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用一個明喻將德波拉阿姨到教區去的情況描述一下;關于詹妮·瓊斯的一段簡短敘述,順便談談青年女子鉆研學問時可能遇到的困難和挫折
- 湯姆·瓊斯(全2冊)(世界文學名著)
- (英)亨利·菲爾丁
- 2720字
- 2020-12-07 17:47:22
德波拉阿姨遵照主人的吩咐,把孩子安置停當以后,就準備去查訪那些可能隱藏那孩子的媽媽的嫌疑人家。
正像一只眾鳥懼怕的鷂鷹,在空中盤旋,下面那些相依為命的鴿子和其他一些無害的小鳥看見它,立刻驚叫起來傳遞警報,顫動著翅膀各自奔向藏身之處;這只巨鷹高傲地振動雙翼,耀武揚威地翱翔著,準備隨時捕獲下面的獵物。
德波拉阿姨的出現,就像這只鷂鷹一樣。她到來的消息一傳到街上,所有居民都驚慌失措地趕緊跑回家中,每個婦女都揪起一顆心,生怕她光顧到自己頭上。德波拉阿姨大搖大擺地跨過田野,昂起腦袋,滿臉是居高臨下的驕傲,心里在盤算著怎樣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賢明的讀者,看了上面這個明喻,不會就以為這些可憐的居民對威爾金斯太太此行的目的,早有所聞。不過這個明喻的妙處可能要淹沒幾百年,到注釋家來為本書做注解的時候才能清楚。因此,我認為有必要在這里為讀者做點說明。
我要說明的是,正好比吞噬小鳥是鷂鷹的天性,所以侮辱、欺壓小人物也就是威爾金斯太太這類人的天性。實際上,這種人就是用這種方式取得補償,因為她們在伺候主人的時候,極其恭順和諂媚。奴才和獻媚拍馬的人向比他們地位高的人交什么樣的稅,就一定要從比他們低的人身上攤派勒索回來。天下的事,還有比這更合乎情理的嗎?
有時候,德波拉阿姨在白麗潔小姐面前要做出特別卑躬屈節的表現,心里自然有些難受。每逢這個時候,她總是跑到這些人中間,大大發泄一通,消消她的怒氣,排解一下心中的郁悶。正因為如此,她在這一帶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說實在的,人們對她是又怕又恨。
德波拉阿姨一到,立刻就去拜訪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實在,這位婦女不論在相貌還是在年齡上,都有幸同德波拉阿姨有相似之處。憑著這份運氣,她一向比別人更受德波拉阿姨的垂青。德波拉阿姨把昨天發生的事以及她一大早跑來的用意對她講了一遍。隨即,她們兩個就著手把這一帶好幾個年輕姑娘的品行仔細研究了一番,最后確定最為可疑的是一個叫詹妮·瓊斯的姑娘,兩個人一致認為那件事十有八九是她干的。
不論是臉龐還是身段,這位詹妮·瓊斯都稱不上漂亮,但是上天因為她缺乏姿色,就補償給她一份超乎尋常的智力。對于那些年齡完全成熟、對事物有了判斷力的婦女來說,智力更寶貴。詹妮以自己的勤奮好學,使這種天資大大地發展了。她有好幾年時間在一位塾師家里當女仆。塾師看出這位姑娘天資聰穎,又特別好學,一有機會就捧起書本來讀,于是就——好心地,或者說糊涂地,隨讀者怎么評論吧——教她學拉丁文,達到了相當好的程度,在學問上她也許能和上流社會那些年輕男子相比。然而,跟大多數其他不同尋常的優點一樣,她這個長處也給她帶來一些小小的麻煩。如此有才情學問的年輕女子,當然不能與其所處的社會相容,也不能與那些命運安排跟她身份相當,但所受教育遠不如她的姑娘交往,這本來不足為奇。詹妮比別人優越,以及因這種優越感而來的在言談舉止上必然同別的姑娘的不同,當然在那些姑娘中間引起一些嫉妒和反感。因此,她從塾師那里回來以后,街坊四鄰一些人心中,已經對她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不過,她們這種嫉妒,一開始卻是暗暗埋在心底,一直到一個禮拜天,才公開表露出來。那天,可憐的詹妮居然穿上一件新綢緞長袍,戴了一頂鑲花邊的帽子,還戴了與之相配的裝飾品,公然在大街上露面。這一下可使人人吃驚,而且使附近的姑娘們都很惱火。
這種怒火,原先只是埋在心里,現在可全部噴發出來了。原來詹妮因為有了學問,自尊心越來越強,要別人尊重她。但偏偏她的鄰居們沒有一個肯友善地來滿足她這種愿望。如今,她這身相當考究的打扮給她帶來的不是敬重和仰慕,而是憎惡和辱罵。整個教區的人都在說,她這類東西,一定來路不正。還說,當父母的不但不愿意他們的女兒穿這么闊氣的東西,他們還要謝天謝地,慶幸自己的孩子沒有這種東西。
大概就是因為這樁事,威爾金斯太太一到,那位好心的女人立刻就把這個可憐的姑娘的名字提出來。另外還有一件事也進一步加深了威爾金斯太太的懷疑,那就是,詹妮最近一段時間常到沃爾斯華綏先生家里去。原來白麗潔小姐最近忽然得了一場重病,是請詹妮去看護的,她在那里一連陪了好幾夜,通宵達旦。除此之外,威爾金斯太太在沃爾斯華綏先生回來的前一天,還親眼看見她去那里。不過,最初,這位精明的太太并沒有因此懷疑她,正如她自己說的,她一向把詹妮看作一個穩重的姑娘(盡管她不十分清楚詹妮的底細)。她原來只疑心那些輕薄放浪的女人,她們自以為長得漂亮,總擺出一副神氣十足的樣子。
于是,德波拉阿姨要傳詹妮來見她,姑娘馬上就來了。德波拉阿姨擺出一副法官的莊嚴面孔,在嚴厲方面比法官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劈頭就罵了一句:“你這個不要臉的婊子!好大膽!”口氣與其說是對被告提起訴訟,倒不如說是對犯人進行宣判。
雖然德波拉阿姨根據以上一些證據,足可以判定那件事是詹妮干的,但還需要沃爾斯華綏先生來定案,因為后者也許需要更確鑿的證據。不過詹妮并沒有給那些控告她的人找更多的麻煩,她把人家提到的罪名一口招認下來了。
雖然詹妮在招認的時候,言語之間已經表示了悔過之意,但這并沒有使德波拉阿姨心軟;她用更具侮辱性的字眼兒,第二次對詹妮進行了宣判。這時,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詹妮的招認對他們也沒有什么好作用。很多人叫嚷著:“早就料到你那件綢緞長袍會給你什么果子吃!”也有人用諷刺的語氣說起她的學問。在場的女人每個人都想了辦法來表示對可憐的詹妮的鄙視和痛恨。這一切詹妮都忍耐了下來,只對一個女人說的惡毒的話例外。那女人對詹妮的相貌進行譏笑,揚著下巴說:“肯把綢緞長袍送給這樣的賤人的男人,真算得上是饑不擇食!”詹妮聽了,辛辣地反擊了幾句。一個辨別力很強的人,看到詹妮一直鎮定地忍受別人對她的貞操的攻擊,一定會為她這番反擊感到驚訝。須知忍耐這種美德,經常練習,也是容易疲勞的。詹妮的忍耐力大概已經到了衰竭的地步。
德波拉阿姨這番查訪的結果,大大超出她本人原來的期望。她得勝而歸,在原先指定的時刻把這結果原原本本報告給沃爾斯華綏先生。沃爾斯華綏先生對此大為吃驚。他曾聽人提起這位姑娘才能突出,學業進步很快,本打算把她配給臨村一位副牧師,并且還要贈她一小筆年金當陪嫁。這時,他感到的難過的程度至少不亞于德波拉阿姨表現出的快意的程度。他這么難過,在許多讀者看來,也許更要合情合理得多。
白麗潔小姐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說道:“至于我自己,從今以后,再也不會對哪個女人抱好感了。”因為在這以前,詹妮曾幸運地成為極受她垂青的人。
沃爾斯華綏先生派這位穩重的女管事再跑一趟,把那個不幸的罪人帶到他跟前來;但不是為了像有些人所盼望和每個人所預料的那樣把她送進改造所,而是為了當面警告她幾句,對她進行一番有益的訓誡。凡是對這類訓誨文字有興趣的讀者,請閱讀下面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