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地奇遇

天使撲扇著翅膀飛過，抖落潔白的羽毛，羽毛落入人間，化為皚皚白雪，妝成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晶亮的白，像一件厚嘟嘟的袍子，大樹、房屋、馬路安靜地躲在袍子下面，輕輕地睡，呼吸都變得特別輕柔，怕一不小心融化了這世界上最大最美的袍子。

我不能貪睡，要趕在8點之前到達學校體育館。

“大雪封路，公交車都晚點了，去學校干嗎？再說，大好的星期六，你不賴床說不過去吧？”

“今天四中的男籃要跟我們一中的旋風隊動真格啊，這么精彩的角逐豈能錯過？”

“谷雨，你是女生，男籃關你什么事？”

“當然關我事！澳澳答應向隊長推薦我做替補，要是隊長同意破格吸收我，我就是旋風隊的一股新旋風哦，太好玩太刺激太幸福啦！”

“你上輩子肯定是個男孩。”

“這輩子也是，下輩子還是！”

這是出門前老爸跟我的對話。

裹上軍綠色的風衣，踩上藍白相間的運動鞋，抓起卡其色的帆布包出門去，跑到樓下雪地里才意識到，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來得迫不及待了些，秋天的尾巴還沒掃光梧桐的葉子呢！

冷，濕冷濕冷的。雪袍子很結實，踩上去咯吱咯吱響，單車是騎不了了，跑到公交車站臺一看，人滿為患，抬腕看看手表，時間不多啦，跑唄！

把包包掛在胸前甩開膀子在雪地里奔跑，可跑出去一段路就累得氣喘吁吁了。雪太深，牽絆著鞋子，根本跑不利索。想了想，干脆把運動鞋脫下來塞進包包，光腳往前跑。嘿，腳底跟雪袍子親密接觸，還真爽！這招果然靈，整個身體都變得輕盈，跑起來麻利多了！

原來光著腳在雪地里奔跑這么過癮，有一種身懷絕技的感覺，哈哈，人家武俠小說里男主角會水上漂，我這可是雪上飛啊！我相信奔跑在籃球賽場上也是這種感覺，像一匹自由的馬，腳下生風，渾身有使不完的熱乎勁兒。

快了，快了，我的一中，我來啦！我心馳神往的旋風隊啊，今天你跟四中的比賽只準贏，不準輸！

前方有狀況！一撥人圍在一起，是好事還是糗事呢？鉆進去看看……

蛋！鴨蛋！綠殼鴨蛋！蛋黃灑了一地，有的還保持著圓嘟嘟的造型，有的散了，互相粘連著，淌在潔白的雪地，像綻放的向日葵。這等慘狀惹得圍觀的人嘆息聲不斷，不知是在憐惜那些鴨蛋，還是可憐眼前這位胡子拉碴的小販。

自行車側翻一旁，后座兩側籮筐里的鴨蛋還剩個薄薄的底兒。滾在雪地上的鴨蛋也有一部分幸免于難的，散落在一片黃膩膩的蛋黃中間。

倒霉的小販把自行車扶起來，板著臉，撅起屁股尋找著鴨蛋中的幸運兒，撿起來放回籮筐。

“怎么這么不小心呢？”我看不下去了，“這么厚的積雪，你還騎車，而且是裝滿鴨蛋的車。你這不是去做生意，是表演雜技吧！”

人堆里立刻很給面子地起哄。

小販聾了似的，專心致志挑揀著鴨蛋。

這兩筐鴨蛋得不少錢啊！

二話不說，蹲下來幫忙。找到一個看上去完好的鴨蛋，拿起來一瞧，裂縫了。正猶豫著是不是把它放進籮筐，小販一把將鴨蛋奪了過去。

“這個壞了，不能賣。”我告訴他。

“能賣。”他看都不看我，只顧在地上尋覓。

“你不能以次充好蒙騙人啊！”我激動起來。

他這才側過臉瞥我一眼，說：“裂了縫的便宜點賣，有人要。”

還好，不是我想象中的奸商。

“那要是沒人要呢？我看好多都有裂縫。”

他把又一枚有了裂縫的鴨蛋送進籮筐，慢條斯理地回答：“沒人要，自己吃唄。”

忽然覺得他好可憐，心一軟，我翻出包包里一個星期的零花錢，說：“我買。”

他愣一下，卻并沒有把我手上的50元紙幣接過去，而是盯著我赤裸的雙腳，眉頭皺了又皺。

他該不會以為我窮得連鞋子都買不起吧！

“沒事兒，我有錢！”我抬高嗓門以便讓他聽得真切，“但是今天身上就帶了這么多。我知道這些不夠，要不，你多少給點兒就行。”

完了張開包包，示意他把鴨蛋放進去。

他嘴角牽動著笑了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就連胡子也變得生動。他張開大手，從籮筐里抓了一把又一把鴨蛋，把我的包包塞得結結實實才肯罷休。

這下周圍熱鬧了，好幾個路人掏出買菜的錢，爭著買下他那些鴨蛋……場面很煽情。

糟了，要遲到了！趕緊往學校沖……旋風隊，旋風隊，那么精彩的比賽一定要等我來了再開鑼哦！

校門口空無一人，不銹鋼柵欄一絲不茍地佇立著。這么說我還真遲到得離譜。

透過柵欄可以看見，保安正在里面鏟雪。

我站在柵欄的這邊，盯著那個晃動的身影不停地喊：“開門，開門啊，我已經遲到了！快開門……”

他沒有聽見。他低著頭，水泥色的鐵鍬像一面巨掌插入雪地，隨著嚓的一聲刺耳的聲響，鐵鍬瞬間已盛滿厚厚的一坨雪。他雙臂一揚，雪花飛灑出去，一邊已壘成小小的雪峰。

他像個機器人一樣重復著簡單的動作，身后，是一條濕漉漉的瀝青路，這條路一直通向挺拔的教學樓。

“快點開門啊，我要進去！”

我抓著柵欄拼命搖晃，如果有足夠的力量，真想把這些可惡的金屬條統統扯斷，好一個箭步沖向體育館。

旋風隊，進幾個球啦？戰況如何？

鏟雪的保安終于注意到我，卻不忙著走過來開門，而是挺直身板喘氣。

我朝他招手，帶著討好的微笑，卻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急死人了！

他終于扛著鐵鍬走過來。

“快快快，四中的來得挺早吧？咱們的旋風隊才是最棒的，快讓我進去……”

“你說籃球賽？”他隔著柵欄看我，嘴巴里噴出一團團白色的氣體，面無表情。

“對啊！”

“人沒到齊，比不了，散了。”他說得輕飄飄。

我感到難以置信：“人沒到齊？”

“雪這么厚，出行不便。”

他說完不再理會我。

我站在那兒，這才意識到雙腳冰冷，渾身冰冷，心都在不住地顫抖。

路上積雪怎么啦？就是積油積刀子，那也得想辦法來啊！躲在家里賴床還配當籃球隊員嗎？

一屁股坐下，揉揉凍紅的幾近麻木的雙腳，打開包包找運動鞋。天哪，全碎了！那些裂縫的鴨蛋全碎了！包包里全是黏糊糊的蛋液和碎蛋殼。我可憐的運動鞋啊，好不容易被我從最底下挖出來，已是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只好光著腳往回走啦。

沒看到比賽，心里的熱乎勁兒蕩然無存，只剩下徹骨的寒冷。風衣太輕，腳掌太薄，哆哆嗦嗦，顫顫巍巍。

回家的路長著呢，必須打起精神來！跑吧，像來的時候一樣拼命奔跑，就不會感覺冷了。

昂起頭，挺起胸，雪地在我面前鋪展，這襲白亮的大袍子，是天使的羽毛啊，踩在上面，是柔軟的溫暖，是體貼的撫慰，是堅實的鼓勵。

跑起來，加快速度跑起來，忘掉寒冷，忘掉失望，忘掉一切的不愉快。

霧色的天忽然豁開了一道明黃色的口子，一束柔和的光照下來，像追光燈一樣落滿我的雙肩，有一種溫暖將我包裹，我迎著它飛奔，感覺整個身體變成了一片羽毛。

飛起來，飛起來……卻又重重地摔下去，頓時眼冒金星，好一會兒才恢復意識，發現嘴巴啃著一團雪。而緊挨著我下巴尖的，是一棵奇怪的草，頎長，像初夏的薰衣草那么高。

它通體白亮，有著蓬勃的葉子和挺拔的主莖，葉子對生，葉形如心，絲狀的葉脈清澈如流，每一片葉子都如同一枚精致的和田玉！

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草，情不自禁地，向這棵神奇的草伸出手去……只輕輕一提，它就整個兒脫離了雪地，被我捧在掌心。它有健康的根須，青白色，每一縷都新鮮脆嫩。

它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