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的手機又響了。
“秋雁嗎?你回去已經快一個星期了,我爸叫我催你趕快回來,不行、不行!公司好多事情要你處理……明天你就回來,坐飛機!”深圳公司老板的女兒打來的電話。
秋雁掛了手機,就匆匆去找白鶴。
“秋雁,我正要找你,我想你幫我好好規劃方案,村里好對外招商。剛才村委會開了個會,村部盡快報縣里審批,大伙兒想你出出力。”
“好。讓我考慮考慮吧。你先向縣政府打報告立項,等批下來咱們好放開手腳干。”秋雁從白鶴手中接過村委會的規劃方案,細心地看了起來,感覺到這個規劃太龐雜了。白鶴她是一口想吃成個大胖子。她沒搞過企業,還不懂搞企業的規律,她純粹是個理想主義者,夢想著一夜之間把漁島變成天堂。這哪行呢?
這天,秋雁邀胡勇陪他考察漁島幾處生態湖灣和一些歷史文化遺存。二人來到湖灣的金沙灘,坐在沙灘的高坡草皮上。兩個人也是兒時的伙伴,常在金沙灘玩耍。
秋雁望著閃閃發光的沙灘說,這里開發成浴場,絕佳的地方。
胡勇說,“如果要是晚上到這里來,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好看,更迷人,保證那些情人成雙成對都會迷上這個地方。”
“你這家伙,肯定經常和蘭蘭夜里跑到這里來談情說愛。”
“你看到了?瞎猜!”
“老實交代,進展得怎么樣,遇到麻煩?”
“你咋曉得?是白鶴告訴你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要她告訴我?”
“啥麻煩也冇得。姓張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滾蛋!”
“聽說蘭蘭的爹娘卻不同意?!”
“老人還不是想攀城市里的人。嫌俺在農村冇出息。”
“哪家老人不都是這么個想法,怕自己的兒女待在農村一輩子受苦。”
“咳,你跟白鶴怎么樣?這次你回來幫忙,不是她請你你小子肯定不回來!”
“你這是歪曲我。我回來是為大伙兒,為了家鄉的建設,再說也是我的責任。”
“你這小子不要不承認,我看得出鶴子對你很上心。”
和胡勇在島上看了一天,秋雁對村委會的方案有了自己的調整計劃。晚上,他在家中設計草圖。爹媽看到兒子還沒有回深圳的意思,心中著急。爹叼著兒子給他買的煙斗進來了,“村里還有幾多事要你做?村里的事有村里的干部們做,你不能耽誤自己的工作!”
“爹,這些事別人做不來,我必須幫忙。這里是村里的大事,涉及每家每戶的利益。推遲兩天回到深圳冇關系,公司今天打電話來了,我請了兩天假。”
爹看到兒子面前一大堆圖紙。問:“村里真的大搞建設?”
“真的。現在有中央的好政策,又有老板愿意投資,不要一兩年咱們老漁村就要大變樣了,讓您和媽過上好日子嘞。”
爹臉上堆滿了笑容。“好日子,好日子。怪不得你這個標將的(地方語言,意頑皮的孩子)買來‘好日子’的香煙我抽啰,大伙兒就等這一天。那你好好規劃吧,早點歇,我去睏覺。”
“雁兒在做什么事?”他娘問回房來的老伴。
“大事。”他爹回答。
“什么大事?”見老家伙神秘兮兮的,她又問。
“大事就是大事。你懂什么,也問!”
“我兒子做的事,我咋就不能懂得?你這死老頭!”
“你的兒子?冒我你哪里有兒子。哼!”
“你這死老騷棍,兒子這么大還老不正經。她不跟他說了,脫了衣服倒上就睡。他也把衣服脫光了,像一壁墻倒下去。嘴里還不干不凈地今夜老子又要騷一回……”
兩天過去了,手上的圖紙還沒有搞出來,秋雁只好給葉雪楣打個電話。“喂,葉總嗎?我是孫秋雁……您聽我解釋嘛,……再請兩天假……實在是抽不開身呀,對不起!”
可能是深圳那邊真有重要項目急需自己去處理。秋雁抱著圖紙來到村部,對著這些圖紙他一項項地跟村干部解釋,哪些是現在可以考慮開發的項目,哪些是將來可以考慮開發的項目,哪些又是絕對不能開發的,需要保護好的。他希望大伙兒一定要記清楚,生態資源、歷史文化遺址,還有天上的鳥,湖中的魚,屬國家和聯合國列入保護珍稀物種,一定要像保護漁民們的生命那樣保護好。他把村委會計劃的二十個開發項目減至十個。
這十個項目是:
一是觀鳥亭;二是金沙灘浴場;三是鄱陽湖古戰場遺址;四是生態文化休閑公園;五是鄱湖漁豉的搜集整理和制作;六是開發鄱陽湖文化旅游紀念品;七是鄱湖魚宴;八是漁島醫院和學校;九是賓館和酒店;十是漁民新村的改造。
白鶴聽了秋雁的講解,心中十分佩服,他真的不愧是在大都市大企業做大項目的人才。相比之下,自己啥都不如,僅僅只有一股子熱情。要想徹底改變家鄉的面貌,非秋雁回來共同奮斗不可。不是我白鶴需要他,而是漁島需要他。
此時的白鶴感到自己身單力薄,村委會成員文化程度遠遠跟不上經濟發展的需要,除自己是個大學生外,高中生都沒有一個。胡勇、趙水生、婦女主任、會計都只能算個初中生,高中都沒有念完。楊春鵝和夏鷺都在外地工作,不知道他們愿不愿意回來?
她把她的想法告訴了秋雁。秋雁說,“聽夏鷺說,春鵝想辭職到廣州去跟夏鷺一起生活。”
“夏鷺在廣州發展得咋樣?春鵝愿意丟掉團委的正式工作去廣州打工?”白鶴問。
秋雁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嘛。他倆大學時熱戀得厲害,畢業時春鵝就堅決反對夏鷺南下。后來夏鷺在廣州一家港商房地產公司搞工程,受到重用,年薪比我還高,所以春鵝動了南下的念頭。”
“你今天定的這些項目有幾個都是建筑項目,要是夏鷺回來,由他這個上海同濟大學建筑專業的人才來負責我就放心了。真想動員他回來喲!”
“這不曉得夏鷺愿意不愿意,更不曉得春鵝同意不同意。”
“夏鷺的工作你替我做做看。春鵝的工作我去做!那丫頭在團委還真像模像樣,一個月不就兩千來元錢的工資嘛。明天星期天,我打電話叫她回來一趟,正好你也在,你幫我一道做做她的工作。”
“行。”
白鶴說著撥通了春鵝的電話,“春鵝嗎?我白鶴呀,秋雁回來了,他想老同學在一塊兒聚聚,……你明天回來一趟啵?……好好,就這么定。”
春鵝很溫柔,跟白鶴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長得清秀、苗條,一副標準的美人兒坯子。她在大學念的是藝術系,畢業后市歌舞團差一點把她招進去了。后來是她有一個舅舅在市政府工作,不讓她去什么歌舞團,吃演藝飯吃不了幾年。讓她報考市團委的公務員,將來當個女縣長女局長什么的。哪任團委書記不是市委、市政府領導的候選人?但這丫頭對當官的興趣不大,清高,不愿意出風頭,更不愿意拍馬屁。卻迷上了寫歌作曲,她創作的幾首歌唱鄱陽湖的歌居然還得了獎。
自大學畢業后,春鵝還真沒有跟秋雁見過面。秋雁哥小時候在她心目中幾乎成了偶像。他曉得那么多關于鄱陽湖的歷史,關于鄱陽湖的故事;曉得鄱陽湖那么多魚的種類,那么多候鳥的知識。
“媽,今天春鵝和秋雁都來我們家,中午多做幾個菜。留他們在家里吃飯。”
“好哇。他爹,你去谷子包剁兩斤肉來,順便稱幾斤魚。鶴子說中午有客人來吃飯。”
“好嘞。”白鶴爹提個蘆葦籃子出去了。
秋雁和春鵝一前一后來到了白鶴的家中。白鶴把屋里打掃干干凈凈,接待客人。
秋雁說,“春鵝,你在團市委工作還順心嗎?你可是個藝術苗子,怎么當起行政干部了?”
“啥順心不順心,天天埋在業務工作里面,把我的專業都丟掉了。還不是我舅舅的主意,他要我搞行政,還說啥將來有發展前途。機關工作我不適應,一切得聽別人的,一點自我都冇得。夏鷺叫我干脆辭職到廣州去,他替我找份適合我的工作。”
“你真的辭職?”白鶴問。
“還冇下決心。”
“如果要辭職,你回來吧,秋雁也打算辭職回來,咱們一起用自己的雙手把家鄉建設起來,讓父母都和咱們一起過上幸福生活。”白鶴用期望的目光看著春鵝。
“辭職不辭職還說不定,家里人肯定不同意,好不容易送我上大學,最后卻把工作都丟掉。現在我很矛盾,不曉得咋樣才好。還是孩提時代好,無憂無慮,啥也不想了,只曉得玩,多好啊。人長大了,顧慮就多。夏鷺動員過我叫我辭職去廣州,他說公務員冇有當頭,干一輩子公務員又有啥出息,不如干自己想干的事。他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好女人也得志在四方。”
“好男兒就不能志在農村?我看農村才是咱們大有作為的地方。你看,現在城市里那些大老板都把眼睛盯著咱們農村。城市總有一天擠不下那么多人,有錢的都會往農村跑。我就不相信,農村今后比城市差?關鍵是看我們有沒有能耐把它建設好。我從省政府機關回到農村來,不是我思想有多好、多高尚,而是我想作為新時期的知識分子青年要有志氣,用自己的雙手把咱們農村建設好。世界上有哪一座繁華的城市不都是在農村的土地上建筑起來的?農村是城市之母!”
“深圳就是在一個破爛的小漁村建設起來的。我相信鶴子的夢想一定能實現,咱們這座貧窮落后的漁島總有一天在鶴子的手上成為人間天堂。我佩服鶴子!”秋雁發自內心地贊嘆。
“不能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我個人太渺小了,得靠大伙兒,特別是像秋雁、夏鷺這樣的專業人才是建筑漁島必不可少的力量。春鵝,今天找你來,不光是想你回來,更重要的是想通過你動員夏鷺回來。新農村規劃想夏鷺回來主持。他主持我放心,都是漁島兒女,都是兒時的小伙伴。”
春鵝本來是個文靜的姑娘,聽了白鶴一番話語頓時熱血沸騰起來,她似乎看到了家鄉未來的美好前景。尤其是秋雁的規劃設計,如果這些項目真的能建起來,咱漁島可算得上是人間樂園了。比人擠車堵的城市不曉得要好多少倍。或許跟白鶴一塊干比坐機關有意思得多。
“秋雁,如果你真的回來,我去動員夏鷺。”
“一定回來,回深圳馬上就向公司辭職。”
“咱們三人拉鉤,同心協力!”春鵝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秋雁的手。白鶴也趕緊抓住他們兩個人的手,三只青春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三人發出同一樣的聲音:“同心協力!”他們相信幾何定律,三點能搭起一個平面,通過努力定能設好美麗的家鄉。
楊春鵝坐上了去廣州的火車,心中憧憬著家鄉未來的景象。
自報紙上出現白鶴志愿回鄉的事跡后,她好幾個晚上興奮得睡不著,打心眼兒里佩服白鶴,更為她感到驕傲,因為她是同鄉、同學和好伙伴。后來在機關坐久了就覺得沒啥意思,整天聽領導吩咐。而白鶴可以放開手腳干自己想干的事,可以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干公務員干一輩子只是自己好,回農村把家鄉的面貌改變,發展旅游事業,為全島人民創造財富。
春鵝在火車上睡了個好覺,第二天凌晨抵達了廣州站。夏鷺早在那里迎候她。她上了夏鷺的車,來到了夏鷺的公司。這是一棟二十多層的大廈,夏鷺的辦公室十分氣派。
“春鵝,我跟董事長講好了,你辭職就到我們公司銷售部,咱們在一起工作。賺了錢咱們在廣州買一套房子,就在這里成家。廣州的發展很快會超過深圳。”
“夏鷺,我這次來不是要到廣州來工作,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春鵝把白鶴回家鄉開發漁島經濟建設和秋雁為家鄉規劃的十大建設項目,以及他們三人的約定來動員夏鷺回家鄉共同創業的事統統講述了一遍。
夏鷺沉思了一陣,說:“白鶴的想法是好的,能不能實現恐怕沒那么簡單。漁島那么窮,底子那么薄,完全靠外來的經濟力量是很難的,沒有個十年八年是不行的。老板去漁島投資考慮的首先是他們自己能不能獲得大利潤,他們是不會考慮改不改變那里的落后面貌。開發咱們的家鄉跟開發深圳不同,開發深圳是黨中央的政策和策略。開發漁島只能靠自己,力量的對比等于一滴水珠和一座大海的對比。我們的力量好比一滴水珠,你說有啥能量?父母把我們送上了大學畢業,他們做夢都希望我們能離開那個世代貧窮的地方,到城市里來過上好生活。我想,只要我們在這里好好地工作,三五年就可以在廣州安家立業,到時候把你爹媽和我爹媽都接來,讓老人們安度晚年,不是很好嗎?”
“你太小看白鶴、秋雁他們的力量。白鶴回鄉當主任才一年多,島上的面貌大變樣了,你回去看看就曉得。秋雁在深圳外資公司的地位不比你低,收入不比你少,他卻甘心放棄公司的工作回去跟白鶴一起干,他都認為咱們漁島不要多久就可以發展起來。島上的資源那么豐富,有眼光的老板不用黨中央的號召會自己找上門去,眼下就有一位云江的企業家要到咱們那里去辦廠。我相信秋雁,他預計漁島前途無量!”
“春鵝,你不要太迷信秋雁,我不也在企業里摸爬滾打一年多了,經濟規律我懂。老板的心理我更清楚,不是哪位老板想去投資開發就能把項目搞起來,他們眼睛盯到的是對自己投資之后的利益,何況建設還是個復雜的工程。像咱們漁島那個地方,交通問題、游客的流向問題、投資的成本問題、漁民的消費指數,這一系列的問題投資商都要考慮。島上又不能搞房地產。就是辦工廠原料問題除了魚幾乎什么也沒有,辦啥工廠?所以開發漁島你不要那么樂觀。要等全國農村都發展起來了,咱們那里才能慢慢跟上去,何年何月的事啊。”
“你對家鄉的前途太悲觀了!我看發展得起來,只要大伙兒齊心協力,大伙兒把心全部傾注在家鄉的建設事業上,就能改變面貌能富裕起來。”
“你這不是科學的態度,你是個空想主義者。搞經濟發展一定要依照科學根據。科學是什么?是客觀要素。你可不要以為我對咱們的家鄉不關心,其實我比誰都關心,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父輩生活的地方,我也跟你們一樣做夢都想把家鄉的面貌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由落后變成先進,由貧窮變成富裕。比如說我在這里設計公司花園小區的樓房時,我就想如果咱們漁島上村民們世代居住的土瓦破房子全部變成像廣州這里的高樓電梯房多好啊。我有時又想,如果動員我的老板到咱們漁村去投資開發房地產老板會同意嗎?他肯定不會同意的。為什么呢,他必須要考慮幾個因素。第一是成本高不高?隔河隔水,建筑材料從縣城運上咱們漁島,你算算從谷子包把材料卸下來再裝上渡船一船船地運上島要增加多少成本?劃得來嗎?第二即使房子蓋起來了,有誰來購買那里的房子呢?島上的漁民沒有一家能買得起,城市里的人誰隔山隔水跑到鄱陽湖中心的一個荒島上去居住呢?沒有人買就談不上市場,經濟效益哪里來?”
“你講了一大堆只講了一個房地產項目。秋雁可不是那么考慮的。他說咱們漁島是世界上少有的自然生態最美的湖島,在這里是不允許搞房地產項目的。三大支柱一是自然生態,二是文化旅游,三是觀賞服務。這三大支柱產業發展起來自然有人氣,有市場,有經濟效益。反正我覺得白鶴和秋雁說得有道理,盡管我不懂商業不懂經濟,但是我信他們。你不回去拉倒,反正我下了決心辭職回去!”
“你不要一時沖動,回鄉創業是要吃大苦的,那里的條件差,你不要后悔。你到廣州來不好嗎?有我在這里照顧你,保你過得開心。”
“我不怕苦,我本來就是漁島上的一個苦孩子,怕啥?也不后悔,父母送我讀了大學,現在回鄉為他們創造新的生活,只要他們過得好就滿足了。只為自己舒服是自私的表現!”她在心中罵夏鷺太自私了,可恥!
兩個人一見面就一番論戰弄得雙方都很不愉快。夏鷺想留春鵝沒能留住,春鵝想動員夏鷺回家鄉更未能有效。春鵝在廣州只待了兩天就固執地乘坐火車返程了。
夏鷺這一次真是不理解她,怎么那么盲目那么不聽勸說?
夏鷺把她送上火車,在分別時春鵝問他一句:“你到底回不回去?你不回去,今后不要說我沒來請你呀!”
夏鷺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