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伊莎貝爾
- 斯特蘭德莊園
- (瑞典)伊麗莎白·諾利貝克
- 2450字
- 2020-11-16 15:36:16
奧斯特拉(Ostra)車站現在正處于上午10點的高峰時段。蘇茜站在自動扶梯上,比我低了幾級。我轉過身,發現她在看著我。這就意味著,剩下的路程我得和她聊天了。態度盡量隨意一點,正常一點。
正常。我都不知道這個詞到底什么意思。
像其他人一樣?
我真的知道什么樣的表現才叫正常嗎?好不讓人發現我這個人很奇怪,很邪惡?
邪惡。我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了。我不做缺德的事,但有時我擔心自己會誤入歧途。我內心隱藏著仇恨,隱藏著與日俱增的怒氣。這就是讓我變得邪惡的原因。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結局好不到哪里去。我內心盤旋的想法和感覺一定會招致不好的后果。
我又在多愁善感了嗎?
我下了自動扶梯,等著蘇茜。
“嘿,伊莎貝爾!”她大喊我的名字,向我走來。她說話總是一驚一乍的。“太好了,沒下雨!這幾天天氣好糟糕!喬安娜在哪兒?”
“我想她在找吃的。”
“找吃的。”她大笑起來,模仿著我的鄉下口音。已經很少人會這樣嘲笑我了,我也不會像初來乍到時那么尷尬了。
“在哪里上課?”
“Q1大廳。”我答。
“你做作業了嗎?”
“做了,”我說,“你呢?”說完,我甩了甩頭發。我想戒掉這個壞習慣。
蘇茜扮了個鬼臉:“你真厲害。我希望今天不要點我名。”
她一路都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說她有多感激今天是星期五;她周末都干了啥;問我周六大家出游,我去不去;她的狗昨天吐了,我知不知道她朋友是獸醫;還說天哪,當獸醫是不是老看到些惡心的東西,哈哈。她提醒了我,9月過去一半了,時間過得太快了,很快又要到雨季了。
我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回應一下。我們到了大廳,她就去了洗手間。我打開門進去。還有11分鐘就開始上課了。我站在階梯上,環顧四周,最后選擇了第三排的一個位置。
我總是坐在前排。總是早早就到了。我坐下,面前放好筆記本和鉛筆,準備隨時記下大量筆記,記下每一個數字和字母。我會用不同的顏色來標記東西,給它們加下劃線,并連線幫助記憶。這樣有點強迫癥,我知道。我了解過強迫癥。每一個數字我都很在意,即使我知道我記得住,或者用不上的某個數字,我都會把它們記下來。
我們3點26分見。03:26。
在奧登普蘭坐515路、67路公共汽車。515,67。
身高64英寸,體重123磅。64,123。
很多人認為我太嚴肅了。我在瑞典皇家理工學院認識的每個學生學習都很認真,但他們也會社交,可以說很熱衷于社交。學生會每個星期五都會提供便宜的啤酒,還會舉辦晚宴。但每個人都換上工作服,里面漂亮的衣服反而被遮住了,最后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不同的班級還組織大家比賽喝啤酒,去串酒吧。考試結束后,總會有一場盛大的慶祝活動。更不用說各人家里舉辦的派對了。
喬安娜和蘇茜總想讓我去她們的派對,但我只去過幾次。去年春天那場迎新派對是我去過的唯一大型派對。
不是我不想去。我也想成為歡樂的人群中的一員,我希望我能變得更快樂,更輕松地融入其中。
不過,搬來這里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我在Facebook上的朋友數量飛快地增加。我在Instagram上的粉絲更多了。我注冊了Snapchat賬號。我喜歡Snapchat!我在網上記錄我的日常生活。我還發自拍。網絡世界的我是迷人的,張揚的,瘋狂的。看著我發上去的照片,你會覺得我在生活中總有很多朋友相陪,時時刻刻都令人難忘。每個點贊、每個評論都讓我高興不已。我知道這很膚淺,但我不在意。膚淺有什么錯呢?直到去年夏天,我在網絡上和現實中都很活躍。
直到爸爸死了。
眼角的余光察覺到旁邊有人,于是我抬起頭來。一個我不認識的男的,很英俊。他問我能不能讓一讓,我覺得我臉紅了。我站起來,他朝我笑了笑,擠進了這排座位,還對我的短裙和及膝長靴投來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今年我還習慣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們的眼光。在家里沒人看我。全身上下我唯一滿意,甚至可以說為之驕傲的就是我的頭發。但是我的身體呢?有時男人們會像他剛才那樣盯著我。雖然他們的行為很怪異,但我也挺享受這種眼光的。盡管如此,沒有人能透過表面看到我的內心,洞察我虛偽、卑鄙、混亂和扭曲的內在。我鎖上了心門。
喬安娜和蘇茜幫我化了妝。一開始,我從喬安娜那里借了一件很適合我的T恤。因此她們就讓我試穿了她最短的一件下衣。真的太短了。但她們說這才是亮點,就是要炫耀一下我的美腿。
她們把我拽到H&M、Monki、Gina Tricot這些店里,逛了個遍。我發現這里的衣服比博爾溫格(Borlnge)的質量好得多。現在我的衣櫥里全是新衣服。我以前從未買過這些尺寸和款式的衣服。
我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眼光。我覺得這沒那么糟。恰恰相反,這樣更容易隱藏。你可以選擇自己呈現給別人什么樣子。
這是我重獲的自由和新生的力量。
我只希望我能完全忘記真正的我。
就在這時,斯特拉·威斯特蘭德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課堂一開始,我就不再胡思亂想了。我認真地聽課,課間還做了些筆記。我站起來,讓同一排的人穿過我走進過道。我正想著要從廳里出去還是待在這兒,就聽到了他的名字。
弗雷德里克。
我四處張望。他坐在我后面幾排。他抬起頭來,和我視線相對,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在盯著他看。他站起來,轉過身,尋找著梅蒂。他沖梅蒂喊了一句話,我沒太聽清。
弗雷德里克身形瘦削,比我高一點。他有一頭濃密的金發,經常把頭發撥到一邊或用手梳理頭發。他很愛笑。看著他入學的照片,我想象得出他七歲時的樣子,除了少了顆門牙,和現在相差無幾。
他經常穿牛仔褲、低腰斜紋棉布褲和T恤衫。他是個滑冰運動員,以前還哄我去玩他的長滑板。他牽著我的手,和我并肩跑著,笑得那么燦爛。我問他為什么非要我玩他的長滑板,他告訴我,我尖叫起來像個小女孩。他很可愛,很酷,很帥,舞跳得很好。而我是在大學迎新派對上跳了一次舞之后才學會的。
他也永遠都不會發現我的真面目。
他旁邊坐著一個漂亮苗條的黑發女人。她站起來,拉住他的手,他看著她。他們走上階梯,走向出口,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輕易地把他逗笑。他顯然討厭我了。也許他知道了些什么,產生了懷疑。
也許每個人都知道我有問題。
我又坐下了。我希望生活能有所不同,希望自己能融入這里,和其他人和睦相處,驅除心里的陰影,再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但我的生活就是有所不同。
這是她的錯。
我要報仇。
我要她像我一樣吃盡苦頭。
我要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