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中織網(2)
- 紙刺刀
- 徐大輝
- 3641字
- 2014-04-28 13:18:21
“明天我回大院去,出嫁很麻煩的。”四姑奶的話充滿誘惑,說,“你可是要等上一個月沾我邊兒,不饞?”
一個誘人的果子再次擺在他面前。
鈴木信走進三江縣憲兵隊,站崗的士兵認識他向他敬禮,可以望到門崗位置的狼狗也未叫,一圈狼狗有生人進院它們兇咬,這是它們的責任,不然白吃了狗糧,說軍糧也成。表現好主人高興還要賞給肉吃,有時是人肉,什么人投入圈里它們不清楚,因為他們不懂政治,一個人和一塊牛肉沒什么區別,相比較人肉比牛肉更鮮嫩,味道也好。
對狗的友好鈴木信不是無動于衷,朝狼狗友好地笑笑。然后走進樓去,隊長室在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
“角山隊長!”
“唔,鈴木閣下。”
憲兵隊長角山榮在辦公桌子上面擲兩只骰子,自娛自樂,誰都知道他是一個賭徒。
“骨頭骰子?”鈴木信問。在那個年代沒有塑料產品,骰子多是烏木、竹子、銅制品,骨頭的是其中較高級的一種賭具。
“你看一下,這是什么骨頭?”角山榮把骰子扔給鈴木信,“您好好看看。”
角山榮的骰子該不是一般的骨頭,鈴木信往高級料子上猜,說:“喔,象牙!”
“不,比象牙高級。”
制頂級賭具的用料是象牙,還有什么動物骨頭可制賭具?鈴木信想像不出。
“人!”
“人?你說人骨頭?”
鈴木信長期在情報部門任職,沒親手殺過人,人骨頭制成骰子超出他的想像。憲兵隊長差不多隨時殺人,人的骨頭容易得到,可是用人骨做骰子屬于奇聞。
“現在它在你手中,任憑擺布。當時抓捕這個人可不容易,他打死我們七個人,打傷十幾人。”角山榮說,“他是報國隊的一個副隊長,混進城里來搞藥品,被矚托(情報人員)發現報告,我們捉住他。”
三江地區有幾支抗日報國隊,這個姓朱的副隊長是其中一支隊伍的,他被憲兵抓獲受盡酷刑后丟入狼狗圈,兩個小時工夫一具白花花的骨骼出現。那天陽光很明亮,狼狗嘴巴毛上沾的鮮血,啃得未剩下肉絲的骨頭閃著白光。
“噢?這么亮?”角山榮驚異。
一個怪異的想法雨后蘑菇一樣冒出來,用人骨頭做一副骰子,也許是世界獨一無二的。人的骨頭不是所有部位都可以做成骰子,要結實要美觀,首選關節部位。角山榮沒學過人體解剖學,對骨骼應該說是不懂,殺人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情形和屠戶差不多。他選了朱副隊長的股骨頭,親手磨制了一副骰子。
鈴木信手感骰子很光滑,說明把玩很久,骨頭制品越磨越光滑,漸變成淡黃色。
“你喜歡,我給你做一副。”憲兵隊長說。
鈴木信放下骰子,說:“我不會玩這東西。”
角山榮抓起骰子,在桌面上擲,兩只骰子旋轉起來,他盯著它們最后停下,說:
“人的一生就如這骰子,自己旋轉不了,要被擲。”
憲兵隊長的話有些深奧,鈴木信沒馬上明白。他說明來意道:“我們想在索家大院內找個矚托……三江情況我們沒隊長清楚。”
“有目標嗎?”角山榮問,地頭蛇總是傲氣十足。
“初步物色一個人,富墨林。”
角山榮擺擺手,說:“富墨林不行,他跟索家親戚太近。他們姑舅結親,姑姑親輩輩親,砸斷骨頭連著筋。”
“倒是想找到一個外姓人,問題是那樣無法接近索家人,搞到的情報沒多大的價值。”
“有一個人挺合適,”角山榮說,在三江如果說鈴木信這伙人是蜘蛛,正在編織一張情報網的話,角山榮名副其實第二幫蜘蛛,憲兵隊也需要一張情報網,社情民意需要及時掌握,尤其是反滿抗日人員的活動,在鈴木信他們到來前,一張情報網已經精心織起來,人盯人的做法全滿洲國的憲兵都這么做。我爺雖然是日本人推舉的商會會長,他也是被監視的對象,日本人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中國人的。只是對我爺的監視沒急于,在我們索家大院選一個人,角山榮費盡心思,最后看上一個人,“管家冷云奇,他最合適。”
管家多是東家絕對信任的人,一般說都是親戚關系。冷云奇跟我們索家也有親戚,只是遠了些,形象點兒說八竿子將打到。年齡比當家的爺爺小兩歲,是我太爺選的人,本來是幫助太爺管理索家,他老老人家突然染病交出當家權,連管家也一同移交,爺爺接著用他。
“管家應該是狗一樣的人物,”鈴木信說,他指對主人的忠誠,其實對人忠誠的動物不止狗,還有馬什么的,不過他說的也沒錯,“這樣的人肯為我們工作?”
“使計。”角山榮說,口氣是那樣的胸有成竹。
鈴木信相信憲兵隊長不缺計謀,對付大戶人家的管家使什么計?不外乎一個是軟一個是硬。他試探地問:
“隊長有什么高招?”
“對付管家冷云奇,招法大大的有。”
“能透露一點兒情況嗎?”
角山榮再次擲骰子,說:“您要的索家情報到我這里來取就是了,冷云奇我負責拿下他,沒丁點兒問題。”
鈴木信覺得可以,憲兵隊去做這樣的事情更方便,情報組接觸人多不行,他欣然同意,情報擎現成的豈不是更好,不釣魚可以吃到魚,把釣魚的樂趣留給憲兵,本來釣魚沒精力。他說:“富墨林的事我放下,靠隊長你們了。”
“富墨林放不下。”憲兵隊長說。
“哦?”
“他離開索家大院幾年,突然從哈爾濱回來,他在外面都干了什么?”角山榮不會放過他認為可疑的人,說,“這個人……”
親手去摘和掉在面前都一樣,熟透的果子總是誘人。
“墨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瞞著我?”四姑奶說,女人總是很敏銳,對心儀的男人都能聽到毫毛豎起的聲音。
富墨林暗吃一驚,是不是什么東西給她看出破綻,身負的秘密任務他只字未提過,在所有人包括未婚妻面前都不能露底,極力回避和繞過去。跟她在一起大部分時間快樂假炕床上,活動的空間被窩里,話題也沒飛離被窩多遠。
“我覺得你在做著什么大事。”她猜測道。
“你怎么這樣認為?”
“神兮兮地離開家,幾年沒有消息。你去干什么?我不相信開醫院做醫生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哇!”
富墨林已經回答了索家人的疑問。大概誰都不信,編造需要嚴絲合縫。也許大家心照不宣認為富墨林在說假話,沒揭穿他罷啦。我無法揣測我的幾個爺輩當時怎樣看這件事。四姑奶代表了他們的一致聲音,因此有了上面的詰問。
無論如何追問誰來追問,富墨林都不能說出自己的任務,面對一絲不掛人的問,他油然幾分愧疚。
“我想過你能做什么事。”
“你想過?”
“抗日!”她直截了當道。
富墨林再次吃驚。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怎么一下子猜中?是不是索家人都這樣看啊?如果是則有些麻煩,索家人不都贊成抗日吧?原本打算情報組建在索家大院,現在看來需要重新考慮。以后還要使用電臺,被他們發現不成。日偽特務無處不在,隱藏在索家也可能,加上他們對自己抗日的猜測,索家大院不合適做為情報組的辦公地。
“我說的對不對呀?”
富墨林予以否認,他說:“你猜的不對,我對日本人是沒好感,但我沒打算抗日。”
尼莽吉四姑奶也沒深問,就當她通情達理。明天她回索家大院去,遵家人命。幾年里經營著大戲院,很少和至親家人呆在一起,正好利用這個興嫁月,好好跟哥嫂、侄兒侄女們(侄輩中有我父親)親近,嫁出的女潑出的水,再回娘家又是一回事啦。她還是放不下大戲院,說:“明天進臘月門了,戲院每年這個時候最紅火,看電影看戲的人多。你會那首臘月歌謠?”
富墨林記得這首三江地區的歌謠,跟寡母在山里居住時,邁入臘月門檻,母親總要說給他聽,讓孩子有個盼頭--
小孩小孩你別饞,
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喝幾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凍豆腐;
二十六,去買肉;
二十七,宰公雞;
二十八,把面發;
二十九,蒸饅頭;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滿街走。
那時候,富墨林年紀很小,聽母親說這歌謠離年味不遠了,夢里就有了豬肉燉粉條的味道。窮苦人家的孩子都盼年。
“放心回去,我在這兒為你頂著。”富墨林說。
“你不回我家大院去?”
“我倆調換一下個兒,你回大院,我搬來大戲院,為你照顧生意。”他說。
四姑奶尋思一陣同意了這個方案。
“一個月時間夠長的。”她依戀不舍道,算一算他們在一起不到兩個晚上,相處二十幾年到一起只兩個晚上時間,廝守又不是整夜,掐頭去尾沒多少時間,因此她覺得短,“要不的,你今晚別動,我們在一起呆一整夜。”
他何嘗不想這樣,離不開是雙方的,誰磁吸誰難分清楚。實質內容在那個形式--婚禮--前進行了,等于是蜜月只兩天分開,斷裂的是糖一樣鏈條,欲望被拔成絲,肯定不好受。
“我還是回去。”他說。
“為什么?”
“你們一大院子人,數雙眼睛盯著我……尼莽吉,我倒沒什么,你是小姐。”
四姑奶心明鏡似的清楚他為自己名譽著想,虛偽的世俗不允許你越雷池,越過無可避免無聊的唾沫橫飛和指戳。她不怕,敢打獵的女人還怕這些?人言是只熊瞎子她也不怕。
“我們的好日子在后面……”
“要等一個月啊!”她覺得時間還是太長,度秒如年。
“我的心情跟你一樣,尼莽吉,克服一下吧!”
“太搓磨(折磨)人啊!”四姑奶順手拉他。說,“炕頭烙挺(太熱),我們往炕稍挪挪!”
南方的朋友沒睡過火炕,自然不理解什么是炕頭什么炕稍。火炕靠近填燒柴的地方為炕頭,是一鋪炕最熱乎的地方,也是一家最能體現輩份、權力的地方,睡在此鋪位多是一家之主。炕稍則是靠近煙囪的地方,自然也就涼一些,家庭中地位最低的人睡在這里。大戲院這鋪火炕上,鴛鴦沒有輩分之分,誰睡在炕頭炕稍沒區別,她之所以拉他,是炕頭太熱了,松木柈子填多,炕席都有了糊味兒。
“你睡這兒,炕要多燒,直通炕涼的快。”四姑奶關心道。
“嗯!”
夜有時很短,四姑奶和富墨林同時感到了他們在一起的夜,短得令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