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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環境、立國理念與大陸政策

劉長江

摘 要:日本列島、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的自然地理環境構成了中日韓三國關系的基礎條件,對2000多年的三國關系產生著重要影響;根源于中世紀的對外擴張思想被近代的革新派承襲發揚并賦予新的內涵,構成了明治維新及其之后的三大立國理念;以三大立國理念為思想根源的大陸政策是日本對外侵略的禍根。

關鍵詞:地理環境;立國理念;大陸政策;禍根

一、受地理環境影響的中國、朝鮮和日本的歷史關系

從地理環境的角度俯視,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為一個連續的整體;日本列島雖然孤懸海外,但因其東向為浩瀚的太平洋,與其距離最近的只有西向的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這一地理環境特點構成了有史以來中國、日本和朝鮮半島關系的基礎。

正是這一地理環境影響著數千年來的中國、日本和朝鮮半島的關系。日本作為一個島國,始終將其發展方向放在西向的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朝鮮半島介于日本列島和中國大陸之間,一直扮演著緩沖地帶的角色;中國作為亞洲的中心大國,其先進的封建經濟和思想文化對包括朝鮮和日本在內的周邊地區發揮著絕對的主導作用。歷史上,每當日本向朝鮮半島或中國沿海發起挑釁,都是中國憑借強大的實力加以反擊、平定,基本上維持了近兩千年的和平友好局面。這種長期的和平局面直到日本明治維新之后才被日本打破。公元1年開始,在統一的中國東部周邊地區先后形成了一些部落聯盟國家(有些為城邦國家)。受中國先進經濟文化的影響,這些國家圍繞中國漸漸形成了以漢朝封建帝國為中心的區域性國際社會關系,即所謂的東亞國際秩序。在這個東亞地區的國際關系中,中國的東漢王朝處于絕對的中心地位,東漢皇帝享有共同君主的九五之尊。周邊國家或地區的君長都要接受漢朝皇帝的冊封。由于中國奉行以鄰為善的對外政策,與這些周邊國家維系了長期友好發展的和平關系,可謂四海一家,共享太平。

當時,日本列島“分為百余國,以歲時來獻見”[1]。東漢初年,日本使節到洛陽,接受東漢光武皇帝的冊封。在這之后500年的時間里,一直保持著這種稱臣納貢的關系。中國與朝鮮半島更是長期保持著冊封朝貢、禮尚往來的友好關系。

到公元4—5世紀日本列島開始走向統一。6世紀初,日本攝政的圣德太子第一次以“東天皇”自譽,提出與中國當朝政權對等的要求。公元630年,唐王朝和朝鮮半島的新羅聯軍打敗百濟國,百濟政權滅亡。為了維持朝鮮半島的分裂局面,幫助百濟恢復政權,公元663年3月,日本出動千艘戰船,兵士27000多人向新羅發動進攻。同年8月,唐朝聯合新羅軍隊共同應對日本水軍的挑釁,與其展開激戰,唐朝和新羅聯軍“四戰皆捷,焚其舟四百艘,賊眾大潰”[2]。9月,日本水師余部退回國內。此后,唐王朝在朝鮮半島設立熊津都督府管理百濟國舊地。公元668年,唐王朝和新羅聯軍打敗高句麗,結束了高句麗長達705年的地方政權的統治。朝鮮半島開始進入統一政權時期。日本列島和朝鮮半島出現統一政權之后,中國仍然居于東亞的盟主地位。

經過公元663年與唐朝的交戰,吃了教訓的日本懾于唐王朝的強大威力,開始恢復與中國的友好關系。在以往的基礎上多次派遣唐使到中國。大批留學生和僧人來到唐朝的都城長安。高句麗滅亡的第二年,日本派遣使節到唐朝祝賀平定高句麗,并向唐王朝告知從此更改國名為“日本”。在以后中國的歷朝正史中均設有“日本傳”。

1578年,日本著名的封建領主豐臣秀吉統一了日本列島之后,歷史上首次提出西向渡海征服朝鮮和中國的設想。1590年,豐臣秀吉狂妄地發出所謂的“遷都準備令”:“恭奉天皇于大唐(明)之京都,他本人則駐留寧波府,繼續指揮占領天竺的戰爭。”[3]豐臣秀吉這種“海外雄飛”的叫囂被其閣僚親信們稱作“瘋子”。1592年,豐臣秀吉指揮14.8萬多兵力,戰船700多艘,兵分三路侵入朝鮮。1593年,被中朝聯軍打敗。1597年,豐臣秀吉第二次出動水兵侵略朝鮮,又被明朝和朝鮮聯軍打敗。而豐臣秀吉侵占朝鮮半島并遷都中國的狂妄帝國夢也因其暴病身亡而破滅。經過明朝萬歷年間的這次日本對外擴張的失敗,東亞地區又經歷了長達300年的和平穩定時期。

到了近代江戶幕府后期,西方列強用炮艦打開了日本的大門。為了擺脫西方國家的侵略,1868年日本通過“明治維新”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并迅速發展成為軍事封建帝國主義國家,日本也因此再次打破了長期穩定的東亞秩序。這一時期的中國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經過兩次鴉片戰爭的打擊,中國的大清封建王朝已經由昔日的天朝大國變成面臨被西方列強瓜分危險的半殖民地國家。日本也同樣遭到了西方國家的侵略。面對西方列強的侵略,中國和日本都在探索如何擺脫西方侵略的問題。如果說古代歷史上日本的幾次對外戰爭除了好戰的主觀原因,更多的是基于客觀地理環境的因素,那么到了近代,尤其是甲午戰爭時期,日本的對外擴張的動因和目的,至少發生了三方面的變化。一是結束了數千年以來,特別是自唐王朝以來以華夏為師的歷史;二是通過對朝鮮半島和中國的軍事侵略和經濟掠奪,促進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夢想實現“脫亞入歐”的目標;三是追趕西方列強,爭做東洋的盟主。

近代日本對外侵略的歷史始于19世紀70年代,明治維新后的日本政府于1873年接受了西鄉隆盛侵略朝鮮半島的主張,但很快又遭到剛剛考察回國的巖倉具視等政府要員的阻止。原因是通過對西方國家的考察,他們認為日本的當務之急是先解決國家內部問題,因此出現了對朝鮮的緩征和急征之分。最終以西鄉隆盛等人的急征派的退出結束了這場爭論。后來又經過反復爭論和客觀情況的具體變化,出兵朝鮮半島問題被暫時擱置下來。日本又把侵略的目標轉向了臺灣。1874年,日本以琉球漁民與臺灣當地居民沖突事件為借口出兵臺灣,結果遭到臺灣當地高山族居民的頑強抵抗。這次侵略行動的結果是在中國有利的情況下,清政府與日本簽訂了《北京專條》,向日本賠償白銀50萬兩結束了這場戰爭。

侵略臺灣只是明治維新之后日本對外侵略的起步。此后經過1894年的甲午戰爭、1905年的日俄戰爭、1900年參與八國聯軍侵略北京,直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最終于1945年戰敗投降。日本的戰爭之車,在對外侵略的崎嶇道路上狂奔了整整半個世紀的時間。作為一個資源貧乏的彈丸小國,為什么能在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將整個國家變成一臺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與人口最多的國家開戰,與綜合國力最強的國家開戰?甚至是以全世界為其開戰的目標,其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二戰后歷史學家們對日本侵略擴張歷史的探討,不乏豐富的研究成果,但直到今天,對于日本當年幾乎是舉國一致地趨向于對外侵略戰爭的思想根源問題仍有探討的必要。

二、三大立國理念與近代的日本

當年豐臣秀吉的帝國美夢雖然遭到了失敗,隨露珠含恨而逝的“猴子”留下了終身的遺憾。但是,他的侵占朝鮮半島和中國的對外擴張思想卻在江戶幕府末期被其后世繼承并賦予了新的更富于侵略性的內涵。這些人以本多利明、佐藤信淵、吉田松陰等為主要代表人物。他們在豐臣秀吉“海外擴張”思想的基礎上,針對當時的國際社會形勢提出了更加狂妄的設想。我們將這些歸納為“海外雄飛論”、“脫亞入歐論”和“東洋盟主論”。這是近代日本的三大立國理念。

所謂的“海外雄飛論”,是幕府末期豐臣秀吉的繼承者們發表的有關國家走向、侵略步驟和具體方法等觀點的概括。江戶末期的日本著名思想家本多利明奉豐臣秀吉為“頂天立地的英雄”,在他看來,作為島國的日本地域狹小,發展空間非常有限,為了滿足人口增長的需要,只有向海外擴展,而這種擴展只能通過武力才能實現,即所謂的“貿易之道”“戰爭之道”,一旦機會來臨,即可“進攻外國并占領之”[4]

繼本多利明之后的思想家佐藤信淵在1823年拋出《宇內混同秘策》,明確提出“開辟異邦,必先肇始自吞并中國。”[5]佐藤還把侵略中國東北作為第一侵略目標的思想寫入書中。這既是“海外雄飛論”的高度概括和具體化,也被視為“東洋盟主論”的初始版,也是后來日本發動甲午戰爭、九一八事變等一系列戰爭的思想源頭。

1854年,美國人用炮艦打開了日本封閉鎖國的大門。為了擺脫西方列強的侵略,日本的有識之士開始拋棄數千年以來以華為師的觀念而另辟蹊徑,打造了近代版的“日本優越論”。他們以西洋文明為標準,將中國、日本和朝鮮劃分為兩個等級,即“文明的日本和未開化的中國、朝鮮”。從這一說教出發而導引出誰做“東洋盟主”的邏輯公式。

曾經被日本譽為近代立國設計大師的明治維新時期的另一位思想家福澤諭吉認為:“本來亞洲和歐洲兩大洲相對,亞洲北部的西伯利亞已成為俄國的管轄范圍,南部的印度已經被英國所轄,總之,亞洲的一半已經落入西洋人之手……尚有一些獨立性的國家,只有波斯、暹羅、支那、朝鮮以及日本”。亞洲各國如果“決定同歐美列強相抗衡……由誰擔任盟主,是一個大問題。波斯、朝鮮國力貧弱力不足恃,亞洲最大的國家‘支那’也不可指望”。“方今東洋列國之中,能成為文明之中心,作為魁首引領亞洲抵抗西洋諸國者,非日本國民莫屬”[6]。這就是所謂的“東洋盟主論”。它既是“海外雄飛論”的深化和發展,也是日本侵略有理、對外擴張的主要理論根據,還是之后的“脫亞入歐論”的思想基礎。

1885年,福澤諭吉在他發表的《脫亞論》中指出:“我日本領土雖在亞細亞以東,但國民已經脫亞細亞之固陋,移至西洋文明”,中國和朝鮮兩國“不出數年,必然亡國,其領土將為世界文明國家所分割”,“與其坐等鄰國開明,共興亞細亞,莫如脫離其行列,與西洋文明國家共進退”[7]。從此之后,“脫亞入歐”成為日本的基本國策和未來發展方向。但是,這個國策是通過一系列的侵略戰爭來實現的。

三大治國理念中,“海外雄飛論”仍然是基于地理因素的考慮,既然日本已經是東洋唯一開放文明的國家,而中國和朝鮮還處在未開化的蒙昧和半蒙昧狀態,那么就要通過武力“解放”你們,“幫助你們”步入文明社會,并打敗西方列強,所以侵略有理是“東洋盟主論”的主要內容。“脫亞入歐論”,一方面,要想脫亞入歐,首先要具備與西方列強為伍的實力,這個實力的獲得只能取之于中國和朝鮮;另一方面,既然已經脫亞入歐了,就要加入西方列強的食者行列,共同瓜分中國,甚至是先于西方列強侵占這些地方。所以,打敗中國、朝鮮是脫亞入歐的必然和先決條件。

三、日本對外侵略的禍根就是臭名昭著的大陸政策

“海外雄飛論”將中國東北作為對外擴張的首選目標。“東洋盟主論”的最終目的是向包括日本在內的世人宣告:侵略中國、朝鮮有理。進軍中國、朝鮮不僅不是侵略,而是將其從野蠻狀態解放出來的義舉。“脫亞入歐論”是侵占朝鮮、中國東北并戰勝中國的必然結果。“三大立國理念”根源于400年前的中世紀,延續200余年又承啟于幕府末期,到近代明治時期臻于完善,最后至昭和年代達到鼎盛,在長達幾百年的形成演變過程中,得以廣泛傳播,終于在包括天皇在內的日本政府中固化為臭名昭著的“大陸政策”。

1890年,山縣有朋以總理大臣名義發表的施政演說指出:“蓋國家獨立自衛之道有二,一為守衛主權線;二為保護利益線。主權線者,國之疆域之謂;利益線者,乃與主權線之安危有密切關系之區域是也。大凡國家不保主權線及利益線,則無以為國。而今介于列國之間,欲維持一國之獨立,只守衛主權線已絕非充分,必須亦保護利益線不可。”[8]這里所謂的“與主權線之安危有密切關系之區域”即指朝鮮和中國東北。山縣有朋《施政方針》的出臺,標志著日本“大陸政策”的最終形成。這一富于侵略內容的政策經過其后人的不斷加工和具體化,指導著日本一次次發動對外的侵略戰爭。到田中義一組閣時期又具體描述為:“惟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如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隨著日本野心的不斷膨脹,到九一八事變前夕,軍國主義者們已經將中國的東北視為日本的“生命線”了。以至于又提出所謂的建立東亞新秩序及大東亞共榮圈等荒謬的論調。

正是以三大立國理念為思想根源的大陸政策,使整個日本國變成了一部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成為日本軍國主義者發動侵略戰爭的禍根。山縣有朋施政演說后不到5年的時間,日本就發動了甲午戰爭。甲午戰爭既是“脫亞入歐”的必然結果,也是“海外雄飛”大陸政策的具體實踐。為了“東洋盟主”的美夢,爭奪東亞霸權,1904年,日本又挑起日俄戰爭,將侵略魔爪伸向中國的東北南部。每次對外戰爭后,日本都要用獲得的侵略利益為其狂奔的戰車補足給養,使其繼續加速,沿著大陸政策的道路走下去。《樸次茅斯和約》簽訂26年后,日本終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發動了改變世界的九一八事變,引發了給人類社會帶來空前災難的侵略戰爭。

二次世界大戰已經過去70余年,為什么日本始終沒有對當年的侵略罪行進行深刻的反省?其罪魁禍首就是基于數百年歷史形成的“三大立國理念”。從思想根源的角度審視日本軍國主義的歷史,就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海外雄飛論”是日本以鄰為壑對外政策的基石;“東洋盟主論”是日本國家戰爭機器運轉的助推劑;“脫亞入歐論”是日本“侵略有理”、不對侵略歷史進行真正懺悔的禍首。“三大立國理念”不除,日本打破世界和平格局的野心就永遠不會滅亡。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災難性的軍國主義就會死灰復燃。歷史的悲劇一旦重演,首先受其侵害的仍然是西北的朝鮮半島、中國東北和西南的中國臺灣。

回顧殘酷的歷史事實,審視當今的國際形勢,無論是中國、俄羅斯、美國、歐洲乃至包括日本在內的整個人類社會都要進行深刻的反思……

(作者單位:沈陽“九·一八”歷史博物館)

[1] 《漢書》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燕地條。

[2] 《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九上,《東夷·百濟傳》龍朔二年。

[3] 趙建民、劉予葦:《日本通史》,復旦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110~111頁。

[4] 宋成友:《新編日本近代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4頁。

[5] 〔日〕佐藤信淵:《宇內混同秘策》,《日本思想大系》第45卷,巖波書店1982年版,第428頁。

[6] 〔日〕《福澤諭吉全集》第5卷,巖波書店1958年版,第183、185、259頁。

[7] 〔日〕《福澤諭吉全集》第10卷,巖波書店1958年版,第237~239頁。

[8] 米慶余:《明治維新》,求實出版社1988年版,第235~2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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