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不優雅沒人愛

“澳澳，你早干嗎去了？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是嘲笑我還是可憐我？”

“谷雨，我也白跑了一趟，現在還沒到家。”

“你在哪兒？”

“修車！比賽沒打成，自行車摔壞了。”

“哈哈，活該！”

又是一個在雪地里表演雜技的！

我裹上大棉襖蹲在沙發里，抱著滿滿一罐薯片，望著窗外一個勁兒吸鼻子。這時候的雪袍子已經被破壞得面目全非了，裸露的道路像極了超市里不新鮮的帶魚，它一定在懷念躲在雪袍子下的美妙感覺吧。

“快把姜湯喝了，出一身汗就好了。”老媽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姜湯擱在茶幾上，“你是十二歲還是兩歲？雪天出門居然穿個風衣，圍巾沒戴，襪子沒穿，就連鞋子都不知所終。谷雨，你再這樣瘋瘋癲癲沒個女孩的樣子，媽媽要被送去小河壩了……”

小河壩是郊區一條東西走向的小路，那兒的標志性建筑是一家精神病醫院。

“你愛去就去唄，那兒管吃管住，還有一幫天真可愛的病友陪著玩鬧，挺有意思啊！大不了我每個星期犧牲一點時間去看望你一下，順便帶點好吃的。”我捏出一塊薯片遞到老媽嘴邊，“嘿，你喜歡原味還是番茄味？”

“能不能正經點？你的運動鞋呢？怎么無緣無故不見了？”

“沒有不見。在……包包里。”我猶豫一下，指了指鞋柜上的卡其色包包。

老媽二話不說沖向那個鼓鼓囊囊的包包。

在她發現里面嘆為觀止的內容之前，我迅速從沙發上爬下來，像陣風一樣旋進房間，把門死死地關上。

兩秒鐘后門外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我捂著嘴巴拼命笑。

一包包的蛋液和碎蛋殼，還有一雙被蛋液包裹的沾滿碎蛋殼的運動鞋，老媽不瘋掉才怪。可這能怪我嗎？我花了50元錢獻愛心呢，應該得到表揚。不過這事兒還是別說太清楚為好，免得不被理解反遭更嚴厲的批評。

緊接著便是一聲高過一聲的敲門，伴隨著老媽氣急敗壞的喊聲：“谷雨，快開門，你給我開門！”

我能開門嗎？經驗告訴我，這個時候開門絕對兇多吉少，挨一頓狠批是必須的，關鍵還得受罰，輕則自己清洗包包和運動鞋，重則一個月不許理發。

世界上最麻煩的事情就是洗鞋子！

世界上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留長發！

上次放學后我在操場上和澳澳一起練習投籃，回家天都黑了，老媽罰我一個月不理發，我熬呀熬呀，熬到第29天晚上闖進理發店果斷要了個毛寸，到現在還沒長利索。

“谷雨，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打電話給米老師，看她怎么治你！”老媽使出了殺手锏。

哎，算了，還是舉手投降吧！米老師比老媽還難對付。

“煩不煩啊！”

我拉開門，看見老媽端著姜湯站在門口，湯面騰起的微弱熱氣彌漫在她漂亮的臉蛋上，那雙可以洞察一切的大眼睛喲，蓄滿震懾力。

“熱乎乎的姜湯卻換來你的閉門羹，谷雨，你什么時候能變得正常一些？”她的語氣軟下來，“快喝，喝完睡一覺。”

嘿，居然不提洗鞋子的事情！

接過沉甸甸的大海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火速鉆進被窩。

過去吧，過去吧，千萬別跟我糾纏一包包蛋液和臟兮兮的運動鞋的事情。我在心里默默祈禱。可還沒祈禱完，老媽一邊掖被角一邊發話了：“睡醒了媽媽有話問你。真是的，跑哪兒弄來那么一包包散鴨蛋，還把鞋子放在里面。越來越野，越來越莫名其妙，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更談不上一絲一毫的優雅……”

我腦袋一歪，感覺頭腦發漲，真的要發燒啦！

抬起眼，瞥見從雪地帶回的那棵草。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奇特的草？雪一樣白亮通透，像水晶，卻有著柔軟的質地和蓬勃的根須。它站在窗臺上的長脖子玻璃瓶里，優雅地向我的房間探著身子，似乎在張望，在期許，又似乎在尋覓和等待著什么。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雪地里？”我感覺自己是在說夢話，“你是一棵仙草嗎？為什么出現在我面前？是因為我沒有看到四中和旋風隊的籃球賽，專門跑出來安慰我，還是另有深意？”

又突然感覺自己想多了。不就是一棵草嗎？也許并不鮮見啊，是自己孤陋寡聞而已。

昏昏沉沉地睡去。

婦產科在醫院西北角那幢樓的頂層，整個樓層內部被刷成幼稚的粉紅色，淡淡的，像童話劇里公主床上蚊帳的顏色。漂亮的媽媽被推出產房，帥帥的爸爸懷里抱著小小的嬰兒。

小小的嬰兒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爸爸媽媽的臉卻笑得燦爛無比。

她長得真好看，全身雪白仿佛透明，手指曲成蘭花狀，青筋清晰可見，飽滿的額頭，胖乎乎的圓臉，粉嘟嘟的鼻頭，薄薄的紅嘴唇像極了花瓣……

你看，這么小就會做蘭花指，是個小淑女！

你聽，連哭聲都這么優雅，是個小淑女！

你聞，她身上有一股自然的清香，是個小淑女！

漂亮的媽媽和帥帥的爸爸樂得合不攏嘴。

呵呵呵，哈哈哈……笑聲在粉紅色的墻壁上四處游走，像一個壞透了的精靈。

“笑夠了沒有啊！”我聽見有人對著精靈大吼一聲。

驚醒。發現是個夢。

還好，只是個夢。

正想對這個夢進行一下回顧總結，老媽不識趣地出現在門口。

“谷雨，你嚷嚷什么？醒了就趕緊穿衣服洗手吃晚飯，今天媽媽做了你喜歡的文蛤燉蛋，還有牛排，澆的是最新鮮的黑椒汁……”

“哦。”我抓抓頭發滿床找衣服。

飯桌上當然免不了被批。不過呢，有老爸在場，我心里壓力減輕不少。

“谷雨，解釋一下，那一包包的鴨蛋是怎么回事，還都碎了。運動鞋怎么摻在里頭？”老媽為我盛了一碗雞蛋羹，一臉疑惑地望著我，像個求知欲旺盛的小學生。

“讓孩子好好吃飯，吃完了再說。”老爸接過話。

我遞給他一個感謝的眼神。他面無表情，似乎也在埋怨我白天的事兒。

我撇撇嘴，用兩個手指頭抓起一個文蛤，嘴巴湊上去吸。

“用筷子，說過多少次了，用筷子。”老媽急了。

“吃這種東西當然用手才爽嘛！”我說，“不信你試試，用手試試？”

老媽橫我一眼：“你快說，究竟怎么回事？”

我朝老爸投去請求支援的目光。

他立刻會意，卻有點心不甘情不愿：“吃完再說。”

“都是你慣的。”老媽把矛頭指向老爸，“谷雨這么任性，這么淘氣，像個男孩子一樣野豁豁，都是拜你所賜。”

老爸聳聳肩膀低下頭去吃飯。

沉默，是他對付老媽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你說，你斯斯文文，我安安靜靜，咱們的女兒怎么這么頑皮淘氣？反正指標已經批下來了，咱們的第二胎呀，必須是個女孩，我一定好好教她，從喝奶的動作開始教，把她訓練成一個人見人愛的淑女，頂級優雅的淑女……”

天哪，又提妹妹的事情！

這個婦產科的資深護士，滿腦子都是嬰兒。這么喜歡為我生妹妹，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要是家里多出個妹妹，而且是個小淑女，那我還有什么地位？而且妹妹會惹出許多麻煩。有人跟我爭搶家里的資源，比如臥室、床、玩具、零食；有人跟我爭搶老爸老媽的愛；有人會纏著我講故事畫畫；有人跟屁蟲似的跟著我，讓我沒有半點兒自由……哦，這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不吃了。”我把碗一推，抹抹嘴巴逃到沙發里。

“你永遠都這么任性是不是？”老媽追過來，“谷雨，12歲的年齡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如果你再縱容自己這么瘋癲這么桀驁不馴，沒有一點女孩的樣子，長大可怎么辦？你要知道，你不優雅沒人愛。媽媽是為你好，你能不能慎重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好好地改一改自己的脾氣和習慣……”

“不用。”我不假思索，淡定回答，“我覺得這樣挺好，沒必要做淑女。”

“這事兒你說了不算。你必須改。”

“偏不！”

我說完逃到陽臺。抬起臉，看見窗臺上擺放著我的運動鞋，帶著干凈的水漬，上方的衣架上掛著我的包包。

拉一下包包長長的帶子，包包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白天的一幕緩緩浮現在眼前，別說，還真有點兒糗。悄悄回頭尋老媽。她已經回到餐桌前，正和老爸小聲談論著什么。這一刻，難得的一絲愧疚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