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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 肅慎——挹婁——女真

中國史之起點,據(jù)傳說在五千年以前,然舍神話及傳說而但論可征之信史,實始于殷商之代,唐虞夏后,文獻不足征也。所謂肅慎朝鮮者,地當東北,而時代則并起于殷周之世。茲撮錄中國最古記載此兩地者。

《左傳·昭公九年》:昔武王克殷……肅慎燕亳,吾北土也。

《國語·魯語下》:仲尼在陳,有隼集于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問之。仲尼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yè),于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遠也,以示后人,使永監(jiān)焉,故銘其楛曰‘肅慎氏之貢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古者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異姓以遠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貢。君若使有司求諸故府,其可得也。”使求得之金櫝,如之。

《周書·王會解》:西面者正,北方稷慎大麈(孔廣森曰,稷慎,肅慎也)。

《書序》:成王既伐東夷,息慎來賀。王賜榮伯,作賄息慎之命(文從《史記·周本紀》)。

以上肅慎。

《尚書·大傳》:武王勝殷,繼公子祿父,釋箕子之囚。箕子不忍,周釋走之朝鮮。武王聞之,自以朝鮮封之。箕子既受周之封,不得無臣禮,故于十二祀來朝(引見《太平御覽》第七百八十)。

《史記·宋世家》: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鮮而不臣也。

《漢書·地理志》: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

以上朝鮮(又肅慎朝鮮皆見《山海經(jīng)》及西漢各書,不悉錄)。

夫朝鮮為殷商之后世,肅慎為諸夏之與國,東北歷史與黃河流域之歷史,蓋并起而為一事矣。中國對四裔部落每多賤詞,獨于東夷稱之曰仁,戎狄豺狼之穢詞,莫之加也。舉例如下:

《論語》: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說文》:兒,仁人也。古文奇字人也(按兒當為夷之奇字)。

《后漢書·東夷傳》《王制》云:“東方曰夷。”夷者,柢也,言仁而好生,萬物柢地而出,故天性柔順,易目道御,至有君子不死之國焉。夷有九種,曰畎夷、于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夷、陽夷,故孔子欲居九夷也。昔堯命羲仲宅嵎夷,曰谷,蓋日之所出也。夏后氏太康失德,夷人始畔。自少康已后,世服王化,遂賓于王門,獻其樂舞。桀為暴虐,諸夷內(nèi)侵。殷湯革命,伐而定之。至于仲丁,藍夷作寇。自是或服或畔,三百余年。武乙衰敝,東夷寖盛,遂分遷淮岱,漸居中土。及武王滅紂,肅慎來獻石砮楛矢。管、蔡畔周,乃招誘夷狄,周公征之,遂定東夷。康王之時,肅慎復至。后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方熾,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穆王后得驥之乘,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令伐徐,一日而至。于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不忍斗其人,故致于敗。乃北走彭城武原縣東山下,百姓隨之者以萬數(shù),因名其山為徐山。厲王無道,淮夷入寇,王命虢仲征之,不克,宣王復命召公伐而平之。及幽王淫亂,四夷交侵。至齊桓修霸,攘而卻焉。及楚靈會申,亦來豫盟。后越遷瑯邪,與共征戰(zhàn),遂陵暴諸夏,侵滅小邦。

秦并六國,其淮泗夷皆散為民戶。陳涉起兵,天下崩潰,燕人衛(wèi)滿避地朝鮮,因王其國,百有余歲,武帝滅之,于是東夷始通上京。王莽篡位,貊人寇邊。建武之初,復來朝貢。時遼東太守祭肜威懾北方,聲行海表,于是貊倭韓萬里朝獻,故章和已后使聘流通。逮永初多難,始入寇抄,桓、靈失政,漸滋曼焉。自中興之后,四夷來賓,雖時有乖畔,而使驛不絕,故國俗風土可得略記。東夷率皆土著,喜飲酒歌舞,或冠弁衣錦,器用俎豆,所謂中國失禮求之四夷者也(按所謂土著者,應指久居其地附土為生而言,以對遷徙無定之游牧人)。

《魏志·東夷傳》:挹婁……古之肅慎氏之國也。

按范氏所舉之夷,包括實廣,如所說,則河淮下游在大一統(tǒng)前之古代與東北有民族之共同性,此待后論。《左傳》《國語》所謂肅慎,其地名不可指實,證以“肅慎燕亳,吾東土也”一語,必去燕不遠,當在今遼河流域,或內(nèi)及灤河,外及鴨綠,正是戰(zhàn)國時燕之東土。《后漢書》以挹婁當之,然挹婁“在夫余東北千余里,東濱大海,南與北沃沮接,不知其北所極”,在地理上殊不合。范氏所謂“挹婁古肅慎之國也”,亦自有所本。《大荒北經(jīng)》郭注云:“肅慎國……《后漢書》所謂挹婁者也。”郝懿《行箋疏》云:“今之《后漢書》,非郭所見,而此注引《后漢書》者,《吳志·妃嬪傳》云:‘謝承撰《后漢書》百余卷。’”然則挹婁即肅慎一說至后亦見于魏初之史籍,更前于陳壽說矣。肅慎在古為名部,彤弓弧矢,所以成嘉命者,而秦漢時反不聞,《后漢書》及《晉書》轉(zhuǎn)記之。然魏晉時固有以肅慎名國者,則無可疑。《魏志》:明帝青龍四年,“五月丁巳,肅慎獻楛矢”。《晉書》更言之鑿鑿,不曰“挹婁古肅慎之國也”,而徑曰“肅慎氏一名挹婁”,且記其事云,“及文帝作相,魏景之末,來貢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屬……至武帝元康初,復來貢獻。元帝中興,又詣江左,貢其石砮。至成帝時,通貢于石季龍,四年方達”。如此,則魏晉時有以肅慎名國者,即挹婁,非謝氏陳氏范氏稽古而加挹婁以肅慎之名也。吳士鑒《晉書》斠注云:“據(jù)高麗《好太王碑》,言其踐阼之八年戊戌,偏師出肅慎,掠得其城地人民,云云。戊戌為東晉安帝隆安二年,是晉之末造肅慎國尚安然無恙,迨后高麗益強,肅慎挹婁始俱為所并。觀隋煬帝征高麗,分二十四軍,其右翼有肅慎道,知其時地入高麗已久,但不悉亡于何年。”(按,《好太王碑》原文云,一、八年戊戌,教遣偏師,觀慎土谷,因便抄得莫新羅城加太羅谷男女三百余人。)又《滿洲源流考》言“挹婁疆域與肅慎正同”,其說不誤。又謂肅慎、挹婁、珠申、女真為一音之轉(zhuǎn),亦確。然則肅慎部落,雖漢字之名謂屢易,而東陲之習稱不改。周初肅慎西界,必達于遼河山海關間,或更及于關內(nèi),其因東向之殖民,燕秦之拓土,而肅慎部落失其西疆耶?然其在東北山澤林木中者,廣闊數(shù)千里,雖部落歷有起伏,而民稱迄無改變。今吾人知女真之語言,即可藉以推知肅慎之族類矣。

且女真者,東北眾多民族中之一支而已。此族自靺鞨時始大,前此在東北之重要民族乃是貊(參看本書第一卷第四章),而非女真。貊與漢族之關系尤切。貊雖自高麗滅后失政治之獨立(在朝鮮半島者除外),其遺民固為東北新族之大成分,新族之文化易于進展者亦以此也(此亦詳后)。且即就女真言之,女真所出之挹婁人與最近中國之貊族夫余人異語異文而同人形(見《后漢書》),明其種族之大同,或混合之深切。女真語固與漢語不同族,然語言是語言,種族是種族。黃河流域史前世人與東北史前世人既為一類,而為今北部中國人之祖,已如上節(jié)所說,今更可以習俗證歷代東夷部落與中國為近。諸史《東夷傳》所載之習俗,如居柵寨而不游牧,飼豕箕坐,婦貞,三年喪(三年喪見《唐書·室韋傳》等),以弓矢為最要戰(zhàn)具,巫俗等皆與中國人生活有基本的共同。漢語在黃河流域何時演成,今尚不能推定,然大致當在夏商時,在此語演成之先,當有一共同之民族或種族,為黃河下半淮水、濟水、遼水、水各流域或更至松花江、烏蘇里江、嫩江流域之后代居民,安置一個基礎的原素。故考人類者,見東北與關內(nèi)人種之共同,治比較民俗學者,見其下層文化之相關,雖后來因黃河流域文明邁進之故,在東北者一時追不上,若文質(zhì)異途者,究不過上層差別,故易于因政治之力量而混同也。大凡民族或部落相處,雖斗爭愈近愈大,然同情心則不然,民族愈相近者,同情必愈多,愈遠者反感必愈多。中國人對漠南游牧族自始少同情,而戎狄胡虜皆成丑字丑詞,獨于東夷,名之曰仁人,稱之曰君子,班、陳、謝、范異口同詞。如非同類,決無是言。是則中國人自覺與東夷為一類,歷殷周秦漢而然,逮烏桓鮮卑化于匈奴,中國始變其態(tài)度焉。

成王時鄰于燕亳之肅慎必較挹婁之疆域為近于中國,當是黃河流域文明邁進而東向發(fā)展之后,肅慎部落之西部落入新文化中,或其語言亦隨之而變,遠居山林者,仍舊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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