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東大半年沒回家,春蘭曉梅也半個多月沒露面,母親追著朝義問是咋回事。朝義說曉梅娘家有事,這幾天回去幫忙了。母親問那你大姐吶,朝義說大嫂忙不過來,她也跟著過去了。看她還要問,朝義趕緊說地里活忙,拉著李霞就走了。
這大半個月時間,朝義像掉進面缸里的老鼠一樣煎熬,即不敢在母親面前表露出來,還得裝著跟個沒事人似的,天天和李霞陪著母親,生怕她知道了傷心。實在憋不住了,他只能一個人偷偷跑到?jīng)]人的地里大哭一場。
從小和妹妹感情就深,別看朝義平時和誰話都不多,但只要小妹回來,倆人在一起總是嘮個沒完。小妹講她在BJ上學(xué)的見聞,朝義聽完后悔自己沒好好讀書。小妹卻說她更羨慕二哥,能天天陪在母親身邊,一年四季春種秋收沒有那么多煩心事,現(xiàn)在想起這些話,朝義一陣揪心的難受。
看見大姨和老舅進院,朝義的眼淚啪啦一下掉下來。
大姨眼圈紅紅的問“你媽吶?”
朝義抹了一把眼淚說“擱屋里吶。”說完開門讓大姨和老舅進去,自己和李霞呆呆的站在走廊里邊。聽見屋里傳出母親的哭聲,朝義和李霞也禁不住哭出聲來。
上飛機前朝東給大姨打電話,讓她把小妹的事告訴母親,這樣不至于猛然知道,她的心里一下接受不了。話沒說完,就聽見大姨的哭聲,他趕緊掛斷了電話。
看朝東從接機口出來,陳鵬和張勇趕緊迎上去,領(lǐng)著他們出門上車。人一坐好,車就飛快的往海城方向駛?cè)ァ?
快到海城了,朝東說“快到家了都收拾收拾,回去好好勸勸媽,不能讓媽再有事了。”
聽他開口說話,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氣。
春香問“回去咋辦?”
朝東低著頭說“只要媽沒事就行,其他的我想辦法。”
出了高速路口,朝東撫摸著妹妹說“小妹,快到家了,跟著大哥回家吧!”他一說完,春蘭春香已哭出聲來。
母親站在院門前,旁邊站滿了親戚朋友。
車門一開,朝東說了聲“老妹,到家了。”迎上來的大姨老姑幾個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
曉梅拉著張野說“抱著你老姑,你老姑那么疼你,你得給她當(dāng)兒子。”話沒說完,也已是淚流滿面。
母親說“把你老姑放到佛堂,我好好陪陪我老姑娘,讓她在家好好待幾天。”佛堂里,母親流著眼淚說“兒女有的是來報恩的有的是來報仇的,我老姑娘是來讓媽傷心的!”說完擦干眼淚,坐在鋪墊上開始念經(jīng)。
母親一夜未睡,春蘭也一直在旁邊陪著,春香曉梅衣服都沒脫,天放亮才倒在炕上迷糊了一會兒。李霞把飯做好后拉她們起來,春蘭喝了兩口就咽不下去了,出來繼續(xù)和母親念經(jīng)。朝東一口飯都沒吃,坐在臺階上一個勁的抽煙。
商量了一個上午,爺爺流著眼淚就是不答應(yīng)。看朝東起身要走,二叔跟著出來說“別怨你爺,你先回去,我再勸勸吧!”
看朝東耷拉著腦袋進院,張勇給他遞了根煙說“這事不能怨老人,你得按規(guī)矩辦。”
朝東低著頭說“我老妹就這么一個要求,我這個當(dāng)大哥的答應(yīng)她了,就必須得辦到!”
張勇嘆了口氣沒說話。
看朝東又要出去,母親叫住他說“別去了,你拗不過這些老理。”看兒子不甘心,母親說“你和你爺商量商量,把你爸的墳遷出來,把你老妹埋在旁邊,等我走了我和你爸陪著她,省著她一個人害怕。”說完又流出淚來。
聽母親說完,朝東艱難的點了點頭。
張勇認識三教九流的人,聽朝東答應(yīng)另外選個地方,他馬上聯(lián)系人,從濱江花高價請了個看風(fēng)水的先生,讓人專門開車送到海城,幫著給小妹看墓地。
跟著先生看了半天,聽他反反復(fù)復(fù)說完后,張勇把朝東拉到一邊,指著離祖墳不遠的地方說“老先生說這塊地好,把小妹埋在這對她對家里都好,不行你和大嬸再商量商量?”
聽從風(fēng)水先生的建議,朝東和母親商量好后,在離祖墳不遠的地方給小妹選好了墓地。這事得經(jīng)過村里同意,朝杰現(xiàn)在是村長,朝東又趕緊找他商量,
聽完大哥的話朝杰說“大哥,你就張羅小妹的事吧,村里其他的人我去說!”
朝東忙問“行不行,不行我和書記說去。”
朝杰看看他說“你就別管了,有啥不行地!”
這塊地離祖墳不遠,緊挨著村里的防風(fēng)林,前面有幾家也看上了,就是因為離樹帶太近,村里一直沒敢松口。現(xiàn)在朝東提出要把小妹埋在那,聽朝杰說完后,幾個村干部都不吭聲。
看大家都不說話,朝杰狠狠吸了口煙說“我老妹這么小就走了,我大哥提出要那塊地,知道大伙都不好說,這么地,有找茬的讓他找我來,磕頭下跪我去求他們,我不能讓我大哥為難,也不能讓我老妹不安!”抽了口煙又說到“我大哥這幾年是一直在外邊,可村里的事也沒落下,該掏的錢他也沒少掏!”
看他站起來要走,書記開口說到“那就這么辦吧,村里要是有人有意見,我和朝杰去做工作。”
看好日子后,家里開始準(zhǔn)備。出殯當(dāng)天,朝杰領(lǐng)著人先去打墓穴,挖好后幾個人站在一旁抽煙閑聊。抬眼看蘇小個子領(lǐng)著幾個人過來,知道這幾家都是想占這塊地沒成的,看樣子是找麻煩來了,他趕緊過去給大家挨個遞煙。
蘇小個子自己點了顆煙,噘著嘴抽了口說“咋地呀,張朝東牛逼呀,別人都不能占就他家能占吶?”
怕耽誤今天的事,朝杰陪著笑說“一個村住著大家都多擔(dān)待點,別讓大伙臉上都不好看。”
蘇小個子看了看朝杰,咧著嘴說“你當(dāng)村長就牛逼唄?”
沒等朝杰開口,朝義拎著鍬跑過來喊到“他倆都不牛逼,我牛逼!今天誰敢攪和我老妹的事,我就把他拍在這埋了,你們誰要不信就過來試試!”
朝義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平時見人話不多,也沒見他和誰發(fā)過火。今天他來這么一出,幾個來找茬的都愣住了,呆呆的看著朝義不敢說話。
聽說有人過來找茬,朝東和春海開車先過來了。看圍著一圈人捏著拳頭不說話,春海上去踹了蘇小個子一腳說“媽的,幫忙來的比我還早,架架轟轟的想要干啥,是不是酒還沒醒吶!”
倆人是牌桌上的死黨,被春海踹了一個迾斜,蘇小個子一呲牙說“我沒事,就是過來看看有沒有啥幫忙地。”
本來就沒他啥事,他家的祖墳在西溝子離這遠著吶,蘇小個子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想過來裝一把大拿。
因為顧忌朝東,想占地的幾家都不敢出頭,就唆使蘇小個子讓他主持公道。本來就沒什么心眼,昨晚幾杯酒下肚,蘇小個子拍著胸脯說這事他管定了,讓大家明天跟著一塊兒過去,他倒要看看張朝東有多大的本事。
沒想到昨晚的那點酒勁,被春海一腳就踹醒了,幾個人看蘇小個子嘴軟了,都站在旁邊不吭聲。
不吭聲是不吭聲,但大家的意思朝東看明白了,他走到中間拱著手說“我知道我家把這塊地占了大伙心里不痛快,我在這給叔叔嬸子們道個歉,求大家看在我張朝東的面子上,別讓我老妹走的不痛快,她才多大呀!”說到這他說不下去了。
春海過去拍拍朝東后背,示意朝杰把他拉走。看他們兄弟走遠了,春海嘆了口氣說“差不多就行了,朝東這些年也對得起大伙,小妹這么年輕就走了,他心里能不難受嗎,大家就別再找麻煩了,有啥事都等明天再說行吧!”
一個村子住著,都是老一輩少一輩的交情,話說到這份誰都不能再說啥了。索文輝拉了拉春海肩膀說“你去跟朝東說,就說我們大伙都同意了,現(xiàn)在留下幫忙。”
聽春海說完,朝東轉(zhuǎn)過頭說“我替我老妹謝謝大家,我張朝東一定記著大家的好,今后有啥事只要老少爺們張嘴,要是打個喯我就不姓張!”
佛號聲從頭到尾,過程簡單卻凝重。和母親一塊兒念經(jīng)的居士好多都見過小妹,有的還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幾個人一邊念經(jīng)一邊用手擦著眼淚。
陳鵬兄弟三個都來了,陳丹走到朝東身邊輕聲說“節(jié)哀!”
朝東回頭看看她說“麻煩你了,還專門跑一趟。”
陳丹用力的盯著朝東說了句“應(yīng)該的。”
經(jīng)念好紙燒完,事情也就結(jié)束了。朝東和來的同學(xué)朋友一一握手,感謝他們過來送妹妹一程。
看幾個同學(xué)上車了,張洪林拉著朝東的手說“遇到這種事誰都沒辦法,你想開點好好勸勸大嬸,我們就先回去了。”
朝東點頭說“今天安排在朝義的飯店,你領(lǐng)同學(xué)們過去,素菜薄酒,感謝大家過來送我妹妹一程。”
拉著陳鵬的手,朝東一直把他送到車上,十幾年的交情,倆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像親兄弟一樣。知道他們兄妹的感情好,陳鵬這段時間一直在海城陪著朝東,畢竟年長幾歲經(jīng)歷的事情多,經(jīng)過幾天的開導(dǎo),他的心情已經(jīng)緩解了不少。
坐在車上,陳鵬隔著車窗囑咐說“好好休息一下,調(diào)整好了再回濱江。”
朝東感激的點了點頭。
看朝東走過來,陳丹把包遞給秘書,轉(zhuǎn)過頭對他說“在家好好休息一下,這段時間沒事就不要回濱江了。”說完沒等朝東開口,她就扶著秘書打開的車門上車了。
人都陸續(xù)走了,看著妹妹孤零零的墳頭,朝東的眼淚忍不住又往下掉。曉梅過來拉他,朝東使勁掙扎了一下,接著嘆了口氣跟著她一起上車了。
母親請居士在家念經(jīng)超度,聽著屋里傳出的經(jīng)文聲,朝東覺得心里變得清凈安寧,他就這樣躺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