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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豫西及南京抗日戰(zhàn)場

(一)西峽口抗日戰(zhàn)場

孔令晟

一九四五年四月下旬,正值豫西西峽口戰(zhàn)役中期,二十八師奉命由郃陽向洛南推進待命。五月初,又奉命增援西峽口以西、公路以北二十七軍正面作戰(zhàn)。當時,西峽口前線的戰(zhàn)況如下:公路南方豆腐店附近,日軍一一○師團主力被我八十五軍和七十八軍包圍在川道之內(nèi),形勢對我極為有利;公路以北二十七軍正面,日軍以一一○師團一三九聯(lián)隊為骨干的攻勢,非常猛烈;全線戰(zhàn)況,萬分緊急。西峽口戰(zhàn)場最高指揮官是三十一集團軍總司令王仲廉將軍。

堅持上第一線

部隊出發(fā)前夕,我奉命向師部報到,師長召見,對我說:“就要上戰(zhàn)場了,現(xiàn)在命你擔任我的隨從作戰(zhàn)參謀,趕快整備所要地圖和參謀作業(yè)工具,我的二號馬就分配給你,從現(xiàn)在起你要隨時隨地跟著我行動。”師長是我在軍校受訓時的大隊長,平日對我愛護備至。這項命令太突然了,卻震撼了我!就在部隊出發(fā)前線作戰(zhàn)的時候,我卻調回師部師長身邊去了,以后我將如何去面對師內(nèi)所有的同學和同事?又將如何對自己解釋抗戰(zhàn)之初棄學從軍、堅決要直接參與第一線戰(zhàn)斗的初衷呢?雖然當時只能對師長唯唯受命,但是內(nèi)心的沖突和煩惱,不斷在沖擊著我。

五月五日清晨,跟隨師長出發(fā)。中午,途經(jīng)五十三師師部,師長造訪其老友五十三師長袁杰三將軍,并在師部同進午餐。我隨從在旁,看到他們相談基歡。在餐畢進茶之際,我突然起立立正,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向我的師長報告說:“部隊馬上要作戰(zhàn)了,請求師長準我回部隊去。要不,我將無顏以對師內(nèi)同學同事,又違背了我從軍初衷,自己也將一生難安。但是,師長對我的恩情,將永遠記在內(nèi)心深處。”師長被我說動了,很高興地準我所請,獎勉有加,并且立即派了兩匹馬送我回部隊去。

一一一高地防御

當我回營報到的同時,就接到團長敖明權上校的命令,派我率領由兩個步兵連和一個重兵器分遣隊(含八二迫擊炮和重機槍各一排) ,立即前往二十七軍軍部報到,接受任務。

入夜后,部隊在深山中急行軍。夜半零時左右,由向導帶領到達軍部,晉見軍長謝輔三將軍、副軍長和軍參謀長,當時很驚異地看到他們都穿著華達呢軍服并且佩帶勛章,神情嚴肅,可以想見狀況是非常危急嚴重。我請示軍長后,參謀長就在地圖上指示我:敵人在豆腐店被我包圍,傷亡慘重。但怕他垂死掙扎,沖破包圍圈,進犯丁河以北我軍陣地側背;貴營立即前往大老虎溝以西一一一高地接替防務,警戒我軍右側安全。受命同時也獲知二十七軍正面,正被敵軍猛烈攻擊,狀況非常危急。

一一一高地的東南方就是龐家砦高地,敵炮兵火力可以瞰制一一一高地及其以北地區(qū)。部隊在六日拂曉前到達高地后,我立即召集排級以上干部,先在地圖上研究防御陣地的兵力配備和火網(wǎng)編成;然后率領各員現(xiàn)地偵察。偵察后,又在營指揮所集合討論,聽取他們的意見并作裁示,再對他們提示應注意事項,就讓他們各自去作細部偵察,調整兵力配備和加強構筑工事。我自己則到處巡視,就現(xiàn)地指示、鼓勵和督促。

午后三時左右,突奉師命令,將防地交還二十七軍,部隊即刻向迷信寨八十三團團部報到歸建。

由一一一高地向迷信寨前進,必須通過一段敵炮火制地區(qū)。為了盡量減少損害,我命令各單位分批以高度疏開隊形和利用地形隱密前進的方法,向北運動。并規(guī)定到前方蔭蔽地區(qū)后的集結位置,以及在前進運動中遭遇敵炮擊時的應有處置。

在監(jiān)督部隊逐次疏開前進后,正準備率領營指揮所離開時,發(fā)生了一段很有趣而動人的插曲。原來一一一高地有二十七軍軍部架設的一部電話機,有一位老通信兵在看守著。這位老戰(zhàn)士看我要走,就站起來,拿著一只水壺向我說:“營長,我要敬你一杯酒。”我說:“我不會喝酒。”他說:“在前線,酒是不容易得來的,你非喝不可。”接著又說:“我今年五十多歲了,參加過北伐、剿匪、抗戰(zhàn)不少的戰(zhàn)役。今天,我從早看到晚,見你對部隊的指揮、計劃部署和指導,都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看你的神情也非常安定。我在戰(zhàn)場上曾看過很多的指揮官,但你真是我所少見的。我打賭,你這次上戰(zhàn)場一定能打勝仗。”我當時感動的笑著說:“我從來沒打過仗,沒經(jīng)驗,承你的夸獎,給我鼓勵,我就喝了。”這一段戰(zhàn)場佳話,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

大橫嶺及斜面防御戰(zhàn)斗

一.歸建途中

部隊高度疏開和秘匿前進,安全通過了敵炮火壓制地帶,再經(jīng)集合,繼續(xù)向迷信寨前進。前進途中,大家都是很高興的;可是,突然遭遇到暫四師大批后送的傷兵,他們都說是被敵人好厲害的炮火打傷的,有的躺在擔架上呻吟著,有的蹣跚地步行著,擦身而過,眼見的都是滿身血漬斑斑,十分凄慘。霎時間,部隊沉靜下來了,大家的心情顯得非常沉重。這時候,我見狀趕緊擇地稍事休息,打算利用休息時間向部隊打氣。我們部隊有一種一呼一答的口號,例如:“我不怕敵”,答“敵必怕我”;“多掘一鍬土”,答“少留一滴血”,等等。在休息后再出發(fā)前,我就采用這樣一呼一答的口號,果然振奮了人心,部隊又表現(xiàn)出蓬勃的士氣來,迅速前進。遠處炮聲隆隆,戰(zhàn)場氣氛顯得十分沉重。

二.反攻大橫嶺——臨危受命

六日黃昏時分,到達迷信寨后,各隊分別歸建。我向團部報到,團長正在開干部會議,臨時留我擔任團的作戰(zhàn)幕僚,參與計劃明天七日拂曉的攻擊。團長決定,第二營擔任主攻,營長熊璋,明拂曉由大橫嶺最后高地發(fā)起攻擊,攻擊目標第二、三、四、五高地(大橫嶺由五個高地構成) ;第一營蔣連,由左側迂回,側擊第五高地,擔任助攻。

命令下達完畢后,我就向團長請求派往第一線視察,團長同意并命我隨同孫副團長前往熊營。七日拂曉前,我隨同孫副團長到達熊營長指揮所;熊營長正忙著部署部隊和下達命令,本想和他交談一番,也因此而作罷。從旁觀察,發(fā)覺他神色似乎很不自然,同時也發(fā)現(xiàn)他從未提出過空中支援的申請。

熊營開始攻擊,在最后高地上只聽到前線槍聲和手榴彈聲非常激烈。約一小時后,傳來熊營長陣亡的消息,已奪取的第二高地已經(jīng)失守,熊營官兵紛亂而慌張地退到最后高地來,日本兵部持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緊跟著沖過來。當時的情況是如此的緊迫;我建議孫副團長立即強制性堵住部隊的后退,就地阻敵前進;因為舍此已無他策了。副團長接受我的建議,同時把他佩帶的手槍交給我,命我執(zhí)行。本團的士官都是由我負責集中訓練過的,看到他們慌張地退下來,就大聲地叫“×××,向后轉,就射擊位置”,或是“×××,到我這里來”,或是“大家聽到,全部,各放”;因此逐漸加強了我方的火力,把沖過來的敵人壓迫退回到陵線后方停止,戰(zhàn)況就這樣地暫時穩(wěn)定了下來。這時候,孫副團長對我說:“這里的部隊全部歸你指揮,我回去報告團長。”我就這樣接下了這個千鈞一發(fā)、萬分危急的任務。

三.反斜面防御戰(zhàn)斗

日軍暫時停止攻擊,讓我們稍獲喘息的機會。此時,和團部的電話聯(lián)絡重獲溝通,團長在電話中正式命令我擔任這個戰(zhàn)斗焦點的戰(zhàn)場指揮官,并派第九連增援。

七日中午時分,敵人的炮兵火力突然急襲我陣地,我的指揮所被一群炮彈命中,爆炸聲震耳欲聾,真是天昏地暗,一片混亂;我本人只是滿身灰土,未有絲毫損傷,幸運地逃過了一劫。我警覺地站起來,觀察戰(zhàn)場全般狀況,發(fā)現(xiàn)高地陵線丟了;我立即用口令要求各部隊就現(xiàn)地用火力封鎖陵線,阻止敵人繼續(xù)前進。這樣稍獲穩(wěn)定后,忽然想起此時此地必須采取逆襲,才能穩(wěn)住全局尤其兵心。我馬上號召,集合不到二十名的所謂敢死隊,親自率領,在六○迫炮和重機槍的掩護下,向高地陵線逆襲。這時候,意外而幸運地由西安起飛的中美混合大隊戰(zhàn)斗機飛臨上空,用猛烈的火力轟炸敵陣,敵人被迫停止攻擊,退守第二高地;我的逆襲幸運地成功了。我興奮地調整一下兵力配備后,坐在陵線后方休息,忽然頭部若有重擊,接著聽到彈頭嗡嗡聲離我遠去;我立即臥倒,摸摸頭部,發(fā)覺是很大的一個腫塊,但并未流血,判斷是我頭部暴露,被敵狙擊,在我蓬松亂發(fā)的頭上產(chǎn)生了跳彈所致。這是我一生中最危險的一次遭遇,真是生死之間,幾不容發(fā),好危險啊!

自從這次在空中支援下的逆襲成功后,整整一個下午,前線寂靜無戰(zhàn)事。我就充分利用這段時間,針對敵人炮兵屬于絕對優(yōu)勢的地位,回憶在學校時三洽南將軍講授在炮兵劣勢時應采用反斜面防御的戰(zhàn)術原則和法則,經(jīng)過對現(xiàn)場地形特色的研判,完成了頗有創(chuàng)意的反斜面防御配備和一切準備的工作,列述如下:

主陣地:在這個最后高地陵線下方,反敵斜面上約一百五十米處,附近有幾處地形支撐點和右側延伸的斷崖,地形防御力很是堅固,選擇為反斜面防御的主陣地,主陣地的火網(wǎng)前源是高地的陵線。

側防機關:把四挺重機關槍配置在右側斷崖上,構筑隱秘而堅固的掩體和預備陣地,發(fā)揚熾盛的火力,嚴密封鎖敵人由第二高地發(fā)起攻擊后所有的接近路線。側防機關同時擔任敵人攻擊發(fā)起的警報任務。

陵線直后方的手榴彈戰(zhàn)斗陣地:這是我和李龍春排長合力創(chuàng)新的一種戰(zhàn)法。由李龍春排在最后高地陵線后方一米左右處構筑散兵壕,整備充足的手榴彈,并要求團作充分補給的準備;當敵人攻擊前進經(jīng)我側防火力折損后,到達陵線附近時,強制敵人進行手榴彈戰(zhàn)斗。這個手榴彈戰(zhàn)斗陣地也兼任警戒陣地任務。

陣地前夜間埋伏小組:七日入夜后,我命令控制的預備隊第九連,派出若干埋伏小組(三至四人一小組) ,配置在我陣地前方敵人夜間可能接近的路線上,利用有利地形,以埋伏戰(zhàn)斗為手段,阻擊來襲的敵人。

八日整天,敵人先后發(fā)動了三次攻擊。攻擊前進的敵人,在我猛烈的側防火力下傷亡慘重,到達陵線后又被我李排近接火力制壓,不得不在陵線直后方停止,構筑散兵坑,和李排進行手榴彈戰(zhàn)斗。敵人使用的是麻尾手榴彈,因為李排散兵壕后方正是一百多米的陡坡,麻尾手榴彈幾乎全部飛越李排散兵壕滑溜到半山坡而爆炸,對李排幾無殺傷的實效。而李排長精靈而勇敢,事先命令全排完成木柄手榴彈的投擲準備待命,李排長先投擲第一枚,利用爆炸瞬間,挺身抬頭觀察,鎖定目標再作第二次投擲后,全排手榴彈自動循同一方向和距離投擲,霎時間,爆炸聲震如雷,敵人的眼鏡、武器等滿天飛舞,蔚為壯觀。入夜后,陣地前方偶有槍聲和手榴彈聲,但全體狀況非常沉靜,是各個埋伏小組充分發(fā)揮了功能的結果。

九日晨,敵人似已大量增援,中午開始發(fā)動攻擊,被我側防火力擊退。敵不甘示弱,配合炮兵支援,連續(xù)發(fā)動了八波攻擊。前七波的攻擊,戰(zhàn)斗進行都非常激烈。每次攻擊都在我猛烈的側防火力下,傷亡慘重;又在最后高地陵線附近,和李排進行有利的手榴彈對戰(zhàn),再又損傷奇重而后撤。到敵人第八波攻擊時,李龍春排長不慎受傷了,士兵也傷亡慘重,這個手榴彈戰(zhàn)斗陣地終于棄守。但是,在我的堅持下,我們?nèi)匀灰詡确阑鹆ψ钃魯橙说墓羟斑M,主陣地火力嚴密地控制了高地陵線,使敵人不能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就這樣我們成功地堅守住這個正常的反斜面陣地,一直到黃昏時分。此時,團也已再無兵力增援的能力了。

入夜后,前線狀況異常的沉寂。沉寂中,我和第九連連長牛亦星同學商討,萬一狀況不利,將如何領導和掌握部隊?將如何與當?shù)孛癖娐?lián)絡,進行游擊戰(zhàn)斗?午夜后,敵人在其占領山區(qū)內(nèi)到處放火燒山,當時不明究竟,后來才知道敵人在夜間山林中,利用燒山火光,進行撤退。

十日拂曉,八十四團占領了大橫嶺第五高地并吹號聯(lián)絡,我看情況有利,立刻下令出擊,想不到很輕易地攻占了第二、第三高地。此時,第二高地前斜面下方有一要點名為釣絲崖,崖上有一片小樹林,一部敵人據(jù)此小樹林頑抗,并在樹上埋伏了很多的狙擊手。我首先集中機槍火力封鎖其退路,同時,以迫擊炮向小樹林集中攻擊,一時形成了對峙的局面。增援部隊不斷地增加上來,但一經(jīng)參加火線,就有不少連、排級干部傷亡的報告送來,而且都是敵人樹上狙擊手所造成的,又充分地證實了戰(zhàn)場上尤其在敵火下戰(zhàn)斗小動作的重要性。最后,釣絲崖小樹林中的敵人全體脫光了衣服,拆卸了武器,零散丟棄各處,然后在樹林里集體上吊自殺。

大橫嶺反斜面防御戰(zhàn)斗,到此勝利地宣告結束。

四.結語

一九四五年五月十一日重慶《大公報》頭版新聞登載:“五月十日豫西西峽口第三次大捷,大橫嶺釣絲崖日軍集體自殺。”第三次大捷就是大橫嶺反斜面防御戰(zhàn)斗的勝利成功。由于這次戰(zhàn)斗的勝利成功,迫使西峽口當面日軍局部后撤,調整部署,全面改取守勢,形成了敵我對峙的態(tài)勢,一直維持到抗戰(zhàn)勝利之日。

九十軍軍部派副參謀長來大橫嶺最后高地反斜面防御陣地上布達人事命令,躍升我為二十八師八十三團第二營營長,并攜來豐盛酒菜,在山頭陵線手榴彈戰(zhàn)斗現(xiàn)場上慶祝,陵線另一方日軍所挖二十幾個散兵坑,歷歷在目。此情此景,永難忘懷。

我力保擢升李龍春排長為本營第六連長,后來李連長又獲得了政府頒發(fā)的武功狀,這是抗戰(zhàn)期間下級干部極少的殊榮。

戰(zhàn)后受降,二十八師接受日軍一一○師團的裝備,師團部一位軍醫(yī)說:“一三九聯(lián)隊大橫嶺傷亡慘重,傷票幾乎全部用罄。”

來臺灣后,曾由黃潤生同學引見當時戰(zhàn)場最高指揮官三十一集團軍總司令王仲廉將軍;王將軍當面證實,當年鄭州受降第二天,日軍第十二軍團司令官鷹森孝中將晉見胡宗南長官時(王將軍在場) ,盛贊大橫嶺我軍反斜面防御戰(zhàn)斗的卓越表現(xiàn),并請求和這位年輕軍官晤面:可惜我當時已調往甘肅而未果。

大橫嶺反斜面防御的構想和戰(zhàn)斗,是我的處女作,是我第一次的作戰(zhàn)記錄,在基礎戰(zhàn)力和日軍相差一個時代的懸殊狀況下,應該說是一次很不錯的作戰(zhàn)成就。整整六個晝夜未得睡眠,過程中可說是歷盡險阻艱辛,得來實在不易啊!

記得當我剛從大橫嶺戰(zhàn)場下來休整的時候,頭發(fā)蓬松,滿臉油垢黑灰,兩眼充滿血絲,簡直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煞是好笑。在覓屋休息后,沉睡長達三十六小時之久;醒來時,滿口死人血腥肉腐的惡臭,飲食時,驅不走,歷久而不能散。

一二六五高地

大橫嶺戰(zhàn)斗后,我營稍事整頓,就集結待命;因人員補充不足,全營實力僅及一個加強步兵連。

五月中旬,營奉命對一二六五高地嚴密監(jiān)視,待機奪取。營到達現(xiàn)地后,我率領重要干部詳細偵察一二六五高地敵陣地及其附近地形后,決定部署一嚴密而近迫的監(jiān)視哨連線,同時將主力機動控制,并立即完成攻擊計劃和所要的準備。我自己不斷地在監(jiān)視線巡視,并聽取下級攻擊計劃和實際準備的工作。

五月十八日清晨,我在監(jiān)視線上,聽取和判定高地敵軍正在撤退中,乃立即對機動控制部隊下達攻擊發(fā)起命令,一切按預定計劃發(fā)起攻擊,竟然未遇任何抵抗,迅速將高地占領。我在到達目標、四處巡視時,發(fā)現(xiàn)數(shù)處敵軍炊火尚未完全熄滅,可以想見敵軍倉忙撤退的景象。

一二六五高地如此般未有傷亡而輕易奪取,當時漢中行營認為這是一件重大的戰(zhàn)略成就。因為一二六五高地是西峽口丁河口以北一個非常重要的據(jù)點,命令論功行賞。王師長基于全面考慮,將此戰(zhàn)功轉讓給八二團,八二團團長因此獲得了一枚政府頒給的勛章。

砦山據(jù)點的黃昏攻擊

日軍原本計劃攻下西安南邊秦嶺山區(qū),包圍西安;但自從我方攻占一二六五高地后,日軍即以西峽口川道為核心,占據(jù)川道邊緣所有獨立高地,構成據(jù)點連線,采取守勢,和王仲廉將軍的三十一集團軍形成對峙局面。

五月下旬,二十七軍奉命以劉茂恩部隊攻擊霸王寨和平頂高地,攻打了好幾天,傷亡慘重,沒有成果。謝軍長乃調遣二十八師接替攻擊,又遭失敗。最后王總司令決定,放棄比較高大而堅固的霸王寨和平頂高地的攻擊,改為由砦山突破,進出黃石店,由二十八師負責執(zhí)行。

砦山的地形比霸王寨、平頂高地較低較小,但卻是控制小川道的要點。黃石店是砦山據(jù)點下方約一千多米的集團村落,位于山區(qū)邊緣的西峽口大川道內(nèi)。

一.攻擊部署和準備

王師長決定并命令我指揮第一營攻擊砦山。第一營營長侯懷廷是軍校第十一期的先期學長,營里所有連長分別是我的同期同學和先期學長。我這次非常特殊的任命,一方面因為我的第二營在大橫嶺一戰(zhàn)傷亡極重,戰(zhàn)力不足;一方面是上級對我在戰(zhàn)場上已有成就表現(xiàn)的信任和運用。

接到命令后,我利用夜間研究地圖,初步研判砦山及其周圍的地形,并發(fā)現(xiàn)砦山兩側樹林相當茂密,乃暫定初步攻擊腹案,強調利用黃昏和包圍奇襲。第二天清晨,集合排級以上干部,在距離樂山據(jù)點一千米的山脊鞍部附近,作初步的現(xiàn)地偵察敵情和地形,要求偵察行動的絕對秘密,必要時獎勵采用匍匐前進的方式。大約在早上八點鐘左右,在鞍部后方隱密處,我向全體干部宣達最后確定的攻擊部署:

(1)本日黃昏發(fā)起對砦山據(jù)點攻擊。

(2)第一連(李連)為右翼包圍部隊,在午后四時前,秘密完成樹林中前進路線和沖鋒發(fā)起位置的偵察選定以及夜間標識;黃昏后待命開始前進,秘密接近到?jīng)_鋒發(fā)起位置,完成沖鋒準備待機;等待砦山據(jù)點正面有密集手榴彈爆炸聲和沖鋒喊殺聲時,自動并立即由側后方向日軍據(jù)點沖鋒。

(3)第二連為正面攻擊部隊,黃昏前在鞍部附近完成攻擊準備,待命發(fā)起攻擊;在迫炮及機槍猛烈火力掩護下,順山脊線逐次向砦山據(jù)點躍進,并實施敵前作業(yè),到達沖鋒發(fā)起位置后,待命發(fā)起沖鋒。

(4)第三連為預備隊。

當時,營和各連之間,沒有無線電和有線電的通信,以上的包圍奇襲計劃,就是在這個限制基礎上策訂的。

命令下達以后,我要部隊充分利用時間,作細部的偵察和計劃,一直到基層,并作必要的預習。我個人則到處視察和督導;有時參與討論提供意見。這樣,我們利用白天的攻擊準備,做得非常徹底而順利。

二.攻擊實施

正面攻擊的第二連在黃昏時分和我的命令下發(fā)起攻擊,在猛烈的迫炮和機槍火力掩護下,一步步穩(wěn)扎穩(wěn)打地攻擊前進。大概是正面攻擊把日本守軍吸引住了,包圍部隊方面一直沉寂無聲。經(jīng)過了大約兩個小時,正面攻擊部隊已經(jīng)到達沖鋒發(fā)起位置;此時包圍部隊方面,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于是,我在重機槍陣地附近,咬牙發(fā)出對正面攻擊部隊的沖鋒命令。正湊巧,一位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老炊事兵送飯上去,看到?jīng)_鋒單位人人面有懼色,他心里明白,忽然站起來大喊:“向前沖啊!”大家聽到他這么一喊,都振奮起精神來,沖了上去。一時間,手榴彈爆炸聲、槍聲和沖鋒喊殺聲震耳欲聾,李連長也立刻乘機帶領包圍部隊沖鋒。不久,聲音慢慢稀落下來。這個時候,捷報傳來,包圍部隊已經(jīng)成功而適時地從據(jù)點側背沖上山頭:日本守軍完全潰退,砦山據(jù)點已經(jīng)被我們?nèi)空碱I了。

我在指揮位置聞訊,欣喜若狂,立刻帶著傳令兵葉自治跑上目標,首先找到位于掩蔽處所的日軍指揮所,該指揮所以樹木靠斷崖掩蓋而成,內(nèi)有一張桌子,桌上有一盞剛吹熄的蠟燭,桌下留有一雙木屐,桌旁邊堆集不少米面等補給品,很明顯的日軍指揮官是在倉皇中逃走的。同時,也證實了此次我們采用的包圍奇襲非常成功,使日軍只注意到正面的凌厲攻勢,完全沒有想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左側背還有一支包圍部隊在伺機而動。

日軍守備砦山據(jù)點的兵力,估計約有一個加強步兵連。我軍在裝備、訓練不足的狀況下,利用黃昏,僅以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就把砦山據(jù)點攻取。日軍幾近潰退,而我方傷亡極為輕微,主要是因為奇襲包圍戰(zhàn)術上的成功,和老炊事兵關鍵性的振臂一呼。

攻下砦山據(jù)點之后,我立刻被師長命令召回。記得離開前,我站在樂山最靠近川道的一個山頭上,在朦朧的月色下,俯望黃石店,其沒有燈火,靜靜地躺著,距離大約有一千多米。

回到自己的營部后,師長在電話里對我獎勉有加。我當時建議立即直下奪取黃石店,但師長對我說:“無論從編制、裝備、人員素質和訓練任何方面來講,我們的部隊怎么能和日本相比呢!你守大橫嶺,守得那么出色;你攻砦山,別人傷亡慘重,一直攻不下來,你卻以最少的傷亡,只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就攻下來了。你應該滿足了,可以了。”我對師長說:“總部的命令要我們進出黃石店啊。”師長笑笑,沒有接受我的意見:并把防守砦山據(jù)點的任務,交付給侯懷廷營長。我又接著畫了一份要圖,建議全師梯次部署,由我擔任先鋒,當夜直下黃石店。但是,師長還是沒有同意。

攻取砦山據(jù)點的第二天晚上,我們得到報告,日軍的卡車開始在川道內(nèi)繁忙的移動,顯見日軍在調動部隊。到了第三天的黃昏,日軍同樣對砦山守軍侯營發(fā)動了一次猛烈的黃昏攻擊,又把砦山據(jù)點奪回去了。不久,二十八師奉命從戰(zhàn)場調下休整。

從此以后,西峽口整個戰(zhàn)場形成拉鋸式局部性攻防的敵我對峙狀態(tài)。

一九五三年,我在臺灣隨同陸戰(zhàn)隊司令周雨寰將軍訪美,在飛美途中,談起西峽口戰(zhàn)役。周將軍說:“戰(zhàn)后我隨胡長官去鄭州受降時,日本十二軍團部某作戰(zhàn)參謀曾經(jīng)告訴我:當時我們軍團前方指揮所在黃石店,司令官鷹森孝中將和很多高級將領都在那里,你們一次黃昏攻擊就把黃石店上面的一個高地據(jù)點攻下來了,但是你們卻沒有下來。究竟為什么?”我把當時經(jīng)過情形向他報告和說明,周將軍用力拍著大腿說:“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那個時候,如果我們當夜直下黃石店,日本十二軍團前進指揮所絕對會因為手無控制兵力而不保,日軍這批包含鷹森孝司令官的高級將領,不是切腹自殺,就是被我俘虜,將是我國抗日戰(zhàn)史上一件稀有的大事。這點一直使我深以為憾。

光華寨—烏雅嶺對峙

西峽口丁河店以南小川道中豆腐店附近有一個據(jù)點名叫光華寨,隔川道和烏雅嶺對峙,兩個多月來是七十八軍和日軍爭奪的要地,尤其在六月中上旬,七十八軍由六十七師加強,實施猛烈的攻擊,因仰攻傷亡慘重而未能成功,乃轉而形成對峙。

七月中旬,我營奉命接替烏雅嶺七十八軍一個師的防守任務。這是因為七十八軍幾個月來在西峽口戰(zhàn)場第一線持續(xù)戰(zhàn)斗,傷亡慘重,現(xiàn)存戰(zhàn)力異常的薄弱。

接替烏雅嶺防務的第一天,我發(fā)現(xiàn)該地尸骨遍地,山溝里的水被血腥污染,根本不能飲用,整個區(qū)域充滿非常難聞的異味。我?guī)е刹吭谝归g進行陣地交接時,又發(fā)現(xiàn)烏雅嶺前線整夜槍聲不斷,原來是日軍利用夜間,實施不斷的偷襲騷擾,使我們部隊徹夜難眠,造成官兵們精神和體力上的嚴重負荷。當時判斷,日軍應該是派遣足夠數(shù)量的突擊小組,利用暗夜和山溝分別接近我第一線,進行全面的騷擾性攻擊。這是我首先必須解決的問題。

經(jīng)過地圖研判和現(xiàn)地偵察后,我發(fā)現(xiàn)光華寨向我方下降的山脊線上,離寨約四五百米處,有一獨立高地:上可嚴密監(jiān)視光華寨,下可控制川道內(nèi)豆腐店村落和附近山溝通道;也就是說,如予占領,可以控制日軍全部夜襲小組的進出。因此,我決定接替完畢后的第一件大事,先用營的全力拿下這個高地,構建一個堅固的排據(jù)點;同時在夜間派出二至三個三人小組,由山溝滲入光華寨側背實施騷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上統(tǒng)由一個加強連負責;全營三個連每一個星期輪換一次。同時嚴格要求射擊紀律,凡有槍聲發(fā)生方面,必須上繳耳朵一只。如此實施以后,情況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烏雅嶺第一線陣地前,不論晝夜從此靜寂無聲,日軍側后方,反而飽受我方騷擾。這樣的由我主動而緊迫對方的對峙運作,直到九月三日,成功的維持了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當日本投降、抗戰(zhàn)最后勝利的訊息傳到時,我們守在陣地上的全體官兵真是歡欣若狂,高呼抗戰(zhàn)勝利萬歲!

(二)抗戰(zhàn)點滴

張法乾

南京保衛(wèi)戰(zhàn)

民國二十六年七七事變爆發(fā),接著是八一三上海事變,南京也遭到第一次空襲,情況甚為緊張。九月間召開最高軍事會議,由蔣委員長主持,會議主題為:“首都是否要保衛(wèi)或放棄”。據(jù)悉當時參加的都是高級將領,無人敢發(fā)言,沉默許久,唐生智突然開腔,認為首都為國府及國父陵墓所在地,國際關注,不能隨便放棄。委員長不方便予以駁斥,垂詢眾人又無回響,最后委員長說:“既然孟瀟有這個意見,那我們就守南京。只是由哪一位來負責呢?”當然也無人回應。唐生智乃自告奮勇,委員長欣然同意,并說:“需要什么部隊,由你點好了。”唐于是點了第三十六師宋希濂、第八十八師孫元良、救護總隊桂永清、憲兵第二團羅友勝、憲兵教導團李楚藩,以及憲兵特務營張法乾。

名單宣布后,憲兵同仁向我打趣說:“恭喜!你中獎了!”憲兵司令部奉命遷移后方,照規(guī)定特務營直屬司令部之遷移,卻被點上參加保衛(wèi)南京。我與唐生智素昧平生,不知為何選我,可能與其參謀長陳用潛為我同學有關,或許唐也希望建下一個特種部隊。不過后來因緣際會,唐生智正巧被我的副官救離南京。

當時日軍逼近南京,正合圍前進,而三十六師、八十八師正由漢口整補后向南京開發(fā)中,本營先在雨花臺一帶擔任防務,后轉到國府大樓駐防。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防空設備早已撤走了,已經(jīng)沒有警報系統(tǒng),日機天天轟炸,情況漸趨緊張,騎兵隊及裝甲車隊都無法活動。

約十一月底,南京市長馬超俊及秘書長王漱芳突然來國民政府看我,他們奉命赴漢口,國府及各院部留守主任由我代理。我嚇了一跳,認為責任重大,正感惶恐,他即用國府主席信箋親筆寫下:“國民政府暨各院部留守主任著由憲兵特務營長張法乾全權代理。南京市長兼留守主任馬超俊、秘書長王漱芳。”此一文件頗富歷史意義,可惜后來還落在昆明誼安大廈。

后來王漱芳還給我一張難民證,以備城陷后不時之需。在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之前,經(jīng)外交使節(jié)團同日方協(xié)商,于金陵大學附近設一難民區(qū),以備各國僑民及一般百姓在日軍入城后有所避難之處。那時我早將家眷由上海送回家鄉(xiāng)貴州,也謝了他的好意。

當國民政府決定西遷后,各機關學校、民眾紛紛蜂擁西撤,秩序十分混亂,此時有幾件重要事值得補記: (1)發(fā)表南京市長馬超俊為國民政府暨各院部留守主任;(2)憲兵司令谷正倫病重準赴漢口療養(yǎng),司令部各單位撤往長沙; (3)留守南京憲兵部隊由參謀長蕭山令以代司令名義指揮;(4)前行政院秘書黃濬等漢奸七十二人由憲兵特務營在雨花臺執(zhí)行槍決;所有政治犯一律釋放。其中值得追憶者有一共產(chǎn)黨員名陳文光系我小同鄉(xiāng),朝陽大學學生,系共產(chǎn)黨員,當其拘留期間,其父央谷正倫尊翁函請開釋,谷曾叫我規(guī)勸陳,如其能寫一自白書,當即釋放,那知陳堅不接受,可見其信仰之堅,然而終于在釋放政治犯時獲得釋放。大陸淪陷后,陳改名陳曾固,曾任貴州省副省長,現(xiàn)已亡故。

日軍入城前數(shù)日,代理憲兵司令蕭山令忽然來電話找我,命我將騎兵及裝甲車帶過江到漢口歸建,并囑留在南京的部屬,由副營長陳雨森(湖南人)率領。于是我?guī)еT兵隊與裝甲車出城。因情況緊急,挹江門等已疊好沙包,車子無法出城,只有馬匹勉強可以擠出。結果裝甲車隊留下,騎兵隊出來了。到了下關,無船過江,我派兵找到鐵路局留守處主任陳樹曦設法找到兩個駁船,始渡江到浦口。陳樹曦來臺后曾在交通部鐵路局服務。我?guī)еT兵隊,由浦口經(jīng)安徽、河南轉抵漢口。

若非騎兵隊的關系,我也不會僥幸出城。事后在湖南得知日寇在南京大屠殺的慘況。憲兵方面第二團團長羅友勝及我的副營長陳雨森均遇難,代司令蕭山令則以木板渡江,因副官攜帶銀元過重,遂連同衛(wèi)兵沉入江中。憲兵損失了兩個團及一個營。

馮國祥是我特務營第四隊的憲兵,南京陷落后兩個月到長沙,見了我,談到日軍屠城時的情況。馮當時躲到難民區(qū),日軍派部隊前往搜索,將許多年輕人集中在新街口,另用漢奸向大眾宣布在中國政府當過軍人者站在一邊,皇軍將維持其原有階級;若不站出來,一經(jīng)查出,必定槍斃。約有二三百人站出,大多不敢出來。站出者被載到日本憲兵司令部,受到茶點招待,日人說了好聽的話,希望大家效忠皇軍,并要諸人轉告其他尚未出面者。禮遇之后再將他們送回難民區(qū)。這群人返回之后,大肆宣傳,果然次日重新邀集時,一下子出來了一二千人,用卡車載送到南京江東門監(jiān)獄,外頭有一大廣場,以鐵絲網(wǎng)將這些人圍起來,用木材洋油,將他們?nèi)繜馈qT國祥拼命躲在邊上,日本兵用刺刀跺了他兩刀,馮偽裝已死,騙過日本兵。眼看幾千人就此燒焦,狀甚凄慘。挨至夜里,馮爬出,跑到附近一位老太太家,敷了草藥,養(yǎng)了很久,才復原回到長沙。

民國三十一年我在重慶進陸軍大學,在街上遇到一位上校軍官向我敬禮,我一下子愣住,再細看,才知是以前的副官王正才,他原來的階級是中尉,如今卻已是上校了。他邀我到大三元吃飯,談到民國二十六年底南京陷落的往事。王正才說到,當時情況十分混亂,日軍先攻破光華門、通濟門,孫元良的部隊向挹江門撤退,結果和守軍宋希濂的部隊,因分不清敵我,自己人打了起來。王副官走過海軍總部門口,看到崗亭里面有一人穿著棉大衣,長得極像唐長官(生智) ,王副官跑了過去,說明是特務營副官,然后照拂唐生智逃出南京,護送唐到了漢口。事后唐任軍事參議院院長,就升王正才為上校參議,并給二十萬大洋和一棟房屋,以酬其救命之恩。

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之白白犧牲許多精銳部隊,全由于唐生智之個人求表現(xiàn),他曾誓言與首都共存亡,結果是棄城而逃。在淞滬棄守后,以當局作戰(zhàn)指導,決以空間換取時間,長期抗戰(zhàn),爭取最后勝利。以敵我戰(zhàn)力比較,當時態(tài)勢,南京實無堅守之理,但迫于唐生智之大言不慚,才有此失策,不僅白白犧牲眾多精銳,還使數(shù)十萬百姓慘遭屠殺,對長期抗戰(zhàn)戰(zhàn)力之損失,更不待言。

返回貴州

我離開南京后,過江到浦口,經(jīng)安徽、河南到湖北漢口、湖南長沙,把部隊交給憲兵司令部。

我離家十余載,一直未曾返鄉(xiāng)探望。南京圍城前,曾將妻小送回貴州,但不知他們究竟是否平安抵達,心中甚為懸念,所以告假回到家鄉(xiāng)安順。初抵家門,久未見面的母親都不認得我了,竟然喊我為副官。

不久我到貴陽見主席吳鼎昌(達銓) ,他是南開中學校董,帶了不少南開的教師、學生來貴州工作,像財政廳長周詒春、秘書長鄭道儒等。吳主席到貴州后,地方建設漸有起色。過去貴州非常封閉,自民國二十四年京滇公路開辟,貫穿貴州,交通才較便利。吳達銓來后,創(chuàng)辦了貴州企業(yè)公司、火柴廠、肥皂廠、電廠等,同時對交通、教育、醫(yī)療各種設備,都頗有貢獻。

我也見了建設廳長何輯五,他希望我留在貴州服務,于是我開始在軍管區(qū)工作。

一二個月后,我又兼了很多事情:特務大隊長、騎兵大隊長、防空司令部科長、省會防護團團長、公務員軍訓大隊大隊長等,同時主席也命我成立騎射會,在貴陽辦跑馬場,一時之間非常忙碌。

當時第五軍準備到緬甸,正駐在安順,二百師師長戴安瀾要我當師附,負責辦干訓班。戴師長后來戰(zhàn)死于緬甸。

我在貴州待了三年。民國二十九年,陸軍大學招考,我也未曾注意。待招考期已過,參謀長楊文漣才向吳達銓保薦,電請委員長特準我參加投考特別班第六期,幸考取,于民國三十年底正式入學。

在重慶陸大兩年,其間曾偶遇王正才,談及唐生智逃出南京的情形。

民國三十二年,我從陸大畢業(yè),被分發(fā)到九十四軍,軍長為牟廷芳。同學中有許多西北高級將領,都希望我到西北去發(fā)展騎兵長才。而另一軍校一期同學馬師恭,系杜聿明至交,畢業(yè)后發(fā)表為戰(zhàn)車員兵整補處處長,杜聿明要我擔任副處長,而此員兵整補處設在我的家鄉(xiāng)——貴州安順,于是我回到安順工作。

馬師恭為軍校一期畢業(yè)生,在黃埔只受訓四五個月,就參加了北伐,長年征戰(zhàn),常感訓練不足之苦。在陸大時,我經(jīng)常幫助他。到了員兵整補處,我也替他擬計劃與訓練,因此工作十分忙碌。

繳械九十三軍

民國三十三年冬,日軍打到獨山,重慶方面震驚,委員長派何敬公到貴陽坐鎮(zhèn),第四方面軍張發(fā)奎也撤到安順來。時年關已近,有一天劉漢珍突然乘車到安順,于半夜三四點叫門,說前方緊張,何敬公派他充任黔東南戰(zhàn)地收容司令,收容前線潰散下來的部隊及散兵游勇,司令部設于龍里,要我擔任副司令。我先與馬師恭商量,再由馬打電話到昆明請示總司令杜聿明,杜同意借調三個月。因此我與劉漢珍到了貴陽。

劉是老大哥,性格隨和,成立司令部之事全權交我負責。我?guī)Я塑娦杼帯⒅\人員及一個憲兵隊,到龍里成立司令部。

龍里的情形混亂極了,滿山遍野都是散兵游勇。其中大多數(shù)為九十三軍兵士。九十三軍軍長為陳牧農(nóng),原在廣西全州抵抗日軍,后來擅自撤退,當場為張發(fā)奎所槍斃,全軍頓時群龍無首,三個師(新八師、第十師、二十大師)都潰散下來,沿途劫掠;加上第四分校因主任韓漢英撤離,也撤到龍里,還有難民及廣西湖南撤守的機關人員,造成地方滿目瘡痍。老百姓家中豬雞牛羊全部被殺光,農(nóng)民所賣物品也被搶走,情況混亂不堪。散兵天天來向縣長要糧,縣長范子文無法可施。

我到后即出布告。對劫掠者就地槍決;另一方面成立干訓團,負責收容散兵游勇。布告次日,就抓到一名當街搶劫者,我下令槍斃。哪知這是一個四分校學生,他們聞訊集合一二千人,要來興師問罪,但得憲兵隊長的保護,幸而無事。

因情勢過于混亂,我決定親自探訪九十三軍各部,不料其各級部隊長都離去,只找到軍務處長胡大章。胡陪我巡查各師,其主要主官都已遠走高飛,只留下幕僚人員。他們向縣長要求二十萬斤糧,縣長范子文無法辦到,前來向我求救。

我打電話向陸軍總司令何敬公報告此一危急情況,正巧第四分校總隊長邢定陶在何敬公處。邢定陶是我士官同期同學,正代理第四分校主任,何先生命他馬上趕來龍里。我另外談及九十三軍的混亂情形,何先生命我將他們繳械,我說:“報告總司令,九十三軍有三個師,散居在各鄉(xiāng)。而我那只有一個憲兵隊,才一二百人,怎么繳械呢?”何先生派了石覺十三軍的一個師(師長王光漢)給我指揮,要我盡快繳九十三軍的械。

繳械九十三軍是我一生值得回憶的事。此事若稍有差錯,后果不堪設想;而若能順利完成,對于日后西南地區(qū)重慶設防的安定大有正面作用,所以事前須經(jīng)精密設計。我傷腦筋想了一天,在地圖上反復研究。因九十三軍三師約三萬余人,非集中繳械不可,不然會聞訊反叛。我發(fā)現(xiàn):龍里到貴陽間,必經(jīng)七里沖,此處兩端形成一沖要山谷,若能將九十三軍集中在沖里,兩邊山頭預先埋伏,則可順利繳械。

我利用九十三軍向縣政府要糧一事,找來軍務處長胡大章,說他們要開拔到安順,所需二十萬斤糧辦不到,但可以先籌五六萬斤,余下的可打電話給貴陽,沿途再準備,條件是三個師集中一起走。我告訴他們蔣委員長(實際上是何敬公)在貴陽,去安順必經(jīng)貴陽,需維持軍風紀。胡大章當下答應我所說的條件,并說好軍糧沿途分批交付,于是聯(lián)絡好隔一天一早集中出發(fā)。

此時我把計劃告知負責繳械的部隊長,在七里沖東面入口各架設電話,兩側高地架設好機槍及埋伏好兵力,俟九十三軍部隊先頭到達七里沖出口時,告知因委員長在貴陽,為維持軍風紀,請等候后面部隊到齊后再出發(fā),一面告知東面入口處聯(lián)絡人,一俟后續(xù)部隊到齊進入七里沖時,即速轉告,再下令命其繳械。

不料次日胡處長突來見我,說新八師恐沿途食宿困難,堅決要分開走,如此我的原定計劃泡湯了。我很不高興,責備胡大章說話不算數(shù)。他辯稱三個師人數(shù)大多,沿途宿營,采購不便,所以只能兩個師先走。我也不能強迫他,除了罵他之外別無他法。

事情突變,籌思良久,一時機智終于想出了辦法,即召胡大章對他說:“因此地散兵游勇太多,原定貴部出發(fā)后,要派憲兵隊清查各地散兵游勇,現(xiàn)新八師留下,恐清查時發(fā)生誤會,故在貴部出發(fā)時,請留下來的新八師要集中在師范學校廣場,等到清查完后再解散。”胡大章同意了。

于是我另外派人埋伏在師校廣場,并裝設了電話。

第三日拂曉,九十三軍兩師先行。到七里沖出口時,向他們說:“委員長在貴陽,奉命,請等后續(xù)部隊到齊后再一起走。”當后續(xù)部隊也進入七里沖,兩邊電話聯(lián)絡,即向七里沖及師范學校兩地宣告,要他們繳械,在四面火力威脅下,順利解決。

繳械后,我向何敬公報告,他命我將九十三軍交由陳武帶到遵義整編。陳武為軍校一期生,曾在劉漢珍部當營長,現(xiàn)在臺灣。

九十三軍官兵被繳械后,向軍事委員會控告。該軍部在繳械時,還將他們沿途撿來的財物獻出。七里沖的繳械工作進行了三四天,事后查看,許多馬匹都被宰殺在沖內(nèi)。

其后第四分校也撤走,地方秩序才恢復。戰(zhàn)地收容工作也告結束,我亦奉準返回在安順的戰(zhàn)車員兵整補處。

更換美式裝備及光復桂林

我到湖南靖縣后,兩位副軍長及美軍顧問團團長來接我。九十四軍有三個師:第五師、四十三師、一二一師,顧問團與我商討如何改換美式裝備。

氣候炎熱,換裝工作不太順利。美式裝備由印度空運來華時,由于分散裝箱,輕機槍、重機槍、火箭炮、火焰放射器無一不拆散分裝。分裝則不免零亂,配件錯亂。部隊都不愿接受,也不繳回舊械。美軍顧問團不高興,認為部隊不合作;而部隊也認為美式裝備沒有原來裝備好,實際上是未曾用過而有誤解。有的部隊不肯換械,有的換了械卻不繳回舊械,顧問團發(fā)覺后,提出嚴重抗議,威脅不再供給。可見其間周折不少。

民國三十四年六月底,中國戰(zhàn)區(qū)陸軍總司令下令,限我們于七月三十一日以前攻占桂林,只給我們一個月時間,而且又逢換械波折。我接令后,致力于搜集情報,知道靖縣經(jīng)湖南到廣西一帶都是高山,擺夷族散居四處,而沿途高山山頂上,日軍都有工事。

我的作戰(zhàn)計劃深得美軍顧問團及軍長同意。首先說明自己在士官學校受過訓,了解日軍的戰(zhàn)斗意志及作戰(zhàn)精神。其次指出靖縣到桂林沿途地勢高峻,且設有防御工事,若依正常攻擊作戰(zhàn),一個月內(nèi)要攻下桂林不易;又因日軍頑抗精神,勢必遲延,故應以越點進攻方式;以少數(shù)部隊牽制這些工事,另派一團突入桂林北部長蛇嶺,以主力直接向桂林突進。

我們以一部攻打南石嶺,費時良久,最后以火箭炮摧毀,也證明了我原先越點進攻的設想不錯。后來麥克阿瑟在太平洋上越島進攻,和我的計劃不謀而合。

美械裝備初受官兵肯定:在反攻桂林作戰(zhàn)計劃定案后,以一二一師三六三團團長饒啟堯率兩營輕裝向桂林北方長蛇嶺挺進,堅守以待軍主力之進出,右翼第五師李則芬率部沿湘桂舊道向桂林進攻,主力四十三師一二一師及軍直屬各部經(jīng)湘桂高山地帶直取桂林;途經(jīng)南石嶺敵憑山頭工事頑抗,當飭四十三師一二七團團長黎振良(在臺曾任副軍長)率部攻擊,軍主力仍續(xù)挺進,后悉一二七團以新裝之火箭炮始將敵工事摧毀,在前進中沿途各山頭,敵利用山洞狙擊,火箭炮無法穿射,我臨時想到,囑各部用稻草及辣椒放置洞口附近,再以火焰噴器向洞內(nèi)噴射,洞內(nèi)敵始向外奔出而解決。當三六三團按計劃占領桂林北部長蛇嶺后,敵派兵圍攻,戰(zhàn)況激烈,饒團長急電請支援糧彈,當即與美軍顧問團商量,決定請以空投支援。決定后即電饒團在山頭空地鋪設白布十字形以便空投識別,美軍即派機空投彈藥及美式山地口糧,此系我國軍事史上首次空投補給,結果因山頭面積有限,有部分補給竟投落敵方,幸饒團將士用命堅守至軍主力光復桂林。事后檢討,官兵當初抗拒改換美械裝備,實為情緒反應,以后轉而肯定,不僅三零步槍、輕重機槍十分精良(以后在華北姚村戰(zhàn)役中連續(xù)發(fā)射從無故障) ,新配之火焰放射器、沖鋒槍、火箭筒、卡賓槍等新式武器,在近戰(zhàn)中更發(fā)揮了莫大的威力,否則在肉搏時,我官兵將犧牲更大。

我們依限于七月三十日光復桂林。桂林城和獨山一樣,已不見房舍。城內(nèi)名勝七星巖內(nèi)有幾百具尸體,都長了蛆,聽說是美軍轟炸時,老百姓躲在其中悶死,真是凄慘。重慶中央日報詳細登載了此次打下桂林的經(jīng)過。不久,蔣委員長派了鄧文儀前來慰勞。因為這次作戰(zhàn)計劃成功,美國政府特頒贈給我自由勛章一座。不久日軍投降,委員長特派本軍空運上海、天津受降。

另有一段小插曲。換械之后,賺下的武器運回貴陽,堆滿倉庫,聞牟廷芳的太太私下賣與別人。到楊森當主席,想要撥點裝備給保安團,牟太太不肯,事情才爆發(fā)出來,陳辭修為此要辦牟廷芳。牟逃到南京王文彥公館,躲了幾個月,后來找我?guī)兔ΑD菚r我在國防部服務。我送他到了漢口,再到廣州、香港。局勢轉變之后,牟廷芳死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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