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渤海史
- 魏國忠 楊雨舒
- 4726字
- 2021-01-06 18:54:54
三 “車書一家”與密切往來
從歷史淵源上看,渤海人的祖先——肅慎人早在距今4000年左右的時候就已開始向中原王朝進貢,并臣服之。此后,肅慎族系的挹婁、勿吉、靺鞨等,也都不斷地與中原王朝保持著密切的聯系。這種歷史上形成的與中原王朝難以割舍的聯系,必然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后來的渤海人,使之易于接受唐王朝的冊封并向唐朝稱臣,保持與唐朝的密切往來。
渤海歷代王都向唐朝稱臣,即使是一度與唐朝交惡的大武藝也不例外。大武藝在給唐玄宗的上表中,尊稱唐玄宗為“陛下”,這是我國古代臣子對君主的慣用稱呼之一。渤海某王(已佚其名)在給唐朝皇帝上的賀正表中也自稱:“臣幸際明昌,良深抃頌,遠馳信幣,用申祝圣之誠;仰冀清躬,茂集履端之慶。”[43]在渤海國十五代王中,除廢王大元義、成王大華玙、簡王大明忠和末王大諲譔之外,[44]余者皆派遣過使臣入唐朝貢。
自文王大欽茂至第十一代王大彝震的120年間(738—857),渤海使臣朝唐次數多達113次,約占整個渤海國朝唐總次數的69.33%,從而成為渤海使臣入唐朝貢最頻繁的時期。自第十二代王大虔晃至第十四代王大瑋瑎時期(857—906),受唐朝內亂衰敗等因素的影響,渤海使朝唐次數明顯減少(總共只有8次),但也并未停止,仍然是“亦修職貢不絕”[45]。
渤海人堅持向唐朝稱臣納貢的做法,得到了唐統治者的充分肯定。他們早已把渤海人當成了自己的臣屬,對渤海人或是稱“卿既盡誠節”[46],或是自稱“朕記人之長,忘人之短”[47]。渤海政權因得到大唐朝廷的承認而有了合法的地位,保持了政治上的穩定性。
渤海人在政治上長期與唐朝保持密切往來的史實表明,他們已在思想上充分認清了這樣一個道理,那就是要想使本民族及其建立的地方政權得到唐朝的承認并能夠長期存在和發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加強與唐朝的往來,努力保持與唐朝的藩屬關系。更重要的是,渤海人已把這種思想認識變成了自覺的行動。上述史實也標志著渤海人已在心理上逐漸接受和認同了我國古代最高統治者的大一統思想。
渤海人還在經濟上與唐朝保持密切往來。盡管唐朝對渤海人入唐朝貢的時間及內容并未做出任何硬性的具體規定,但渤海使臣和留學生每次前往唐朝時都會帶去一定數量的方物,而唐朝則回賜給渤海人各種絲織品,雙方還進行過名馬和熟銅的交易。通過上述經濟交往,雙方不但達到了互通有無的目的,而且渤海國的經濟也因此而得到了相應的發展。
唐代,正值我國封建典章制度更加完善、文化更加繁榮的時期。內地發達的中原文明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包括靺鞨人在內的周邊各少數民族,使他們逐漸“閱中國風俗,請被冠帶”[48]。渤海建國后,隨著其自身的迅速封建化,統治者更加迫切需要學習和引進中原內地的典章制度和文化,而渤海國與唐朝的密切往來,又使渤海人學習和引進這些典章制度和文化的努力得以順利實現。
從制度上看,“唐朝中央統治機構實行的是三省六部制,而渤海地方政權實行的也是三省六部制。所不同的只是二者在名稱上有所差異:渤海的三省為政堂省、宣詔省和中臺省,分別對應于唐朝的尚書省、門下省和中書省;渤海的六部是忠、仁、義、智、禮、信部,分別相當于唐朝的吏、戶、禮、兵、刑、工部。唐朝的行政區劃為道、京(府)、州、縣四級,采用的是五京制,即中京京兆府(后改稱上京)、東京洛陽府、南京成都府、西京鳳翔府和北京太原府。而渤海除了沒有道一級的行政區劃(因為渤海國本身就屬于唐朝的河北道)外,同樣也采用了京(府)、州、縣的行政區劃,其中的五京為上京龍泉府、東京龍原府、南京南海府、西京鴨淥府和中京顯德府”[49]。另外,渤海人在城市建筑的布局以及禮俗等方面也都模仿和實行了唐制,也就是史書中所記載的“大抵憲象中國制度如此”[50]。
再從文化與風俗上看,渤海人是“地雖海曲,常習華風”[51]。“渤海人和唐朝人一樣,通曉和使用漢字。渤海詩人也非常善于吟詩作賦,其作品無論從思想性還是藝術性上,都可與唐朝中原內地著名詩人的作品相媲美。從目前已發現的渤海佛教文物,如舍利函、石燈幢、佛塔、各種佛像以及香爐來看,其制作工藝、技巧及圖案、裝飾等均與唐朝中原內地同類型文物的風格頗為相似。渤海人對儒家文化的熟悉程度也絲毫不遜色于唐朝人。他們不但在詩、賦、表章、碑文等文學作品中引經據典,而且還將儒家說教廣泛應用于書信、國王年號、尊號、人名、地名以及機構名中。盡管上述做法可能并不具備實際的意義,只是一種象征性的符號,但這也足以證明,發源于中原內地的儒家文化已在渤海國范圍內深入人心。渤海官吏的服飾也像唐朝官服那樣有了嚴格的等級規定。此外,渤海國晚期的墓葬形制也與中原內地的同類型墓葬風格非常接近。”[52]
渤海人不但全面學習和引進了唐朝的封建文化,而且還與唐朝人保持著密切的文化往來。前往唐朝的渤海人以其文韜武略而贏得了唐朝人的贊譽。唐朝詩人韓翃在其詩作《送王誕渤海使赴李太守行營》[53]中寫道:
少年結客散黃金,中歲連兵掃綠林。渤海名王曾折首,漢家諸將盡傾心。
行人去指徐州近,飲馬回看泗水深。喜看明時鐘太尉,功名一似舊淮陰。
在詩中,韓翃把王誕這位大欽茂派來的渤海使節比喻成三國時期的著名文臣鐘繇和西漢初年的淮陰侯韓信,稱贊他為人豪爽、仗義,既能文又能武,不但為大欽茂所佩服,而且就連唐朝的武將們也愿意與他交往。
渤海國與唐朝全方位的密切往來,不但對渤海國的全面發展和進步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而且也拉近了雙方心理上的距離。正因如此,所以溫庭筠對渤海國才有“疆理雖重海,車書本一家”[54]評價。在這里,詩人把渤海國認定為與中原內地“天下車同軌,書同文”[55]的統一國家,是對渤海國與唐朝關系的最好詮釋。
總之,渤海國與唐朝的關系在渤海國初期就已得到了確立和加強,而且后來無論是其勢力如何發展和強盛,都始終與唐朝保持著主動從屬和接受管轄的、不可分割的親睦關系,這無疑成為貫穿整個渤海國歷史發展中的一條主線,也堪稱我國古代歷史上中原王朝與地方政權關系史上的典范之一。
[1]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0頁。
[2]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9《北狄·渤海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180頁。
[3] [日]金子修一:《從中國的角度觀察渤海國》,王培新譯,載楊志軍主編《東北亞考古資料譯文集》第4輯,北方文物雜志社2002年版,第165、166頁;譯自日本《しにか》1998年第9期《特集·渤海國》。
[4] 陳福波監修、宅間利翁編輯:《唐·渤海與日本之交流現有日本文獻》第1冊,2002年版,第21頁。
[5] [日]金子修一:《從中國的角度觀察渤海國》,王培新譯,載楊志軍主編《東北亞考古資料譯文集》第4輯,北方文物雜志社2002年出版,第165頁。
[6] (唐)魏徴等撰:《隋書》卷81《東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3年標點本,第1822頁。
[7]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0頁。
[8]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5上《突厥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046頁。
[9]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4上《突厥傳上》,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172頁。
[10]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0頁。
[11] (宋)王欽若等撰:《冊府元龜》卷974《外臣部·褒異1》,中華書局1960年影印本,第11446頁。
[12] (宋)王欽若等撰:《冊府元龜》卷971《外臣部·朝貢4》,中華書局1960年影印本,第11405頁。
[13] 孫玉良編著:《渤海史料全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58頁。
[14]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9《北狄·渤海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180頁。
[15]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9《北狄·黑水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178頁。
[16]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59頁。
[17]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1頁。
[18] (宋)司馬光等撰:《資治通鑒》卷213《唐紀二十九》,開元十四年十二月條,中華書局2013年標點本,第5671頁。
[19]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1頁。
[20]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8《玄宗紀上》,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198頁。
[21]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136《烏承玼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4597頁。
[22] 孫玉良編著:《渤海史料全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98頁。
[23]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8《玄宗紀上》,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198頁。
[24]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1頁。
[25] [高麗]金富軾撰,孫文范等校勘:《三國史記》卷8《新羅本紀八》,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校勘本,第117頁。
[26] 孫玉良編著:《渤海史料全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98頁
[27] (宋)李昉:《文苑英華》卷471《翰林制詔·渤海書》,中華書局1966年影印本,第2405頁。
[28]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2頁。
[29] (宋)王溥:《唐會要》卷36《藩夷請經史》,開元二十六年六月條,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667頁。
[30]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9《北狄·渤海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181頁。
[31] (宋)司馬光等撰:《資治通鑒》卷222《唐紀三十八》,寶應元年九月丙申條,中華書局2013年標點本,第5965頁。
[32]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2頁。
[33]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9《北狄·渤海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181頁。
[34]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0頁。
[35]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46《百官志一》,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1188頁。
[36]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43下《地理志七下》,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1119頁。
[37]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43下《地理志七下》,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1119頁。
[38] 孫玉良編著:《渤海史料全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67頁。
[39] 即主持有關府州的事務,見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5《回紇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196頁。
[40] 魏國忠:《渤海都督府長史小考》,《北方論叢》1982年第5期。
[41] [日]古畑徹:《渤海的文化使節側面再探——渤海后期的中華意識、對日意識》,李東源譯,載楊志軍主編《東北亞考古資料譯文集·高句麗、渤海專號》,北方文物雜志社2001年版,第199—200頁;譯自《東北大學東洋史論集》6,1955年1月。
[42]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2頁。
[43] (宋)洪皓:《松漠紀聞》續,載李澍田主編《長白叢書》(初集),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48頁。
[44] 末王大諲譔曾于907年遣使朝唐告哀,但此時的唐朝已被后梁取代,不可能再接受渤海國的朝貢,所以大諲譔的這次朝貢對象應是后梁。
[45] (五代)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99下《北狄·渤海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5363頁。
[46] (宋)李昉:《文苑英華》卷471《翰林制詔·渤海書》,中華書局1966年影印本,第2406頁。
[47] (宋)李昉:《文苑英華》卷471《翰林制詔·渤海書》,中華書局1966年影印本,第2405頁。
[48] (唐)李延壽撰:《北史》卷94《勿吉傳》,中華書局1974年標點本,第3126頁。
[49] 楊雨舒:《渤海人對中原文明的心理認同》,《社會科學戰線》2001年第6期。
[50] (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219《北狄·渤海傳》,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183頁。
[51] (宋)李昉:《文苑英華》卷471《翰林制詔·渤海書》,中華書局1966年影印本,第2405頁。
[52] 本段內容引自楊雨舒《渤海國與唐朝關系述略》,《東北史地》2004年第4期。
[53] 《全唐詩》卷245,中華書局1960年標點本,第2751頁。
[54] (唐)溫庭筠:《送渤海王子歸本國》,見《全唐詩》卷583,中華書局1960年標點本,第6756頁。
[55] 《禮記·中庸》,見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下冊,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本,第16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