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九年（前六五一）

夏，會于葵丘〔1〕，尋盟〔2〕，且修好，禮也。王使宰孔賜齊侯胙〔3〕，曰：“天子有事于文、武〔4〕，使孔賜伯舅胙〔5〕。”齊侯將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6〕，加勞〔7〕，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8〕，小白余〔9〕，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于下〔10〕，以遺天子羞〔11〕。敢不下拜？”下，拜，登，受。〔12〕

【注釋】

〔1〕葵丘，宋地，今河南考城縣東三十里。宰周公、齊侯、宋子、魯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于葵丘，見《春秋》。

〔2〕尋，重也。重，陽平聲。

〔3〕王，襄王也。宰孔即周公，官為宰，名孔，周卿士。胙音zuò，祭肉也。胙肉以賜同姓之國，今賜齊，為異禮。

〔4〕有事，有祭事。文、武指文王、武王。

〔5〕天子稱異姓諸侯曰伯舅。

〔6〕七十曰耋，音dié。

〔7〕言重加慰勞也。

〔8〕天子之威與顏面相去，不及咫尺也。八寸曰咫，音zhǐ。

〔9〕齊桓公名小白。

〔10〕隕音yǔn。隕越，顛墜也。

〔11〕遺音wèi，給也。以遺天子羞，以羞恥之事給天子也。

〔12〕下、拜、登、受，四字皆動詞，下階，拜謝，登堂，受胙也。

【譯文】

夏季，在葵丘會盟，重溫過去的同盟，并且繼續發展友好關系，這是合于禮的。周襄王派宰孔賜給齊桓公祭肉，說：“天子對文王、武王兩位先君有祭祀之事，所以派宰孔來賜給伯舅祭肉。”齊桓公準備下階跪拜，宰孔說：“下面還有王命。天子派遣宰孔時說：‘因為伯舅年紀大了，你要重加慰勞，賜進一級，無須下階跪拜。’”齊桓公回答說：“天子的威嚴離微臣的顏面不到咫尺距離，小白我，怎么敢妄自領受天子的命令：‘無須下階跪拜！’我惟恐從諸侯之位上摔落下去，使天子蒙羞。怎么敢不下階跪拜？”于是齊桓公下階，跪拜，然后登堂，領受所賜的祭肉。

秋，齊侯盟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歸于好〔1〕。”宰孔先歸，遇晉侯〔2〕曰：“可無會也。齊侯不務德而勤遠略，故北伐山戎〔3〕，南伐楚，西為此會也。東略之不知〔4〕，西則否矣。其在亂乎！君務靖亂〔5〕，無勤于行。”晉侯乃還。

【注釋】

〔1〕言，發語詞。言歸于好，以和好為歸宿也。

〔2〕晉侯即晉獻公，自晉來會，中途相遇。

〔3〕山戎即北戎，齊桓伐戎，事在魯莊公三十一年（前六六三）。

〔4〕略，疆界也。東略之不知，言經營東方疆界之事，不能預知也。

〔5〕靖，安定也。

【譯文】

秋季，齊桓公在葵丘和各路諸侯會盟，說：“凡是我們一起締結盟約的人，訂立盟約之后，就要以和好為歸宿。”宰孔先行回國，途中遇到晉獻公說：“您可以不要赴會。齊桓公不致力于修德而頻頻征伐遠方，所以向北進攻山戎，向南進攻楚國，向西就舉行這樣一次會盟。是否向東征伐還不知道，向西是不可能的。晉國的憂患在于內亂吧！您應該致力于安定內亂，不要急于赴會。”晉獻公于是回國。

【講評】

齊桓公的出現（前六八五——前六四三，在位四十三年），是春秋間的一件大事。北方的山戎和狄人，不斷地向南進攻，楚人在穩定了江、漢之間以后，隨即向北侵略。鄭莊公的時候，曾經一度取得華夏諸國的領導權，但是莊公死后，鄭國因為內亂，國力衰頹，沒有抵抗南北雙方進攻的實力。這正是儒家所說的“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的時代。北方的敵人滅邢、滅衛，南方的敵人侵蔡、侵許、侵鄭，這就迫得華夏諸國采取聯合一致、抗拒外侮的路線。桓公以前，齊國在襄公的手里，已經滅紀、伐衛、伐鄭、伐魯，國勢開始向外擴展。桓公即位，任用管仲，齊國有山有海，管仲設鹽官煮鹽，設鐵官制農具，又鑄貨幣，調劑物價貴賤。在發展的經濟基礎上，齊國具備了領導國家的資格。管仲提出團結諸夏、抵抗戎狄的呼聲，這不是偶然的。所謂諸夏，當然是指的接受了華夏文化的諸國，所以不僅姬姓、姜姓諸國參加了這個集團，同時還有宋、陳等國。在這個保衛華夏文化的口號下，團結了當時可能團結的國家，向北打敗了山戎，向南也控制了進犯的楚國，使它暫時不能北進。齊桓公和管仲的功業，是獲得春秋時代人民的歌頌的。孔子說：“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正代表了那時華夏人民的意見。本篇所記齊桓公、管仲的形象，使我們對于他們獲得應有的認識。