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概說及宋代的歷史地位
后周顯德七年(960年)正月,禁軍統帥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奪取政權,定國號宋,以開封為都城(東京),建立宋朝。自宋開國至靖康二年(1127年)被新興的金朝滅亡,計167年,史稱北宋。北宋滅亡后,宋宗室趙構在北宋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重建宋王朝,以臨安(杭州)為都城,至1279年陸秀夫抱小皇帝投海自盡,計152年,史稱南宋。與兩宋王朝同時并存的還有西、北部的遼、西夏、吐蕃、回鶻、金、蒙古和南部的大理。因而兩宋與漢、唐、元、明、清等王朝相比,是疆域面積最為狹小的王朝,北宋大約250多萬平方公里,南宋約相當于北宋的五分之三。兩宋是中國古代史上頗有特色的時期,下面簡要敘述宋朝的基本歷史背景、不同時期國內外學者對宋代歷史的評價、宋代社會經濟和文化藝術的發展概況及歷史地位。
一宋朝的基本歷史背景
北宋建立后,有鑒于安史之亂以來藩鎮跋扈與中央皇室分庭抗禮的歷史教訓,采取了一系列諸如削奪其權、制其錢谷、收其精兵等強化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措施,特別是對維護和運轉中央集權的兩個重要工具——軍隊和官僚機構,宋太祖、太宗采取種種防微杜漸的政策和措施,極力使這兩個工具適應專制主義的需要,從而表現了皇帝權力的空前加強,造成了統一的政治局面,為經濟文化的高度發展創造了穩定的條件。北宋的政治制度,諸如官制、軍事制度、法律制度、科舉制度也在太祖、太宗時期初具規模,形成所謂的“祖宗之法”,為后世所遵循。真宗即位后,以無事治天下,宰相王旦謂:“務行故事,慎所改作。”
北宋初期與遼朝和平相處。宋太宗時期宋遼雙方戰事頻仍。公元1004年宋遼簽訂澶淵之盟以后,西、北邊界相對安定,社會經濟向前發展,表面上看宋真宗時期較穩定,但是實際上是社會矛盾不斷發展并趨于激化。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是宋真宗以來奉行“慎所變改”的保守政治,而太祖、太宗以“防弊之政,作立國之法”,所實行的一些強化君權的政策和措施,轉化成為它的對立面,使得統治運行機制出現問題,即被當時士大夫總結和后世人發揮的“三冗”:冗官、冗兵、冗費,由此形成“積貧”局面;其次是民族關系出現問題,由契丹族建立的遼朝和黨項族建立的西夏政權,從太宗朝起給宋朝造成嚴重的邊患危機,仁宗慶歷以后宋朝每年要向遼、西夏納歲幣合計近百萬貫,戰場上的被動挨打和巨額戰爭賠款,極大地刺激了朝野士人的自尊心,由此形成“積弱”的局面;再次是貧富分化日益嚴重,賦稅不均,占田不均,農民的變亂“一年多如一年,一火(伙)強如一火(伙)”,造成嚴重的社會問題。
與社會諸矛盾發展日益復雜多變相適應,士大夫們感到必須采取措施,擺脫困境,從宋真宗初年王禹偁上疏要求“治之惟新,救之在速”,至仁宗慶歷初朝野上下要求革新政治,宋朝已經不能按照舊日的樣式統治下去成為越來越多士大夫們的共識。于是就有了宋仁宗慶歷年間針對冗官的變革,慶歷新政曇花一現。宋朝嚴重的社會矛盾并未緩和,積弱不振的局面仍在向前發展,統治集團感到危機四伏,因而要求改革的呼聲在一度沉寂后,很快又高漲起來。于是就有了宋神宗時期針對冗兵、冗官、冗費全面推開的社會變革運動——王安石變法,把宋朝政治經濟改革推到了最高峰。王安石以摧抑兼并,“損有余以補不足”為號召,廣開財源,加強國家對財稅的控制。如果說宋初三朝完成了政治上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那么王安石變法則從經濟上確立了專制主義的中央集權,對后來的歷史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元豐八年(1085年),神宗去世,高太后攝政,她起用司馬光等反法派,打著“以母改子”的旗號,全面否定熙豐變法的各項政治經濟措施,史稱“元祐更化”。
元祐時期,反變法派對變法派(新黨)的政治清算,為后來殘酷黨爭埋下伏筆。宋哲宗親政紹述,變法派重新登臺,在形式上恢復了熙豐的各項新法。至蔡京集團上臺打著紹述王安石變法,在濫用公權力強行推行新法措施方面比熙豐時期走得更遠,因此危害也更大,結果使變法改革在社會上遭到唾棄。由于蔡京集團的倒行逆施,使北宋政治進入黑暗、腐朽的時期。宣和元年、二年(1119年、1120年)先后爆發了宋江、方臘領導的兩次農民起義,宋徽宗、蔡京集團雖然鎮壓和瓦解了這兩次農民起義,渡過了農民起義帶來的一場統治危機,但是東北地區女真族的興起,卻使北宋王朝面臨覆滅的命運。
宣和七年(1125年),金兵滅亡遼朝后,迅即將兵鋒指向北宋,發動了旨在滅亡北宋的兩次戰爭。靖康二年(1127年)四月,宋徽宗、欽宗等皇室被金兵掠向北去,北宋滅亡。
金朝雖然滅亡了北宋,但并未全部占領宋的政治版圖和徹底摧毀宋的統治基礎,趙宋宗室趙構很快在南京應天府聚集人馬建立新的政權機構,趙構即是宋高宗。金朝便再次發動滅宋戰爭。宋朝軍民同仇敵愾,奮起反抗,到紹興四年(1134年)以后,宋金間的力量對比逐漸發生變化。用金朝人的話來說,就是“昔我強彼弱,今我弱彼強”,使金的統治者認識到對宋戰爭已不可能用武力取勝,而新建的南宋政權亦無能力收復北方,加之宋高宗、秦檜一味奉行妥協求和政策,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抗金將領岳飛,于是雙方訂立了“紹興和議”。紹興和議的訂立,標志著宋金對峙時期的到來,同時也確立了以淮水、秦嶺為界的南北政治格局。此后,至嘉定十七年(1224年)的八十余年中,又有完顏亮南侵,宋孝宗的隆興北伐,寧宗時的開禧北伐,以及寧宗時因宋方拒向金交納歲幣而導致的金宣宗南伐,但這些戰爭均以首先發動戰爭的一方失敗而告終。
由于蒙古的崛起,金的統治受到致命打擊,金宣宗貞祐二年(宋嘉定七年、1214年),金遷都南京開封,茍延殘喘,宋廷采納真德秀的建議停止向金朝輸納歲幣,于是金宣宗又分兵南侵,企圖擴充疆土補償對蒙古戰爭的損失,但由于宋朝軍民的堅決抵抗,金宣宗南侵計劃宣告失敗。金哀宗即位,遂于正大元年(宋嘉定十七年、1224年)六月宣布“更不南伐”,并派使臣到宋通好。同時,由于宣宗南伐,使宋在蒙古和金的游移關系中,更主動地和蒙古接近。嘉定十七年(1224年)后,宋蒙之間通過其代理人在山東地區的爭奪,蒙古武力進攻四川,強行假道宋境,以及端平元年(1234年)宋蒙聯兵最后滅金等一列的沖突與合作的關系,也逐漸改變著南宋與金的對峙局面。嘉定十七年(1224年),宋寧宗死,史彌遠與楊后擁立理宗趙昀,將皇子趙竑廢為濟王,翌年發生“霅川之變”,史彌遠逼令趙竑自縊,理宗形同傀儡,南宋政治愈益腐敗,直至滅亡,宋廷皇帝大權旁落,史彌遠、賈似道等相繼獨擅朝政,因而可以說宋理宗登臺標志著南宋政治進入衰亡期。南宋理宗端平年間曾因金亡收復黃河以南地區,但很快被蒙古軍大敗而退出。1271年,蒙古大汗忽必烈改國號為大元。1276年,元軍攻占臨安(杭州),南宋殘余勢力退居江西和兩廣、福建沿海一帶繼續抗元。1279年2月,帝趙昺(衛王)、陸秀夫一同蹈海,覆沒于崖山(今廣東新會),南宋亡。
二不同時期國內外學者對宋代歷史地位的不同評價
中國歷史在每一個朝代都有重要的發展,而每一個階段在整個歷史的長河中也有不同的地位。但是從20世紀初以來,學術界對宋朝歷史地位的評價有很大差異。不僅國內學者的認識不同,與國外學界的評價也很不相同。國內外學者的評價可以分成三個時期。
1.20世紀前半葉的評價
這個時期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國內學者對宋代文化評價極高,而對宋朝的政治軍事評價又極低。
近代思想家嚴復在給熊純如的信里說:“古人好讀前四史,亦以其文字耳。若研究人心政俗之變,則趙宋一代歷史最宜究心。中國所以成為今日現象者,為善為惡,姑不具論,而為宋人之所造就,什八九可斷言也。”近代學術大師王國維說:“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動,與文化多方面,前之漢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近世學術,多發端于宋人。”“緣宋自仁宗以后,海內無事,士大夫政事之暇,得以肆力學問。”史學大師陳寅恪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天水一朝之文化,竟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
錢穆《國史大綱》第六編第三十一章講宋代歷史時冠以“貧弱的新中央”,他在“宋代對外之積弱不振”和“宋室內部之積貧難療”兩節中,對宋代“積貧”和“積弱”作了相當詳細的論述,其結論是“始終擺脫不掉貧弱的命運”。50年代在《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一書中仍然說:“在我們要講的漢、唐、宋、明、清五個朝代里,宋是最貧最弱的一環。專從政治制度上看,也是最沒有建樹的一環。”
唐宋之際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大變動時期,雖然從南宋以降至近代已多有中國學者認識到這種變化,但是從歷史分期的角度提出“唐宋變革”當首推日本學者內藤虎次郎(號湖南,1866—1934年)。1922年,內藤湖南在《概括的唐宋時代觀》一文中運用西方歷史分期法提出:魏晉隋唐是中世,宋朝是中國近世開端的看法,其后經他的學生概括為“唐宋變革論”,并由宮崎市定等人的發揮和展開,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中國近世說在國際唐宋史領域產生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是日本的中國史研究可舉出的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至今仍然是考察這一時代的坐標軸。”
2.20世紀50年代至改革開放前
新中國成立以后所確立的封建社會內部分期研究范式,把宋代作為中國封建社會走向衰亡的開始,即唐宋時期處在封建社會由前期向后期轉變的時代,為大多數學者及教科書所認同。一般提到宋朝歷史總是與政治上腐朽、學術上反動、經濟上積貧、軍事上積弱畫等號。特別是錢穆先生關于宋代“積弱”和“積貧”的評價得到更廣泛的傳播。首先把“積貧積弱”作為一個詞組使用則可能首見于漆俠先生1959年出版的《王安石變法》第一章第一節“宋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政治體系積貧積弱局面的形成”。“如果說積貧包括著兩個含義:就是冗官、冗兵所造成的國家財政的困難(國窮),以及為解決財政困難而擴大賦斂所造成的勞動人民的貧困;那末積弱也包含著兩個含義:這就是封建統治對內日益不能控制農民的暴動,對外日益無力抗拒遼夏的侵擾,從這兩者所包含的實際內容中,可以看到它們之間的聯系。因之,積貧、積弱不僅是封建國家的外部標記,而且透過積貧、積弱的現象,還可以看到整個政治經濟當中的復雜關系。”1963年,翦伯贊主編的《中國史綱要》第三冊宋遼金部分由鄧廣銘先生執筆,他在敘述宋神宗起用王安石變法內容時采用、吸收錢穆和漆俠先生的觀點,“富國強兵,改變積貧積弱的現狀”。其后“積貧積弱”幾乎成為論述宋朝歷史特點的代名詞。
值得注意的是,在大陸對宋代評價極盡貶抑的同時,我國臺港地區和海外華裔學者卻對宋代給以極高的贊譽:“在十二世紀的世界,擁有一億以上人口的政治組織,除了北宋以外,事實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宋代經濟是當時全人類社會農業社會之中最繁榮的,是當時世界物質生活最高的。” “如果從政治的穩定、經濟的進步,社會的安定發展,文化的建樹和人民生活品質的改良等方面來觀察,就會發現宋代多方面的成就不會比任何朝代遜色,而且超過同時期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
3.改革開放以后
改革開放以后對宋代歷史地位的評價有了顯著變化,學者們認為宋代不僅不是中國封建社會走下坡路的開始,而是封建社會高度發展的歷史階段。如鄧廣銘先生把宋代稱為:“我國封建社會發展的最高階段,兩宋時期內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在中國封建社會歷史時期之內,可以說是空前絕后的。”漆俠先生甚至認為宋代經濟處于中國封建經濟發展的兩個馬鞍型中的最高峰。1988年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遼宋西夏金史》反映當時大陸宋史研究的最高水平,稱宋朝是“經濟文化高度發展的封建帝國”,“在中國歷史發展的長河中,宋朝屬于封建社會的中期”;“宋代文明無疑也超越了唐代,成為中國封建文化發展的鼎盛期”。
日本的唐宋變革論對20世紀后半葉歐美學界產生重大影響,因而日美歐學者對宋代的歷史地位均做出了很高評價。
日本學者宮崎市定在《宋代的煤與鐵》一文中指出:“中國的文化,在開始時期比西亞落后得多,但是以后漸漸扭轉了這種落后局面,追上了西亞;到了宋代便超過西亞而居于世界最前列。”和田清在《中國史概說》一書中認為:宋代橫比當時世界各國,均在其之上,處于領先地位;宋代縱比前代,亦超越之,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繼漢朝、唐朝之后的又一座新高峰。以上兩點可以說是日本學界對宋代歷史地位的兩個基本估計。
20世紀50年代法國漢學家白樂日(Etienne Balazs,1905—1963年)認為,中國傳統社會的特征到宋代已發育成熟,而近代中國以前的新因素到宋代已顯著呈現。法國學者謝和耐(Jacques Gernet)在《中國社會史》中稱宋朝是中國的文藝復興時期。“11—13世紀期間,一個新的社會誕生了,其基本特征可以說已是近代中國特征的端倪了。”“13世紀的中國在近代化方面進展顯著,在社會生活、藝術、娛樂、制度和技術諸領域,中國無疑是當時最先進的國家。它具有一切理由把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僅僅看作蠻夷之邦。”
美國學者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伊懋可(Mark Elvin)等漢學家對于宋代歷史給予極高評價,甚至稱之為“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時期”(China:A New History)。美國的歷史學家在日本漢學家的激發之下,開始把宋代看作中國史上的真正具有形塑作用的時期之一,是社會、經濟、政治、思維各個方面都有廣泛發展的時期,這些發展大大有助于形成直到20世紀的中國的面貌。
此外,英國學者李約瑟說:“談到十一世紀,我們猶如來到最偉大的時期,即理學學派的宋朝”,“文化和科學卻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每當人們在中國的文獻中查找任何一種具體的科技史料時,往往會發現它的主焦點就在宋代,不管在應用科學方面還是在純粹科學方面都是如此”。
三經濟的高度發展
人口發展狀況是衡量中國歷史上傳統社會發展的重要指標。由于政治相對穩定,社會經濟不斷發展,宋代人口增長在歷史上是極為突出的,至宋徽宗崇寧元年(1102年)已突破1億人口大關,這是中國古代人口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南宋時國土只有北宋的三分之二,而人口亦在大部分年份保持在6000萬左右。
唐中期以后,土地商品化的歷史潮流,終于戰勝了漢唐時期土地國有制的舊制度,國家手中不再擁有大量的土地,也不再對它掌握的少量土地進行均田式的再分配,土地國有制作為一種重要的土地制度的時代已一去而不返。在這種情況下,一是地主土地所有制日趨鞏固;二是實行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使得土地公開商品化,宋代官府甚至大量出賣和租佃政府手中握有的一批可觀的土地,官田也商品化、租佃化了,宋代的地主公然以“田主”自居,“千年田換八百主”,土地所有權的變化異常迅速。宋朝的社會階級結構與土地所有制的變化相適應也有了許多巨大變化,這就是魏晉以來的士族門閥及其部曲佃客制,經過多種社會矛盾的碰撞和沖擊之后,在唐時基本上已經崩潰了,代之而起的是庶族地主,主要是官僚地主階級,宋代的品官地主稱為官戶,是當時統治階級的上層,是宋王朝的主要統治支柱,宋以后,雖無“官戶”的名稱,但按品官高低決定其特權地位卻成為以后各代政治上的重要特色。與此同時,部曲佃客制瓦解,代之而起的租佃制,佃農正式登入國家戶籍,脫離了過去那種只是地主私屬的卑賤地位,地主與佃農之間,是一種契約關系聯系著。佃農人身依附關系松弛,有了較大程度的人身自由,這種生產關系上的重大變化,無疑是宋以后歷朝社會生產力發展的重要前提。
唐中葉以后,均田制、府兵制瓦解,到宋朝實行募兵制和推行荒年養兵政策,軍費開支急劇增加,一般要占財政收入的七八成,為了增加財政收入,擴大稅源,宋朝形成了以專賣法為中心的稅制和財政體制,工商業、專賣稅收逐步上升。北宋仁宗時田賦稅在國家財政結構中尚占百分之五六十,而南宋則下降為20.4%(宋高宗紹興末年)和15.3%(宋孝宗淳熙末年)。財政結構的變化折射出社會經濟結構發展的新動向。
經濟重心南移是宋代經濟發展的重要標志,有學者概括說,宋代給后世留下了兩筆不可小視的遺產,其中一筆物質遺產即發達的江南經濟。從唐朝中晚期至五代、宋朝,南方戰亂較少,北方人口大批南遷,帶去了先進技術,稻作精耕法得到進一步改革和完善,加上自然條件的變化,使南方農業發展速度加快,逐漸超過北方。隨著南方水田的廣泛開發,宋代的水稻種植面積得到迅猛發展,水稻在宋朝躍居糧食產量首位。長江下游和太湖流域一帶地區,成為豐饒的糧倉,出現了“蘇湖熟,天下足”或“蘇常熟,天下足”的諺語。四川的成都平原、江西、福建等地的農業也相當發達。自宋代開始,除東南地區繼續發展外,經濟的發展則向湘江以西的西南方向拓展,兩廣地區得到很大開發。宋代的經濟作物,特別是在南方,有相當大的發展。南方各地普遍種植茶樹,南宋的產茶州縣又比北宋有所增加。北宋至南宋初,植棉地區尚限于廣南和福建,到南宋后期,棉花種植區,已向北推進到江淮和川蜀一帶。
宋代的手工業技術比前代有很大提高,比如比較普遍地利用石炭來冶鐵,采用將生鐵嵌在熟鐵中鍛煉的灌鋼煉鋼法,普遍采用工少利多的“膽水浸銅法”來生產黃銅,廣泛利用木板印刷書籍,利用銅板印刷商業廣告,蠟版刻印快報,并發明泥活字印刷術,制造出水羅盤等指南儀器,用于海船遠洋航行,按照預先設計的小樣打造船只,造出了許多設備比較先進的和噸位比較高的海船、車船、萬石船、萬斛船。廣泛應用火藥制造武器,并由制造燃燒性的火器發展到制造爆炸性的火器,造出了大批火箭、火球、火炮、火槍等新式武器,這些技術的發明和應用在世界科技史上均占有一定的重要地位。南方手工業發展速度明顯加快,四川、江浙地區的絲織業、江西景德鎮、浙江哥窯的瓷器制造業,廣州、泉州的造船業,都有很高的水平,在當時世界范圍居于領先地位。
自唐中葉以來,商品經濟已有較大程度的發展,比前代有了顯著差別。中國郡縣城市的主要特點之一,是政治、軍事意義大于經濟意義,這一特點在宋以前較為突出,入宋以后舊的封閉型的城市坊市制度已為商品經濟發展所打破,新的廂坊制度確立起來,工商業者面街而居,隨地經營,形成了一個與近代城市同類型的市容面貌。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和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充分展現了宋徽宗時期世界最大都市東京開封的城市風采。商品交換關系發達起來,不僅出現了像北宋都城開封、南宋都城臨安(杭州)那樣有百萬人口的國際性大都市,十萬人口以上的城市有四五十座,而且在州縣城外圍郊區以及商品集散地、交通要道逐漸出現了交換產品的草市,這種草市由少到多,由小到大,由臨時到定期,溝通城鄉經濟,使商品流通的范圍逐步擴大,并形成新的市鎮。
商品貨幣關系有了新發展,北宋真宗初年在以銅、鐵錢以及金銀作為流通和支付手段之外出現了紙幣,這就是益州(今四川成都)的富商自己發行的“交子”。此時的交子尚是一種類似于今天不記名可流通的支票。此后,交子、會子、錢引等發行量逐步增多,到南宋時就成為主要的流通手段。紙幣出現后,雖然因為宋朝官府越印越多,出現了既不備本錢,又不定界限的弊病,往往變為不兌現的紙幣,造成了惡性通貨膨脹的局面,但是紙幣的出現本身卻顯示了宋代商品經濟的發展,反過來也對宋代商品經濟的發展起了推動作用。宋代的紙幣的產生和推行,標志著中國的貨幣從金屬鑄幣時期開始演進到信用貨幣的早期階段。
宋代的海上交通更加發達,對外貿易更加興盛。宋代沿海的通商口岸陸續增加到廣州、泉州、明州、杭州、密州、秀州等十多處,宋代的海船的航程也更長,最遠的地點達到紅海口的亞丁甚至東非。據《嶺外代答》、趙汝適《諸蕃志》記載,跟宋朝通商的國家有五十多個,其中宋代海舶直接到達的有二十多個。據考古發掘,在東亞、印度支那、南亞都曾發現宋代的瓷器和殘片,這表明,由宋代泉州、廣州等海港出發,存在著通往東南亞各地,印度、波斯灣地區和東非各國的“海上絲綢之路”。由此不難看出宋代的經濟和文化在當時世界上的影響之大。
自宋仁宗朝起,為收養鰥寡孤獨不能自存之人,在都城開封設置東西福田院。神宗以后陸續建置居養院、安濟房。居養院,是在福田院的基礎上改造和擴大的;安濟坊,則是與現代救治病患的醫院相仿的機構。宋徽宗時期,蔡京主政,社會救濟制度有較大發展,他把此前設置于京師地區和部分地區的救濟機構,運用國家的行政力量向全國推廣。宋廷又設置了漏澤園,即將宋神宗時協助寺院妥善安葬死尸的做法制度化。大觀、政和期間,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等得以廣泛設立于全國主要的州縣。更下令:“諸城、砦、鎮、市戶及千以上有知監者,依各縣增置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道路遇寒僵仆之人,及無衣丐者,許送近便居養院,給錢米救濟。孤貧小兒可教者,令入小學聽讀,其衣襕于常平頭子錢內給造,仍免入齋之用。遺棄小兒,雇人乳養,仍聽宮觀寺院養為童行。”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講,這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歷史成就,是宋代文明進步的重要體現。
四繁榮昌盛的文化
宋朝有鑒于唐末五代武人干政的歷史教訓,大力實行佑文政策,科舉制度極大催生了社會讀書的熱情。通過讀書考試,改變社會流向,使得“學而優則仕”更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書中自有黃金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一時成為社會讀書風尚的寫照。南宋諺語說:“世無科舉,人不教子;朝無利祿,士不讀書。”而實際上也是“滿朝朱貴紫,盡是讀書人”。
宋代是我國經學和哲學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階段。自唐中葉五代開始到宋代,階級關系和經濟、政治制度等方面都發生了一系列新的變化。新的社會關系必然推動意識形態發生相應的變革。而宋代發達的經濟、教育、雕版印刷業又為這種變革準備了充分的物質條件。宋儒以義理之學對漢唐章句之學的革新始自宋仁宗慶歷前后的疑古思潮,對儒家經典,從“疏不破注”,到“舍傳求經”,再到“疑經改經”,確是一場思想解放運動。這一運動,造成了兩漢以來中國學術史中罕見的活躍氣氛,開創了中國哲學最大的學派。以王安石“荊公新學”和“程朱理學”為主體的“宋學”,是宋朝留給中華文明最為豐厚的文化思想遺產。
北宋仁宗、神宗、徽宗曾三次在地方大辦教育,北宋末期全國已經普及了縣學和公立小學,“其法浸備,學校之設遍天下,而海內文治彬彬矣”。宋徽宗崇寧三年(1104年)全國官學生員達21萬多人。這時,除太學、國子學、小學外,還設立了醫學、武學、律學、書學、畫學、算學、道學七種專業學科。其中武學和畫學都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的專業學科。南宋在北宋大力發展學校教育的基礎上,各地書院又如雨后春筍。自宋寧宗嘉定年起,書院數量激增,幾乎每個州都建立了書院,跟州學一樣,成了全國教育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當時知名學者在各類學校、書院講經授史,四方弟子云聚咸集,洋洋大觀。
宋代教育巨大發展的另一個特點,是封建教育的普及,在鄉村農民中《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識字課本流傳比較廣泛。官府不僅在城市中建立學校,而且深入到鄉村,興辦“冬學”,編寫“村書”,建立“小學”。由窮書生教農家子弟識字。另一類私立小學,常年開課,教學內容除了識字,還有詩賦和儒家經典。《三字經》是南宋晚期編寫的一種啟蒙教材,貫穿了儒家的倫理道德思想,對后世影響頗大,直到20世紀上半葉仍然廣泛用于小學教育。
宋代是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的又一高峰期。各種文藝形式,諸如散文、詩、詞、“說話”、諸宮調、宋雜劇、南戲等的興起、革新與發展,使宋代文學呈現出一派繁榮瑰麗的景象。宋代的詩詞作品、別集數量及散文數量數倍或數十倍于唐人。在龐大的作家作品中,產生了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陸游、辛棄疾等一批優秀作家及其作品。宋代的文學理論批評也有了較大發展,其文論、詩論、詞論,以各自豐富的內涵,影響著后世的文學理論批評。
“中國史學莫盛于宋”,主要表現在史書數量空前增多,史書體例空前發展,史學范圍空前擴大。《新唐書》《新五代史》《資治通鑒》《通志》《通鑒紀事本末》《文獻通考》是宋朝修前代歷史的代表作。宋代史學特別注重當代史的撰寫和當代文獻的匯集整理,宋朝先后設置起居院、時政記房、日歷所、史院、會要所、玉牒所、書局等機構,由史官記載起居注、時政記、日歷、臣僚行狀,在此基礎上,或由宰相兼提舉,或監修編撰實錄、國史、會要、玉牒、圣政、寶訓、敕令、御集等。史學領域還擴大到了金石學,宋人開創的金石學為近代考古學的嚆矢。凡此種種,加之鴻篇巨制之多,史學家成就之大,都足以凌駕漢唐,睥睨明清。
宋代繪畫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李澤厚認為宋元山水畫“與相隔數千年的青銅禮器交相輝映,同成為世界藝術史上罕見的美的珍寶”。皇家畫院成為繪畫活動的中心。其畫院體制和陣容在歷史上無與倫比,文人畫的興起為后世藝術家充分展現個性開辟了新的道路,風俗和歷史故事題材在繪畫中占據顯著位置,寺觀壁畫和人物畫亦有不少的進步。兩宋的畫學著述甚豐。郭熙郭思父子的《林泉高致》是山水畫論專著,地區性畫史有黃休復的《益州名畫錄》,劉道醇的《圣朝名畫錄》和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是兩部論述北宋前中期畫史的著作,米芾的《畫史》是繪畫鑒賞批評書。宋代書法承晚唐余風,在書法上有兩項大的貢獻:一是叢帖刊刻的普及;二是金石學書法著錄的興盛。
宋代是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發展史上,繼漢朝之后又一個高峰期。指南針、活字印刷術和火藥武器等技術上的發明和重大突破,是宋代人民在科學技術上的重大貢獻,在人類文明的事業中產生了極大的力量和影響。著名科學家沈括在科學技術的許多領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被譽為“中國整部科學史上最卓越的人物”。宋代在天文、數學、醫藥、農藝、建筑等各個領域取得的成就,不僅開創了中國古代科技史上的新局面,而且在當時世界上處于領先地位。
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一提到宋代總是與屈辱、貧弱相聯系,但是隨著近百年來對宋代社會歷史研究的逐步深入,人們對宋代歷史的認識,也有了巨大變化。如上所述,在經濟方面,宋代是周秦以降古代經濟發展迅猛的時期,農業、手工業、商業等方面都取得了突出的、引人注目的成就。在文化方面,宋代亦是高度繁榮時期,無論在科學技術、哲學思想、教育、文學、藝術、史學等領域,都取得了超邁唐代的長足進步。在各類制度方面,亦有不凡的建樹,對后世產生頗大影響。宋代雖然因政治體制和國家政策導致積貧積弱,但絕不是無所作為的時代,這已成為人們的基本共識。可以做這樣客觀的表述:宋代在中國歷史上雖稱不上強盛之世,但它無疑是中華民族文明最昌盛的時代之一。
(原刊于《北京文史》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