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沒在家里過三十了,把手頭的事早早處理完,朝東今年想好好回家過個年。年前的陽光總是明亮刺眼,天氣晴朗干冷潔凈,從車?yán)锵蛲饪矗橙胙酆煹氖且环咔逭掌装椎难┑鼐髲姷臈顦浜推教沟墓罚趺纯炊甲屓诵纳旄小?
東北人注重過年,這個時候的大平原上,處處都透著濃濃的年味。前面的興隆鎮(zhèn)是有名的水陸碼頭,濱河水流經(jīng)這里公路鐵路在此交匯,朝東想去這里看看熱鬧。下了高速后,他開車在街上轉(zhuǎn)悠,一些單位的大門上已經(jīng)貼好對聯(lián)掛起燈籠,門前也都掃的干干凈凈,就等著放假過年了。
集市上擺滿了各種年貨,但逛街辦置年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紀(jì)的,很少能看見年輕人和小孩。朝東停車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想要尋找一些兒時的記憶,但他很快失望的搖了搖頭。旁邊的攤主以為要買東西,隔著車窗使勁的招手,看他半天沒動靜,失望的裹了裹大衣不吭聲了。
把車窗搖下來,一股寒冷清爽的小風(fēng)吹進來,朝東一下精神了不少。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發(fā)笑,覺得自己有點多愁善感了,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辦年貨已經(jīng)不是必備的儀式,它只能存在于他這個年紀(jì)人的記憶里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甚至連年都懶得過,他們覺得只要舒服,那就天天都是過年。
從望海南出口下高速,在保健酒廠院子里停好車,朝東攔著沒讓保安叫人,自己開門進了辦公樓。看辦公室里沒人,他敲開隔壁財務(wù)室的門,會計說陳經(jīng)理陪市里的檢查團在車間檢查,問用不用把經(jīng)理叫過來。朝東擺手示意讓她繼續(xù)忙,自己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等著陳鵬。
酒廠投產(chǎn)后銷售情況一直不好,陳鵬領(lǐng)著人跑了一年也沒見起色,最后朝東拍板決定,從上海高薪聘請銷售團隊,經(jīng)過兩年多的推廣情況才逐漸好轉(zhuǎn)。銷量大增在帶來經(jīng)濟效益的同時,也帶動了相關(guān)種植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酒廠逐漸成為市里的龍頭企業(yè)納稅大戶,經(jīng)濟效益社會效益日益顯現(xiàn)出來。
推門看朝東在辦公室,陳鵬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說“正好你來了,市里的慰問團剛走,晚上咱倆陪著一起吃飯,你也好見見這幫子領(lǐng)導(dǎo)。”說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
朝東笑著問“慰問團到這干啥,慰問廠里職工來了?”
陳鵬搖著頭說“慰問啥呀慰問,開個座談會聽聽指示,問問有沒有需要解決的困難,每年都是這樣最后啥也解決不了,我看這是找慰問來了。”
朝東笑了笑說“我給你和老爺子帶了兩箱酒,一會兒卸下來你幫我給老爺子送過去。”
聽他又帶酒了,陳鵬說“我爸一直說想見見你,要是方便的話你自己送去,隨帶見見老爺子。”說完看了看朝東。
陳鵬穩(wěn)重大氣,朝東一直把他當(dāng)大哥看待,每年拜年都要給他帶兩箱酒。今天聽說老爺子要見自己,他有些為難的說“這次就算了吧,下次有時間我去看老爺子。”
陳鵬看看他說“其實也沒啥,我爸就是想見見你,以咱倆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你去看看我爸也是應(yīng)該地。”接著又低聲說到“正好陳丹也在,你兩也順帶見見面。”
朝東搓著手說“那就等你招待完慰問團,咱倆一塊兒上家里看看老爺子。”
聽他答應(yīng)去家里,陳鵬推說自己晚上有事,讓副廠長陪慰問團去吃飯,等副廠長和辦公室主任出門了,才和朝東往家里走。
坐在車上陳鵬問“陳丹的事你都知道吧?”
朝東點點頭說“嗯,知道點。”
陳鵬長出了一口氣,看看車外再沒說話。
老伴忙活著準(zhǔn)備飯菜,轉(zhuǎn)了一圈看自己幫不上忙,陳副司令悄悄的去書房練字了。中午在外邊吃飯回來,看母親一個人在廚房里忙活,陳丹問她是不是家里要來人,當(dāng)聽到張朝東要來串門時,她坐在沙發(fā)上半天沒有說話。
聽見門鈴聲,陳丹起身把門打開,見張朝東拎著一箱酒站在門口,心里暗想你早干啥去了,要是早點能拎著酒過來看望父親,自己也不至于會像今天這樣。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她微笑著和朝東打招呼,客氣的把他讓進屋里。
副司令從書房里出來,陳鵬介紹說“爸,這是朝東,過來給你拜年來了。”
副司令握住朝東的手說“年年喝你送的酒就是沒見過人,今天總算是見著了。”
朝東笑著說“早該來看您一直沒機會,您身體挺好的?”
老爺子爽朗的笑著說“挺好挺好,沒事練練字陪你阿姨遛遛彎買買菜,退休的日子就是這樣。”
朝東笑著說“您的退休生活很充實,看著精神也很好。”接過陳丹倒的水,他欠了欠身表示感謝。
看著眼前的張朝東和女兒,副司令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惋惜,他抬抬手說“喝茶。”
菜上齊擺好后,陳丹出來叫大家吃飯。朝東扶著副司令,陳鵬跟著進了餐廳。
看著一桌子菜,朝東不好意思的說“姨,麻煩你了,炒了這么多的菜。”
陳母慈祥的打量了朝東一番,笑著說“麻煩啥,趕緊坐下和陳鵬喝酒,讓你叔少喝點,他血壓高。”
副司令端起酒,對坐在身邊的陳丹說“讓你媽也過來。”等著老伴坐好,舉起酒杯說“小張,咱們爺倆雖然沒見過面,但年年都喝你送的酒,今天第一次到家,咱們先干一杯。”
雖說副司令年紀(jì)大了,但軍人的作風(fēng)一點沒變,還沒等朝東說話,自己一杯酒已經(jīng)干了。朝東趕緊端起杯和老太太碰杯,又和陳鵬陳丹碰了一下,然后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第二杯酒剛端起來門鈴響了,陳丹過去開門,看進來的是陳宇,朝東趕緊起身和他打招呼。
把大衣遞給陳丹,陳宇邊往過走邊說“這可真是難得,你小子總算是端上我家的飯碗了。”說完坐下自己給自己倒?jié)M酒,看大家都沒吭聲,他端起杯說“今天來晚了,我先自罰一杯。”說完自顧自的把酒喝完后,又把酒杯倒?jié)M端起來對朝東說“來張朝東,咱倆印象比較深,在這也算給你道個歉,上學(xué)的時候不該打你,不然也不會把我妹妹害成現(xiàn)在這樣。”
朝東尷尬的把酒喝完,紅著臉把酒倒?jié)M說“陳叔,我敬你和阿姨一杯,祝你們二老身體健康!”說完等著兩位老人喝完,自己也趕緊喝干坐下。
吃了半碗飯,陳鵬父親說“小張,我年紀(jì)大了不敢多喝,讓陳鵬陳宇陪你多喝點,我和你姨吃完晚飯習(xí)慣溜溜彎,你別客氣慢慢吃。”又轉(zhuǎn)頭對陳宇說“你也少喝點,別凈瞎嗙嗙!”
桌上的氣氛稍顯尷尬,緩和了一會兒陳鵬說“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那些沒用的話今天就不說了,不管咋說也是一中的校友,咱們一起喝一杯。”
酒一下肚話就多了,都是海城一中的同學(xué),雖說朝東只念到高二沒畢業(yè),但怎么說也是一個學(xué)校出來的,說了一些同學(xué)間的舊事,三個人大笑著喝了一杯。
陳宇突然問“張朝東你說,當(dāng)時要是我沒揍你,你和陳丹能不能成?”看陳鵬懟自己,他說到“大哥你懟我干啥,不就這小子幫過你嗎,咋地還不能說了!”
朝東笑著說“當(dāng)年不是我?guī)痛蟾纾谴蟾缭趲臀遥@點我心里很清楚,要是沒有大哥酒廠也不能這么順利,而且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退出來了,酒廠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
陳宇撇了撇嘴說“你倆的事誰都清楚,有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想知道,我今天就想問問你和我妹妹的事。”
朝東喝了口酒說“這誰能說得清呢!”看陳宇瞪著自己,他默默的問“你和二嫂談對象時挨過打嗎?”
陳宇氣哼哼的說“沒有,咋地了?”想了想又問“你的意思是因為那頓打才沒成?”
朝東說“那也不一定,大哥不也因為大嫂跟別人打過架嗎!”
陳宇愣愣的問到“那你是啥意思?”
朝東冷冷的說“我的意思是不在這些上。”
陳宇追問到“那在哪些上?”
朝東笑笑沒說話。
陳宇沒聽明白,可陳鵬聽明白了,他剛要攔著弟弟,還沒等開口,陳宇又說到“你能不能不整景,能不能把話說清楚!”
朝東苦笑著問“你當(dāng)時為啥打我?”
陳宇一下明白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朝東笑了笑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和大哥合作過,我今天有機會坐在這和你喝酒嗎?”
這話說的就已經(jīng)很露骨了,陳丹在客廳有點坐不住,想要進來責(zé)問朝東。看女兒站起來,父親示意她坐下不要急。
看陳宇半天說不出話來,陳鵬笑了笑說“朝東,話不能這么說,以前的事我不清楚,但我們絕沒有小看你的意思。”
朝東忙解釋到“大哥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清楚自己當(dāng)時的情況,不能拖累別人跟著自己受苦,咱倆這么些年你應(yīng)該了解我。”
陳鵬噗嗤一下笑了,看著還在發(fā)呆的弟弟說“行了朝東你不用解釋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咱們今天不掰扯這些,好不容易來趟家里,咱們就是好好喝酒。”
陳丹和父母坐在客廳嘮嗑,聽大哥叫自己,進來看二哥和朝東都喝得趴在飯桌上。她趕緊和大哥一起把二哥扶進臥室,又把朝東扶起來,想讓他到床上休息一會兒。
朝東沒喝多只是心里有點難受,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覺得好些了,站起身來說“叔嬸我先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們。”
看朝東抬腳就往外走,陳丹大聲喊住他,看看父母又看看大哥,臉一紅說到“沒事,我去送送他。”說完出門去追朝東,踉踉蹌蹌的扶著他往樓下走。
倆人一路沒說話,把車在樓下停好,陳丹默默的問“我們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朝東點點頭說“聽說了。”
陳丹轉(zhuǎn)過頭問“你是咋想的?”
朝東低著頭說“你二哥說的沒錯,都怪我,不然你也不會成現(xiàn)在這樣。”
陳丹閉上眼睛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我不怪別人,任何事情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以前等你是我自己的決定,和邊疆結(jié)了又離是我自己的決定,現(xiàn)在也是我自己的決定,所以我不怪任何人!”
朝東喉嚨里吞咽了一下,苦澀的說到“都是我不好。”
陳丹默默的說“知道我爸為啥要見你嗎?”
朝東靜靜的問“為啥?”
帶著無限的懊悔陳丹說到“他就是想知道,讓他女兒等了十年的人是個什么樣!”說完撲到朝東懷里,放聲的哭了出來。
朝東直勾勾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才好。
陳丹邊哭邊說到“我高中認(rèn)識你,從大學(xué)等到畢業(yè),從上班等到你結(jié)婚,我等了你十年!”冷靜了一下,她起來擦了擦眼睛說“知道我爸對你倆的評價嗎?”
“怎么評價?”
“他說吳尚明太功利,太精于算計。”
“我呢?”
“他說和你見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