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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南非勞動法的發展時期

一 南非種族隔離時期(1910—1993年)

1910年南非聯邦的成立是南非種族主義統治制度正式建立的標志。1910年建立的南非聯邦,乃是英帝國所屬的一個自治領地,它的政治制度依照“英國憲法的原則”,英國總督是最高行政長官,立法的批準權在英國議會,英國政府對南非的行政干預權力直至1996年南非脫離英聯邦,才徹底結束。[49]在這一時期,雖然兩部分白人的矛盾依然存在,但是種族矛盾遠遠超過白人內部之間的矛盾,強化對非洲人的統治就必然在所有的矛盾中占據了首要地位。因此,可以說1909年的《南非法》,奠定了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的基礎。[50]它是一部具有種族主義性質的憲法。該法傾向于保護白人的權利和利益,忽略對非洲黑人權益的保障。在法律領域,法制英國化的進程逐漸變得緩慢,而被“遺棄”的羅馬—荷蘭法重新受到重視。[51]雖然實體法的內容仍然趨向于獲得英國殖民當局和樞密院審判委員會的滿意,然而在具體的程序法實務中,南非法院則傾向于重視古代“荷蘭法”學家的著述以及從他們那里發展起來的法律原則,并努力使之適應現代南非的社會發展情況。[52]南非法院一方面加緊改造源于大陸法系的羅馬—荷蘭法以適應社會法制發展的需要;另一方面模仿英國判例法的模式,大量援引和運用司法判例于具體的案件審理中,這一種將兩種法系結合在一起的法制變革狀態,深深地反映了羅馬—荷蘭法與“英國法”之間微妙的混合關系。[53]可以說,自1910年以后,英屬南非殖民地的人民已經意識到兩種法系和本土習慣法的混合存在,他們面對這種“混合法”的態度是坦然接受,并且將它們本土化,以適應當時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發展的需要。然而在種族隔離制度時期,南非“混合法”狀態表現為在原有的土著習慣法、羅馬—荷蘭法、英國法的基礎上,融入了南非特有的種族主義法制。這種特殊形式的“混合法狀態”的出現根源于南非種族隔離制度。而“炮制這種制度的不只是阿非利卡人,而且是由荷蘭殖民者、英國殖民者、布爾人統治者相互借鑒,共同蓄意制造成的”[54]。1994年南非多種族大選后,各種族開始真正享有平等的地位,分享同等的社會經濟和政治權利。隨著曼德拉政府對南非種族隔離時期的法律的大規模的清理,一切有關種族歧視的法律都被廢除,但在司法領域仍大多沿用以前的法律。[55]這是理解南非種族隔離時期“混合法”形成的重要歷史原因,因為它與新南非時期的“混合法”在性質上有明顯區別的。

英屬南非聯邦于 1911年又實施了《礦山作業法》(the Mines and Works Act),該法是按照技術型白人礦工的要求制定和頒行的。這些非南非本土的技術型白人工人不僅主張他們不與任何非技能性和低報酬的非白人勞工的競爭,還要求發給他們證明有技術能力的證書,這樣可以把礦場中的黑人勞工從所有的技術性或半技術性的工作中隔離出去。同期通過的《土著勞工管理法》(the Native Labour Regulations Act)明文規定禁止黑人勞工罷工,該法的實施得到雇主和礦山所有者的極力支持,他們對雇員更加從嚴監督和管理,并且對違反勞工雇用合同的黑人勞工進行刑事處罰。這種從立法上加強對黑人勞工的排斥和權益的漠視,導致了后續黑人勞工的極度不滿和奮起反抗。1912年,南非土著人國民大會(the South African Native National Congress)成立,隨后立即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暴力運動反對剝奪黑人政治權利的1910年《憲法》,以及僅為白人和有色人提供的職位保留。盡管南非土著人國民大會想方設法消除膚色限制,但是南非當局仍繼續通過法律以限制黑人工人的權利和自由。[56]隨著歷史的發展變遷,它后來發展成為非洲國民大會(the 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為了爭取與白人工人同等的權利和利益,1918年年末和1919年年初,黑人勞工多次開展罷工運動,呼求提高工資水平和取消膚色制約。面對黑人勞工的強烈訴求,南非當局為了盡快恢復社會秩序而采取了鎮壓措施和更嚴格的立法規制,他們及時通過了《土著人城市地區法》來加強管控黑人勞工。該法的規定進一步限制了黑人勞工在城市地區進行活動的范圍。比如男性黑人進入受限地區時必須報告當局,如果他們找到了工作,那么雇主就必須將他們的勞工雇用合同登記在警察局。如果合同終止了,那么黑人雇員就必須離開該地區,除非他在規定的時間內在該地區又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南非工會的成立在種族隔離時期對勞工權益的保護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別是黑人工人勞動權益的保護。工會作為工人的組織機構不僅可以更好地保護工人的勞動權益,而且可以促進勞動立法的發展。相應地,勞動立法的發展也可以促進工會的發展,起到保護工會和工人勞動權益的作用。在種族隔離政策施行的早期,工會活動是沒有專門的立法給予調整和規范的。工會主要是致力于執行和提升勞動雇用工作條件,以及通過罷工方式提出工人的其他要求。南非的第一個黑人工人工會是工商業工人工會(the 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Workers’Union),成立于1919年。雖然沒有進行正規的登記,但是它向法院提出了很多有關黑人工人權益的問題,并且努力為黑人工人爭取權益。然而,最終因為外部的壓力、內部的效率低下、領導階層的分派和缺乏民主性機構,該工會瓦解了。[57]與此同時,盡管存在黑人工人遭受礦主和雇主的壓迫和剝削,當礦主為了追求更多的剩余價值和利益時,白人工人也被迫接受糟糕的工作條件和低微的工資。在此種工作境況下,白人工人的地位也同樣變得不安穩了。為了與黑人工人競爭工作機會,這就引發了白人工人舉行頻繁的工業動蕩,反對雇主試圖引進更多廉價黑人勞動力。比如1922年白人工人在威特沃特斯蘭德舉行大規模的勞動力動蕩和暴力罷工運動,其原因一是一些白人工人的工資遭遇削減,二是黑人工人與白人工人之間的工作競爭,三是白人工人與黑人工人的同工不同酬。這次勞動力動蕩就是聞名于世的蘭德叛亂(the Rand Rebellion)。在這次暴力運動中,大部分的工人受傷嚴重,甚至死亡。“蘭德叛亂”讓政府意識到必須立即采取措施緩解當前那種日益緊張的勞動關系。就這樣,這些罷工直接導致了有序協商解決勞動雇用條件的調解機制的出現。同樣的,為調和勞動社會矛盾沖突,勞動立法也就加速了內容的轉變。于是,在史末資政府失敗后不久,1924年通過了《勞資調解法》(the Industrial Conciliation Act)[58],是南非第一次綜合性勞動立法。該法使南非的工會運動、工會及其成員都得到法律的認可和保護,并且工會被允許以組織的形式行使其職責和發揮作用。該法以1909年《勞資爭議防止法》的基礎性條款和基本原則為依據,提出通過限制勞資訴訟來支持和促進自發性集體談判的發展,引進了集體談判機制,以及為解決爭議和規范罷工和閉廠的制度,對工會和雇主組織實行強制性登記規定。然而,該法雖然在制度改進方面有所進步,但是在種族歧視和就業歧視方面仍存在一定的缺陷和問題,如該法在雇員的界定中明確規定排斥黑人雇員,因此,黑人雇員不能從該法的條款中獲得任何福利。只有白人工人和“有色”工人才允許組織和參加登記的工會,并從中獲取權益。為了進一步掌控勞資關系和化解勞動糾紛,當局頒布了1925年《工資法》。該法主要是關于工資待遇由單方面決定和工作條件的規定。與《勞資調解法》不一樣,它適用于黑人工人,而且一些工會可以根據《工資法》中有利于黑人成員的條款為他們爭取福利。因為該法的規定沒有許可種族歧視,所以雇主有關工資福利待遇的決定對所有的種族應當是平等的,但是在現實的運作中,通過操控工資董事會的管轄權,南非當局還是確保該工資體系僅僅是為了白人工人的福利。[59]這就是所謂的用同工同酬的形式平等掩蓋了內在的實質不平等,即同工不同酬。

1926年,當南非貿易和勞工委員會成立之時,南非境內的自由結社和工會主義達到了歷史的頂峰時刻。為努力獲得民族團結,該委員會對所有的工會實行開放式的成員政策。與白人工會具有同等地位的黑人工會也因此得以建立,但是它的成員結構不穩定、組織松散和缺乏紀律性,所以盡管它制定和頒行了非種族歧視的政策,仍然有很多工會存在種族歧視的現象。因此,委員會設立的價值、意義,以及社會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基本喪失。從上述內容可見,研究南非勞動法在種族隔離時期的發展狀況,必須得從其工會制度的形成和發展及與政治發展的關系來進行研究,因為在南非,政治因素對立法的影響甚于經濟的作用。根據1909年《南非法》的規定,由白人主導國家的政治生活,“非白人”則完全被排斥在國家政治權力之外。[60]由于有關黑人和白人區別對待的雙重體制引發了很多的社會問題,殖民政府于1930年對1924年《勞資調解法》進行修訂。該修正案授權勞工部部長詳細規定了“被排斥在‘雇員’定義以外的人”的最長工作時間、最低工資標準,以及勞資委員會或調解委員會享有建議或推薦的權力。[61]由于在南非人口中,非洲人占絕大多數,因此白人政府將他們視為種族主義統治的最大威脅。因此,嚴格限制和剝奪他們的政治權利,并頒布1936年《土著人代表法》以取消非洲人最后保留的一點選舉權。此外,白人政府還瘋狂地掠奪非洲人的土地,為了使掠奪行為合法化,他們還頒行了1931年《土著土地法》和1936年《土著人托管和土地法》,不允許非洲人在保留地外購買或占有土地,劃分非洲人保留地的范圍,為最終形成“黑人家園”奠定基礎。在剝奪非洲人的政治權利和占有他們的土地后,白人政府加強對非洲人的控制和剝削,在種族主義勞工制度上,體現得更加明顯。隨后不久,1937年第36號《勞資調解法》取代了1924年《勞資調解法》。該法規定了設立一名代表非洲工人的勞工部監察員出席勞資委員會會議。盡管如此,不管是1930年修正案還是1937年法案都未能妥善解決黑白雙重勞資關系體系導致的一系列社會問題。

20世紀30年代末和40年代初期,南非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時重要供應國,大量的武裝軍備需求促進了南非制造業的蓬勃發展,南非工業部門的快速擴大導致對勞動力的渴求,而此時南非境內的黑人勢力也在慢慢地增長。比如1946年的南非制造業工人中,非洲人所占比例已經超過了當時南非白人的總和。此外,非洲人大量涌入工廠礦山、城鎮與不同種族的人混居,引發白人對自身生活和安全的擔憂。同時,因為有更多的非洲人進入技術性、半技術性工業部門,使戰后大批白人退伍軍人進入勞動力市場后,面臨更加激烈的競爭。[62]到了1946年,大約有四分之一的非洲人在城市生活,黑人工會成員越來越多。年底,罷工頻頻爆發,導致很多人嚴重受傷或者死亡。為此,政府提出加緊修訂《勞資調解法》的相關規定以禁止黑人工人罷工和其他反抗行動。可見,在種族隔離制度建立的之前,不僅黑人工人的罷工受到鎮壓,黑人工會的運動也受到嚴重的創傷。[63]從國內環境來看,因為害怕非洲人將白人的社會地位和利益奪走,到了1948年,以馬蘭為首的國民黨政府將南非的種族歧視和種族壓迫引向了極端,他們開始從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和地域等方面把白人和非洲人徹底分隔開來,然后通過頒行一系列的種族主義法律、法令和政策,促使相對完整的種族隔離法律體系正式形成,并且很快成立了博塔調查委員會調查南非全部范圍內有關勞工關系方面的問題。該委員會的責任是為工場實行種族隔離制度提供藍圖和為鎮壓黑人工會主義提供意見。從國際環境來看,當1948年聯合國大會(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正式宣布接受《世界人權宣言》(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雖然南非是聯合國成員,但仍然堅持推行種族隔離制度。即使國際社會強烈要求南非遵守《世界人權宣言》的相關規定,但是未能獲得南非政府的同意,他們已經對于貫徹實施人權保護不感興趣,例如平等,特別是種族間的平等。因為這與他們的種族隔離政策背道而馳。相反地,他們制定和頒布了大量的鎮壓性法律法規,意圖通過法律的強制性以保障和推行種族隔離的意識形態。[64]南非種族隔離制度全面貫徹實施的結果,使得其國內各階層的白人從中得到了很大的好處,他們享受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的特權,他們從事的是最好的工作,而所有非技術性的臟活、累活和重活都由非白人擔任。此外,白人家庭還大量使用黑人仆人,承擔繁重的家務工作[65]

1950年,在博塔委員會提供的調研結果和相關建議下,南非政府通過了《鎮壓共產主義法》以鎮壓集體組織活動或者黑人工人運動。許多黑人工會領導人和政治黨派如非洲國民大會和南非共產黨都是這項立法的對象,他們被捕或被禁止從事相關運動。該委員會的建議是允許黑人工會與法定機構協商談判,但是該法定機構只能是國家授權設立的調解委員會,而且必須由國家行政官員主持。另外,它認為不應該完全禁止黑人工人的罷工,而是根據罷工的性質和具體情況來確定,并且應當禁止已登記的工會參加政治性的活動。由此可見,南非政府非常擔心黑人工會利用維護黑人勞工的權益而成為政局改變的政治平臺,所以他們決定讓黑人工會置身于制度化的集體談判結構以外。1953年,為了調和已登記工會之間的分歧和提高黑人工人組織的效率性,南非政府頒行了《土著人勞工爭議處理法》。該法規定了雇用20個以上黑人工人的工業企業內部委員會進行選舉的辦法和程序。然而,該委員會的權力有限,僅為在工廠發生的勞動爭議提供咨詢和建議。次年成立的南非工會委員會(the South African Trade Union Council)后來成為南非的工會委員會(the Trade Union Council of South Africa)。黑人工會被再次排斥出這個工會委員會,但是鼓勵它們的成員之間形成并列的聯盟,相互之間可以保持聯絡和維系親密的工作關系。[66]此外,南非的工會委員會原來的一些附屬機構與非歐洲工會委員會(the Council of Non-European Trade Unions)的一些成員一起成立了一個新的機構,被稱為南非工會代表大會(the South African Congress of Trade Unions,SACTU)。南非工會代表大會反對平行聯合主義,并且為了確保政治解放,決定調動黑人工人階級的積極性。與此同時,南非工會代表大會與非洲國民大會保持密切的政治聯系,并且積極活動以提升工會的政治角色作用。[67]在工會活動積極開展之時,為了促使博塔委員會有關黑人勞工的調研和建議發揮作用,國民黨政府于1956年廢除了1924年《勞資調解法》,并通過了一項新的法律,即1956年《勞資調解法》(后更名為《勞動關系法》)。該法的一個很明顯的特點是為了進一步推進種族隔離政策和制度。通過牢固確立工人的種族區分,禁止登記同時具有白人成員和“有色”成員的新工會,以及為“特定種族的人”保留工作。[68]這樣,南非境內具有種族排斥的勞資體系結構就完整的建立了。然而,就在這一雙重勞資體系構建的過程中,黑人勞工為了爭取自己的勞動權益而進行的反抗與斗爭就一直沒有間斷過。從20世紀20年代初到30年代中期,除非洲人國民大會外,還曾出現過“工商業工會”和“全非洲人大會”等黑人政治組織,舉行過各種工人運動以爭取訴求,如提高工資待遇和改善勞動環境和條件,反對通行證法、要求取消膚色限制,給予非洲人有限的公民權利和自由。此外,1955年6月26日,來自非國大、印度人大會、有色人人民組織和民主人士大會的2884名代表,在約翰內斯堡郊區的克里普敦召開了一次“多種族”的“人民大會”,會議通過了《自由憲章》。[69]憲章提出了多項勞工權益,如就業權利、同工同酬的權利。

1956年《勞資調解法》是第一次頒布的適用于結社自由和工人工會權利的成文法。如該法規定,不管是通過工作期限或者工作條件或者其他方式,雇主都不能要求雇員必須是工會成員,或者要成為工會成員或者其他類似協會的成員。勞動雇用合同中的任何有關此類規定的情況都屬于無效。總體來說,1956年《勞資調解法》是對1924年《勞資調解法》中有關種族歧視條款的進一步加強和具體化。比如它對“雇員”的界定是“通過雇主雇用或者為雇主工作,并且接受或者允許接受任何勞動報酬的任何人(非班圖人),以及以任何方式協助執行或者完成雇主的工作的任何其他人(非班圖人)”[70]。這一類人都被稱為雇員,此規定明顯地將班圖人置于雇員身份以外,也就是表明班圖人不適用該法。同時,該法進一步禁止多種族工會的登記,并且逼迫已成立的工會轉化為種族隔離性質的工會。為了避免白人工人與黑人工人競爭職位,規定在很多地區的職位為白人工人保留,而且只有白人工人和“有色人”工人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立工會及參加已登記的工會。至于那些被排斥于“雇員”定義以外的黑人工人僅可以成立和參加他們自己的非登記的工會組織。此種類型的黑人工會的規模比較大,它們的成員包括城市黑人工人、流動勞動者、邊遠地區上下班族和外國黑人工人。[71]由于這些工會依法不能登記,所以不具有法律資格,所以只能在《勞資調解法》的規定以外進行規范。它們可以和個人公司協商和簽訂集體協議,但是由于其不具有合法資格,所以它們的權力和權益不能依據《勞資調解法》中的條款得到法律的保護和強制執行。隨后,1957年,由代表礦山企業、鐵路和鋼鐵工廠工人的白人保守工會組成南非勞工聯盟(the South African Confederation of Labour)成立,并且與當時的政府結成聯盟。1960年3月的沙佩維爾大屠殺(the Sharpville massacre)血流成河,一些政治黨派被實行禁令,所有南非勞工聯盟的領導人也因此被迫流放,而同期,黑人工會的活動銷聲匿跡。時至1961年,南非聯邦更名為南非共和國,但仍由國民黨統治,并通過了新的憲法。1961年憲法與《選舉法律加強法》的規定一樣,即只有“白人”在國家最高事務中享有社會和政治的各項權利,而非洲黑人不僅不能與“白人”享受同等的權利,而且他們的生存、勞作與發展只能在當局炮制的種族隔離體系下進行。面對南非境內愈演愈烈的種族隔離局面,聯合國大會于1962年通過一項決議,強烈譴責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與立法,并要求所有的聯合國成員斷絕與南非在軍事和經濟上的各種來往關系。南非當局對國際社會的批評和指責所采取的方式是于1966年退出國際勞工組織,自愿受到國際社會的孤立和無援。

就這樣經過十多年后,1973年,南非黑人工人終于因為工資福利待遇的問題頻頻舉行罷工運動,導致工業領域受到顛覆性的損失,生產幾乎停止。這是歷史上第一次黑人工人自發組織的示威游行活動,要求授予他們真正的權力和權益。這次罷工運動深深地表明即使沒有得到正式工人組織的幫助和支持,黑人工人也能夠獨立且態度強硬地要求政府重視和正確對待黑人勞工的勞動權益問題。罷工結束后,這些黑人工人開始有意識、有組織地建立工會,并被稱為“獨立工會”,因為它們跟當時的白人工會是相分離的。到了年末的時候,《班圖人勞工管理法》(the Bantu Regulations Act)正式通過。它規定了設立勞動委員會的程序、黑人雇員的勞動條件,以及黑人雇員和他們雇主之間勞動爭議的防止和處理。該法的出臺削弱了工會主義的發展,因為黑人工人受限于由雇主發起的委員會,而這些委員會基本沒有任何談判的權力。此外,并不是所有的黑人工人都屬于該法調整的范圍,例如從事農業、金礦和煤礦的工人,以及政府工作人員就不適用該法。在上述勞資法律體系的規范下,當時的政治、經濟和勞動社會關系還基本穩定,但是帶有種族歧視色彩的體系和制度終究要面對逐漸覺悟的非洲工人階級提出的新的要求和問題。他們紛紛加入罷工運動后出現的新的沒有登記的工會,原有的雙重勞資關系體系不再發揮作用,并且強烈呼吁徹底消除以前的不平等對待和種族排斥現象,實現種族間的公平與公正對待。自1976年開始后的階段是南非勞動關系和工會主義發展的最重要的時期。在這一期間,南非國內技能型勞動力嚴重缺乏,勞動社會矛盾重重,加之南非國內經濟不景氣,各國均提出要收回在南非的投資。

在國際社會的巨大壓力之下,1977年南非當局委任威哈尼調查委員會(the Wiehahn Commission of Inquiry)全面調查勞動立法的狀況,深入了解民心。該委員會于1979年發布它的第一次調研報告,指出雙重勞資法律體系是當前勞資社會矛盾的根源,提出必須廢除導致這種勞資關系體系的政策和立法。同時,它建議所有雇員享有結社自由權,不論其性別、種族或宗教信仰,并且允許工會登記,不考慮它們成員的膚色、種族或性別。[72]工會可以自主決定自己的活動規則,并且雇主在合同中限制雇員成為工會成員或參加工會活動的舉措被視為不當勞動慣例。此外,委員會還提議建立勞資法庭及取消專為白人工人設置的職位保留。[73]可以說,1979年是南非種族不平等勞動關系轉型的關鍵點,因為它見證了各種族融合的勞動法律體系建立的開始。隨著威哈尼調查委員會的大部分建議和調研結果被采納,當局分別于1979年和1980年對1956年《勞資調解法》進行兩次修訂。[74]而1981年修正案則改其名為《勞動關系法》,并在1982年、1983年、1984年、1988年和1991年進行多次修訂。[75]修訂后的《勞動關系法》涉及更多的是保護所有雇員的結社自由權,不會因為其出生或者種族歸屬而受到歧視。賦予工會完全獨立自主的權利,不會因為它們的成員資格而受到限制,以及廢除所有關于種族歧視的條款。同時,為了方便黑人工人進入已登記的工會,該法特意對“雇員”定義進行修訂以防止任何涉及種族歧視或者其他歧視的理由或者情況出現。南非《勞動關系法》內容的一系列重大變化,導致黑人工人的工會數目的迅速增長。[76]此外,1981年,威哈尼調查委員會又發布了建議。它認為國內勞動法和勞動慣例應當與國際公約和法規相一致,而且工會登記的法定要求和程序應當進行修訂。該報告的公布讓絕大多數黑人感到了他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黑人的勞動權益已經充分引起了國內外社會的高度重視,實現種族平等、社會公平、民主和自由近在咫尺。但是同時也引發了大部分白人的憂心忡忡,因為他們見證了黑人工會的規模變得越來越壯大、權力也越來越增強,并且有可能會引發國家在社會政治、經濟和法律等方面的改變。盡管如此,威哈尼調查委員會提出的建立勞資法庭對于這個時期來說非常關鍵,勞資法庭在南非勞動法歷史的發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這可以從它的判例法中得到證實。勞資法庭把平等、公正、權益等的觀念和國際勞工標準融入南非勞動法的“熔爐”中,使其逐漸成長為一個強大的法學體系,為更好地保護工人的權益和維護工會集體談判的權力提供強大的法律力量支持。

20世紀80年代是南非國內民眾運動蓬勃開展的時候,表現最明顯的是黑人工人階級隊伍的不斷壯大。初期,南非禁止開展戶外工會會議。[77]戶外工會會議的召開必須獲得法律秩序部的部長或者對該特定地區享有管轄權的治安法官的批準和授權,并且向統治政府保證出席會議的只能是特定的人,會議的日程和主題都應獲得統治政府的許可。然而,戶內工會會議的召開不需要經過官方的批準,但受到法律的限制。上述這些規定只是為了削弱黑人工會主義的積極性,規范它們的發展速度和規模。為了從最高法上進一步加強種族隔離制度的施行,南非頒行了1983年憲法。與之前憲法制定的性質和目的相似。該憲法繼續貫徹執行種族隔離制度的主體思想,即種族不平等和區別對待不同種族的人民。它將大多數黑人排除于國家政治、經濟活動以外,剝奪了黑人的政治權利。第二年,當局創設了“三院制議會”(a tri-cameral parliament)[78],該議會雖然拓展了中央政府的政治權利至“有色人”和印度人,但是仍然不包括非洲黑人。為此,黑人勞工積極勇敢地開展各種運動,想方設法來與加劇種族隔離局面的政府作抗爭。到了80年代中期,南非全國性的工會組織達到30個,而成立于1985年的“南非工會大會”(the Congress of South African Trade Unions,COSATU)是南非最大的工會聯合會,成員共計50多萬。在工會的組織和領導下,規模宏大的黑人工人又經常舉行全國性的罷工浪潮,而且他們斗爭的目標由經濟性的要求如提升工資福利待遇、改善勞動環境和條件等,轉為要求統治政府徹底廢除種族隔離制度的政治目標。[79]與此同時,南非工會大會一方面極力要求恢復非洲國民大會的政治地位和活動能力,該大會曾因反抗種族隔離政策而被禁止言行;另一方面強烈呼吁國際制裁和聯合抵制以對抗統治當局。1986年,在因卡塔自由黨(the Inkatha Freedom Party)的保護下,南非聯合工人聯盟成立了,它的成員主要是祖魯工人。它與該自由黨的關系密切,它們曾經一起協助政府應對權力逐漸增長的南非工會大會和它的支持者。當阿扎尼亞工會委員會(the Azanian Council of Trade Unions)和南非聯盟委員會(the Council of Unions of South Africa)合并成立國民工會委員會時,另一個重要的新的工人聯盟誕生了,并且與泛非大會(the Pan African Congress)有緊密的聯系。在1988年和1990年間,工會與其他所有的南非組織一樣面臨維系成員人數的挑戰。[80]所以說,在所有的黑人工會聯盟中也存在一些私下里與實施種族隔離政策的當局有密切聯系的工會組織機構。然而,1988年《勞動關系法》就雇員保護與工會歧視,以及不當勞動慣例進行了修訂。首先,它擴大了對黑人工人的保護,對抗反工會歧視,比如給予求職人員因為他們先前參與的工會而受到歧視對待以保障。它的保護僅限于法律保護范圍內的雇員,法律范圍以外的雇員不受保護,而且公共行業的雇員、家仆和農場工人都不屬于該法調整的范圍。其次,它將干涉雇員的自由結社權視為一種不當或不公正的勞動慣例。勞資法庭可以授權緊急禁令禁止此類勞動慣例。對于因為不法勞資訴訟導致的勞動爭議實行過錯推定責任,但是僅適用于部分工會成員、公務員和行政官員。再次,該法規定設立勞工上訴法院。這些新的變化,說明了雇員權利的保障、不公正勞動慣例的界定,以及勞動爭議解決機制的完善都得到進一步的改進。

20世紀90年代的南非經受著前所未有的社會政治、經濟、法律等問題的考驗,引發了消費者的全面抵制,工人罷工次數日益上漲。這些問題大多涉及勞動關系和新勞動權益,表現為新勞動的重新分配與組合。在南非憲政民主秩序建立前,勞資關系體系表現為支離破碎。白人工人、“有色人”工人和印度工人可以依法成立工會,可以利用勞資關系機制如勞資委員會和調解委員會來維護自己的權益,然而黑人工人則不能享受這些權利。國民黨政府頒行一系列的成文法,如 1941年《工人賠償法》、1966年第《失業保險法》、1981年《勞動力培訓法》、1983年《就業基本條件法》、1983年《機械和職業安全法》等,不允許結社自由和在工場強制執行種族歧視制度,黑人工人因此被剝奪最基本的勞動權利且不能主張自己的權益。雖然如此,南非工會主義發展的歷史表明,盡管黑人工人最基本權利如結社自由權、集會權和工會權被剝奪,黑人工人還是能夠通過建立制度化的論壇來獲取上述權利。1990年德克勒克總統宣布釋放曼德拉和其他政治犯,同時取消對諸如非洲國民大會、泛非大會和聯合民主陣線(the United Democratic Front)等各種政治組織的禁令。同年9月,政府與南非勞動事務咨詢委員會、南非工會大會、國民工會委員會簽訂協議,同意修改不利于正常勞動關系的勞動法條款,并且與勞工進行協商和對話,最終形成協議,答應取消質疑性條款。在上述基礎上,修正《勞動關系法》,將政府與工會、工人之間的協議上升為法律的內容予以保障。從此以后,勞動關系和工會主義在南非進入了一個新的民主時期。從1991年2月到6月,共有80多項種族主義法令被廢除,近140項法令中的種族主義內容被刪除。[81]頒行了1990年《勞動力培訓法修正案》、1993年《職業健康和安全法》和《職業傷害和職業病賠償法》等。1993年12月22日,南非議會特別會議以237票贊成、46票反對,通過了南非歷史上第一部非種族主義的臨時憲法。這部憲法宣告了南非延續300多年的少數白人種族統治的終結。[82]與此同時,該臨時憲法也宣告了從1910年至1990年維持了80年的南非種族隔離制度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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