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戰文史研究(第6輯)
- 張全之 熊飛宇主編
- 12846字
- 2021-02-08 14:39:31
抗戰文藝與文藝理論
“沒有意識形態斗爭的戰爭是不可想象的戰爭”
——論《新華日報》在中國共產黨黨報體系中的特殊地位與宣教特色
張育仁
中國共產黨的黨報體系是在其“黨報思想”的指引下逐步建構起來的。中國共產黨的“黨報思想”從建黨之初,就一直秉承了馬克思、列寧和斯大林的一系列原則,并在其辦報實踐中得到全面的理解和貫徹。這些有關黨性原則的內容主要包括如下一些要點:一、黨報首先必須是政治性機關報,應成為“黨的旗幟”;二、黨報必須遵守和闡釋“黨的綱領和策略原則”,必須按“黨的精神”進行采編和宣傳工作;三、黨報不僅是開展對敵斗爭重要的政治陣地和思想武器,同時也應該是開展黨內斗爭的“強大思想武器”;四、黨報必須“在黨的領導和監督下開展工作”。總而言之,黨報的階級性和黨派性必須鮮明。特別是列寧在《黨的組織和黨的出版物》一文中關于“報紙應當成為各個黨組織的機關報”[1]的黨性原則,更是成為“黨報思想”的一大重要原則和最基本的辦報方針。因此,抗戰期間,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中心創辦的《新華日報》就是堅持這一“黨報思想”的重要原則,即充分體現民族精神和國家形象,又具有比較鮮明的黨派屬性,亦即既高舉統一戰線旗幟,又堅守“獨立自主”立場——這樣一份新型的抗日黨報。這在中國共產黨的辦報歷史當中是為數不多的。《新華日報》在整個抗戰時期的政治文化宣教活動,使其辦報特色的發揮和政治文化地位的鞏固,得到了彰顯而又不可搖撼。其重要的歷史貢獻主要體現在這么幾個方面:一、極大地促進了抗戰文化的建設和發展;二、積極地啟發和提高了各界民眾的政治覺悟和民族意識;三、對戰時民生、民主建設、民權維護、反對新聞和言論統制等等方面,進行了客觀反映和恰當的輿論引導。特別是第三點,過去一直被許多的研究者所忽略。這是很不應該,也很不客觀的。事實上,這一點相當重要。因為這種努力既順應了中華民族從爭取民族獨立到爭取民主建國的歷史文化流變主潮,又極大地推動和引領了中國社會和文化的現代轉型。
一《新華日報》在中國共產黨黨報體系中的特殊地位
列寧的這一綱領性原則,長期以來得到中國共產黨領袖和各級黨組織的高度重視,并積極用以指導其報刊宣教實踐活動。1921年,中國共產黨“一大”通過的第一個決議案中,就明確規定了黨報“須有中央執行委員會或臨時中央執行委員會經辦”,并強調“應有黨員直接經辦和編輯”,以確保黨報的“無產階級性質”的重要原則內容。這些內容,在中國共產黨后來的許多有關決議、通知和報告等文件,以及黨的領袖人物的演講和文章中,一再予以重申和強化。毫無疑問,抗戰初期籌辦的《新華日報》就是秉持這些重要的黨性原則,以“統戰”的面目和姿態出現的一份新型黨報。
在抗戰期間,特別是1942年的“延安整風”運動中,根據各“解放區”新聞宣傳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和實際需要,中國共產黨領導機關及其主管部門中央宣傳部,又就新聞宣傳工作的方針和原則等問題,做出了一系列的指示和規定,如《中宣部為改造黨報的通知》《中共中央關于根據地統一對外宣傳的第二次指示》《中共中央關于報紙通訊社工作的指示》,以及《中共中央西北局關于〈解放日報〉工作問題的決定》,和這個時期毛澤東、劉少奇等領袖人物的文章、講話和指示等,從而形成和強化了中國共產黨關于新聞宣傳工作“黨性原則”較為系統的思想觀點。尤其是列寧和斯大林關于報刊工作應該是培養和選拔“黨的最能干的宣傳員”和“最熟練的組織者、最具有天才的黨的政治領袖”的政治理念,成為抗戰時期,既堅持統一戰線,又強調“獨立自主”原則下,辦好黨報的重要指導思想,并在抗戰宣教實踐中得到了創造性的理解和發揮。后來,毛澤東提出的“政治家辦報”的思想,無疑是中國共產黨“黨報思想”的集中概括和提示。事實上,運作在國統區的《新華日報》就是既堅持統一戰線,又強調“獨立自主”原則的一個成功范例。因為其所處的特殊地理空間和政治文化環境的不同、所面對的讀者群體的不同,這就使得它的地位相當特殊:它在具體的運作當中既堅持黨性原則,又有策略上的奇妙性和靈活性。
中國共產黨黨報體系的創立和發展,有一個長期的實踐過程。1921年,《新青年》改組為中共中央的理論刊物,這是中國共產黨掌握的第一份機關刊物。而此前于1920年創辦的《共產黨月刊》和《勞動界》《勞動者》等通俗報刊,則是正式組黨前具有“機關報”性質的先期試驗。從1922年中國共產黨“二大”以后,黨中央一級的機關報刊,如《向導》《前鋒》的相繼出版發行,掀起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次黨報黨刊創辦熱潮,并由此形成了中國共產黨初期的黨報體系。這一時期,各地方黨組織和共青團組織先后創辦了一些較有政治宣教影響的報刊,如《政治生活》周刊、《人民周刊》《中州評論》《人聲》《中國青年》《平民之友》《青年工人》《勞動青年》《少年先鋒》《烈火》《北方青年》《湖南青年》,以及旅歐共青團組織創辦的《少年》月刊和《赤光》半月刊等。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及地方分支機關創辦的工人報刊,為數就更為可觀。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中國共產黨的黨報體系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和擴展。特別是隨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學生運動、婦女運動和軍人運動等各類群眾性政治運動的開展,配合這些運動蓬勃開展的各類黨報黨刊性質的“群眾報刊”也呈現出繁榮之勢,為中國共產黨“黨報思想”的形成和完備,提供了充足的實踐依據。1927年,國民黨“清黨”以后,中國共產黨的黨報體系受到嚴重的打擊,其辦報活動隨之大規模轉入地下狀態。這一期間,中國共產黨先后在上海創刊和復刊了《布爾塞維克》《紅旗》周刊、《上海報》《紅旗日報》《無產青年》《中國工人》等黨報黨刊,并明確提出了“在現在階級社會里,報紙是一種階級斗爭的工具”的辦報主張。這一時期,在“蘇區”出版的報刊約有160余種之多,其中,以《紅色中華》報、《紅星報》和《青年實話》等最為著名。
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共產黨掀起了第二次辦報高潮。在重建黨報體系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的黨報事業也隨著戰爭的進程不斷走向成熟。早在1937年初,中國共產黨為了團結抗日,將其中央機關報《紅色中華》主動改名為《新中華報》,同時還創辦了中央委員會主管的理論刊物《解放》周刊,并且于1938年首次在國民黨統治區創辦了公開合法的機關報《新華日報》。1939年,中共中央發出指示,要求“各抗日民主根據地盡快建立起一個以黨的機關報為中心的抗日民主報刊系統”,《共產黨人》《八路軍軍政雜志》《中國青年》《中國婦女》《中國工人》《中國文化》和《邊區群眾報》,以及各“抗日根據地”先后創辦的《晉察冀日報》《抗戰日報》《大眾日報》《抗敵報》《拂曉報》《江淮日報》《鹽埠報》《東江民報》《前進報》《抗日新聞》《滿洲紅旗》《人民革命軍報》《青年義勇軍報》,以及《新華日報》華北版和太行版等等,都是積極響應這一號召的產物。特別是1941年5月,《解放日報》作為中共中央機關報的正式創刊,始形成重建之后政治宣傳力度更為強大的黨報體系。
中共黨報體系的重建和“黨報思想”在“民族革命戰爭”中的進一步深化和完善,特別是以《新華日報》為杰出代表的報業實踐,不僅極大地豐富了抗日戰爭中中華民族的政治文化實踐智慧,提供了戰爭宣傳的獨特經驗和藝術手段,而且還極大地豐富了中國抗戰文化的政治思想內容,為中國的現代化轉型,特別是民族化的輿論傳播政策及制度的建立,提供了有益的嘗試和文化研究價值。
二 大后方公開合法的中國共產黨抗日大報
《新華日報》是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中心,即國民政府法定戰時首都重慶,公開合法出版的唯一的全國性大型日報。這張具有特殊政治文化傳播意義的報紙,是積極倡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一面醒目的旗幟。它是一份黨報,但它又莊嚴宣誓:“本報愿將自己變成一切抗日的個人、集團、團體、黨派的共同喉舌”[2],也就是說,它愿擴大胸襟,作四萬萬人的“公共言論機關”。在中共中央南方局的領導下,它不僅發揮了民眾喉舌和抗戰號角的戰斗作用,而且還是全面和具有創造性地實踐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斯大林思想的“黨報思想”典范。《新華日報》是國共合作的產物,也是國共合作的象征;在戰時首都多元化傳播格局中,它所處的位置和扮演的角色十分重要。由于它的積極加入,中國抗戰新聞與文化傳播史的面貌,才因之有了生動和深刻的歷史性變化。它還是國統區民眾和國際社會了解和認識中國共產主義運動、中共邊區及各“抗日根據地”的重要信息窗口。
《新華日報》于1938年1月11日正式在漢口創刊。此前,自1937年2月始,國共兩黨經過長達八個月的談判,終于達成團結抗日的協議,國民黨承認中國共產黨的合法地位,兩黨重新合作成為現實。《新華日報》正是兩黨重新合作的成果之一,也是國民黨承諾停止內戰,給全國各黨派、各民眾團體以言論、集會、結社自由的具體體現。根據兩黨協議,國民黨開釋了一大批中國共產黨“政治犯”。該報最早的一批骨干就是從中挑選出來的。這批“政治犯”中主要有潘梓年、章漢夫、錢之光、楊放之、徐邁進和袁冰等人,大多是三十年代“左聯”時期的中國共產黨文化人及報刊宣傳能手。
最早的編委會成員主要有潘梓年、華崗、章漢夫、楊放之、樓適夷、陸詒等,總經理由潘梓年擔任,1938年5月,由熊瑾玎接任,潘改任社長,華崗任總編輯;稍后增加吳克堅為總編輯,章漢夫任編輯部主任,楊放之負責寫評論,石西民負責國內新聞版,何云負責國際新聞版,樓適夷負責《團結》副刊,許滌新負責經濟新聞版以及《群眾》周刊,陸詒任采訪部主任,印刷部、營業部等分別由張爾華、壽松濤和易吉光擔任。該報創刊后,很快就在西安、臨汾、廣州、成都、重慶設立了分館,同時還在鄭州、洛陽、潼關、長沙、南昌、黃陂、宜昌設立了分銷處。到1938年8月,日銷量已達3000余份,在國內外已有相當的影響。當時,蘇聯《真理報》以“中國人民最喜愛的報紙”為題,對其進行了熱情的評價;外國駐華記者經常性地從該報獲取各種信息,外報也經常性地轉發該報的新聞報道和評論文章。
初創時期的《新華日報》主要是向國統區的軍民及國際社會傳播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主張、政策和黨中央的文件,特別是中國共產黨領袖人物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等人的文章和演講,主要是圍繞堅持抗戰、堅持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堅持持久戰等為國內外讀者關注的重要話題進行宣傳和解析。如其在《發刊詞》中所承諾的那樣:“愿在爭取民族生存獨立的偉大斗爭中作一個鼓勵前進的號角”;“勇敢地盡其報急的警鐘的功用”;“無情地抨擊一切有害抗日與企圖分裂國內團結之敵探、漢奸及托派匪徒……”[3]中共中央在該報創辦一周年時的賀電中表彰道:“一年來,《新華日報》正確執行了中國共產黨的路線,坦白地反映了中國同胞的意志。”
《新華日報》從創辦伊始就恪守中國共產黨一貫提倡的“全黨辦報”原則,嚴格按照1938年4月2日中共中央頒發的《關于黨報問題給地方黨的指示》精神行事。在這份指示中,《新華日報》和《群眾》周刊、《解放》周刊,定位為“全國性的黨報和雜志”,強調其既是“黨的喉舌”,又是“全國民眾的呼聲”,因而在辦報宗旨上突出其“為鞏固擴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服務”;在辦報思想上,強調“讀者第一位”,尤注重通訊員制度的建立和堅持“依靠群眾辦報”傳統的發揚;在營業方針上,重視在商品化的大都市中,對報紙商品屬性的認識,承認市場競爭,并逐步掌握其規律,既是辦黨報,又是辦企業。因此,大膽探索不同于“根據地”和“邊區”辦報的路子,聯系國統區實際,勇于打開局面。
1938年7月,日寇已迫近武漢,中共中央長江局根據延安的指令,并根據“撤到新的陣地發展力量”的精神,做出了《新華日報》分批遷移的決定。首批遷移隊伍由熊瑾玎率領,為移駐重慶出刊做好先期準備工作;第二批由楊放之、何云帶隊,撤往西安,籌備西安版;第三批由華崗、徐光霄帶隊,押運機器設備和有關物資到重慶,加強重慶版出版力量;第四批由潘梓年率領,乘輪船赴川,其余人員分派到后方各大中城市,建立分銷機構和采訪據點。1938年10月23日下午,該報最后一批人員乘坐的“新升隆”號輪船行至湖北嘉魚縣燕子窩,不幸被寇機炸沉,報館遇難人員共計16人。僥幸脫險的人員于同年11月23日全部到達重慶。報社最后一批人員抵渝為1939年1月14日。大部隊走后,陸續留駐武漢堅持武漢版出刊工作的尚有章漢夫、吳克堅、林肖峽、朱世綸、金映光等五人。
三 抗戰中堅民族喉舌及強大的采編陣容
《新華日報》移駐重慶后,于1938年10月25日在戰時首都出版了它的第一期報紙。與此同時,武漢版也在抗日的戰火中與重慶版一并推出。到1947年2月28日,《新華日報》在國統區共存在了八年零四個月。
《新華日報》創辦之初,即在《大公報》《武漢日報》等報刊上以顯著位置刊登廣告,向全社會昭示其辦報宗旨和基本的資訊格局:“本報任務是:團結全國抗戰力量,鞏固民族統一戰線,發表正確救亡言論,討論救亡實際問題;內容有:社論短評、戰地通訊、電訊要聞、特約專論、本市消息、警辟副刊、救亡情報、星期文藝”,并強調它“是抗戰中堅,民族喉舌,是非常時期人人必讀的報紙”。移駐重慶后,其基本的任務、宗旨和格局都很好地承續下來。
該報長江局和南方局時期,社長都為潘梓年;先后擔任總編輯的有:華崗、吳克堅、章漢夫、夏衍、張友漁、熊復;編輯部以下,分設新聞編輯室、采訪部、副刊編輯室、資料室、校對室、社會服務處等。有段時期,還設有研究室。編輯委員會由總編輯和各分設機構負責人共同組成。先后在編輯室和采訪部工作過的有何云、樓適夷、楊放之、胡繩、徐邁進、張國泰、曹若茗、畢朔望、石西民、許滌新、朱世綸、戈寶權、徐光霄、陸詒、孟秋江、陳克寒、喬冠華、廖沫沙、張黎群、李慎之、沈國光、范元甄、李普、劉白羽、林默涵、周而復、邵子南、胡喬木、李亞群、漆魯魚、龔澎等近一百多名,大多是在中國共產黨革命史和政治文化傳播史上產生過一定影響的人物。潘梓年既是《新華日報》的社長,也是《群眾》周刊的主編;但實際負責《群眾》周刊的是許滌新,戈寶權和喬冠華等為副主編。新華社重慶分社也設在該報編輯部內,內部稱其為“電臺”,為編輯部的一個部門,社長為熊復,實際負責人為陳文,分社人員主要由武英、孟心田、陶浩、彭瑾等十余人。
《新華日報》移駐重慶后,為了建立廣泛的社會聯系,以便迅速打開局面,特舉辦了一次宴會,邀請駐渝各軍政機關社會團體及各界知名人士共100余人。程滄波在講話中說:“在這個宴會上,各黨各派各界人士濟濟一堂,實在是全國精誠團結的具體表現,所以我覺得中國的前途非常光明……我希望大家在民族至上、國家至上的原則之下,為三民主義之實現共同努力,以期抗戰必勝,建國必成。”[4]通過這類聯誼活動,《新華日報》廣交朋友,增強團結,收到了很好的社會效果,為其在抗戰陪都站穩腳跟,打下了堅實的社會情感基礎。
《新華日報》在重慶期間的作為,從大的方面來講,主要是致力于新形勢下,針對中國共產黨工作重點的轉移,開展輿論宣傳工作,擴大中國共產黨在國內和國際的影響。用毛澤東的話來說,就是:在軍事戰線上,要把主力放在開辟“敵后抗日根據地”;在文化戰線上,“要奪取全國性的輿論陣地,在國民黨統治區辦好黨報黨刊”,他還特別強調:抗戰中的緊迫任務,就是要“搞好辦學校培養干部和辦報宣傳黨的主張這兩件大事”;周恩來認為:“這是確保中共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牢牢掌握政治領導權的根本條件。”[5]因此,從政治文化傳播與宣教的實質來看,《新華日報》所有的工作都是圍繞中國共產黨這一宏大的政治文化戰略而展開的。所以,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領袖從戰略的高度評價該報,認為它是中國共產黨在國統區的“一個方面軍”。
《新華日報》的傳播與宣教業績是多方面的,主要體現在著力宣傳中國共產黨的“全面抗戰和堅持持久戰”的路線;支持和推動蔣介石和國民政府堅持長期抗戰;全面、忠實、客觀地記錄和報道正面戰場和敵后游擊戰爭;積極鼓動和支持以工人、學生為主體的救亡運動;積極開展國際統一戰線工作;積極開展黨內斗爭,特別是“與王明機會主義的斗爭”等,這樣一些宏大敘事的方面。
《新華日報》創辦之前,國內曾一度彌漫著一股渾濁的“亡國論”妥協氣息。以汪精衛為代表的親日派不斷散布“再戰必亡,非求和不可”的消極妥協論調。為此,毛澤東在延安《解放》周刊1937年第12期上,有針對性地發表了《反對日本進攻的方針、辦法和前途》的專論。《新華日報》從創刊之日起,即根據毛澤東的戰略思想,連續刊發多篇社論和專論進行深入淺出地解讀和呼吁,主要篇什有:《動員全體人民參加抗戰》《論抗戰時期的民眾運動》《動員全國人力物力財力增強抗戰力量》,以及《抗戰中的民權主義》《抗戰與改善民生》《建立廣大民眾武裝》《加強民眾組織》等等。它還強調:民力要在民族意識發揚、民權自由的增進中才能煥發。而集會、結社和言論出版自由,乃是增進和發展民力的首要。抗日團體只有取得合法地位,才有可能促進民眾運動發展,有機地配合國民政府的政略和戰略;政治民主于動員民眾之關系尤為重大而密切。“凡不違背三民主義原則,依照《抗戰建國綱領》和政府法令進行救亡工作的團體,政府應當承認其合法,并給予支持。”[6]
應該說,這些思想、方針和原則,不僅正確,而且卓越,是建立在對中日戰爭冷靜、客觀分析與透視的基礎上的。這種正確、理性又充滿民族情感的輿論動員,既體現了民族的實力,也體現了中國共產黨的實力。移駐重慶以后,《新華日報》繼續堅持這一輿論動員思想,在批評“亡國論”的同時,更集中對“速勝論”盲目樂觀的社會思潮進行批評和引導。與這一時期,即臺兒莊大捷之后,在國內,尤其是在重慶及大后方民眾動員中,一些政府報刊和民眾報刊所持有的興奮和盲目樂觀意態大異,《新華日報》的報道和言論的確顯示出中國共產黨在總體政略和戰略背景之下的理智和冷靜,體現出中國共產黨“言論機關”與其他黨派和民間“言論機關”,在對戰爭態勢的分析與把握上的一些區別。
四 民族解放偉大史跡的忠實記錄者
在支持和推動蔣介石和國民政府堅持長期抗戰的輿論策應中,《新華日報》也做過積極的努力,給予竭誠的配合。早在始創之初,便多次在社論中摘引或轉述蔣介石的“抗戰警語”,并作正面的評價和深入的闡釋。如蔣介石《告國民書》中的警語:“今日大禍當前,義無反顧,故為抗戰全局最后之勝利,今日之形勢,毋寧謂于我有利,且中國持久戰,其最后決勝之中心,不在各都市而實寄于全國鄉村與廣大強固民心”,就得到該報的高度肯定和贊揚。該報還堅持以團結抗戰為焦點話題,不斷刊發社論反復強調“團結則生,分裂則死”的戰略思想和原則,指出:只有加強國內團結,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我們才能挽救時局;只有不斷擴大全民族的團結,我們才能抗戰到底。而國共合作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重要基石。《新華日報》在刊發國民政府及最高軍事委員會的政令、文告時,尤其注重對其中反對投降、抵拒日寇誘和方面的內容,進行旗幟鮮明的支持、擁護和鼓勵。如,就國民政府發表的《全力維護領土主權完整,暴力之下絕無和平可言》的重要聲明,以及蔣介石就此發表的談話,該報及時撰寫社論《國民政府的重要聲明》,站在國家民族的正義立場上,明確而堅決地予以支持和擁護。
移駐重慶后,該報更不惜以大量的版面和重要位置,經常性地刊發國民政府和蔣介石等軍政要員“堅持抗戰、團結御侮”的演講、談話、題詞和專訪,如蔣介石關于抗戰政略的通電,以及給國民黨各省黨部關于“激勵同胞奮起報國”的指令;如孫科、孔祥熙、邵力子、張治中、白崇禧、陳誠等人的抗日言論;如馮玉祥、柳亞子等國民黨左派人物的言論和詩文,都是《新華日報》格外重視的、有利于“團結抗戰、共同御侮”的宣傳依據。不僅如此,該報還專辟有“友聲”專欄,經常性地刊發其他黨派的聲明、通電,特別是這些黨派領導人的抗日政見和言論;文藝界、工商界、新聞傳播界,以及工運、青運、婦運組織和團體的抗日愛國呼吁和建議、要求等,努力將各個社會政治文化層面、各個社會利益群體的呼聲和意見全都毫無保留地予以刊登,并表示肯定和支持的態度。“《新華日報》的工作人員,幾乎人人會做統戰工作,個個廣交抗戰朋友。他們專訪國民黨上層人士,舉辦茶話會、酒會等,與社會各界廣泛接觸,廣結人緣,爭取他們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洪流。”[7]這些頗具匠心和創意性的輿論動員和策應活動,無不顯示出中國共產黨在構建戰時國家意識形態,影響官方政略方針和戰略決策方面所做出的積極努力;另一方面,也顯示出在政治文化多元呈現的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所構建的這個資訊和言論平臺,不僅經受住了讀者市場需求的考驗,而且還大大增加了其輿論引導能力,最終奠定了其作為陪都時期重要的和不可替代的輿論領袖的地位。
1939年7月,為配合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紀念抗戰兩周年而發表的時局宣言》,《新華日報》在輿論引導中呼吁“堅持抗戰到底,反對中途妥協;鞏固國共團結,反對內部分裂;力求全國進步,反對向后倒退”的政略主張,就很快得到廣泛的社會回應和擁護。該報針對汪精衛集團叛國投敵而發表的一系列言論,如《聲討漢奸汪精衛陳璧君通電》和《賣國賊不容逍遙法外》,以及《抗戰到底反對投降》《嚴防敵人造謠中傷和挑撥離間》等,不僅在陪都輿論界獲得了“政治正確”的好評,而且對大后方乃至全國民眾而言,其輿論領袖的地位不斷上升,并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
誠如《新華日報》所昭示的那樣,它不僅僅是“黨的喉舌”,而且更強調它自己是“一切抗日的個人、集團、黨派的共同喉舌”。這樣的身份和定位,決定了它在抗戰資訊傳播中,以真實、客觀、全面和負責的態度,去忠實地記錄和報道全民抗戰的動態和業績。在輿論引導中,它不會只滿足于作一份“言論紙”,而力爭去作一份“新聞紙”;強調用“事實性意見”,即真實、客觀、全面和負責的報道,去引導和征服受眾;用“事實性意見”去印證和支持它的“觀念性意見”,因為只有遵循新聞規律,才能收到更好的宣教和引導效果。
正因為如此,該報非常重視戰地新聞的傳播價值。它將大量的戰地記者派往抗日前線進行采訪,其中一小部分被派到中國共產黨控制的敵后戰場,而絕大部分都被派往國民黨軍擔負的正面戰場。在移駐重慶之前,“不僅派出的前線記者是國統區各報最多的;報紙刊登的戰地消息、通訊,也比一般報紙及時、活躍。九個月內,僅戰地通訊就有一百多篇。其中報道臺兒莊戰役和徐州戰役的,就達三十篇之多”[8],忠實地履行了其創刊時向全國軍民所做的莊嚴承諾:
本報愿為前方將士在浴血苦斗中,一切可歌可泣的偉大的史跡之忠實報道者、記錄者;本報愿為一切受殘暴的寇賊蹂躪踐踏的同胞之痛苦的呼吁者、描述者。[9]
因為“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從抗日”的新聞報道思想,是必須尊重而不允許猶疑的。在報道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各敵后抗日游擊戰場戰況的同時,國民黨各大戰區,特別是近二十次大的會戰,它都做了及時和客觀的報道。當然,在報道正面戰場“可歌可泣的偉大史跡”的時候,也同樣忠實、客觀地披露國民黨軍隊的一些失誤和弊端。如,1944年3月,日軍為了打通大陸交通線,以扭轉其在太平洋戰爭中的被動局面,因而發動了從河南開始的戰略進攻。《新華日報》在報道河南戰情的同時,連續發表《先下手為強》和《爭取主動出擊》的軍事評論,支持和鼓勵正面戰場的中國軍隊搶先制敵,徹底擊退日寇的戰略進攻。當時日軍精銳7萬余人對抗中國軍隊40萬人,戰況空前慘烈。激戰30多天,中國軍隊以傷亡20余萬人的代價,最終也未能阻止河南的淪陷。《新華日報》適時指出中國軍隊指揮上的失誤,并對國軍內部“官兵完全脫節”的現象也作了善意的批評。再如,同年5月下旬,日軍開始進攻湖南,于6月16日攻陷長沙,8月18日攻占衡陽。在衡陽保衛戰艱苦卓絕的47天中,該報都進行了連續的追蹤報道,并且發表社論《向衡陽守軍致敬》,對國軍將士英勇衛國的壯舉作了高度的評價和表揚。衡陽保衛戰唯一的敗筆是:曾一度英勇抗敵的第十軍軍長方先覺,最后關頭竟“打白旗率部投降”。為了維護抗戰大局,根據中國共產黨領袖毛澤東的指示:“力避刺激國民黨”,“第十軍將士堅守衡陽四十七天英勇抗戰,付出了很大犧牲,給全國民眾深刻的印象,不要損傷民眾心里的這個印象,防備日寇在宣傳上加以利用”。[10]《新華日報》一方面認真循照新聞的真實、客觀、全面和負責的規律進行報道和評論,另一方面,也十分注意維護團結抗戰的大局,在事實選擇和輿論宣傳上采取有理、有利、有節的原則和方法。
五 “意識形態戰爭”中的思辨風格和論爭藝術
“沒有意識形態斗爭的戰爭是不可想象的戰爭。”[11]《新華日報》在抗戰中的輿論動員和宣傳活動,就鮮明地體現了戰爭的這種政治文化特性。《新華日報》在對國內、國際戰局和戰況的報道和評論中,將這種“意識形態的斗爭”藝術操作得非常嫻熟。具體而言,這種“意識形態”不僅具有鮮明的愛國主義特色,而且還具有崇高的國際主義風范。在國內報道中強調團結抗日,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在國際報道中同樣強調反法西斯盟國之間的團結,強調加強國際統一戰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早在1937年12月,中國共產黨中央政治局會議就明確制定了國際宣傳的一整套措施和原則。其中特別提出這樣的思路:駐國統區的中國共產黨代表團,要重視和加強國際統一戰線工作,國際宣傳委員會由長江局負責。從那時起,就設立了中國共產黨自己的國際宣傳委員會及辦事機構。具體工作由王安娜、章漢夫、許孟雄、畢朔望等人組成的國際宣傳組承擔;領導委員會由周恩來總負責。主要任務包括翻譯、出版和對外發行毛澤東等中國共產黨領袖的文章和著述,以及組織撰寫文章供稿給共產國際的刊物,使新聞與言論真正成為一種戰略資源,為鞏固國際統一戰線,為使戰爭朝著有利于中國和反法西斯盟國的方向發展,而進行制作。
《新華日報》非常重視廣泛聯絡在華的外國記者。移駐重慶后,更廣泛地采用美聯社、路透社、合眾社、哈瓦斯社的新聞稿。不過,在使用時盡量改寫成“綜合報道”,突出“意識形態斗爭”中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內涵。在技術性上,尤注意避免內容的重復和負面作用,通過把關取得很好的宣傳效果。《新華日報》國際報道的另一個方面,是對中國領導人與來華記者、作家,以及援華抗戰專業人士的友好交往的報道。如斯諾、斯特朗、史沫特萊、白求恩、柯棣華、愛德、伊文斯等援華人士的活動,如美國、加拿大、印度援華醫療隊的活動,都是重要的報道內容。
《新華日報》每日固定以一個整版來集中報道和評論國際戰爭局勢和重大國際問題。除按規定采用中央社的國際通稿外,更多采用的是蘇聯塔斯社和共產國際“宇宙通訊社”的稿件。早在始創時期,就曾對西班牙反法西斯內戰予以極大的關注,發表過專論《援助西班牙擊敗國際法西斯》等系列文章。在綏靖主義思潮席卷歐美政壇時,曾連續刊發過大量的言論文章,明確而且尖銳地抨擊歐美政壇的妥協政策,指出:對德、意、日法西斯主義的容忍和遷就,最終受損害的不僅是弱小國家和民族的利益,而且將危害歐美國家自身。如《張伯倫外交與歐洲危機》《艾登辭職與英國政府危機》《論美國外交》《侵略罪惡與集體制裁》和《奧國大事變》等精彩言論,都是其進行“意識形態戰爭”的絕佳表現。
太平洋戰爭之初,日軍以閃擊戰攻勢接連取勝,英美受挫于南洋,盟國政府焦躁不安,失敗主義情緒一度彌漫歐美政壇。對此,該報又接連刊發《保衛新緬》《星洲陷落與戰爭發展前途》《太平洋戰爭與動員人力》等社論和觀察員評論,在批評英美消極抗敵情緒的同時,“采取以外喻內的方法,借以宣傳中共的國內主張,指出,廣泛動員人民參戰,在敵后開展游擊戰爭”[12]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強調鞏固國內和國際統一戰線政略和戰略的必要性。1942年2月,在蘇聯紅軍建軍二十四周年時,還掀起了一次宣傳蘇聯的熱潮,以刊發慰問文告的方式,指出:“抗戰五年來,蘇聯一直是我們最忠誠的友人……我們真是患難與共禍福相連的摯友”;并刊發毛澤東親自撰寫的《慶祝蘇聯紅軍廿四周年》的代論,希望歐美盟國向蘇聯這一反侵略典范學習。盡管斯大林一直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持有懷疑和不信任的看法,但中國共產黨從國內和國際戰爭的大局出發,仍然堅持不懈地宣傳蘇聯,以維護國內國際統一戰線的團結,稱贊“蘇聯是國際和平最鞏固的堡壘”,“蘇聯的強大存在,與我抗戰勝利有不可分割的關系”。《新華日報》的“國際述評”專欄,也頗受中國軍政界和知識界的歡迎。尤其是喬冠華和夏衍的評述文章,對傳播中國共產黨對重大國際問題的看法,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如喬冠華的《共產國際的解散》和《墨索里尼的垮臺》等,都是傳頌一時的佳篇。
對黨內以王明為代表的“機會主義”展開論戰,也是《新華日報》進行“意識形態戰爭”的一個重要內容。該報初創時期,王明曾擔任中共長江局和《新華日報》董事長,并且還兼有“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和主席團委員”的身份,因此,帶著“共產國際的指示和任務”的“尚方寶劍”,反對在抗戰中提“無產階級的領導權和獨立自主”的主張,堅持“一切通過統一戰線”,“軍隊要在五個方面統一受國民政府的指揮”。并以“歐洲經驗”,即季米特洛夫提出的“一切為了人民陣線,一切經過人民陣線”為藍本,主張建立“完全統一的國防軍”等等。1938年6月至9月,《新華日報》發表的一系列社論,就集中代表和反映了王明的這一“意識形態”立場。直到1938年9月,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決定撤銷長江局,設立以周恩來為書記的南方局,并由周恩來擔任《新華日報》董事長后,這一局面才有所扭轉。該報在同年10月連續刊發數篇社論,對王明“機會主義”進行了剖析和批評,最終使該報的輿論領導權回到了“獨立自主”的立場上來。
黨內“意識形態戰爭”的另一個重要內容,是對所謂的“托洛茨基分子”展開斗爭。如1942年8月21日,《群眾》周刊發表了范文瀾的文章《論王實味同志的思想意識》,緊接著,《新華日報》連續刊發了艾青和潘梓年的《現實不容歪曲》《王實味所給我的教訓》等文章,進行了尖銳的批評;而此前對陳獨秀之類的“托派”分子展開的“意識形態戰爭”那就更是為黨內外所熟知的了。
不僅如此,這種“意識形態戰爭”,還體現在與黨外報刊的論爭方面,如積極參與文藝界重大的文化論戰、批評疏離抗戰主題的文藝思想;在討論文藝的民族形式問題時,提倡“抗戰的內容與民族形式相結合”,支持以老舍為代表的“正確文藝主張”;如圍繞“民主政治與學術自由”所展開的論戰中,對張申府的坦率建議明確予以支持和贊賞,特是對其稱賞《新華日報》“雖是黨報,但同時也是天下人的報——天下一切反法西斯的人的報”的觀感表示欽敬等。再如,針對張君勱《致毛澤東先生一封公開信》中要求中國共產黨將八路軍“完全托于蔣先生手中”,“將馬克思主義暫擱一邊”[13]的主張,也通過“旁敲側擊”的方法,適時進行了反駁。值得一提的還有與《商務日報》所展開的論爭。1939年9月8日,《商務日報》發表了《汪精衛為什么做漢奸》的社論,文章認為:“做漢奸的人固然是反共,但反共的人,不一定是漢奸,并且不是做了漢奸,方可以反共的。”[14]針對這一觀點,《新華日報》連續發表吳克堅的署名文章作了辨析,在《駁商務日報的有害謬論》和《再斥商務日報的有害謬論》兩文中,認為“反共是漢奸賣國的旗幟”,既重申了中國共產黨的原則立場和邏輯思路,又通過論爭力圖澄清抗戰營壘中的“模糊認識”。如是種種,同樣表現了其“意識形態戰爭”的論爭藝術水平。
《新華日報》的專刊也辦得豐富多彩,頗顯宣教藝術水平。該報定期推出的專欄和專版主要有《工人園地》《青年生活》《婦女之路》《社會服務》《團結》《友聲》等;其文藝副刊《新華副刊》也是抗戰文藝界的一個主要論壇。這塊文化陣地所刊發的劇評、影評、文藝爭鳴、書刊介紹,以及各類文藝作品等,連同《新華日報》整個的政治文化宣教內容,都對抗戰文化的建設和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對戰時民生、民主建設、民權維護、反對新聞和言論統制等,都做了客觀反映和輿論引導,這些努力,不僅順應了抗戰軍民從爭取民族獨立到爭取民主建國這樣的歷史方向,而且通過這些傳播努力積極地推動和引領著中國中華民族向現代文明的愿景邁進。
基金項目:重慶市抗戰文史研究“兩江學者”計劃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重慶市抗戰文史研究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