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

一

天位乎上，地位乎下，誰(shuí)為為之？道奠之，故曰：“一陰一陽(yáng)之謂道。”先陰后陽(yáng)者，數(shù)自下生。降其濁者，清者自升，故曰：“天地定位。”終古而奠者如斯，則道者一成而不可易也。今以乾下坤上而目之曰“交”，坤下乾上而目之曰“不交”，則將易其所奠而別立道以推蕩之乎？曰：非也。道行于乾坤之全，而其用必以人為依。不依乎人者，人不得而用之，則耳目所窮，功效所③廢，其道可知而不必知。圣人之所以依人而建極也。

今夫七曜之推移，人之所見者半，其所不見者半。就其所見，則固以東為生，以西為沒。而道無卻行，方其西沒，即所不見者之西生矣。沒者往也，生者來也。往者往于所來之舍，來者來于所往之墟。其可見者，則以昏、旦為期；兼其不可見者，則以子半、午中為界。

陰陽(yáng)之成化于升降也亦然：著候于寒暑，成用于生殺。碧虛之與黃壚，其經(jīng)維相通也，其運(yùn)行相次也，而人之所知者半，所不知者亦半。就其所知，則春為我春，秋為我秋，而道無錯(cuò)序。不秋于此，則不可以春于彼；有所凝滯，則亦有所空虛。其可知者，則以孟春為始，兼其不可知者，則以日至為始。

是故泰之下乾而上坤也，坤返其舍，而乾即其位也。坤之陰有一未離乎下，則乾之陽(yáng)且遲一舍而不得以來；乾之陽(yáng)有一尚滯乎上，則坤之陰且間一舍而不得以往。往者往而之下，來者來而之上，則天地之位，仍高卑秩然而無所雜也。

若是，則天地之方交，其象動(dòng)而未寧，何以謂之泰乎？則釋之曰：若①欲求其不動(dòng)者以為泰，是終古而無一日也。且道行于乾坤之全，而其用必以人為依。夫陰陽(yáng)各六，圜轉(zhuǎn)出入以為上下，而可見者六，不可見者六。可見之上，與不可見之下而相際；可見之下，與不可見之上而相際。當(dāng)泰之世，其可見者，乾下坤上也；不可見者，坤下乾上也。前乎此者為損，后乎此者為恒。損先難而恒雜，其可見之炳然，顯往來之極盛者，莫若泰焉。故曰“小往大來，亨”。此其所以通于晝夜寒暑，而建寅以為人紀(jì)，首攝提以為天始，皆莫有易焉。何也？以人為依，則人極建而天地之位定也。

二

今欲求天地之際，豈不微哉！有罅可入皆天也，有塵可積皆地也。其依附之朕，相親相比而不可以毫發(fā)間者，密莫密于此際矣。然不能無所承而懸土于空，無其隙而納空于地。其分別之限，必清必寧而不可以毫發(fā)雜者，辨莫辨于此際矣。夫凡有際者，其將分也必漸。治之紹亂，寒之承暑，今昔可期而不可期也。大辨體其至密，昔之今為后之昔；無往而不復(fù)者，亦無復(fù)而不往；平有陂，陂亦有平也。則終古此天地，終古此天地之際矣。

然圣人豈以是①悠悠者為固然，而莫為之主哉？大辨體其至密，而至密成其大辨。終不可使其際離焉，抑終不可使其際合焉。故雨晴淫則虹霓炫，列星隕則頑石成。孰使比鄰而無瓜李之嫌？孰使晏寢而無楎椸之亂？危乎！危乎！辨不易昭而密難相洽也。則終古此天地之際，亦終古此“艱貞”矣。

所以然者：上者天之行也，下者地之勢(shì)也。坤之欲下，豈后于乾之欲上哉？且乾欲坤之下，豈后于坤之自欲哉？然初者，四他日之位也；三者，非四他日之位也。使四乘其居高極重之勢(shì)，驟下而逼陽(yáng)之都，則紛拏互擊而陽(yáng)且敗，《歸妹》所以“無攸利”矣。何也？氣輕而不能敵形之重也。居此際也，正其體，不息其行，積其至輕，蕩其至重；則三陰不能不迂回其徑，率類以往，仍歸乎其域，而效“牝馬之貞”矣。凡此者，艱貞之功，三陽(yáng)共之，而三則首啟戎行以犯難焉，故于食而有福以報(bào)之也。

然則圣人之贊天地以奠其位而遠(yuǎn)其嫌，豈不嚴(yán)哉！是故知其至密，而后見運(yùn)化之精；知其大辨，而后見功用之極。彼以為乾坤之氣迭上下而相入以致功者為天地之交，將強(qiáng)納地于天中，而際亦毀矣。

① “反”：岳麓本作“返”。

② 岳麓本校記：“‘之’，鈔本及守遺經(jīng)書屋本、金陵本、太平洋本并同。一九六二年中華本由王孝魚校改為‘父’，見該書點(diǎn)校說明。一九七七年中華本有頁(yè)邊校記：‘“父”原作“之”，據(jù)新、舊《唐書·郭子儀傳》及《資治通鑒·唐紀(jì)》（唐代宗大歷二年）改。'”

③ “所”：岳麓本作“亦”。

①“若”：岳麓本作“茍”。

① “是”：岳麓本作“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