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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如何理解《外傳》對于各家的批評?

《周易外傳》是船山比較早的一部著作,相較于《周易內傳》的中和含蓄,《外傳》顯得更加宏肆,甚至有一些“狂狷”的精神。其實狂狷的境界已經是許多人難以企及的了。《外傳》對于道家、佛教、陽明學都有尖銳的批評,甚至制造話題來引出批判。這些批評,固然見仁見智,許多研究佛、道和陽明學的學者也可以辯護和反批評。但有趣的是,船山于佛教有《相宗絡索》,于道家有《莊子解》,于丹道有《愚鼓詞》。這些都說明,船山對于他所批評的對象有深入的了解,而且并非完全拒斥佛、道、陽明學。那么外傳的一些批評,就可以理解為針對末流的棒喝和遮詮,其措辭雖然激烈,但只要能接通船山的所指,這些言辭,便能如冰之將釋了。

比如在乾卦第二節,船山討論元亨利貞四德與水、智相配的問題時說:“惟不知此,故老氏謂‘上善之若水’,而釋氏以‘瓶水青天’之月為妙悟之宗。”通過“瓶水晴天”的頓悟公案,抽出“水”的意象,再引申出佛教尚智,從而加以批評——這種模式看上去有些穿鑿附會。但如果刨除這種論證方式,我們可以知曉船山關注的中心在于佛道二教對于“仁義”作為核心德性的消解。而道家取象于水的“尚柔”,發展出“將欲取之,必姑與之”的思想,一轉手,便是機謀權詐之術。真正的佛道高人,智慧里面含有德性;但其學說流布至下,很多人看不到其中的德性要求,佛道二教反成了這些人擺脫世俗倫理以實現自己私欲的工具。船山所厭惡的正是這樣一種世風,所以他一反佛道的論說,指出要以德性涵攝智慧,對治放辟邪侈,而不是真的要把二教完全抹殺。

再如他批評佛道教“自私”道:

玄者之竊《易》曰:“存存者,長生久視之樞也。”釋者之竊《易》曰:“存存者,不生不滅之真也。”夫百圣人存之而如一圣人,一圣人存之而正萬愚不肖,要以設人位而貞天地之生。彼之固命以自私,滅性以遠害者,其得竊文句之似以文其邪哉!(《系辭上傳》第七章)

道教、佛教是不是存在船山所說的問題呢?反駁者肯定會說,道家有鼓盆而歌,佛家有割肉飼虎,怎么可能說兩家自私呢?但我們從另一個方面來考慮——從信眾崇拜的心理原因,以及二教的宣傳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道家強調要修命,要追求長生,保存自己的命。如果淺俗地理解,就是避免各種不必要的患害來追求肉體的長久,這樣道教就會吸引不少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身體可以犧牲道義。佛教強調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人生皆苦。如果想要脫離輪回,或者至少擺脫現世的苦,就需要涅槃。粗淺地理解,就是要拋棄我們這個世俗世界,到一個彼岸。這樣佛教就會吸引不少灰心或弱喪之人,他們討厭這個世界,想要趕快抽身離開。通過這種分辨,船山實際再一次顯示了他的立場:這個世界是唯一真實的世界,也是我們全部意義寄托之所在,舍此沒有別的追求;但是人的努力不是毫無用處和影響的,只要你足夠善良和努力,就會給后世留下你存在過的證明,所以死亡來臨時也不必憂懼,因為你將會與這個世界一直同在。

船山對于陽明的批評,也有類似的特點。他雖然矛頭指向陽明,批評不遺余力,但實際是為了批評陽明學末流在社會上造成的一些弊端。陽明學末流表現的一種狂蕩精神,在社會上極大地傳播開來,對傳統秩序的崩毀有極大的影響。船山雖然反思舊的政治和教化體制,但更堅定地反對明末以來的這種放蕩風潮。

綜言之,《周易外傳》是以發揮《周易》的道理為主,不在于解釋《周易》自身的文本。但他的這種發揮,恰恰是大《易》精神的淋漓展現。此書的論述崇有、崇實,反對凌空蹈虛。在人生觀上,船山既反對消極頹廢的枯寂隱遯,淡漠一切功利;也反對一味追求功利和貪圖享樂。在政治上,他既反對無為而治,也反對慘苛寡恩。通過雙重否定,他的追求也可以推知,那便是儒家的中道。這種中道,是以敦實的品格,以剛健昂揚的精神奮發有為,不因崩毀衰亂而沮喪放棄,不因繁榮太平而流連忘返。這種力量,不是忽然之間的爆發,一沖之后便沒有了力氣;而是一步一腳印的踏在大地上,堅實地前行。唯有如此,才沒有什么能使他有所畏懼和氣餒。中華民族至今猶能自立于世界,也是這種精神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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