wèi)將傾巢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