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代易學名著整理與研究叢書:周易外傳導讀
- (明)王夫之撰 谷繼明導讀
- 8069字
- 2021-12-30 17:30:41
三、《外傳》解《易》的體例
讀書當先知體例,讀船山的《易傳》,就要知曉船山注《易》的體例。其《周易內傳發例》嘗總結道:
大略以乾坤并建為宗;錯綜合一為象;彖爻一致、四圣一揆為釋;占學一理、得失吉兇一道為義;占義不占利,勸戒君子、不瀆告小人為用;畏文、周、孔子之正訓,辟京房、陳摶、日者黃冠之圖說為防。
今更抽繹船山所有《易》學著作,以《外傳》為主,進行分析。
(一)四圣一揆
關于《周易》的作者,《漢書·藝文志》有“人更三圣”的說法,即伏羲畫卦,文王(周公)作卦爻辭,孔子作《易傳》。雖歷三圣,但漢代以來的學者多把這三部分看做一個整體。像鄭玄、虞翻、王弼、程頤等,往往引《易傳》解卦爻辭。但朱子明確區分了三圣作《易》的不同:“須是將伏羲畫底卦做一樣看,文王卦做一樣看,文王周公說底《彖》《象》做一樣看,孔子說底做一樣看,王輔嗣、伊川說底各做一樣看。伏羲是未有卦時畫出來,文王是就那見成底卦邊說。”①朱子以為伏羲畫卦、文王系辭、孔子作傳各有不同,不可相互牽附。他的解《易》工作亦是秉此進行:對于伏羲畫卦卜筮的解釋主要在《易學啟蒙》,對于卦爻辭的解釋見于《周易本義》前半部分,對于夫子十翼的解釋見于《周易本義》后半部分②。朱子三圣分別的意義在于,他用邵康節之說來解說伏羲《易》,置于《周易》經傳文之前;又強調卦爻辭只是卜筮之辭,與《易傳》不同,使《易傳》與經文脫離。這樣,其詮釋的重點便在于伏羲易(邵子易)與《周易》本經,而《易傳》的地位相對下降,且與修身功夫隔得比較遠了。也正是如此,朱子認為《易》非學者之先務。
船山則反對朱子的說法因此而提倡“四圣一揆”之說:
伏羲氏始畫卦,而天人之理盡在其中矣。……文王起于數千年之后,以“不顯亦臨,無射亦保”之心,得即卦象而體之,乃系之彖辭,以發明卦象之得失、吉兇之所由。周公又即文王之《彖》,達其變于爻,以研時位之幾而精其義。孔子又即文、周彖爻之辭,贊其所以然之理,而為《文言》與《彖》《象》之傳;又以其義例之貫通與其變動者,為《系傳》《說卦》《雜卦》,使占者得其指歸以通其殊致。蓋孔子所贊之說,即以明《彖傳》《象傳》之綱領,而《彖》《象》二傳即文、周之《彖》《爻》;文、周之《彖》《爻》即伏羲氏之畫象。四圣同揆,后圣以達先圣之意而未嘗有損益也,明矣。①
此說自《外傳》即已出現,可以說也是船山很早就形成的一個觀點:
唯析彖、爻以殊物,則抑謂三圣之異宗。多歧既以亡羊,后來彌多標指,故且曰:“有文王后天之《易》,有庖犧先天之《易》。”天且剖先后以異道,而況于圣人?則羲、文自為門戶,周、孔各為朋黨,亦奚恤哉!②
對于這種觀點,朱伯崑先生評論說:“就其論《周易》的歷史說,可以說是比朱熹說后退一步。但他所以因襲傳統舊說,其目的在于反對象數學派特別是占學派的易學觀,即言占而不言學。”③此說甚是。不可否認的是,朱子區分三圣,卻也指出其中有共同點,如他說:“到得夫子,方始純以理言,雖未必是羲、文本意,而事上說理亦是如此,但不可便以夫子之說為文王之說。”①朱伯崑先生曾對此點加以考察,指出朱子甚至提出過“四圣一心”說②,因而認為船山對朱子有誤解③。
其實此問題無法說朱子與船山孰對孰錯,這是一個所利用的詮釋資源之爭。朱子亦承認自伏羲至孔子在根本上是相同的,但每一階段所利用的詮釋資源不同,他解釋伏羲《易》用邵雍之說,解釋卦爻辭時用“本義”“占卜”說而少用《易傳》。船山之意在于堅守《易傳》立場解釋《周易》,貫通伏羲、文王、周公,從而一方面打擊所謂“伏羲之易”,驅除邵雍圖書學的詮釋傳統;一方面給《周易》經文設定邊界,驅除民間卜術的傳統。
(二)彖象相別
此體例在《外傳》并未得到體現,故介紹從略。
(三)彖爻一致
面對《易》的多重文本,船山強調其統一性。雖然他認為卦爻辭與《大象傳》不可混同,卻特別強調彖與爻之間的一致:“《大象》觀全卦之象,示學《易》者之大用;爻乃《彖辭》旁通之情,示占者時位之宜。”④這意味著,在對爻辭的詮釋上,船山采用了卦辭、《彖傳》《小象傳》《文言》《系辭傳》,而排除了《大象傳》。此條例具有豐富的內涵。
在《周易外傳》和《周易稗疏》中,船山已然有這種觀點。《外傳》在剝卦特別解釋了卦辭“不利有攸往”與六五“宮人寵”、上九“君子得輿”的不一致。船山認為,這種不一致只是表面上的:“《彖》之‘不利有攸往’者,正利其止。而五、上之承寵以得輿也,惟不往之得利。卦與爻,其旨一矣。”①
朱伯崑先生以為,船山此說目的是“企圖解決一卦之中卦辭和爻辭不一致的現象”②。此說固然是。前儒遇到卦辭與爻辭相反的情況,常歸結為文王與周公作者的不同。如《大全》引胡一桂解小畜“密云不雨”與“既雨”之別曰:“嘗觀卦爻辭多不同。今小畜諸爻各自取義,無復‘密云西郊’意,亦可見爻辭周公作,故不同也。”③船山則反對此種說法,與秉持“彖爻一致”相應,他認為文王與周公是一致的:
彖自其已然而言,則為君令臣共而朝廷治之象。周公繹思其理,以臣之事君、子之事父一也,而臣雖柔順,當其過亢,且有匡正革命之道;唯子之事父,先意承志,下氣怡聲,有隱無犯,而不傷于柔,故爻辭取義于父子焉。文王當紂之世,順以奉上,而冀紂之改過以圖治;周公承文王之后,道無可加,而唯繼志述事,以順承世德。故各即其體驗于己者,示君臣父子之道。④(蠱初六)
但解決這種不一致僅僅是目的之一。筆者認為,為詮釋設定邊界,反對詮釋的隨意性,乃此說更主要的目的:
有如曰:“《易》者意也。意者,乘人心之偶動,而無定則者也。”無定則以求吉兇之故,抑將索之位與應而止。比之初亦坤之初矣,履之五亦乾之五矣。 位齊應均,而情殊道異,則位豈有定,而應豈有準哉?……彖靜而爻動,動者動于所靜,靜者固存也。僅乘其感,以據所處之位而為得失,感之者無本,據之者滯,將任天下之意知,詭天則以為善敗,惡能原始要終,以為通變之質乎?是君子以人合天,而不強天以從人,則奈何舍所效之材,以惟意是徇耶?①
如果不考慮卦或彖這個基礎性的規定,僅僅著眼于爻,便只能從位和應的方面去解釋爻的意義。這樣便不能把不同卦的爻區別開。如比卦和坤卦的初六,皆是以陰爻居陰位,與六四相敵,這樣看根本沒有區別;但爻辭一為“有孚盈缶”,一為“履霜堅冰至”。這是因為其彖或卦象整體所奠定的基本情境不同。沒有彖的規定性,便會導致詮釋的隨意性。尤其是對于占卜時的爻辭解釋而言,便有“《易》者意也。意者,乘人心之偶動,而無定則者也”這樣的說法。這種隨意性進一步導致了根據自己的意思來使用《周易》,從而放棄了《易》的道德原則。船山又曰:
說《易》者于爻言爻而不恤其彖,于彖言彖而不顧其爻,謂之曰未達也,奚辭?……釋經者得句而忘其章,得章而忘其篇,古今之通病也。近世姚江之徒拈單辭詞組以申其妄,皆此術爾,亦釋氏離鉤得魚之淫辭,而君子奚取焉?②
履卦與歸妹皆言“眇能視,跛能履”,有何不同?如果不考慮兩卦“彖”的不同,此問題顯然無法解決。因此,一爻在六爻所組成的整體卦象之中,一條爻辭也要被放在六條爻辭及綜述他們的卦辭之中加以審視。不顧原則、脫離情境,從經典文本中抓出一個詞匯或句子便加以引申的詮釋必然是恣意發揮、妄加攀附。其發展下去的后果只能是學風的怠惰,以及士人的廢書不觀、游談無根,最終導致經學的衰落。船山的看法,對當今經學的發展有著重要的針砭和借鑒意義。
(四)爻和位的分析
構成一卦的元素是爻,而爻是分布在一定的位置上的。因此爻與位的關系,及爻與爻之間的關系,是決定一爻乃至一卦之善惡吉兇的原因。船山說:
此以下皆所謂《小象》,釋周公之爻辭也。取一爻之畫,剛柔升降、應違得失之象,與爻下之辭相擬,見辭皆因象而立也。其例有陰有陽,有中有不中,有當位有不當位,有應有不應,有承有乘,有進有退。畫與位合,而乘乎其時,取義不一,所謂“周流六虛,不可為典要”, 《易》道之所以盡變化也。①(乾小象)
據此,船山以為《象傳》對爻分析的體例有陰陽、得中、當位、應、乘承、進退。爻是在位中呈現的,所以對爻的分析可以分為兩類:一是位與位、爻與位的關系,如中正、進退、得失位;二是位中爻與爻的關系,如乘承比應孚。其中有些體例前儒已講過,故此處只介紹一些船山比較有特色的爻位例。
1.爻有進退
船山說:“以內外貞悔言之,初、四者退爻也,三、上者進爻也,進則過,退則不及,剛柔皆有過不及之失;二、五酌其宜以立為定位,而居之安,故位莫美于中也。”②《內傳》于《系辭傳》第一章第一段下又說:“位有陰陽,而有體必有用。三、四者,進退之機;二、五者,主輔之別;初、上者,消長之時;皆有常也。”③
按此說自《外傳》已發之:“若夫解四之不當位,則終古而無當位之日矣。先之非物所望,后之非功所歸,無所為而為,不獲居尊而退四退爻。”①
又《周易稗疏》“匪其彭”條亦見一例:“四居(四)[三]陽之上而近于五,似將統率前進,以逼六五之孤陰;乃為退爻,而與離為體,愈近于君,其志愈下,非敢尸號召之任者。”②
蓋此說船山早年偶有思致,及其晚年作《內傳》,乃廣用之以解爻辭。當然,在《內傳》中,“進爻”有時被稱作“躁爻”:“卦畫二陰在內,不得中,而三為躁爻,四為疑地,相聚而異志,既有不相信之勢,而失中無權,志且不平。”③
所謂進、退乃以中位為標準,此可為中位說的補充條例。其分析的基礎在貞悔二體說。所謂進、退,船山雖以爻稱之,然而這卻只是位,也就是爻的處境,而非爻本身。進退常與材、陰陽之位來配合使用,比如其注夬卦九四“臀無膚”曰:“九四以剛居柔,而為退爻,不能敏于夬者也,故為羸弱不能行之象”④。從六爻陰陽性質來說,四為陰柔之位;從進退來說,四亦為退,故九四之行羸弱趑趄。
陰陽之六位說,此前儒所常言;爻有進退說,則船山所特創。當然這種說法亦自有其根源。《易傳》分析六畫的卦爻,上下、始終、進退亦是角度之一,下為退,上為進。船山將這種思路分別實施在六畫卦的貞悔二體上,便成了他獨具特色的進退說。又,以往的體例特別注重分析中位。以二、五為中,這也是從貞悔二體來分析的;既然在這個角度下的二、五為中,那么各自的初、三和四、上又是何地位?這是很自然會產生的一個問題,船山則用進退說來解答。再次,從船山對《易》的定位來看,他要把《易》解釋為指導人貞性節情、躬行實踐之書。對于君子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出處進退“進退者,君子之大節,故曰大事”①。乾卦《文言》講“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觀卦謂“觀我生進退”, 《系辭傳》講“變化者進退之象也”,皆指向人的行為。船山將此落在爻位的詮釋體例上,便使人們對此問題的關注模式化。
2.散地說
《周易外傳》常出現“散地”一詞。尋繹船山此詞用例,散地者,渙散非中正之地,謂二、五以外之位也。《外傳》于大過卦謂“而獨使之浮游散地,失據離群”,謂大壯之五陽使上下二陰居初、上,是初、上為散地;于渙卦云“舍中正,即散地”,謂否之陰舍六二之中而就四位以成渙卦也,是四位亦散地;于節卦云“兩宅其中以制柔于散地”,謂節二、五皆陽,使陰處三、四、上之散地也;于中孚曰“是故三、四位散,二、五位正” ②。
散地,以其不中正,故或偏或危。此亦本于《易傳》之意。《系辭傳》謂三多兇、四多懼,以其不正也。初則卑下,上而過亢且窮,亦非善位。
《內傳》此例兩見。其一,師卦初六“柔險而處散地”③。師卦初六材質本柔,易渙散;而又處散地,則其渙散可知,必當以律整肅之。其二,震卦上六曰:“上六陰居散位,不能有為,受震而欲妄行,必失措而兇。”④所謂散位,即散地也。以其終窮之位,故曰散位,故不能有位;散位柔弱,受震則驚慌失措。
3.中四爻為體
朱伯崑先生總結船山注《易》體例,有“中四爻為體”說①。其說見于船山對“非其中爻不備”的注釋:
中四爻者,出乎地,盡乎人,而應乎天。卦之成德,備于此矣。即如復以初爻為主,而非中爻重陰,則無以見其不遠之復;夬以上爻為主,而非中爻積陽則無以見其無號之兇;家人、睽,陽之間于初上者同;困、井,柔之揜剛于初上者同,而中之得失異。故欲明初上之初終,必合中爻以辨之。原始要終,不可以辭害爻,以爻害彖也。②
《內傳》中“中四爻”的應用,可見朱伯崑與汪學群的研究。我們要指出的是,船山又稱中四爻為“用爻”:
睽之用爻,皆失其位。(睽六三)
解四用爻皆失位,而初、上以柔處之以緩其爭,而乖戾平矣。蹇四用爻皆得位而可以有為,初上猶以柔道處之,其難其慎之至也。(《雜卦》)③
中四爻所以名曰“用爻”者,蓋以中四爻可施用,而初、上不可用。故船山注坤卦上六曰:
坤卦純陰,其道均也,而中四爻皆君子之辭,惟初、上以世運之陰幽爭亂言之。蓋乾坤者,本太極固有之實,各有其德,而不可相無。體道以學《易》者,法其所可用而不能極其數。二、五得中而不過;三、四人位,乃君子調燮之大用所自施,故以其德言之,美者極其盛,而次亦可以寡過。初則沈處地下,上則高翔天際,而無所施其調燮。
如果我們聯想到王弼“位者列貴賤之地,待才用之宅也”①,便會對此有更加深入的認識。王弼以“初上無位”,自然能邏輯地推出中四爻有位:“初上者,體之終始,事之先后也,故位無常分,事無常所,非可以陰陽定也。尊卑有常序,終始無常主,故《系辭》但論四爻功位之通例,而不及初上之定位也。”②此正是船山中四爻說的一個來源。船山《外傳》常用“初上無位”之說,如同人“能遠其咎悔者,惟初、上乎!近而不比,遠而不乖,無位故也”。又如“故陰陽得位之卦四:曰漸,曰既濟,曰蹇,曰家人”,以初上無位,但以中四爻言,故漸、蹇、家人亦可曰得位。“恒初往而變四,舍無位以就有位。損三往而變上,高而無位”,謂恒卦初、上無位,三、四有位也。“履天位,而遜乎無位,陰革而往上,其情難”,謂離變為革,六五本在天位,今往上則無位也。“均于無位,而‘和兌’之‘吉’,無‘資斧’之‘喪’也”,此兌之初九、巽之上九均無位也。③
《內傳》“初上無位”之說所用較少,然仍間或有之,如說觀上九“無位而將往,物且輕之”,說革卦曰“五陰出而居外,寄于無位”,未濟上九“若以居高而無位之故,失其所守”,又注“周流六虛”曰“初、上無位,而有時為主”④
“中四爻為體”,主要與錯綜體例相配合,將幾個卦組成一組,相互比較見其吉兇悔吝之由,此亦是船山增加詮釋力的一種方法。不過此體例船山不常用。
4.相孚
相孚是船山特創的體例,“孚者,同心相信之實也。陰與陽合配曰應,陰陽之自類相合曰孚。”①船山此定義與其訓詁相一致,《說文廣義》解釋道:
孚,本鳥抱子之謂,從爪從子,以爪反覆子抱之也。借為信也者,鳥伏雛必如其而成,不爽也。雖訓為信,而抑有別:信,誠允于中也;孚,信浹于彼也。如鳥孚子,氣相感通,自不爽信,故信之相感曰孚。②
鳥之孚子,同類者也。引申之則凡同類相感相信者曰孚。又,先儒為《易》定例曰乘承比應,應乃異類之相感,而同類之相感為何?故船山以“孚”名之。特“乘承比應”皆能于《彖傳》《象傳》中尋得其根據,而“孚”字則卦爻辭中多見,于《象傳》中未有,故此為船山創例。此例自《稗疏》已發之,其“何以守位曰仁”條曰:“位象卦中之位,財象位上之爻。當位得中者,守位之仁也;爻之得位、相應、相孚者,理財禁非之義也。”③
相應之例,初四、二五、三上曰正應,相孚則不拘位之限制,如泰九三“孚,謂九二以剛與三道合而相信也”④,是相鄰之爻;家人上九“有孚,謂與初九之剛德合也”⑤,是初上兩爻;睽九四“四與初相應而道合,恃之以自輔而交孚”⑥,是相應之位。
然船山此例未必能貫于全經,故不得不另以“不可為典要”之辭,承認孚亦可陰陽相感:
陰陽異而言孚者,二陽合而成巽,陽從陰化,故謂之小畜,則陰陽異而孚也。(小畜六四)
以是而孚于陽,雖用異而志同,陰之以不求濟而得吉者也。凡言孚者,皆陰與陰遇,陽與陽合,此與上九獨別,以其位言也。《易》之不可為典要,辭亦有之,存乎人之善通耳。①(未濟六五)
小畜唯六四一陰,六四之孚,只能與陽相孚。未濟之義在于陰陽相和,六五所以有光,正賴其與四、上二陽爻合而成離。此皆船山不得不破例而為之說者也。又,其說《中孚》,乃以孚為同類相感兼異類相應。要之,就爻而言,異類相感,有曰應者,或亦可曰孚;同類之相感,必曰孚而不得曰應②。船山此例,似亦針對先儒之說:“舊說謂‘應’為‘孚’,非是。”③然考之程、朱詮解,多訓孚為信、實,謂一爻主體自有之德性,非指兩爻之關系。其偶有以應為孚者,如泰六四“不戒以孚”,程、朱皆以為三陰欲下,陽不必告誡之,彼陰即誠心與之相應。若夫程子之以同類能相合、相應,已見于前文。
又,船山《外傳》仍以孚為異類相應,如:
隨上,柔也,窮而五猶維系之也,五相隨而孚者也。蠱上,剛也,五陰而不受治于上,無孚也。(蠱)
故二之應五,未必其孚也;“孚乃利用禴”,有不孚而姑禴者矣。初之應四,孚且“不終”也;弗獲已而求合,有笑之者矣。(萃)④
以上“相孚”之用,有隨九五與上六,蠱六五與上九,萃之六二與九五,初六與九四——皆異類相應者。據此,船山《外傳》猶從程朱之說,未立“同類相孚”之例。此《外傳》早于《稗疏》之又一證。船山批評“舊說”,亦有檢討、變革自己往說之意。
①王夫之.夕堂永日緒論[M]//船山全書(十五).長沙:岳麓書社,1996:867
①黎靖德等.朱子語類[M].王星賢注解.北京:中華書局,1986:1645
②通行本《周易本義》仍依王弼本,大悖朱子之意。今傳宋咸淳吳革刻本則猶依其舊第。
① 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649
② 王夫之.周易外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1062
③ 朱伯崑.易學哲學史[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5(4):17
①黎靖德等.朱子語類[M].王星賢注解.北京:中華書局,1986:164
②朱伯崑. 易學哲學史(二)[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5:477-479
③朱伯崑. 易學哲學史(四)[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5:17
④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36
① 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881
② 朱伯崑. 易學哲學史(四)[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5:41
③ 《周易大全》卷四,永樂刊本,第34a頁。
④ 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89
① 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1061
② 王夫之.周易內傳發例[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661-662
①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45
②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290
③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507
①王夫之.周易外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921
②王夫之.周易稗疏[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759
③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478
④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359
①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293
②王夫之.周易外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896、967、968、969
③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19
④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417
①朱伯崑. 易學哲學史(四)[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5:38-39
②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609
③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322、644
① 《周易》卷十,第11a頁,《四部叢刊》影宋本。
② 《周易》卷十,第11b頁,《四部叢刊》影宋本。
③王夫之.周易外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859、913、923、943、963
④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206、396、504、605
①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05-106
②王夫之.說文廣義[M]//船山全書(九). 長沙:岳麓書社,1996:250
③王夫之.周易稗疏[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790
④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45
⑤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318
⑥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323
① 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33
② 有同類相感曰應者,此非以爻言,乃位之相應,詳前說。
③ 王夫之.周易內傳[M]//船山全書(一). 長沙:岳麓書社,1996:106
④王夫之.周易外傳[M]//船山全書(一).長沙:岳麓書社,1996:868、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