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逼良為娼(1)
- 紙刺刀
- 徐大輝
- 3840字
- 2014-04-28 13:18:21
鈴木信坐在卡車的駕駛里,身后帶篷車廂里裝著二十麻袋高粱米,是掏挖山洞五百多人的七天口糧。每七天日軍就到城里我二爺索顧山的糧棧拉糧食,大體是兩樣,高粱米和玉米面。
那個時代吃糧食有嚴格規定,滿洲人不準吃大米,警察發現罪名是經濟犯,罰款、坐牢、出勞工……二爺的糧棧有大米,專門賣給日本人的,縣城亮子里住有日本商人和鄉下的日本開拓團,他們才有資格買大米,敢公開吃大米。
高粱米貧苦大眾也吃,但不是頓頓吃。日軍拉的高粱米都是給勞工吃的,后來三江地區流傳一首歌謠:
滿洲國康德十年間,
家家都把勞工攤,
你要不愿意,
就把嘴巴扇。
到那一頓一碗飯,
土豆沙子往里摻,
最苦就是上白狼山。
進了卡口,鈴木信望著窗外,老爺廟的大門沖此方向洞開,有一對老年香客正進廟去,背影十分蒼老。他見到別人見不到的情景,一雙警惕的眼睛監視這個路口,一只鳥從卡口飛過,都會被記錄。
路經竣工的第一個工程--大煙倉庫,門前有士兵守衛。路過時鈴木信搖下車窗玻璃,探頭瞅瞅,他此次進山的目的是去那個秘密工程工地,并不是看大煙倉庫。從這里起直到那個秘密工程一路上都有持槍的日本兵站崗,他們屬于吉原圭二聯隊長領導下的士兵。按日軍的編制,一個標準聯隊3800人,下轄三個大隊,進駐白狼山執行工程監護任務的吉原圭二聯隊,只相當一個大隊的兵力,大煙倉庫完工后,只留下一個班--日軍每班13人,包括班長、4名機槍射手和8名步槍兵。有一挺輕機槍,編制四人(指揮官、射手、兩名攜彈藥的副射手),這四人是配備自衛手槍的,在戰斗中有時也攜帶步槍(機槍射手除外);其余八名步槍兵,每人一支單發步槍--守倉庫,其余人調到秘密工程工地。
車越往前站崗的士兵距離越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山路更加崎嶇,樹木也明顯茂密,表明快接近工地。見到鐵絲網,進入工地的汽車在一道門崗前停下,檢查了證件后放行,遠遠見推帶子車(獨輪車)運石頭的勞工,第二道門崗前鈴木信下了車,一個軍官開輛摩托來接他,然后轉向另一條路,聯隊部設在山上的密林中,幾棟木板房,還能見到房頂的積雪,外面看一定寒冷,進屋卻不是這樣,說溫暖如春都可以。
“鈴木君!”聯隊長吉原圭二坐在椅子上,只挺下上身迎接來訪者,左腳穿著軍靴,右腳放在靴子外面,“我的腳不方便……”
“吉原君的腳?”鈴木信問。
“我的腳著涼就浮腫,老毛病啦,無大礙。”吉原圭二說,他的腳一次作戰負傷,從此落下天一涼就腫脹就疼痛的病根。
“還是治療一下,不可大意呀!”
聯隊的衛生系統配備很薄弱,只有2名醫生和2名衛生員。隨軍的醫生非專科,對聯隊長的腳疾對癥治療,治標治本談不上,也就簡單處置。
“工程到了最后階段,”吉原圭二說,這項秘密工程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左右,山洞基本掏完,尾聲工程是配套的兩個小山洞,相當于三江民居的挎耳房子(如一棟房子的兩只耳朵),“我下不了山。”
“接醫生上來為你治腳……”
“謝謝鈴木君,我現在能挺住,不行再下山。”吉原圭二說,他沒說實話,最近他就準備下山了,派一名軍官專門辦這件事。作為聯隊長他不能離工程太遠,唯一就是山下的三江縣城,這里有一所野戰醫院,條件很差的野戰醫院,他不想到哪里去,養不腳。憲兵隊長角山榮出謀道:“找一個大戶人家,屋子暖和一些,對您養腳有好處。”
吉原圭二聯隊長贊同,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什么藥都不如熱乎有效,熱乎疼痛馬上減輕。
日本人想亮子里的大戶人家,首先想到我們索家,爺爺的職務讓日本人信任他,加之居住條件,憲兵隊長未等說,聯隊長說:
“索家大院可以。”
“他們是三江首富,民居條件一流的。”角山榮說。
吉原圭二去年到我們索家住過幾天,不過不是冬天是夏天。有一件事情他記憶很深,當家的我爺將艾蒿葉投入水盆子洗臉,他問:“這有什么講究?”
“驅邪治病。”爺爺說。
聯隊長對艾葉驅邪半信半疑,治病引起他的注意,中藥還不都是植物葉、莖、皮、花、果、根,他細問:
“艾蒿葉治什么病?”
“它可是寶貝,祛虛火、寒火,咳嗽、牙疼……”
“治腳疼嗎?”
“治啊!艾葉能祛寒、除濕、通經絡。”爺爺他老人家滾瓜爛熟艾葉的藥療功效,三江地區使用艾蒿是傳統,除了治病,還用它驅蚊蟲,做火種,將艾蒿擰成繩子曬干,掛在幔桿上點燃晝夜不熄滅,用它點煙省火柴,俗稱火繩。
聯隊長吉原圭二牢牢記住索家大院與艾蒿有關,入冬以來他的腳病復發,止疼藥的劑量逐漸加大,醫生告誡不能再加大藥量,可是不增加已經起不到止痛作用。他忽然想起索家的艾蒿,派人去聯絡,想想我爺能怎么樣答復日軍,同意,他老人家換了字眼:歡迎!今早吉原圭二派山本五十七去我們索家,做最后安排。聯隊長沒對鈴木信說實情,自然有他的考慮,日本鬼子之間的事情我們姑且不去揣測。
鈴木信說上正題:“我來這里看看。”
身負特殊使命的鈴木信大佐到秘密工程的現場來,吉原圭二接到通知后一直在想:他來干什么?聯隊長負責監護施工現場,完工后可能繼續留守,山洞內未來將進行世界上最大陰謀生產--印鈔票,而且是別國的貨幣,田中靜一直接對吉原圭二下達命令,就如直接對鈴木信下達命令一樣,他們倆實質是執行同一個人的同一個任務,側重是吉原圭二負責工程,未來他的部隊還要負責安裝機器,印刷的技術人員由鈴木信負責招募、訓練,辦印務所目的在此。
鈴木信情報官的身份還是讓吉原圭二想了很多,兩人的使命工作交叉的地方也有,保證參加工程的勞工不把任何消息帶出白狼山。田中靜一指示鈴木信必須保證這些勞工不出問題,人全在吉原圭二的監視下,怎么保證?他來找聯隊長正是為此事而來。
“吉原君,你這里有多少勞工?”
“兩天前統計,三百八十名。”
“計劃用五百人吧?”
“入冬以來減員比較厲害,差不多一天死掉十幾人。”吉原圭二說。
“原因呢?”
“天太冷。”聯隊長輕描淡寫地說。
勞工死掉歸罪天冷只是一種說法,是日軍聯隊長的理由,實質是超強度的勞動,低劣的伙食,住在四處透風的地倉--半地下的窩棚--里,凍餓加摧殘人還能活呀?
“減員工程進度受影響吧?”
“沒受什么影響,很快得到人員補充。他們是特殊工人!”吉原圭二說。
特殊工人是戰俘的代名詞,白狼山這兩項工程,大煙倉庫使用的是當地或是關內招來的勞工,秘密工程則清一色的特殊工人,他們的生命隨著工程結束而結束,田中靜一下達殺掉戰俘密令給吉原圭二時,處置特殊工人使用了一個詞匯:回填。特殊工人成了回填土,將被填在大山的縫隙中,永遠不被外人知道。
“沒有人逃跑吧?”鈴木信問。
“除非他們長了翅膀,”吉原圭二說,秘密工程開鑿的這座山精心選定的,它要符合未來建工廠的要求。一個印刷廠需要怎樣的環境呢?因為它是一座見不得陽光的工廠,不可以讓人看見,即使在此看守的士兵也不能走進車間,近千人的吉原圭二聯隊,目前只聯隊長一個人知道此山洞做什么工廠,其他官兵一概不知,將來機器運轉起來也不會讓更多人知道。回填還是滅口的代名詞,參與修建這座山洞工廠的人將遭滅口,所以使用的都是特殊工人,生病的、喪失勞動的戰俘以送到醫務所治病為名,注射毒藥殺死。殺人魔窟--醫務所修建在密林里,利用自然的山洞搭起的窩棚,人到了這里,注射后丟棄到一個天坑中,夏天腐爛被蠅蛆吃掉,冬天給野獸啃食,具具白骨填了荒山坑,“目前為止,還沒跑出去一個。”
鈴木信相信吉原圭二的話,他的聯隊是一支經過特別培訓的部隊,在牡丹江守衛過一座金礦,修建過多項重要工程,這次派到白狼山,大煙庫竣工,剩下這個秘密工程也快修完……哪個特殊工人逃得出一層層看守,跑不去。他說:
“沒有人逃出去,消息帶不出去,我們才安全。”
“鈴木君放心,特殊工人不會出問題,他們最終沒有一個人能走出白狼山,見到的一切只能到另一個世界隨便對誰說去。”
“特殊工人出不去……”鈴木信提醒說警惕外人混進來。
吉原圭二說絕對不可能,距離大煙庫兩公里劃定為軍事禁區,地方上的人誰也進不來,大煙庫到秘密工程十幾里山路,五步一明崗十步一暗哨。專有一個小隊負責山上巡邏,外人別說靠近工程,靠近這座山都很難。
“這樣的工程我們的保密做得再好,也難免有什么人窺視……”鈴木信說如果被反滿抗日分子盯上,“他們可是無孔不入,我們不得不處處提防!”
“是這樣!”吉原圭二贊同道,他說,“年前還有特殊工人送過來,鈴木君,我還真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噢,請講。”
上一次運來五十個特殊工人,在三江境內的一個火車站加水時,發生了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劫火車,幸虧鐵路護路守備隊及時趕到,人才未被劫走。吉原圭二講了這件事,然后說:
“我懷疑亮子里火車站有問題,送特殊工人這節車廂秘密加掛在一列貨車上,路外人員不可能知道,一定是車站的工作人員透露了火車運行計劃。”
“角山榮隊長他們沒調查?”
“調查了,結果我不信服,他說車站沒問題,是一次意外。”吉原圭二說。
鈴木信聽出來聯隊長和憲兵隊長之間關系不和睦,憲兵的調查是意外,結論還不好推翻,身負特殊使命的情報站長,他不好說誰是誰非,因此只是認真聽,沒表態。
“我的人搞情報的不行,請你注意一下火車站方面……”
鈴木信答應聯隊長,一旦有火車站方面的情報,立即告訴他。
“謝謝鈴木君。”
“吉原君,我到工地上走走。”
“哦,我的腳……對不起,不能親自陪同。”吉原圭二客套道。
“別客氣,你的腳疾行動不便。”鈴木信起身告辭,他說,“吉原君,腳還是治療一下,不可大意。”
吉原圭二派一名下級軍官陪同鈴木信到工地,叮囑詳細向鈴木信大佐介紹。軍官知道的情況很局限,他也不知這個工程的真正用圖。這是一座山的東坡,長滿黑松,影響施工的樹都被清除掉,山的南面臨一條河流,西面和北面都很陡峭,能夠到達山腳下只是東面,山洞開在這里。鐵絲網和走動的哨兵將工地嚴密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