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玩的城里

爸爸，你匆匆地回來，又要匆匆地走了。

有重要的工作等著你去做嗎？

東邊的小樹林里來了一只穿紅衫兒的鳥，它啁啁啾啾的叫聲比早晨還新鮮，你不想聽一聽嗎？說不定，那只穿紅衫兒的鳥，會講出許多新鮮事。它從來不講給一個爸爸不在身邊的孩子聽。

只要你去聽，那只鳥就會講，那是講也講不完的。

城里真的那么好玩嗎？城里會有埋著石頭人的地方嗎？

順子找到石頭人的時候，我都看見了，除了沒有眉毛和眼睛，那確實是一個好石頭人。摸一下，我都能感到石頭里面的心，有心的石頭人身子都是熱的。

我看見順子把石頭人埋在壕溝里的樹槐下了，他說有一天石頭人會帶一堆財寶回來。你不想去看看那個石頭人嗎？說不定有些財寶已經被他帶回來，埋在土里了。

城里真的那么好玩嗎？城里有給狐貍鉆的草垛嗎？

三兒家又高又軟的草垛鉆進去一只野狐貍，誰也不敢攆走它。三兒說，要是誰惹惱了狐貍，狐貍吹一口氣，誰的家就會不見的。你不想去三兒家的院子，假裝不看那只狐貍，只看看那個很大的草垛嗎？

爸爸，你匆匆地回來，又要匆匆地走了。

真的有比媽媽和我們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你去做嗎？

盼歸

爸爸，知道我怎樣地盼你回來嗎？

墻上的日歷讓我撕去了好多，可一大堆日子還是慢騰騰地走。要是撕去一頁日歷就能減少一天，三兒會同意把自家的日歷也借給我，快一些把日子撕掉。距離你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爸爸，你就要回來了。

遠處的南山不知有多厚，那么厚地擋住你，我常想要是鉆一個孔就能看見你該有多好啊！那天我去了南山，那么高那么陡，爬上去可真費勁兒啊！當我在山頂上呼呼地大口喘氣的時候，山上的風吹得我都站不住了。哦，爸爸，大風都住在山上，你說南山得有多大啊，這么大的山，真的能擋住你的。

我站在窗臺上等一會兒。爸爸，你每次離開家的時候，我都是站在窗臺上看著你走遠的。我想，站在窗臺上就一定會等到你回來。我的鼻子都被窗玻璃壓扁了，大門的哪一聲“吱扭”響過，你會突然出現在門口？

花豬們

爸爸，讓我告訴你花豬的情況。你上次回來的時候，他還那么小那么瘦。這些日子，我拼命地挖野菜給它吃，它都長高了，就一門心思地等著你回來。可它還是不胖，它常常站在圈門口向外張望，張望得久了，也會趴下去打盹兒。

爸爸，每次你回來，都說我瘦了。是不是因為想你，花豬也胖不起來呢？

你用紙盒子帶回的洋雞多么與眾不同啊！它是從城里來的，雪白的羽毛，還會生雪白的蛋。小蘆花它們看了它的蛋都感到害臊。洋雞因為不會反抗，被黃鼠狼咬傷了腿，就一直瘸著了。爸爸，你從城里回來的時候，看到它，別太傷心。

它天天都用一條腿站在門口，等你。

還有我們的羊。你走的時候，它四只皮鞋都很新鮮，現在，沾滿了土，都有些舊了。它到處亂跑，泥坑，石堆，草灘，哪里都去，就是不在好路上走。進我們屋里的時候，它也不走正門，都是從窗臺上，跳上跳下。鞋子怎么可能不壞？

爸爸，你會不會在回家的時候，一邊挨個兒地看著它們，一邊不斷地對我皺起眉頭？

爬上額頭的皺紋

爸爸，別去修那些籬笆，他們是故意歪給你看的。

下雨的時候他們故意斜在軟泥里，好像多么怕雨的樣子。雨過天晴了，我和媽媽已經扶正了他們，還堆上了小石子。可他們在你回來的前一天，趁著落雨，就一下歪倒了。讓我怎么說他們呢？

爸爸，別一遍一遍抹我們的院墻了。你不在家的時候，花豬一遍一遍地蹭墻，把墻土大片大片地蹭下來，像下雨一樣，那是給你看的。等你走了之后，他更不會停下來，他會聞著你的味道，把你新壘的墻皮再一點兒一點兒蹭掉的。

你已經很累了，爸爸。

院子里的楊樹早已撐好了一把大傘，你靜靜地躺在樹下閉一會兒眼睛吧，螞蟻們會抬著一大捧花椒花到你夢的旁邊。

樹干上那條拉拉藤子要夠到你的鼻子了。不用擔心，那是他舉著細長的藤，想把你的呼嚕一個一個穿起來呢。

爸爸，等你醒來，我再告訴你，有一根細紋爬上了你的額頭。在你的又一根細紋長出來之前，爸爸，你能不能再晚一點兒走？

小銅碗 抹布 憨大熊

爸爸，還記得，那些你講的故事嗎？

李老大在那個山坡上，敲著小銅碗：“叮當叮當——縮，叮當叮當——縮！”老財主被豺狼虎豹拽長的鼻子在叮當叮當的響聲里一下一下地往回縮著。

我多么希望自己有這樣一個小銅碗哪。為此，我到南山去的時候，曾仔仔細細找過，卻沒找到。當然，也沒遇見那群豺狼虎豹。

還有，那條抹布。一鋪上好人的桌子，就會變出山珍海味，飄滿一屋子的香味；而鋪上壞人的桌子卻變出一堆破銅爛鐵。

哪里去找這樣的一條抹布呢？我們家的那條，鋪在桌子上，從來都是皺皺的、傻傻的，哪會變出好東西來呢？可我們又不是壞人啊！哪里能有那樣的抹布呢？那條抹布，是不是在城里的哪個地方呢？

另一個故事里的憨大熊，一直用背簍背著小姑娘往家走。“往這邊走，往這邊走”，爸爸你捏細了嗓子學著小姑娘的話，那么像，憨大熊怎么能不把她送回家呢？

我要是被別人騙到山上，也會被一只大熊背回來嗎？我會小心地躲在大熊背后的簍子里，一聲一聲地指揮著大熊，往家的方向走，我會找回我們家。爸爸，那時，你會在家門口焦急地等我嗎？

爸爸，只要你在家里，那些故事里的人，就會一個一個地來到我們家。小銅碗、抹布和憨大熊，會藏在我們家，從各個角落往外窺視。

我永遠不會冒著丟失的危險出去找他們。

離開家的時候

爸爸，別再說很快就回來的話了。“很快”兩個字有多慢，只有我知道。如果我的肩上能長出藤子來，就一定緊緊纏住你，不放你走。

爸爸，一個月的時間，比夏天的熱還熱，比冬天的冷還冷。

爸爸，你能伸出大手，給我遮陰，幫我遮擋住一個夏天的熱嗎？爸爸，你能展開懷抱，給我保暖，幫我焐暖一個冬天的冷嗎？

沒有爸爸的陪伴，夏天怎么會有涼爽，冬天怎么會有溫暖呢？

你終于還是要走。

走出大門的時候，爸爸，你能想起那只你為我做的小風車嗎？他現在躺在地上，都不會轉了。

走出大門的時候，爸爸，你能想起那只柳條小筐，裝滿鮮蘑菇的柳條小筐嗎？他癟癟著嘴，眉頭都要擰到一起了。

走出大門的時候，爸爸，你能想起你為我買的那頂粉紅的小帽嗎？他團成一團，哭得滾倒在炕上了。

爸爸，走到外屋的時候，把外屋的門輕輕地關上吧。

我仍然踮起腳來，站在窗臺上，一直看著你。

拉上我們瘸腿大門的時候，爸爸，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